往他身後一看,見到了一個少女。


    少女一看就是本地人,膚色黧黑,身量不高,可手掌細長,手心一層薄繭——我見過賣魚的海客,那種薄繭,是拉繩索漁網磨出來的,一看就是個極為出色的漁女。


    這姑娘的眼睛亮的像是星星,啞巴蘭一下就直了眼。


    但我看出來,她眼白泛紅,顯然是沒少哭過。


    奸門上隱然一道烏青,這叫織女線,跟自己心上人正在分隔,而且,織女線帶血色,一個搞不好,陰河變奈何。


    “二妹娃?”旅店小哥睜大眼睛:“你怎麽來了?”


    我記憶力一直不錯,瞬間就想起來了——剛才一起喝酒的兩個漁民,說有個叫麻愣的青年也在水神島出了事兒,他女朋友,就叫二妹娃。


    難怪。


    二妹娃冷冷的盯著小哥,不開口。


    “你別傻了。”小哥立刻說道:“麻愣已經沒了,你還要把命搭上?萬一再出了點什麽事兒,你爸你媽你奶奶……”


    二妹娃麵無比起的打斷了小哥:“我有弟弟。”


    這一下把旅店小哥也給噎住了,但他立刻接著說道:“那也不行,麻愣他難道願意……”


    “我不信麻愣死了,”二妹娃再次打斷了小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不回來,我就找他,他出不來,我去陪他。”


    心裏猛然震動了一下。


    麻愣為了她,舍生忘死去水神島賺彩禮,她為了麻愣,舍生忘死,上水神島找人!


    什麽言情電視小說,全沒這一句看似平平淡淡的話有力量。


    二妹娃長著兩道龍泉眉,顧名思義,斜飛入鬢,銳利修長,宛如寶劍——在女子來說是很少見的,看上去極為英氣,這種姑娘粘了些“女生男相”,哪怕男的長著這種眉毛,都是將軍的材料,女子就更不用說了,殺伐決斷,行事果斷,認定的事情絕對不會更改,勸也勸不住。


    旅店小哥顯然也對她很熟悉,露出了一臉惋惜,歎了口氣。


    蛤蟆鏡趁機鑽出來:“看見了沒有,咱們這個向導靠譜吧?”


    說著湊近了我身邊,低聲說道:“哀兵必勝。”


    程星河伸手把那人撥拉開了,顯然對他有點防備心:“你誰啊?”


    “我是咱們李先生的好朋友!”蛤蟆鏡這才看見了程星河,伸出了手來:“幸會,張懷逸。”


    程星河沒伸手,盯著這蛤蟆鏡更警惕了:“我怎麽不知道,七星還有這麽個朋友?”


    蛤蟆鏡嘖了一聲:“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說著,越過程星河看我:“李先生,咱們什麽時候啟航呀?”


    “什麽時候都行,今天不行,”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六點半,要起水。”


    起水是本地航海行話——意思是天氣有變,會掀起滔天巨浪。


    一回頭,是個戴著草帽的老頭兒,提著個桶,像是剛趕海回來,衣領子上別著個亮閃閃的東西,是個徽章,我看清楚,愣了一下:“那是……”


    我在瀟湘和河洛的儀仗上見過,那是“四通八達”,水神的紋章!


    “這是我爺爺,咱們這的水文先生,”旅店小哥立馬說道:“二妹娃,你也聽見了,今天先不能去。”


    “水文先生,”啞巴蘭來了興趣:“就是傳說之中,本地的活天氣預報?”


    老人不置可否,小哥一笑:“那不大準確——天氣預報,哪兒趕得上我爺爺!”


    江采菱也來了興趣:“謔,比衛星雲圖還準呀?是人,還是龍王爺?”


    我看了江采菱一眼,意思讓她別亂說,她揚起眉毛,還要說呢,江采萍來了一句:“茶壺破窟窿——多嘴。”


    “死妖女,你說什麽?”


    水文先生則根本沒理會這種質疑,隻是看向了明鏡澄澈的:“一會兒,趕羊雲就起來了,今天,誰也不能出海。”


    二妹娃顯然也著急——麻愣生死未卜,早一秒去,就多一分生機,可水文先生又來了一句:“要是你死在浪裏,麻愣可就更沒人救了。”


    這話說到了二妹娃心裏,她咬了咬牙,隻好作罷。


    這個時候,外麵還是晴空萬裏的,許多漁船正從海上歸來,完全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旅店小哥也回過頭,高興了起來:“他們回來,我去做飯!”


    那些,想必就是比我們早一步到達的水神島訪客。


    果然,不長時間,熙熙攘攘的人,就擁進了小樓裏,有膚色黧黑的本地人,也有戴著墨鏡的外地人,往大廳裏一坐,開始興奮的高談闊論:“你看見了沒有,那是真正的好貨色——那麽大的珊瑚樹,那麽好的色澤,我第一次看見!”


    “別說珊瑚樹了,小吳找到的那個青銅鍾,好麽,能進國家博物館!”


    這些人,都有所收獲。


    打眼一看,果然,他們帶來了許多東西。


    程星河看向了那些人:“哎,水文先生,他們怎麽沒出事兒,還帶著東西回來了?這水神娘娘也看人下菜碟還是怎麽著?”


    水文先生嗬嗬一笑:“他們沒進水神島,找到的東西,是衝出來的。”


    我明白,好比水神島是個糧倉,伸手必被捉,但如果糧倉裏的糧食被風吹出來,你撿到了,不算犯法。


    眼看著那些人興致勃勃,我也下了樓梯,要過去聽蹭,結果剛下去沒幾步,一個聲音就驚喜的響了起來:“這不是李先生嗎?”


    我一轉臉,看見了一個戴墨鏡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我看不見長相,也不大有印象,但一看他的手,我就想起來了:“你是趙老教授的徒弟?”


    之前在額圖集弄到了龍骨金,就是找到了那個趙老教授出的手。


    趙老教授是琉璃橋的顧問,專看古物,有一雙元寶手,而他那些徒弟們,長得都是小元寶手,我是從他的手上認出來的。


    那徒弟很興奮,立刻點頭:“我們趙老教授也來了,他看見您,肯定很高興!”


    說著,轉過了臉:“師父,您看誰來了!”


    一幫人把一個人給簇擁了進來,可一看趙老教授,我頓時皺起了眉頭。


    上次見麵,還是在景朝史官的棺材書那見到,他還好端端的,不長時間,他怎麽坐上輪椅了?


    我看得出來,他的腿上,氣息不對勁兒。


    趙老教授看見我也高興,正要跟我寒暄,我就直接問道:“您的腿,是不是招惹什麽不好的東西了?”


    這話一出口,趙老教授和那些徒弟,表情都凝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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