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一片沉寂。


    除了他,沒有別人。


    這個人一開始,叫我跟寅明神猜謎,後來,又告訴了我犼的殺手鐧,現在,還告訴我怎麽克製這個肉地。


    隻有熟悉蜜陀島的人,才知道這些事情。


    但是蜜陀島上,我除了金靈龍王,誰也不認識,唯一有可能的,隻有他。


    之前,金靈龍王說一個姓夏的“消亡”了,會不會,是夏季常算出來,我會在這段時間上蜜陀島,假托“消亡”,好來暗中幫我?


    夏季常肯定在這。


    可他為什麽藏頭露尾?


    怕十二明神發現?現在十二明神,分明是進不來的。


    “夏季常?”


    我忽然反應過來了:“你是不是遇上什麽麻煩了?”


    心裏一陣懊惱,被困龍陣壓的反應遲鈍,我早該想到這了!


    一開始,真正的夏季常失蹤,而水百羽穿上了夏季常的五靈錦,想冒充夏季常,跟我反目成仇——可夏季常好歹是從擺渡門裏修了仙的,他的五靈錦,想搶就搶?


    勢必,是夏季常出了什麽事兒,水百羽才能得手,或者,夏季常出事,本來就是河洛和天河主,還有江辰水百羽,聯係起來一起害的!


    消亡……心裏倏然一痛。


    難不成,夏季常是為了幫我,才存心主動去“消亡”的?


    “國君。”


    那個隱隱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我聽出來了,他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說出話來——為了一句話,也要積蓄很久的力量!


    我想起來了,他和江仲離當初的約定。


    他為了四相局,為了我,付出的跟江仲離一樣多——搭上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你沒事吧?你在哪裏?”我環顧四周:“我要幫你。”


    自己的龍氣,眼看這樣要被蓋下去了,可我拚盡全力,看向了一個位置。


    那個位置,模模糊糊,有極其細微的一點仙靈氣。


    奔著那個方向,我跌跌撞撞的衝過去,伸出手,摸到了什麽東西。


    被我這麽一碰,一個人像是憑空出現,站在了我眼前,胳膊上掛著的,是冥參和天落銀。


    他一直給自己布設下了隱身陣。


    能把我和十二明神的眼睛遮住的隱身陣,需要耗費多大的精氣?


    那個人極為瘦弱,顴骨和下巴,極為清臒,眼窩深深陷落下去,憔悴極了。


    跟水百羽假扮出來的,和我在預知夢裏,從桃花樹下麵看到的,那個仙風道骨的夏家仙師,判若兩人。


    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夏季常。


    那個一直跟在國君後麵的夏季常。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比起賀蘭昭的英氣,江仲離的仙氣,都截然不同。


    他那個時候,體格魁梧,麵貌敦厚,比起朝臣,倒更像是個商人。


    真龍骨裏的記憶,再一次複蘇了。


    嗶嗶啵啵,是打算盤的聲音。


    “國君,這是打下錦江府的錢糧——差上幾百擔。”


    “那怎麽辦?”


    “臣下早看中了北戎的那個穀倉啦!跟飛虎將軍說好了,三更起事,斷了送糧橋,燒了運糧船,二一添作五。”


    長相敦厚,做起事來,卻果決無比,雷厲風行。


    又是一陣嗶嗶啵啵的聲音:“這筆賬,就夠打下錦江府。”


    “你怎麽這麽會算賬?”


    “臣下——家裏以前是開米鋪子的。”


    “少東家?”國君一笑:“我小時候,很羨慕你們這種人。”


    因為米鋪子的少東家,是挨不了餓的。


    “那是以前,”夏季常還是帶著那個敦厚的笑容:“以前,我祖爺爺,一輩子沒吃過高尖,我們家,常年量的是穀倉底下和車輪子下頭碾出來的碎米,祖上的規矩,碎米熬粥比肉香——老鼠倉裏掏出來的若是成色好,還要放到囤裏呢!”


    難怪這麽精打細算。


    可說到了這裏,夏季常有些出神:“可惜……”


    可惜,那些他們這些米鋪子主人,一輩子也麽吃過的“高尖”,“香粳”,在那場大亂裏,被西狄的兵士砸開,全搶走了,不說好的,剩下的紅米,糙米,也被蜂擁而來的饑民搶走,一粒也沒剩下。


    那一年饑荒,販米的錢是借來的,他爺爺說,咱們是幹這行的,不去販米,好些人就餓死了。


    他們家被逼債的人燒掉,他不明白,不是為了那些人不要死嗎?


    為什麽,那些人,卻要他們死?


    他被祖父和父親從火中推出,逃走,他想活下去,可他慌不擇路,跌到了河裏。


    是國君給了他第二次命。


    夏季常還是敦厚:“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臣下看中了七裏地外那個稻子地——國君打贏,咱們的人,就餓不著了。”


    那一次,大勝。


    國君高興。


    “賜給夏季常,一個金算盤!”


    嗶嗶啵啵,還是算盤響,但那是距離搶糧倉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五彩琉璃金磚,西蜀進攻,八寶蓮花簷,南帝城緊一緊褲腰,總能送來……”


    那個時候,他開始皺起眉頭了。


    四相局的花銷,實在是太大了。


    他鬢角,開始有了白發。


    “辛苦了。”


    “臣下愛打算盤。”夏季常微笑,盯著自己的腰間:“隻願不負厚望,給國君分憂。”


    他跟江仲離,一左一右,是兩個神算子。


    從記憶之中回過神來,我見到,他的腰上,現在還依稀有一抹金光。


    那個,金算盤。


    多少年了,光潔如新,他一直沒忘記當年的事情。


    他一直都戴在了身邊。


    我抬起頭盯著他:“是誰把你給害成這樣的?天河主?”


    他本應該,在擺渡門裏等著我回來!


    是天河主把他給……


    這筆賬,一筆一筆,我全要討回來!


    “臣下無能,隻能撿要緊的說。”夏季常搖搖頭,虛弱的聲音接著說道:“拿著雙燭蠟,一路往龍母山走,見到了一個大球,就到了,在雙燭蠟燒完之前,離開這裏。”


    大球?


    我抬起頭,看向了麵前。


    視線雖然在火焰和困龍陣的雙重壓迫下,極為模糊,可也看見了,前頭有個球形的輪廓。


    “賠本的買賣,臣下不做,國君——也千萬不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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