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宜寧沒去接電話,那電話便一直在響。她多看一眼屏幕上的名字,便覺得周遭的空氣跟著稀薄下去,沒一會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起來。


    不用多想,蘇正卓應該快到這邊了。


    程宜寧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視線裏看到蘇正卓的同學進進出出的,但凡有人朝她的方向隨意一望,她便覺得如坐針氈,一刻也呆不下去。程宜寧想到這時,顧不得包裏的手機繼續在響,起來就朝外麵的電梯那邊走去。


    那會所從大門裏進去,中間是個頗為寬敞的私人庭院,中間栽種了大片的瀟。湘竹,周圍則是雕工精良的暗紅色圍廊。程宜寧到這邊還不到半個小時,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未料到外麵居然下起了暴雨,狂風吹得竹葉四處飛舞,有幾株根基未穩的竹子跟著在風中搖擺起來,恍如一不小心就會被連根拔起。


    程宜寧從電梯裏出來後就愣愣的從院子裏徑直穿了過去,一直疾步跑到大門口的出口處,未料到突然有人從外麵進來,她一時沒收住腳步,身體不由自主的前傾過去,幸好那人反應夠快,立馬往後退了一點,程宜寧這才險險的沒有和那人迎麵撞上。


    “對不起――”方才這麽一段路小跑過來,程宜寧身上已經淋濕了大半,她知道自己有些冒失,下意識的對著麵前的來人道歉起來。


    “旁邊不是有圍廊可以擋雨的嗎?除了觀賞價值還是有點實用價值的――尤其是下雨天。”對麵的來人站定後居然一本正經的解釋道。


    “哦。”程宜寧心不在焉的點頭應道,視線卻望向外麵滂沱而下的雨幕發起呆來。


    她下午是打車過來的,這當會視線範圍裏也沒看到路過的出租車,程宜寧不由得幹著急起來。


    “原來是你,沒想到又見麵了――”未料到旁邊之人忽然又頗為意外的開口說道。


    “你是――”程宜寧見著眼前的來人身長玉立舉止從容,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隨□□談,舉手投足間溫文儒雅,卻是由內而外的讓人覺得舒坦放鬆,和寡言漠然的蘇正卓正好是兩個極端。她印象裏並不認識此人,一時間猶疑著問道。


    “應該是幾個星期前吧,那天早上我的車子碰倒了你的電瓶車,還有印象嗎?對了,你手臂上的傷處好了嗎?”唐嶼安確定沒有認錯人後,繼續開口問道。顯然,他還對之前沒有送程宜寧去醫院的事情記在心上。


    “哦,我已經沒事了。”被他這麽一提醒,程宜寧也依約記起眼前之人就是先前的車主,眼下便點頭應道。


    “在這裏都能碰上,挺巧的。”唐嶼安今天在這邊原本有個飯局,他剛把車子在大門口邊上停好進來就撞見了程宜寧,想想的確湊巧的很,便站在這裏閑聊道。


    “恩。”程宜寧隨口應道,視線裏卻是繼續望向前方白茫茫的雨幕,她生平第一次不想看到蘇正卓,又生怕蘇正卓待會就到這邊兩人避不可避的要碰到,下一秒就硬著頭皮衝入了雨幕中。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眼下隻想著和蘇正卓離的遠遠的。


    “喂――”唐嶼安剛才和程宜寧交談了幾句也留意到她神情低落,此時又見著她跌跌撞撞的衝入雨幕中,畢竟是被他瞧見了,他也做不到視若無睹,說時已經隨手撐開了手上的黑色長柄雨傘,緊接著衝入了雨幕中。


    程宜寧還沒跑出去幾步,陡然覺得上方撐起了一片晴空,她略為遲鈍的抬頭望了一眼。


    “你要去哪裏?我的車子正好停在這裏,我送你過去吧。”唐嶼安看出程宜寧的猶疑,畢竟兩人也算是素未平生,他心裏明白著麵上倒是依舊泰然自若的提議道,說時目光朝旁邊的白色車子示意了下。


    程宜寧的高度正好挨著他的肩處,此時抬頭朝上方回望了下,唐嶼安便一清二楚的看到她後腦勺發梢上沾連著的幾片竹葉,多半是她剛才在院子裏跑過來時被吹上去的,而她對此還是渾然不覺,加之渾身上下都淋得濕漉漉的,顯得有幾分狼狽的滑稽。


    她的氣色顯然差的可以,臉上慘白如紙,加上穿的淺色裙子,便覺得她整個人都是素雅之極,然而即便是在那片鴻蒙的素淨之中,卻是無端讓人看得心神入定,仿佛本該就是這般。


    唐嶼安心念一動,左手微抬,順手幫她發梢上的幾片竹葉給帶到了手心,繼而不動聲色的將那幾片濕漉漉的竹葉扔掉。


    “宜寧?”程宜寧正要開口拒絕,未料到耳邊忽然傳來蘇正卓的聲音。


    其實程宜寧和唐嶼安站的位置不過是離這邊會所的大門口幾步之遙,加上撐著傘一起杵在雨中,自然是極為引人注意的。


    “你電話怎麽一直沒接?”蘇正卓接著問道,不過眼前看到程宜寧安然無事後倒是沒有緣由的鬆了口氣。


    “我沒留意到。”程宜寧麵無表情的應道,感知到蘇正卓的視線正密集的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此時狼狽的可以,隻覺得他落下的每一道視線都如刀剜。


    她是連一分一秒都呆不住了,一想到自己居然在同學會這樣的場合穿著李曉嬡試穿扔掉的裙子,而麵前的蘇正卓還一臉沒事人般的打量著自己,她隻要稍一回想到這個事實,便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往腦門上衝去。


    “蘇先生――”唐嶼安看出程宜寧的神色有異,忽然開口先對蘇正卓打了招呼,原本溫潤的語氣裏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客套之意。


    “唐先生――”蘇正卓寡淡的回應了一句,視線甚至都沒有在唐嶼安身上停頓一秒,骨子裏散發出來的疏離之意跟著迎麵襲來。他剛才下車時正好帶到唐嶼安抬手在程宜寧發梢上輕輕帶過的場麵,他這樣的角度望過去,隔著珠簾般墜下的雨幕,其實根本沒看清唐嶼安手上的細節,然而唐嶼安會有這樣的動作,顯然可見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雖然唐嶼安舉止還沒到逾越正常尺度的程度,然而腦海裏一回想起方才的畫麵,蘇正卓的臉色不由得沉了下去,連帶著眸光都不由自主的淩厲起來。


    不過是一聲簡短的稱呼,在於蘇正卓和唐嶼安卻是不動聲色的過了一招。


    “唐先生,我有點急事,麻煩你先送我過去吧。”程宜寧也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到底是汗水還是雨水,她不想在蘇正卓的麵前伸手去拂,有幾顆大的雨水從額上滑落下來,她稍一眨眼,便跟著濺進了眼睛裏,立馬有幾分鹹澀的酸意泛起。


    饒是如此,她也不想在蘇正卓的麵前失臉到伸手去拂自己的眼睛。


    她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麵前兩人的波濤暗湧,旁若無人的和唐嶼安說完後,也沒有顧及蘇正卓的反應,徑自就朝唐嶼安的車子那邊走了過去。


    白色的保時捷,先前刮擦時看到過,她自然是還認得的。


    “蘇先生,抱歉失陪下。”唐嶼安說時已經轉身,大步跟上了程宜寧,順帶著幫她撐起雨傘。


    蘇正卓不過是一念間的恍惚,程宜寧就已經在他麵前走了過去。她走的極快,腳下偶爾踩到低窪的水坑,立馬就濺起一波的積水,她沒一會就走到了唐嶼安的車旁。


    唐嶼安腳長手長的,不待程宜寧自己去開車門,他早已身子微傾伸手幫她車門,程宜寧甚至沒有一分一秒的遲疑顧慮,隨即就坐進車內,整個過程一氣嗬成的仿佛兩人已經是深交多年的默契搭檔。


    “是不是被雨水淋到了有點冷?”唐嶼安坐進車內後,這才發現副駕上的程宜寧一直在微不可微的發抖著,他想著多半是淋了雨水的緣故,說時遞了手帕過來。


    “還好。”程宜寧接過去後隨手朝臉上抹了一把,棉質的手帕吸水後立馬變軟癱成一團,而她將那方薄薄的手帕無意識的攥在手心,仿佛這樣才可以壓住心頭的狂瀾雲湧。


    “你想去哪裏?”唐嶼安看了眼前方依舊未動的人影,心頭忽然有了新的打算,說時已經發動了車子。


    “隨便――我的意思是隻要開出去就好了――”唐嶼安一出聲,程宜寧這才失魂落魄的應道。


    然而,唐嶼安卻是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


    從程宜寧坐進車內到車子開出去,統共還不到幾分鍾的時間。唐嶼安的車子在蘇正卓的麵前呼嘯而過,那滿地的積水避不可避的跟著飛濺起來。


    隔著那嘩啦作響的積水聲,唐嶼安看著後視鏡裏的黑色身影在雨幕中漸行漸遠,心頭居然有絲奇異的快。感湧了上來。


    似乎,他第一次發現了蘇正卓身上唯一致命的弱點。


    因為致命,所以隱藏的如此之深。


    唐嶼安帶著程宜寧在市區裏兜了大半個圈子,程宜寧本來是讓他隨意停在避雨的地方即可,唐嶼安隨口提醒她身上的衣服還濕著,程宜寧低頭一望,忽然察覺到自己的深色內衣也跟著隱隱暗顯出來,她想著反正都已經欠了人情,這才讓唐嶼安直接送自己回了住處。


    “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下車時程宜寧發自肺腑的道謝起來。


    “不客氣。上次本來我也欠你一回,正好扯清了。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唐嶼安說時臉上漾開淺淺的笑意,好看的眉目愈顯溫潤。


    “我叫程宜寧。”


    “我叫唐嶼安,這是我的名片,以後有事的話可以來找我。”唐嶼安說時遞了張名片過來,程宜寧接過來禮節的點了下腦袋,唐嶼安這才搖上車窗開了出去。


    程宜寧回去後,立馬去浴室裏衝了個澡。她本來想著洗了澡早點休息,沒想到洗好澡後身體愈發難受起來,整個腦袋都痛的像是要炸裂掉。


    睡上一覺,明天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程宜寧自我催眠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困到了極限,頭發還沒擦幹她就昏沉沉的進入了夢鄉。


    蘇正卓在機場坐上司機的車子後就打電話給程宜寧。其實他也沒什麽事情,在飛機上關機的半天時間裏,他居然滿腦海裏想得都是程宜寧的事情。


    畢竟他們之間很快就會了結了,不若在最後的時間裏,給她留個好的念想。


    這是他虧欠於她的。


    所以剛下飛機,他難得反常的打了個電話給程宜寧。


    可是,程宜寧居然沒有接到。


    他太了解程宜寧的性格,隻要是他的電話乃至短信,程宜寧幾乎不太可能會延遲回複的。蘇正卓這般想道,手上卻是控製不住的繼續去撥她的電話。


    到後麵,饒是向來從容的他也不免心浮氣躁起來,又打了電話給張茹,讓她過去一趟程宜寧工作的圖書館看下。


    張茹還在過去的路上,蘇正卓的車子就已經到了會所的大門口。他剛下車就見著程宜寧步伐踉蹌的衝入雨幕,隨即唐嶼安緊跟在旁,倒像是兩人鬧了別扭似的。


    蘇正卓心頭有些狐疑,本來是想下車問個清楚,未料到程宜寧沒說幾句就顧自坐進了唐嶼安的車子。


    一晚上,一幫老同學盡興的把酒言歡有說有笑,蘇正卓在僻落處抽了半包的煙,心頭莫名煩躁的可以,也不顧老同學的竭力挽留就提前回去了。


    傍晚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倒像是專門給酷暑中的a市及時消暑降溫似的。


    蘇正卓並不想這麽早回去,開著車子漫無目的的繞了大半個a市,呼嘯而過的風聲在他耳邊蹭蹭作響,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漸快起來的車速。直到車子在他住處的大門口處停了下來,他這才夢魘似的看了眼方向盤。


    是他自己開回來這邊的。


    蘇正卓回去後,整個住處都是安靜的可以。


    他知道程宜寧一定是睡了,路過主臥的房間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頭突然叫囂起來的欲。望,在這寂靜的午夜時,他居然前所未有的想要看一眼程宜寧。


    她似乎不太舒服,傍晚才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他就留意到了的。


    蘇正卓想到這時,下意識的推門想要進。去。


    未料到他用力一推,那門居然如如不動。


    程宜寧是從來不會去鎖臥室的門的。蘇正卓一想到這時,早已出聲喊道,“宜寧?”


    然而他一連高聲喊了好多遍,裏麵依舊安靜的可以。


    蘇正卓心頭驀地慌亂起來,下一刻手上擰住把手,身體朝那房門直直的撞去,隻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堅牢的門把手硬是被他親手擰壞了。


    蘇正卓才進了主臥,立馬按了邊上的開關,啪嗒一聲,漆黑的房間立馬亮堂起來,而程宜寧依舊還在昏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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