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獸神戰爭」爆發前、當希爾迪亞國主巴爾波亞還健在時,狼獸人佛爾格在當地有兩種工作;一種是表麵上的,另一種則是台麵下的。


    ※


    位於〈勇者小路〉的這家酒館在整條街上不但開業最久,而且空間還很寬廣。


    天花板挑高到兩層樓高,上頭還開了天窗。寬廣得足以舉辦舞會的店內空間擺著圓桌,還有一體成形的長長吧台,客席角落則有兩個人身高那麽高的巨大發條式留聲機坐鎮。但從來沒人想過要在這裏辦舞會,往後大概也不會有那種機會吧。


    每天晚上在這裏上演的,隻有應酬式的幹杯、猛喝蒸餾酒拚酒量、引吭高歌、關於風花雪月的閑聊、怒吼、以及吵架與鬥毆。


    這家酒館名叫〈勇者亭〉,也正是因為有這家店,它周遭的巷弄才會被稱為〈勇者小路〉。


    和平常一樣,佛爾格是在過了中午才來到店裏。


    用鑰匙開門走進裏頭之後,他敞開窗戶、轉動牆上突出的青銅把手打開天窗。陽光照進店裏,佛爾格則眯起了眼睛,仔細確認自己每周花五十五塊錢請來的掃地工人,在上午工作時到底有沒有偷懶。


    與店裏來往的業者,已經將裝蔬果的木箱堆在後門;佛爾格將它們一口氣全搬到了廚房裏頭。


    確認過熏肉與醃肉的狀況以後,他爬上通往二樓的樓梯,在樓梯平台的大鏡子前麵仔細梳理頭毛與體毛。


    為了不讓毛發掉進店裏供應的餐點,佛爾格都得事先用心梳理。


    自己映在鏡子上的臉與平常沒兩樣。


    泛青的銀色硬毛則從頭覆滿到胸口。雖然以前有個女人曾說過,這毛色看起來就像月色偏藍的夜晚一樣……。


    佛爾格望向鏡中那個狼頭男子。


    他的外表在這二十年來一直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出身於狼人氏族的佛爾格,一直以來都是以狼人族的方式過活。


    狼是戰士的氏族,而他的人生就是戰士的人生。


    在十七年前舍棄故鄉之後,佛爾格已失去自稱為氏族一員的資格,但他並沒有放棄戰士的身份。無論平時是以什麽方式維持生計,他依舊能活得像個戰士。


    佛爾格回到廚房,從櫥櫃中拿出兩個陶製的大酒杯,然後取出酒甕,並在裏頭倒滿自釀的麥酒與蜜酒,跟著便坐在圓桌旁開始品酒。


    像這樣檢查自釀酒的味道,是身為本店老板者每天的例行公事。


    之前經營這家店的男子,以及再前一任的店主都會這樣做。


    店裏每天的第一杯與第二杯酒,都固定會進他們的肚子裏。


    有人從門口進來了,但佛爾格根本沒理對方而繼續喝酒。


    現在並不是營業時間,他沒必要殷勤招呼這種不速之客。


    踏著木板地的腳步聲逐漸朝佛爾格接近,在他的視野中已經看得見對方的服裝。


    料子挺好,裝扮上也沒差錯,但就是給人一種低俗的印象。來到圓桌旁之後,腳步聲停下了。


    「叫佛爾格的就是你嗎?」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叫佛爾格的就是我的話,你想怎樣?」


    佛爾格終於轉向眼前的男子。


    從「味道」來判斷,對方應該是官差。


    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我是王宮秘書室的柯邦八大事務官輔佐。」


    男人傲慢地挺起胸膛。


    「你的事我有聽說哪,〈銀狼〉佛爾格。你好像是犯了罪被族人放逐,才會逃到希爾迪亞來的;現在倒成了從白天就開始喝酒的閑人。你真該感謝我國是個自由國家哪。」


    佛爾格把麥酒一飲而盡,輕輕地把杯子放在桌上;他盯著對方說道。


    「小子,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柯邦那股傲慢的態度突然消失了。


    「不、不是……我是來傳話的。城裏發下了正式的通知上


    柯邦擺出了一副隨時可以掉頭開溜的姿勢。


    「我是來替巴爾波亞國主陛下傳旨的。」


    「那麽,年輕人,幫我跟巴爾波亞說一聲。」佛爾格一口氣喝光了蜜酒。


    味道是很好,但對他來說太甜了。


    「找個像樣點的使者再來傳旨吧。」


    佛爾格拿著酒杯起身。


    「等等,你沒聽到嗎?我可是國主陛下的……。」


    「管你是國主巴爾波亞或獅子工迪歐克雷斯,就算聖獸神芬格也一樣。我沒欠任何人人情,也不打算讓人欠我人情;更別說陪你這種毫無憑據就日出狂言的小夥子浪費時間。」


    佛爾格繞過圓桌,準備回到廚房。


    「等一下,這樣我在工作上會很沒麵子。」


    柯邦慌忙說道


    「要是連使者也當不好,我的地位就……。」


    「出口在那邊。告訴巴爾波亞,要是有事找我就自己來。」


    「不,請您聽我說,佛爾格先生。」


    盡管佛爾格並沒有刻意威嚇的意思,但柯邦的目光一直無法離開他嘴裏露出的獠牙。


    「國主陛下希望您一定要出力相助。」


    年輕人說道。


    「你說什麽,巴爾波亞竟然想欠我人情?」


    佛爾格轉向對方。


    「發生什麽事了?」


    希爾迪亞的王城幾乎就位在城市中心,周圍還引入河水形成護城河;但與其說那是用來防禦,倒不如說是為了景觀才開鑿的。


    看得出這座王城曆史悠久,至少不會是這一百年內建造的城堡。


    然而輝石材質的白色城壁卻一點也沒受損,燒陶砌成的屋頂色彩鮮豔,還有無數的尖塔傲然朝天聳立。


    看起來簡直就像有錢人家的婚禮蛋糕,而且還是塊十分體麵的蛋糕。


    如果要把城裏的彩繪玻璃全都洗過一遍得花多少錢呢?這點佛爾格就拿不準了。


    橫越設有噴水池的前庭,再走上石砌樓梯,筆直穿越有純白石柱並列的大廳之後,佛爾格爬上樓梯,通過鋪有馬賽克瓷磚的走廊,然後又爬上樓梯,走過鋪著紅地毯的長廊。


    他心想,該不會在抵達目的地前太陽就要下山了吧?


    佛爾格總算來到了接待室,裏頭能看見貝斯提亞產的地毯、沙發以及低矮的桌子。


    他得在這裏稍待一會。


    房裏備有玻璃杯與水壺,水壺裏裝的是摻有香料的水。


    因為沒有別的事可做,佛爾格就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他知道巴爾波亞有個壞毛病,就是喜歡擺架子;所以就算沒必要,也會為了突顯他的國主派頭而故意要人等。


    這時使者出現了,比他想像的還早。


    「國主陛下正在等您。」使者對他這麽說。


    佛爾格起身走出房間,跟在使者後頭前進。


    對方指向某道房門,佛爾格站到門前時它就無聲無響地敞開了。


    走進裏頭就能看出那裏是一間辦公室,大小尚稱適中。


    辦公室裏有一張黑檀製的桌子和椅子、書櫃,以及一位穿著紅色鬆垮上衣、年約五十的男子;男子頭上還帶著一頂造型簡潔的小工冠。


    會被請到辦公室裏,對佛爾格來說還蠻意外的。


    因為巴爾波亞喜歡擺國主派頭,所以與人會麵時總是喜歡使用寬廣而窮奢極欲的謁見廳。


    佛爾格拉了張黑亮的椅子坐下,並且取出煙鬥點火。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吐出,兩人間便蒙上一陣煙霧。


    「誰說你可以坐下的?」巴爾波亞說道。


    佛爾格笑而不答。


    「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種態度一巴爾波亞再度開口。


    「被貝斯提亞放逐之後,讓你在這個國家安居樂業的可是……。」


    「少來了,巴爾波亞。就算你想用那件事賣我人情也沒用。我隻是住在想住的地方而已,根本不需要你的允許;我賣你的人情反而還比較多哪。到目前為止,你認為我為這國家斷過幾根骨頭?我還沒收你半毛錢耶。再者你好像搞錯了,我可不是你的家臣,更壓根沒打算為了付那點房租而對你哈腰鞠躬。巴爾波亞,你把我叫來到底想幹嘛?為了自我滿足,你想在這裏分別出誰是主子嗎?」


    巴爾波亞恨恨地看著佛爾格。


    「沒人敢對我這樣說話。」


    「想聽悅耳的聲音,你應該去找閹人歌手才對。」


    巴爾波亞臉上的恨意更深了一層。


    仿佛是為了重整陣腳,他將桌上的文件推到一邊去。


    「言歸正傳吧。」


    國主說道。


    「你聽說過〈靈魂水晶〉這東西嗎?」


    「多少聽過一點。」


    「你知道多少?」


    「從古代遺跡發掘的裝飾品與武器上,常常鑲有這玩意。靠我們目前的技術,似乎還沒辦法製作出來。因為那可是龐大能源的集合體,大部分都有特定用途,在克蘭托爾就常被戰士與士兵用到戰鬥上。有種說法指出,隻要將它帶在身邊,持有者就會獲得力量並成長。」


    「你有接觸過嗎?」


    「摸過幾次。」


    「你畢竟是軍人嘛,不過〈靈魂水晶〉的用途並不僅止於此哦。」


    「哦?」


    「〈靈魂水晶〉會將人類的精神活動複寫在內部。人的記憶、經驗、技能都可以保存在水晶裏,更能在經過長時間之後,從裏頭取出這些資訊。之所以將它配戴在身上會讓持有者得到成長,就是基於這種原理。它能將精神性的力量轉換成能源來蓄積。隻需要一段短時間,似乎就能將一個人的靈魂全部轉移到水晶裏,但那必須是純度極高的水晶才能辦到。」


    「你的意思是說古人能做到這種事嗎?」


    佛爾格說道。


    「正是如此,不過現在已經沒人知道該如何辦到這種事了。可是,久遠以前的先進文明卻能做出這種了不起的成就。佛爾格啊,如果人能永生不死,你不覺得文明就能毫無止境地得到驚人的成長嗎?」


    「這個我是不懂啦。」


    佛爾格如是說。


    「我不知道像你說的那樣永無止境地不斷進步下去,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巴爾波亞聳了聳一邊肩膀,繼續說下去。


    「依我看來,我認為古代人們是將自己的知識與經驗保存在〈靈魂水晶〉裏,並讓後繼者繼承其中的智慧,藉此避免當時的睿智因死亡而失傳。換句話說,他們是想讓自己知性的部份能永垂不朽。隻要能保有前任研究者的所有經驗,持續讓研究發展下去,不管是技術、思想、學問,所有文明要素都會獲得突飛猛進的進步才對。以往的巨大帝國,就是這樣建造起來的。」


    說到這裏,像是想確認對方的反應一樣,巴爾波亞沉默了。


    「我大致上能理解。」


    佛爾格說。


    「你差不多可以進入核心了。」


    巴爾波亞滿臉苦澀地瞪了佛爾格一眼。


    「你也知道,這座城市是蓋在古代遺跡的正上方。其挖掘權則屬於國主……換句話說就是我一個人的東西。前陣子我從地底挖出了一尊石像。那是尊可以用單手拿起的女性塑像,兩眼還鑲有水晶,而且都是〈靈魂水晶丫」


    「然後呢?」


    「它被人偷走了。」


    巴爾波亞說道。


    「昨晚有盜賊潛進這座城。倉庫被他們搜過一遍之後,石像就不見了。」


    「這可真嚴重,這座城的警備都是猴子嗎?」


    「警備可說相當完善,可是闖進來的盜賊又比他們技高一籌。」


    「有其他東西被偷走嗎?」


    「隻有石像被偷而已。」


    佛爾格將雙唇閉成一線,靜靜地思考著。


    「我希望你將石像找回來,並且收拾掉那些盜賊。」


    巴爾波亞繼續說道。


    「城門已經封閉了,盜賊應該還在城裏才對。」


    「動員護民兵去找不就得了。」


    佛爾格狐疑地說。


    「為什麽你不這麽做?」


    「因為盜賊是黑暗妖精。」


    佛爾格的眼神變了。


    他眯起眼睛,裏頭顯露出一陣猙獰的光芒。


    「有幾個警備兵目擊到他們的模樣,說是在頭巾底下有尖耳朵與杏仁形狀的眼睛。盜賊總共有三個人,身上的武裝不是弓箭,而是短劍與手杖。手杖上安裝有彈簧,可以發射出小金屬塊。黑暗妖精全是會使用魔法的戰士,隻靠普通的衛兵根本應付不了他們。可是佛爾格,聽說你在十七年前的大戰曾經斬殺過一百個黑暗妖精,並引領貝斯提亞軍獲得勝利。若提起人稱〈黑暗妖精殺手〉的佛爾格,在其他國家仍然為人津津樂道哪。」


    佛爾格沒有回答。


    「應該不必我多說,但黑暗妖精全都是〈黑暗諸神〉的仆人,他們信奉黑暗神,手下則有半獸人供其使喚,還幫助其他黑暗生物增長勢力,根本是威脅〈人類〉的存在人靈魂水晶v絕不能交到他們手上。這次挖掘出來的水晶純度很高,裏頭很可能完整保留有古代人的睿智。光是帶在身上,或許就能學到我們還不懂的古老魔法。這種東西絕對不可以拱手交給〈黑暗勢力〉!佛爾格,這項工作隻有你才做得來。你得奪回石像,收拾掉黑暗妖精才行。」


    短暫沉默之後。


    「好吧,我幹。」


    佛爾格說道。


    「我會去收拾那三隻黑暗妖精,把石像搶回來。」


    「是嗎?」


    「但我有條件。」


    「什麽條件?」


    巴爾波亞立刻提高戒心。


    「你要我鄭重拜托你嗎?」


    「我不會要你那樣講。不過,當上國主之後過了二十年,靠你的商業手腕,這國家的經濟規模似乎已經倍增了。」


    起身的佛爾格繼續說。


    「其中的訣竅,該不會就是叫人做白工吧?」


    巴爾波亞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抽屜裏拿出鼓得飽飽的厚實錢包,並將它拋到桌上。


    「相對地,我也有條件。要是有黑暗妖精四處徘徊,會讓城裏人心惶惶。你得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一切處理掉。」


    雖然王城裏蠻涼爽的,但一走出城外,就有熱風迎麵吹到佛爾格臉上了。


    他心裏有些難受。


    老實說佛爾格原本以為巴爾波亞不會出錢,所以他其實隻是說說罷了。


    這不是該收錢的工作。


    不管有沒有報酬


    ,佛爾格都不會放任黑暗妖精在城裏晃蕩。


    黑暗妖精是他的死敵。


    佛爾格有幾十個戰友都死在黑暗妖精的弓箭之下,更有同伴因為他們下的詛咒而痛苦地死去。


    他殺過百名黑暗妖精的說法,其實並不精確;因為數目老早就超過一百了。


    佛爾格自〈城前大街〉南下。


    走了約二十分鍾後,他從小巷轉向至東側。


    那一帶並非住宅區也非鬧區,剛好位於兩者之間。


    走進後街,佛爾格來到陰暗的巷道。


    在兩側被建築物牆壁包夾的巷道中間,有扇小小的後門。


    打開門之後,可以看見一條往下的階梯,似乎可以直接通往地下室。


    佛爾格走下階梯,站在樓梯盡頭的門板前,他從藏有鑰匙的位置將它摸出來,打開了那扇門。


    門後是個擺設單調的房間,裏頭涼颼颼的。


    深處有張南國風味的木製床鋪,蓋著毛巾質地被單的真央正懶洋洋地躺在上頭。


    真央在城裏有幾處隱密的住所,由於這陣子天氣熱的關係,佛爾格認為她肯定會待在這裏。


    另外,因為她是個夜貓子,就算到了這種時間多半也是還在睡覺。


    「起床了,懶貓。」


    佛爾格用腳踹了一下床緣,打算把真央趕下床。


    「唔唔……。」


    真央在床上翻了好幾次身,她得花點時間才會醒。


    好不容易撐起身子以後,真央卻茫然地呆坐在床鋪上。


    她還在半夢半醒之間,頭發也亂成一團。


    「嗚嗚嗚,你竟然隨便闖進女人家裏!」


    半夢半醒的真央聲音模糊地抗議,她看起來就像會坐著入睡一樣。


    「要講這種把自己當女人的台詞,你還早十年哪。」


    佛爾格說道。


    「再說,這種台詞也不該拿來對你的養父說。」


    「想擺父親架子的話,至少也像普通家長那樣給我點零用錢嘛。」


    「就算沒睡醒,你還是很會耍嘴皮子耶。」


    「因為我身邊就有個壞榜樣啊。」


    「有工作了。」


    佛爾格改了語氣說道。


    「等我十秒。」


    才這麽說完,真央便「唔哇哇哇哇」地叫出聲音來,雙手則像在搓洗衣服一樣猛抓自己的臉。


    將雙手撐在牆壁上的她伸了一個懶腰。用手拍響臉頰五次以後,真央又大力將頭甩向左右,跟著她的眼睛便全睜開了。然後真央說道。


    「準備好了,團長。請下命令吧。」


    「任務是搜索,越快越好。」


    「收到。」


    「對象有三人,但可能也比這更多。對方應該是在昨天或前天入城的。三人全都以短劍與投射杖為武器,平時用頭巾遮著臉,體型高瘦。用上你所有的情報網,把這些人揪出來。」


    「要派人跟蹤嗎?」


    「可以的話當然最好……不,以不讓對方發現為優先。別讓部下勉強。」


    「對方是什麽人?」


    「黑暗妖精。但這件事不能傳出去。」


    「嗚哇,那就禁止跟蹤吧。」


    「還有另一項工作。」


    佛爾格繼續說道。


    「巴爾波亞前陣子挖到一尊鑲有水晶的石像,你去確認這件事有沒有私下在城裏傳開。順便查清楚直屬於那家夥的挖掘隊裏,是不是有人把這項情報流出去。」


    「是是,那期限呢?」


    「就是今晚,最遲也要在明天早上之前找到人。」


    「真是十萬火急耶。不過還是辦得到啦,可是很花錢哦?」


    佛爾格一聲不吭地,直接掏出巴爾波亞給他的飽滿錢包塞給了真央。


    接過之後,真央確認了裏頭。


    「嗚哇,好大一筆錢。」


    「有剩的話就自己留著吧。」


    佛爾格說。


    「怎麽啦?是想給女兒零用錢嗎?」


    「笨蛋,隻是因為這筆錢我收得不太愉快。」


    佛爾格回避真央的視線。


    「我不想把那留在身上。」回到〈勇者亭〉的佛爾格將店打烊,並在門板掛上「本日休息」的牌子。


    事態演變至此,現在已經不是開店營業的時候了。


    從〈勇者小路〉走過三條巷子,佛爾格回到自宅。


    他坐到自己房裏的扶手椅上,歎了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


    黑暗妖精是會趁夜摸黑活動的家夥。在太陽還高掛天空的時候,必須先小睡一下才行。無論如何,在有足夠情報送來之前,佛爾格也沒辦法行動。


    他格外在意〈靈魂水晶〉的事。


    巴爾波亞說的〈靈魂水晶〉的秘密會是真的嗎?


    佛爾格無法判斷。


    巴爾波亞是個庸俗的家夥,但他做為古代學學者也還算是成績斐然。


    再說,撒這種謊對他也沒啥好處可言。


    保存人類記憶與經驗的水晶。


    佛爾格心中並不是沒底。


    他在戰場上曾經看過幾次,某些持有水晶的戰士明明不是魔法師,卻可以使用魔法。水晶。


    記憶——


    佛爾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個女人總是將水晶耳環帶在身上,那可是個好女人。


    她一直到最後都沒有看上佛爾格。


    十幾年前,那個女人病逝時有留下一個年幼的女兒。


    佛爾格站起來橫越了房間,他走向櫥櫃,拿起擺在上頭的小盒子。


    佛爾格打開蓋子。裏麵有一對水晶耳環,他很久沒拿出這對耳環來看了。


    那是女人在臨終前交給他的遺物。


    佛爾格想起那張憔悴虛弱的臉,但他並不樂意想起對方那個模樣。


    如果這水晶是〈靈魂水晶丫裏頭就會有她的靈魂——佛爾格隻這麽想像了一下子。他微微搖頭。


    不可能會有那麽巧的事。


    但自己以前要是有那種方便的水晶,現在就能再跟死去的女性重逢了吧。


    狼頭男子這種缺乏男子氣概的想像,在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


    那天晚上十分悶熱,就像是從東方沙漠吹來的幹燥熱風在城裏肆虐。


    佛爾格走在鬧區的街上。


    那條街上有餐館與隻擺了吧台椅的酒館,之間還混雜幾間供人度過淫猥時間的旅館。台麵上的情報大部分都在市場,台麵下的情報則會聚集在鬧區。


    毫無頭緒地在街上閑晃並非良策,但天氣的悶熱程度卻不適合讓人窩在家裏枯等。走在外頭反而還比較涼爽,也能讓佛爾格散心。


    一名男子從路旁悄悄走近,站到佛爾格身邊後他就開始耳語。


    「人在〈運河大街〉從東側數來的第十二間鴉片窟。」


    「速度真快哪。」


    「真央小姐先做了判斷,她說人應該會在地下邪教的隱密巢穴裏。」


    「去跟真央拿工資吧。」


    「已經拿囉,沒跟她講就是了。」


    〈運河大街v是政府計劃從雷衛河開鑿水路時,所興


    建的一條街。


    但開鑿計劃卻在中途告吹,隻為城裏留下這條街名。


    原本會成為新流通中心的〈運河大街〉也從都市計劃中被人割舍,因而完全沒落了。


    佛爾格踏進那條沒落的大街。


    周圍看不到半個行人。


    他站到了被告知的店門前。店外看不見任何一塊招牌,入口則有杉木製的門板緊密帶上,門上並沒有窺伺孔。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裏有家店,佛爾格八成會把這當成一間空屋。


    毫不費力地打開那扇門之後,佛爾格走進裏頭。


    走進去的瞬間,佛爾格就聞到室內充滿一股油膩生澀的煙味。


    那是條寬敞的走道,盡頭還有布簾掩人耳目,而那塊布簾早讓煙油給薰成了一片黃。


    牆邊擺了把缺一隻腳的破舊長椅,有個半裸的女子正因某種物質而酩酊地躺在上頭。


    女子的目光混濁,她將四角形的獨特吸食器湊到嘴邊,吸進一口煙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把臉靠向佛爾格,然後便笑咪咪地往他身上癱倒。


    佛爾格把對方推到了旁邊,像原本一樣躺回三腳長椅的女子則是略略笑出了聲音。


    佛爾格掀開布簾走進裏頭。


    裏麵是一處相當寬廣的房間,但卻有薰黃的布簾將空間細細區隔開來。


    幾個隔間帶上了布簾,裏頭似乎有人。


    隔間內隻有分上下兩層的木製臥鋪,臥鋪上則擺著吸食器與火種。


    離佛爾格最近的一塊布簾從後頭被掀開了。


    那裏並沒有臥鋪,隻有一個肥胖的邋遢男子。


    「大爺,你想在哪間抽呢?」


    佛爾格完全不理會男子。


    他凝視著店內,尋找著目標的氣息。


    然後佛爾格緩緩地瞪向左右,邁出了腳步。


    疑似店主的胖子繞到佛爾格身前,擋住他的去路。


    「你是混哪裏的?我們跟上頭還有幫派都打過招呼,要是你在這惹事……。」


    男子沒能把話講完。佛爾格從腰間取下武器,並把那當成通行證舉到男子麵前。


    對方無法從臉前一吋的尖銳金屬移開目光,表情也與汗水一起凍結了。


    「抱歉,我不是官差也不是黑道……。」


    佛爾格將武器裝到了雙手的手背上。


    他的武器是銳利的鋼鐵鉤爪,一手三道,兩手共有六道刀刃。


    狼人氏族的榮耀就蘊藏在這種傳統武器上。


    佛爾格用肩膀頂開男子,忽地衝進店裏,他揮舞長長的雙腕,將左右的布簾徹底撕裂。


    他打算徹底搜查這裏。


    磨得發亮的鉤爪刀刃宛如撕紙一般,輕易將布簾撕裂在地。


    店主慌了,但躺在臥鋪上的客人卻顯得反應遲鈍。


    將所有布簾撕裂並且讓內部暴露出來後,佛爾格走在通道上,再次確認隔間裏的狀況。隻有幾個不幹不淨的中毒者慵懶地躺在裏麵。


    佛爾格朝店主說道


    「特別的客人會被帶到哪裏?」


    「咦……?」


    「例如像尖耳朵的客人。」


    店主的視線一瞬間動了一下,佛爾格並未看漏這個動作。


    佛爾格站到左端最深處的隔間前麵。


    有個穿著破爛衣服的男子在下麵的臥鋪呼呼大睡。


    佛爾格緩緩揪起那名男子的衣服,輕而易舉地將他摔到了對麵的臥鋪。


    男子毫無反抗的餘地。


    佛爾格將手擺到臥鋪的床板上,板子便掀了起來,可以看見一道通往下麵的入口。


    底下浮出了蠟燭的光芒,還掛著一條繩梯。


    店主朝待在下麵的人叫道。


    「快逃!」


    佛爾格沒用繩梯,一口氣跳了下去。


    他跳進一處釘有木板牆壁的地下室,裏麵有股酸腐的氣味。


    佛爾格在跳進地下室的同時便往橫向一躍。


    三柄投擲用的短劍,刺進了他最初著地的地方。


    一個穿黑披風的人撲向佛爾格,他反手握著的曲刃短劍一亮,朝佛爾格奮力刺去。


    佛爾格衝上牆麵閃避,跟著扭身使出一記回旋踢。


    有命中的感觸,黑影被踹飛了,但立刻又從地上翻身躍起。


    房間裏用來照明的隻有牆上的一根蠟燭。


    在朦朧的紅色火光中,有三道人影依偎在一起。


    附頭巾的黑色披風緊緊地包裹著他們的身體。


    在佛爾格眼裏看來,光靠氣息他就知道對方是黑暗妖精,而且還頗有兩下子。


    原來如此,就算安排幾十個普通衛兵,肯定也奈何不了他們。


    三位黑暗妖精的背後有道梯子。


    站在最後麵的人手上,則拿著一尊小小的石像。


    佛爾格什麽也沒說就采取行動了.


    雙方都知道,所有交涉手段在這時候都無用武之地。


    佛爾格筆直地衝過去,其中一位敵人輕靈地走向前,擋住他的去路。


    那名黑暗妖精的雙手反握著兩柄大型短刀,散發著冷徹的光芒。


    兩柄短刀與兩具鉤爪在空中硬碰硬。


    佛爾格想用蠻力壓倒對方,但對手卻巧妙地化解了勁道。


    他想追趕另外兩名黑暗妖精,卻沒有辦法做到。


    如果不認真應付,敵人的身手可是強到會讓佛爾格落敗哦。


    另外兩人帶著石像迅速上了梯子。短刀再度逼向佛爾格。


    兩柄短刀隔著些微的時間差襲擊過來,恐怕都有塗毒。


    隻要受到一點擦傷,佛爾格就輸了。


    這次佛爾格並沒有硬擋。


    他千鈞一發地躲開第一刀,然後以鉤爪彈開第二刀,並且從旁用手肘猛撞逼近眼前的敵人腦袋;然後他又從相反方向賞了一記回旋踢給身形不穩的敵人。


    他感覺到這一腳有踢斷對方的手臂。


    即使如此敵人仍未倒下,也沒讓短刀脫手。


    這就是黑暗妖精的可怕之處,無論占了多大優勢,隻要一道擦傷就會讓戰局翻盤。


    黑暗妖精用沒事的那隻手擲出短刀,另一柄短刀也隨後擲出;兩柄短刀都被佛爾格彈開了。


    盡管敵人兩手空空,佛爾格仍然沒有大意。


    因為對方絕對有準備第三柄武器,就看他要從哪裏拔出來而已。


    是懷中?袖口?還是腳下?或者丟出去的短刀還能用鋼絲拖回手中?


    結果來的是含在口中的飛針。


    飛撲到敵人腳邊的佛爾格迅速擺出護身姿勢,並順勢在站起時用肩膀猛力頂向敵人的腹部。


    然後他往後一躍,抬腿踹向敵人的腦袋。


    頸骨折斷的黑暗妖精一動也不動了。


    佛爾格連忙爬上梯子,天花板上有一道四方形的孔蓋。


    他微微地將它打開,確認了狀況。對方並沒有埋伏。


    佛爾格撥開蓋子一口氣跳到外頭。


    那是個與店門麵對相反方向的小倉庫,裏頭空無一物。


    佛爾格衝到街上,他看見兩道披黑色披風


    的身影正全速逃離.


    於是佛爾格開始追趕對方。


    三道腳步聲在夜晚的石板道上響起。


    夜幕低垂,月光照映出來的影子長長地拖在深夜的街道上。


    黑暗妖精的腳程十分迅速,但仍比不上佛爾格;雙方距離立刻縮短了。


    佛爾格在地上的速度可是傲視群倫,隻要他拔腿猛追,從來沒有人能成功逃脫。


    領悟到沒辦法甩開佛爾格後,兩名黑暗妖精轉身停下腳步。


    佛爾格也停住了,並且慎重地拉開距離。


    對方似乎有意一戰,這正中他下懷。


    距離較近的黑暗妖精從披風下拔出新月刀,撲向了佛爾格。


    佛爾格並未看漏另一個敵人的動作。


    那家夥從披風底下拿出的是手杖,握在右手的手杖杖尖對準了佛爾格。


    佛爾格一麵牽製住新月刀,一麵快步繞到左邊。


    右撇子以武器進行射擊時,要瞄準右側的目標會比較困難。


    子彈打到周圍民居的牆壁上,發出「霹哩」一聲。


    隻要腳步沒有停下,佛爾格就有絕對不會被打中的自信。


    持刀的黑暗妖精從反方向繞到佛爾格身旁,與他短兵相接。


    敵人似乎是想拖住他的腳步。佛爾格與黑暗妖精錯身揮出彼此的兵器。


    敵人的新月刀折斷了,佛爾格的鉤爪上卻連一道損傷也沒有。


    黑暗妖精撿起折斷的刀刃,在拉開距離後停住腳步


    對方把手伸進懷裏,掏出了那尊石像。石像被高高舉到空中。


    不妙!佛爾格有了這種直覺。他想阻止對方,卻被投射杖的子彈絆住而無法如願。


    周圍彌漫著魔力。


    對方的魔法完成了。


    佛爾格的腳邊突然隆起。


    石板道上突然冒出了幾道裂痕,似乎有東西正要從地底鑽出來。


    奇妙的是,石質的地麵卻變得像黏土般柔軟。


    地麵的隆起宛如一塊巨大石碑一樣地矗立而上。


    然後那塊隆起便開始扭曲變形


    下方出現一道裂縫,長出兩隻腳,跟著則伸出了兩腕。


    最後竄出的則是頭部,它變成人形了。


    地麵鋪裝剝落的中心處,出現了一名石頭巨人。


    「是岩石魔偶嗎呷」


    佛爾格感到一陣戰栗。


    那是不會疲倦、也不感疼痛,而且刀槍不入的無敵怪物。


    之前他曾與其交手過幾次,但他從來沒看過這麽大的岩石魔偶。


    佛爾格算是身材相當高大了,但岩石魔偶卻還比他高上三倍;以橫幅來講,則似乎有他的五倍。


    這圍岩石聚合體朝佛爾格接近了。


    光是如此,就能讓他感受到一股宛如實質的重壓迎麵而來。


    岩石魔偶的腳步雖然笨重,玫擊時卻很迅速。


    有如一個人雙手張開那麽大的巨石拳頭,有如流星般朝佛爾格頭頂落了下來!


    佛爾格全力向旁邊一躍,連護身姿勢都來不及擺就滾倒在地上。


    扭身站起之後,剛才他站著的地麵已經被打凹一個洞了;但岩石魔偶的拳頭卻連道裂痕也沒有。


    魔偶的堅硬身體有如石臼般扭轉,它盯住了佛爾格。


    它又開始逼近,佛爾格不抱希望地與它對峙。


    閃過想要抓住自己的岩石巨腕,他以鐵鉤爪刺向岩石魔偶的腹部與胸膛之間,因為那裏看起來比較脆弱;但完全沒有用。


    堅硬無比的身體將衝擊傳到佛爾格手臂,使他渾身顫抖。


    佛爾格迅速拉開距離。


    他環顧四周,尋找其他能當作武器的物品,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佛爾格下定決心,將石屑從出現缺口的鉤爪上甩掉,展開另一次突擊。


    他誘使岩石魔偶揮來的手臂撲空,隨後又把那條胳臂當成立足點,一路衝上岩石魔偶的身體。


    衝到肩頭之後,佛爾格順勢賞了石像頭部一記飛踢。跟著他趁敵人偏頭時,將鉤爪伸進對方的頸部。即使如此,岩石怪物依舊紋風不動。


    佛爾格解開代替腰帶纏在腰上的鐵鏈,不過他還沒想到該如何使用。


    用鉤爪贏不了,其他能當成武器的也隻有這條鐵鏈而已。


    岩石魔偶將手伸向他。佛爾格一麵靈巧地閃躲,繼續待在岩石魔偶的頭上。


    佛爾格感到一股冰冷的危險氣息,立刻就回頭了。黑暗妖精正從下麵用投射杖瞄準他。


    佛爾格反射性地用鐵鏈纏住岩石魔偶脖子,並朝它背後一躍而下。


    鐵鏈勒住了岩石魔偶的脖子,佛爾格則吊在空中。


    魔偶的巨大身軀剛好能當成擋箭牌,擋住敵人的彈道。


    雖然不會呼吸的岩石魔偶並沒有因鐵鏈感到痛苦,它仍忽左忽右地掙紮起來,打算將佛爾格甩掉。


    岩石魔偶的手似乎沒辦法伸到背後。


    一邊讓敵人甩在空中,佛爾格依然有餘裕環視周圍的情況。


    在不停被甩動的狀態下,子彈也沒辦法打中他,反而比先前更安全。


    手持投射杖的黑暗妖精無從瞄準,開始變得不知所措。


    而另一名黑暗妖精則緊握著塑像,將它伸到了前頭,他睜大眼睛,身體僵硬不動。


    要是他不集中精神,恐怕就無法維持岩石魔偶的形體了。


    岩石魔偶有了新動作。甩不掉佛爾格,岩石魔偶突然背朝地麵倒下。


    佛爾格立即察覺到它的意圖,便把鐵鏈放開,縱身跳到地上.岩石魔偶則是徒勞無功地一讓自己的背重重摔在地上。


    岩石魔偶想起身鐵定需要時間,佛爾格決定趁機收拾掉黑暗妖精。他衝向拿著塑像的黑暗妖精。即使大難臨頭,對方仍在集中精神。得手了!當佛爾格這麽想時,持手杖的黑暗妖精卻迅速衝了過來。對方已將手杖舉到肩上蓄力。要是在極近距離下挨上一記那可不妙。


    佛爾格猛揮握在手上的鐵鏈,鐵鏈前端擊中手杖和子彈發射幾乎是在同時發生;結果是彈道偏向,手杖落地。佛爾格立刻以蠻勉強的姿勢提腿踹去,從另一名黑暗妖精手中踢落了塑像。


    這時候,岩石魔偶已從他背後再度起身。


    岩石構成的巨大身軀遮住月光,吞沒了佛爾格的影子。


    佛爾格一看之下,頓時渾身發冷;他原本以為隻要搶回塑像,就能解除岩石魔偶的魔法。隻靠直覺,佛爾格奮力往前一跳;從旁揮來的岩石巨拳擦過了他的背後。光是如此,他就產生了瞬間的暈眩。那陣衝擊大到讓佛爾格以為自己的背脊被整個扯斷了。


    著地後,佛爾格一個前滾翻搶到了敵人的投射杖。他單膝跪下,重新麵對敵人。瞄準使用魔法的黑暗妖精以後,佛爾格迅速開火。雖然後座力意外地強,但子彈命中了敵人的肩膀,對方因而跪倒在地上;不過似乎不是隻因為疼痛的緣故。子彈上果然喂了毒。


    後方傳來岩石崩塌的聲音,岩石魔偶逐漸變回了路麵的石頭;這是因為對方的集中力瓦解了。佛爾格拉起彈簧的壓縮柄,毫不猶豫地朝另一人開火,但子彈卻用完了。他甩掉手杖、預備好鉤爪,朝敵人邁開腳步。


    兩名黑暗妖精對看一眼,互相點了頭。然


    後便忽然轉身,企圖逃跑。他們放棄得相當幹脆,完全沒有打算撿起塑像的舉動,隻顧全速逃離佛爾格。佛爾格再度開始追蹤。腳程是他占上風,對方則有一個人手上負傷,要追上應該輕而易舉才對。


    之前拿手杖的妖精朝黑夜念出一段詭異的話語。佛爾格才剛覺得奇怪,對方就突然轉過身子,仿佛能從指尖射出箭矢般朝他用力一指。


    霎時間,一陣劇烈的惡心感襲向佛爾格,他不由得蹲了下來。佛爾格的身體突然沉重起來,沒辦法再前進。他靠毅力踏穩地麵,打算繼續追下去;但他簡直宛如成了岩石魔偶一樣,腳步異常遲緩。是〈加重〉的詛咒。被施與這種詛咒的人,在幾秒內會感到周圍的重力爆增,無法動彈……。


    佛爾格咬緊牙關,忍住襲向全身的加重痛苦。


    等到詛咒解除時,兩名黑暗妖精已經不見人影了。


    走回原路一看,隻看得到鋪裝剝落的石塊與凹陷的地麵;這就是岩石魔偶最後的下場。


    不遠處則看得到鑲有水晶雙眼的女性塑像。佛爾格將它撿了起來。


    他側耳傾聽周圍的動靜。確定周圍已經沒有敵人之後,佛爾格緩緩解開裝在雙手的鉤爪。鋼鐵鉤爪已經鋒銳盡失,變得傷痕累累;但受挫的其實不隻是鉤爪而已。


    夜色已深,不過習慣熬夜的薇莉耶裏應該還沒睡。佛爾格走回〈勇者小路〉,敲了位於小巷邊緣的〈紫水晶之眼〉店門。


    雖然所有的百葉窗都已拉下,但店裏還有燈光。裏麵的人沒反應,然而佛爾格仍執拗地持續敲門。在腳步聲傳來的同時,他也聽見「會給鄰居添麻煩的,別再敲了」的抱怨聲音。薇莉耶裏現身了,而且還穿著家居服。


    「是你啊?」


    她皺著端正的柳眉說道。


    「竟然在這種時間硬闖女性家裏……。」


    這句話還真是似曾相識。


    他硬將身體擠進門縫裏頭,薇莉耶裏隻好不情願地退開讓對方進來。進了店裏以後,佛爾格一路走向櫃台,他把用柔軟布塊包著的塑像擺到櫃台上頭。薇莉耶裏則站到了櫃台對麵。


    「抱歉,我趕時間。」


    「我想也是。」薇莉耶裏說道。「你是覺得隻要一句趕時間,就可以逼人幫忙對吧?」


    「當然t


    妖精女性咬牙切齒地瞪了佛爾格。「真想用力敲你那長長的鼻子,最好是拿個鐵槌什麽的。」


    佛爾格不以為意地敷衍過去,他指向塑像 一你認為這是什麽?」


    「寶物啊。」沒有多做端詳,薇莉耶裏立刻回答一這肯定是古代工藝品,而且價值不斐哦。光是塑像本身就夠資格供在王立美術館了。」


    「眼珠的部分呢?」


    「這部份就更值錢了。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大概知道。」


    「然後呢?你又想幹嘛?」薇莉耶裏聳了聳纖細的肩膀。「你要我估出精準的價錢嗎?」


    「不,不是。」佛爾格說道。「我要你從石像上把兩眼的水晶取出,然後把外觀相同的其他水晶照原樣鑲回去。」


    「哦?」


    「辦得到嗎?」


    「沒辦法做到完全一樣啦!雖說要是有兩星期就另當別論了……現在我頂多隻能做到讓人一看就穿幫的程度。」


    「無所謂,明天之內能做好嗎?」


    薇莉耶裏在佛爾格麵前張開了纖細的手指。


    「二十分鍾就夠了。」


    「那我順便拜托你另一件事。」佛爾格把手擺到塑像上說道 一取下來的正牌貨,幫我做成……嗯,做成耳環好了。這件事不用急。」


    「哎,這是沒關係啦……一薇莉耶裏歎了口氣 一左眼已經是假貨了。真正的〈靈魂水晶〉隻有右眼而已,你確定要把兩邊的水晶都取出來嗎?」


    佛爾格轉著塑像,端詳起水晶製的眼睛。


    「你沒發現嗎?真是夠了,一點眼光都沒有。我最討厭這種男人了。」


    「假貨也是古時候的東西嗎?——古代文明留下來的那種。」


    「怎麽可能,這是新的水晶啦。做工還挺細的呢。應該是行家為了讓它跟正牌貨一模一樣,才照著切割出來的。」


    佛爾格沉默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最後他這麽說r那隻換右眼就好,真貨就做成墜飾之類的好了。」


    「喏,你是想把那送給我嗎?」


    「那種事好幾年前就跟我無緣了。」


    薇莉耶裏咂舌。


    「你真是個討厭的男人。」


    由希爾迪亞的南端橫越北端,佛爾格來到了蓄胡矮人的坑道入口。時間雖然已是深夜,彈是對於在隧道中鑿出居所的矮人們,並沒有所謂的晝夜之分。坑道裏仍散發出油燈的昏黃燈光。


    走進其中,佛爾格逐漸能聽到一點生活的聲響與挖掘的聲音了。隨後,他的眼前豁然開朗。那裏是一個宛如城堡大廳般的空間,縱深寬廣、挑高也很高。到處都掛有附設自動給油裝置的油燈,散發著朦朧的光芒。梯子以及窄道遍布各個角落,矮胖的矮人們正忙碌地來往其間。佛爾格熟門熟路地走進沿大廳牆緣打穿的通道,繼續往內深入。


    位於居住區與礦山區中間的冶煉廠,正不停傳出蒸氣式壓床的金屬聲響佛爾格從敞開的兩扇式門口走進裏頭。


    專責冶煉的翁鐸老大正在弟子之間忙碌地走來走去,並不時發出怒喝。由於冶鐵的金屬聲實在太響亮,要是不用力吼就聽不見;即使如此,對方到底有沒有聽懂卻仍然值得存疑。


    「老大!」佛爾格叫道。不過對方壓根就沒聽見。


    無可奈何的他隻好避開散落一地的冶煉道具,朝翁鐸走去。鍛冶店的老大似乎說了句:哦,是佛爾格啊一但幾乎也沒人聽見。


    兩人不分先後地做出到外麵談的肢體語言,一起走出冶煉廠之外。


    「很久沒來向你打招呼了,老大土佛爾格說道。


    「真是,沒事的話就不會來露個臉嗎?你這家夥真不夠意思。」看來翁鐸老人心情很不錯。


    「被你這麽一講,我就傷腦筋了……一佛爾格沒特別意思地搔起被體毛覆蓋的後腦杓。


    「狼族獸人要表現得遊刃有餘才行。我常叫你要活得更奔放吧?」


    「你不是老要徒弟們更加把勁打拚嗎?」


    「是他們太懶了。」


    說完這句話後翁鐸笑了起來,佛爾格也跟著笑了。


    「老大,我想請你幫忙看一下這玩意。」


    佛爾格解開掛在腰際的鉤爪。


    「還真慘哪。」翁鐸接過鉤爪。「簡直就像老頭子嘴裏掉出來的牙齒嘛。」


    「我就是希望你能幫它返老還童啊。」


    「果然是這樣。」


    「可以嗎?」


    「這還用說嗎,你這笨狼!」翁鐸怒罵一我也說過了,你的武器一定要全部交給我照料。要是你把武器帶去其他鍛冶店,佛爾格,我可絕對不饒你哦。」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啦,畢竟老大的手藝在這裏是最好的嘛。」


    「當然——反正你一定很趕時間,對吧?」


    「老大你真了解哪,感謝你。」


    「我馬上處理,你等會。」


    拿著鉤爪,翁鐸打算回到工作場地。


    「等一下,老大,其實我還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佛爾格叫住對方。


    「因為出了點小事,我得跟石頭怪物打一場。矮人族是石頭的專家對吧?就當我要打穿石頭做的盔甲好了——要用哪種武器比較好?」


    「那當然要用鐵鎬啦。佛爾格,你該拿把戰鎬。」


    矮人的語氣就像在訝異對方怎麽連這點事都不懂。


    「將鐵器的重量全部集中在尖銳的一點上,然後全力給他敲下去就對了。這就是最好的戰法……不,應該說除此之外根本行不通啦。你應該也看過那種戰鬥專用的大型鐵鎬吧?小的可不行哪,你要拿把大鎬子來敲才行。」


    「老大,你這應該有吧?可以借我一把最好的用用嗎?」


    「第二好的我是可以借你。」


    翁鐸咧嘴大笑,他催佛爾格走向居住區。


    「頂級品是我專用的,就收在那裏的倉庫。……我順便教你兩、三項揮鐵鎬的訣竅吧……喔喔,這樣你也是我的弟子了!」


    回家睡醒後,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佛爾格到隔壁的麵包店買了塊剛烤好的麵包,然後回到家裏。他在廚房切下一塊厚厚的火腿片,灑上橄欖油、岩鹽、幹燥巴西裏葉,再夾進剛買回來的麵包大口咬下。用三口解決掉之後,佛爾格將陶杯伸進甕裏,喝了滿滿一杯的水。


    他能感覺到,塞進體內的燃料正在體內循環燃燒。


    佛爾格將平常配在腰上的鐵鏈交錯繞在兩肩,並且背起戰鎬。把家門上鎖後,佛爾格走向〈勇者小路〉不過他並沒有去自己的店裏,而是進了街旁雜貨店的店門口 一歡迎光臨!」女店員梅麗莎用招呼客人的聲音說道,但她一看見對方的臉,就嘀咕了一句:「什麽嘛,原來是佛爾格先生啊。」


    「叫你老爸把欠我的酒錢付一付吧。」


    「您想找什麽呢?」梅麗莎立刻恢複成招呼客人的笑臉說道。


    「給我〈幻影之鏡〉還有炸彈。」


    「你買這些危險物品要幹嘛啊?」


    「那你們又為什麽要賣這些危險物品呢?」


    「還不是就是因為有個長著狼頭的人說他總有一天用得到,才叫我們進貨的。真是的,這些東西光擺在店裏就很恐怖了!又不能隨便賣給佛爾格先生以外的人。」


    「沒有受潮吧?」


    「試了就知道啦。」


    梅麗莎走進店裏,從地下室拿出用油紙包的黑色球體,那大概有拳頭大;另外她還取出了一片四方形的小鏡子。


    接過東西後,佛爾格將其擺進置物袋,接著向對方說道。


    「記得把帳單送來。不是送到店裏,而是傭兵事務所那邊三


    「好的。」梅麗莎點頭。「祝您武運昌隆,傭兵騎士團〈白騎士〉團長。」


    佛爾格晃了晃肩膀


    「謝啦。」


    走出店裏,佛爾格取出那尊石像,並且用麻繩將它一圈一圈捆住,掛在自己腰上。就像是刻意要讓人看見一樣,他開始帶著塑像四處閑晃。


    佛爾格從〈勇者小路〉來到〈東西大街〉然後往西行走向〈山貓大街〉熟識的貓係獸人向佛爾格打了招呼,所以他也舉手示意因為走唱歌手在街上彈著弦樂器,佛爾格便看了一會熱鬧。


    隻要往北走一小段,立刻就能從〈山貓大街〉來到〈中央大街〉的商店街。佛爾格在大街正中央的噴水池旁找了張長椅坐下,他決定休息一會。噴水池邊一派清涼,所以有不少人聚集在此。在佛爾格耳裏聽來,水聲就像血液循環的聲音一樣。


    佛爾格暗自盤算,說不定自己做的事完全沒用。能順利釣到對方的可能性大概是五成。如果這樣行不通,就得再次利用情報網把人揪出來了。


    一邊側耳傾聽著噴水池的聲音,佛爾格開始閉目養神。黑暗妖精稱得上是他畢生的宿敵。他也在戰場上見過幾次使用〈靈魂水晶〉的魔導士——可以複寫靈魂的水晶。佛爾格實在靜不下來,這些全是他不太願意去觸及的事情。還有那個喜歡水晶耳環,但如今已經。」故的女子。那個為他帶來契機,讓他舍棄故國流浪至此的女子;那位女性也是讓他繼續目前工作的唯一理由。


    張開眼睛之後,映入佛爾格眼簾的是通往城市西側的街道。從那稍走一段路,有一處公共墓地。


    佛爾格站起來後,選擇方向與墓地相反的街道朝東而去。那是一條通往住宅區的路,他就沿路慢慢走過去。


    住宅區是一片平緩的丘陵。街上處處可見三階或五階左右的階梯,而街道本身也有緩緩的坡度。和人來人往的〈中央大街〉一比,這裏就算是空無一人了。


    家家戶戶比鄰而居,三角屋頂的影子落在石板道上。


    佛爾格繼續走著。


    從某個時點開始,他就不再環顧街景了。佛爾格以一定的速度直直走在路上。


    住宅區的道路在石階前中斷。那是座幅寬且高的階梯,大概有三十階左右。佛爾格快步爬上石階。爬上去之後,是一處鍾塔廣場。長方形廣場的正中央,有座約兩層樓高的鍾樓。


    「別擔心,這裏根本沒有包圍網——就我一個人。」


    轉過身子,佛爾格俯瞰下方,他朝著從剛才就一直跟著自己的腳步聲主人說道。


    在石階的正下方,緊密地用頭巾與披風包裹身體的兩道人影停住腳步。


    一口氣衝下去,先解決一個——佛爾格原本是這麽打算,但他突然跳向後頭,躲進了段差的死角。因為佛爾格眼尖地察覺到,兩名黑暗妖精正想用手指指向居高臨下的他。


    兩道黑影一口氣衝了上來。對準從腳邊上來的一名敵人,佛爾格抬腿踹向對方的頭部。那是記一招斃命的攻擊,隻要打中頸骨肯定會折斷,但黑暗妖精險險躲過了,佛爾格的腳隻刮掉敵人臉頰上的一小塊皮。


    另一名敵人則是毫無預警地拔出新月刀劈過來。雖然維持踢腿的姿勢,但佛爾格竟身形不穩地用雙掌夾住了對方的刀!


    懸空的腳成了佛爾格施力的重心,他一邊扭身搶走敵人的兵器,一邊奮力跳往廣場的方向。擺出護身動作後,佛爾格以左拳迎擊從上方撲來的黑暗妖精。


    敵人的毒刃劈在石板道上,佛爾格的拳頭則擦過黑色的頭巾。


    敵人的臉就在眼前,雙方四目交會了。


    那是戰士的眼神,而佛爾格自己也是如此。他發出掃腿牽製後站直了身子。


    兩名黑暗妖精散開於兩處,各自和佛爾格保持了距離,而後止步。


    全身的體毛頓時豎起。要來了!佛爾格在心裏這麽嘀咕。


    他們之間的石板地開始隆起、並且冒出裂痕。理應堅硬的石塊一麵柔軟地變形,一麵重整為某種形態,那模樣異常得叫人惡心。腳邊一陣搖撼,使得佛爾格的雙腿隱隱作痛,他無法輕易靠近對方。


    而且這次隆起的石塊共有兩團。


    要是失去水晶,就沒辦法使用那項法術——原本佛爾格是這樣希望,但卻事與願違。當然,他事前也有過覺悟了。佛爾格和魔法師戰鬥過好幾次。他們隻要發現一項新的魔法,就會在短時間內將其吸收,並應用在實戰上。一度從水晶裏取出情報之後,就不再需要水晶的助力了。那尊塑像裏到底還藏有多少這樣的魔法呢?


    兩具岩石魔偶逐漸由地下浮出,並且將它們的腳從地麵抬起。一陣地鳴傳來,岩石魔偶舉起雙手,轉動起頭部。


    然後它們盯住了佛爾格


    佛爾格為了拉開距離而退後,但兩具岩石魔偶卻以出入意料的速度逼近,比昨晚遇上的更快。兩個石巨人向前彎下身子,佛爾格被它們的影子籠罩了。四條岩石胳臂從他頭上落了下來。


    佛爾格衝進其中一名巨人的懷裏,避開這波攻擊。剛才他所站的地方,已嚴重碎裂凹陷成研缽狀了。


    巨岩用膝蓋猛踹。


    佛爾格避開了。


    岩石魔偶抬腳踩下。再度閃開後,又有另一個巨人的拳頭從旁揮來。佛爾格飛身撲向地麵,撐過了這一陣攻勢。


    佛爾格站起身,開始攀向其中一名巨人的身體。每當想將他甩開的岩腕一伸來,他就會跳到另一具岩石魔偶身上來避開攻擊。


    趁機攀上岩石魔偶肩膀之後,佛爾格緊緊抓住了對方四方形的頭部。岩石魔偶的臉上幾乎沒有五官可言,但在相當於眼睛的部份仍有兩處凹洞。佛爾格抱在岩石魔偶頭部,同時也刻意地遮住那兩處凹陷。


    岩石魔偶的動作立刻出現了異狀。它猛力將頭甩向左右,但佛爾格仍持續抓在上頭。佛爾格在等產生某種狀態,而那真的發生了。他在千鈞一發之際跳到地上。


    比佛爾格著地還早一步,岩石巨拳打穿了方才他所待的頭部。另一名岩石魔偶原打算痛毆佛爾格,結果卻弄巧成拙地打中自已的同伴。被揍的巨人往後倒到地上,路麵發出地鳴。它的頭部出現了裂痕。


    佛爾格趁這個空檔,從置物袋中取出了〈幻影之鏡〉


    〈幻影之鏡〉是魔法師製作的獨特工藝品,外表呈四方形,大小差不多可以用單手拿在手上,裏頭還施有隻能使用一次的小魔法。應該沒幾個人知道城裏有賣這種東西。佛爾格並不喜歡魔法,但該用時他絕不會猶豫。


    佛爾格迅速用指尖在鏡麵寫下自己的名字,並且壓上指紋。鏡子瞬間發光,另一個佛爾格隨即出現在他的眼前。佛爾格的幻影是半透明的影像,而且還微微發光。


    佛爾格將〈幻影之鏡〉拋向鍾樓屋頂。就像在追著鏡子一樣,他的幻影一口氣就飛到了鍾樓屋頂上。幻影全身發出的微光突然變強,放射出魔力波動。


    打到同伴的岩石魔偶被這陣魔力氣息所吸引,它轉頭仰望時看到佛爾格的幻影,便把那視為真正的獵物了。石塊聚合體打算攀上鍾塔的垂直壁麵,但它當然不可能如願。


    岩石魔偶能做的,隻有用拳頭直接摧毀石塔。


    佛爾格從背後抽出鐵鎬,確認白。」的平衡。他悠哉地邁出腳步,然後把手腕大幅舉向身後,另一具半蹲的岩石魔偶正準備起身,就被佛爾格用鎬尖朝頭部狠狠敲了下去。


    岩石魔偶迅速伸手阻擋,然而挨到這一記的手卻開了個大洞,並且還冒出裂痕。岩石魔偶驚訝得收回手,佛爾格則趁機衝進對方懷裏;他對準連接腰部與腹部的連接處,用鎬尖水平搗進其中。


    這一擊帶給怪物的損傷比他想像還大。岩石魔偶畏縮了,舉動也開始異常。剛才那一擊讓佛爾格感覺到,連接處的質地似乎比其他部分柔軟。


    眼看這招有效,佛爾格又將鎬子大幅舉向背後,利用離心力把鎬尖搗進岩石魔偶身體裏。猛敲了兩三下後,便讓岩石魔偶身上逐漸生出嚴重的凹痕。雖說岩石魔偶的巨腕還會襲向佛爾格,但他每次都能飛身躲過,或者巧妙利用間距閃開。而敵人揮空的空檔,又會被佛爾格用鐵鎬搗碎腕部的關節。


    佛爾格繞到岩石魔偶背後,並且從背部繼續攻擊同一個部位。之前他就確認過,岩石魔偶的手沒辦法伸到背後。佛爾格奮力揮下沉重的鎬尖,削去了石質的軀體。每當敵人想要重新起身,他就會從後頭猛敲膝關節,阻止對方站穩腳步。


    佛爾格宛如人型龍卷風般持續揮動戰鎬。


    最後,現場發出沉沉的霹哩聲響,岩石魔偶的胸腹間爆開了幾道裂縫。


    佛爾格朝後墊步,改用兩手握住沉重的戰鎬,然後高高舉起。


    他發出了怒吼。


    久經鍛煉的所有肌肉化成一具強力彈簧,鎬尖對準了一點重重揮下。戰鎬深陷石塊之中,裂痕明顯地擴大。


    霹哩一聲。


    隔了足夠呼吸一次的空檔,岩石魔偶的上半身與下半身從中分成兩截。上半身落到地上,發出了十分震撼的巨響。巨人再也動不了了。


    佛爾格並沒有把黑暗妖精當成下一個目標,而是找上另一具岩石魔偶。對方到現在還在與鍾塔糾纏。扛著戰鎬從岩石魔偶背後接近之後,佛爾格一口氣衝上石頭構成的巨大身軀,間不容發地用戰鎬搗進敵人的頸部。


    碎裂的頸部出現一道凹陷。趕在岩石魔偶掙紮之前,佛爾格取出炸彈,把那塞進了脖子與頭部之間的凹陷。他拉開保險栓,並從岩石魔偶身上跳下,躲進鍾塔的死角裏。


    爆炸讓空氣產生劇烈的撼動,佛爾格的鼓膜被空氣震得隱隱作痛。


    倚著鍾塔的佛爾格邊側眼看著失去頭部與胸部的石巨人,邊悠哉地現身;眼前隻剩兩位黑暗妖精而已。他們正跪倒在地上呻吟。召喚來的怪獸被人硬用蠻力摧毀,這股衝擊也反饋到施術者身上。佛爾格邊邁出腳步邊丟下戰鎬,將重新磨利的鉤爪裝到雙手,然後解開纏在肩上的鐵鏈。


    其中一位黑暗妖精猛力朝佛爾格一指。但佛爾格的動作比對方更快,他把鐵鏈甩出去,宛如長鞭般地打下了那隻手。


    「呆子,我可不會老是吃你這套。」


    在敵人采取下一項行動前,佛爾格化作一道青色的疾風;這陣不祥的風吹向了黑暗妖精那方.兩位黑暗妖精將手伸到披風底下,但他們永遠無法從那裏取出武器。佛爾格右手的爪子由前而後地穿透了其中一名敵人的脖子,左手的爪子則準確地貫穿對方的心髒位置。


    拔開爪刃,兩道軀體便癱倒在地。佛爾格用他們的披風擦拭掉鉤爪上的血,跟著又撿起他剛剛丟在地上的戰鎬。由於這場戰鬥實在引人注目,人群漸漸從四處聚攏而來。遠遠還能聽見像是官差跑來的喧噪聲;不過佛爾格倒是一派從容,悠哉地離開了現場。


    巴爾波亞待在和昨天同樣的房間,連擺出來的架式都一樣。要是上衣沒有從紅色換成青色,佛爾格大概會以為他一直都窩在這裏。因為對方就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單就個性而言,佛爾格並不欣賞巴爾波亞,但他至少還認可對方的勤勉。


    在對方開口前,佛爾格就坐到了椅背上,挪了挪位置之後,他翹起了二郎腿。


    一邊過日文件一邊動筆時,巴爾波亞開口說道。


    「你把事情搞得還真大。我可是命令過你,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哪。」


    「我原本還可以做得更過火,這已經算低調了。」


    不滿地哼了一聲後,巴爾波亞把筆擱下然後他抬起頭問道。「然後呢,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佛爾格從皮革袋子裏取出塑像,將它擺在巴爾波亞的書桌上。


    「的確是這個沒錯……。」巴爾波亞起身說道。「你還真搶回來了。」


    巴爾波亞將手伸向塑像,但佛爾格卻搶先一步拿起它,重新將其擺到巴爾波亞手構不到的位置「在這之前,我有事要問你。」


    「怎麽,你還想跟我討賞嗎?」


    「完成一樁工作之後,盜賊應該會盡早離開現場。」佛爾格打開了話匣子出對他們來說,到逃回安全地方為止都算是分勝負的關鍵。再提到這次的事情,黑暗妖精既然是在前天結束工作的,自然得在當


    晚離開希爾迪亞才對,這是不變的定律。而你到了隔天卻仍以他們還在國內為前提,要我展開調查。這是為什麽?」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巴爾波亞狐疑地盯著眼前這頭狼 一知道有盜賊闖入後,我馬上封閉了所有大城牆的門。這都是為了將盜賊關在城裏啊。」


    「對方可是黑暗妖精哦。要趁夜攀牆離開,對他們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入境時他們八成也是這樣幹的吧。我還有一個疑問。」


    佛爾格將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他一邊用指頭磨蹭爪子一邊說。「黑暗妖精是怎麽知道這裏有寶貴的石像的?難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他們是碰巧跑來偷東西,又碰巧發現這尊石像這種鬼話嗎?再說,我叫部下調查過了,你挖到的石像上有〈靈魂水晶〉這個消息,根本沒有傳到台麵下的任何管道哪。」


    巴爾波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臉上浮現不悅的表情。


    「要真是這樣,你又作何解釋呢?」


    「很簡單,因為你有把握黑暗妖精不會逃出城外啊。你就是將情報流出去,吸引他們到這裏來的幕後黑手。」


    巴爾波亞盯著佛爾格。他忽然挪開視線,望向書桌上的石像。之後巴爾波亞的視線又開始四處遊移。他在思考該怎麽辯駁。


    「接下來我要說的大半都僅止於推論,有錯的話你盡管插嘴。」佛爾格一根一根地扳響指頭 一你挖掘到了鑲有〈靈魂水晶〉的石像,但因為你不是魔法師,自然不知道如何取出裏頭的情報。如果不能讓長期沉睡的靈魂水晶『覺醒.a "那跟一般的水晶也沒啥兩樣……。巴爾波亞,雖然我在這方麵並不算專家,但也不是完全外行哪。畢竟我跟魔法師鬥過不少次了,而黑暗妖精的魔法師也有人會使用水晶嘛。因為〈黑暗勢力〉比較熟悉靈魂水晶的使用方式,你便暫時交出石像,打算借他們的手來按下覺醒的開關。」


    講到這裏,佛爾格暫時停了口,但巴爾波亞並沒有打斷他。


    「沒錯……或者你還可以更積極地和他們交易。比方說用藏在裏頭的情報,來跟水晶本身做交換——看你這附表情,我應該是說中了吧?當然,你也不是那種會在毫無擔保的情況下就把石像交給黑暗妖精保管的善男信女。話說回來,你聽過〈雙龍戒指〉的傳說嗎?」


    那是世上最有名的魔法寶物之一,巴爾波亞當然知道。〈雙龍戒指〉是兩枚一組的戒指,上頭還各自鑲有一顆水晶。


    「如果不將兩枚戒指湊在一起人雙龍戒指〉也隻是普通的戒指而已,發揮不了任何力量。某些〈靈魂水晶〉似乎也有這種特性。鑲在石像眼睛上的正好是兩顆水晶,所以應該也跟〈雙龍戒指〉一樣……你應該很快就想到這點了。兩顆水晶恐怕已經在魔法處理下同化成一體,光是持有一邊,裏頭的資訊就會被切割,沒辦法完整取出。話又說回來了,單純的召喚魔法好像還是能讀取到,這可讓我吃了不少苦頭哪。你大概是取下了石像單邊的眼睛,先鑲入其他水晶,之後才交給黑暗妖精的吧。當然,黑暗妖精事後會發現有一邊是假貨,這也都在你的計算之內。為了把另一顆水晶拿到手,那些家夥自然會再來找你……這些事情你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吧。」


    巴爾波亞從桌上的盒子裏取出雪茄,再從火種缽取火將其點著。他是想用差勁的演技來表示自己根本不為所動。


    「你為什麽找上我?你是認為黑暗妖精為了保命,肯定會在對付我時讓水晶覺醒?然後,隻要我將水晶搶回來就沒事了?這還真是場膽大包天的豪賭呢。之所以不動用衛兵或護民兵,而要我暗中將他們處理掉,根本就不是為了治安的考量。你隻是想掩人耳目,避免我發現真正的幕後黑手吧?」


    巴爾波亞粗魯地將雪茄在煙灰缸撚熄。


    「如果我說是,那又怎麽樣!」


    「不怎麽樣啊。不管國主是想將敵對勢力的危險工作人員找來國內,或者因此導致在城裏開戰的情形,或者鋌而走險讓危險的古代寶物落到敵人手上,都是你的自由。」


    佛爾格將擺在手邊的塑像推回巴爾波亞的方向。


    「巴爾波亞,你的確很有生意頭腦。托你的功績之福,這個國家才得以更加繁榮,這也是事實。但認為自己頭腦好的人,往往會忘記還有人跟自己一樣,甚至比自己更聰明;而認為自己有才能的生意人,也常會涉足自己掌控不了的投機生意。我覺得你已經開始在搞些會自取滅亡的投機行為了,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佛爾格起身走向門邊,同時他察覺到巴爾波亞撲向石像的動靜。


    然後背後傳來了聲音。


    「不對!兩隻眼睛都是假貨啊!」


    佛爾格隻轉動脖子,回頭說道。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會有人跟你打一樣的主意也是理所當然啊。」


    真央今天也在睡覺。


    「給我起來,你這懶貓!」


    佛爾格和昨天一樣打開了她隱密住處的門,他大搖大擺地走進裏頭,還用腳猛踹床緣。


    於是紅發貓女便發出一陣分不出是「唔~」或「嗯~」的呻吟聲,並且緩緩地撐起身子,但她立刻又癱了下去。


    「搞什麽嘛,你怎麽又來啦?」


    「我隻是來幫昨天的工作善後,馬上就走。」


    「嗯~」


    真央宛如小孩般地揉起眼睛。


    佛爾格將手伸進口袋,打算把之前那顆水晶做成的墜飾交給對方。


    他原本打算這麽做——然而手卻停住了。


    看他的模樣,簡直像是連心髒都停了。


    真央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硬是瞪圓了眼睛,她滿是睡意地望著佛爾格,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閉上眼睛一樣。


    她這副模樣讓佛爾格停住了。


    ——因為那兩顆宛如水晶般的眼睛,實在太像那個女人了。


    如今已經不在的那個女人。


    留下一個女兒便去世的那位美女。


    記憶


    繼承下來的記憶。


    佛爾格改變主意了。


    他把手抽出口袋,然後伸進另一個口袋。


    昨天他心血來潮,將某個東西當成護身符塞到了口袋裏。那或許是佛爾格自己在無意識間領悟到什麽的緣故。


    「這給你。」


    他將一對水晶耳環拋向真央。


    「嗯哼?」


    還沒睡醒的真央答腔。


    「算是昨天的獎賞。」


    「嗯,?」


    搔著一頭蓬亂的頭發,真央在半睡半醒間用模糊的聲音說道。


    「今天是吹什麽風啊?難道你是在追我嗎?」


    「你在胡扯什麽啊。」


    「佛爾格,要我親你一個嗎?」


    「笨蛋!」狼努力裝出生氣的聲音。


    「誰教你亂開自己老爸玩笑的。」


    回到〈勇者亭〉店裏之後,佛爾格靠在窗邊,從口袋裏拿出了鑲有〈靈魂水晶〉的墜飾。


    窗外就是雷衛河川流不息的支流。


    他將墜飾丟進河裏,然後準備開始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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