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的馬車並沒有開往皇宮。


    而是開往了自己的府邸。


    同樣是諸侯王,可諸侯王之間,也有高低之分,像高長恭這個蘭陵王,或者婁昭這樣的東安王,在長廣王高湛麵前,就明顯有些不夠看了。


    這位高湛,乃是天下第二人。


    有重兵在手,有諸多勳貴認同,名望僅次於其兄高演。


    兩人坐在車上,高湛笑得格外豪爽。


    看起來,他的心情還是很不錯的,兩人就這麽一路來到了他的王府。


    在此處駐守的甲士極多,在還不曾到他府上,隻是靠近那街道的時候,便能看到那些成群結隊的甲士們,來回的在周圍遊走,那些高處,也都安排了弓弩手,警惕的望著四周。


    進了正門,兩排甲士手持長矛,開出了一條道路來。


    劉桃子麵不改色,跟著高湛一同來到了後院,下了車,早有人備好了宴席。


    高湛拉著劉桃子來到宴席上,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滿是愜意的說道:“真好啊”


    他猛地看向了劉桃子。


    “我跟陛下不太一樣。”


    “說起來,陛下這個人。”


    “眼高手低。”


    高湛說完,便前傾著腦袋,直勾勾的看著劉桃子,劉桃子一言不發。


    高湛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了那白森森的牙齒,“作為陛下的忠臣,這個時候,你不是該起身訓斥我嗎?”


    “此家事也。”


    劉桃子開了口。


    高湛大喜,他猛地拍了下腿,“你說的很對啊!”


    “今日,你就勿要將我當作什麽大王,我也不拿你當什麽陛下鷹犬,你就與我談談話,吃吃酒!”


    高湛令人拿來酒水,大口吃下,然後遞給了劉桃子。


    “陛下這個人,著實眼高手低,說是謹慎,其實就是好遲疑,猜忌心重,做事不夠果斷!”


    “殺了楊愔的第二天,他便後悔了,給我說,或許可以保全其命。”


    “嗬,他拿這是兒戲?打完給人丟個蜜餞,便不打了??”


    高湛的表情很是誇張,“看看當下的局勢吧,晉陽兵,邊兵,基本都在他的手裏,勳貴無能,能挺身而出的,基本都在他的身邊這比文宣皇帝時要好了多少啊??”


    “你自己想想,文宣皇帝剛剛登基時要對付的是誰,當今皇帝要對付的是誰??”


    “此二者能相提並論嗎??”


    “就是如此大好局勢下,他尚且不能領兵直接誅殺勳貴,不敢直接頒發新令.我可以與你打個賭。”


    高湛平靜的看向了他,“我賭這一次,陛下還是不會有太大的動作,頂多就是借著邊防和遇刺的名義殺一些人他絕不敢再多走幾步,你賭不賭?”


    劉桃子回答道:“屬下乃是個武夫,不懂朝中事。”


    “你怎麽會不懂呢”


    “你是最明白的人,你看的比我都清楚。”


    高湛幽幽的說道:“其實,我才是這次想謀害你的主使。”


    “是我給太後說,讓她召你前來,也是我告知了晉陽的那些勳貴,暗示他們動手。”


    劉桃子依舊沒有驚訝,點點頭,“原來如此。”


    高湛說道:“其實我與你並沒有什麽私仇,先前派人去招惹你,也是奉了他人的令,不得以而為之,說起來,我與你父親極為親近,比其他人都要親近可你知道,好人身邊總得有個惡人,我這一直跑前跑後的當惡人,卻是結了不少仇。”


    “我本來的想法也很簡單,就是想要利用你,勳貴動你,陛下就動勳貴,勳貴就會來支持我”


    “可你此番,可是將我打醒了。”


    “什麽勳貴,百八十個也不如你一個!!”


    “我要是跟這群蠢物混跡在一起,遲早要被他們害死。”


    “可是你不一樣,你一個人,就足以改變大局,我寧願舍棄那些蠢物,也想要得到你的相助。”


    高湛再次將酒遞給他,“你先勿要急著拒絕。”


    “我知道你是想提升那些漢人的地位,除掉這些為非作歹的勳貴我高家便是渤海的漢人啊!”


    “我身邊也是有一大堆漢人幕僚,諸多宗室裏,我與漢人重臣的關係最為親近.甚至身邊都有很多他們家的子弟。”


    “陛下這個人,太過優柔寡斷,並不適合你。”


    “就說這一次,若我在晉陽,你一路殺穿,來到我麵前,我會直接下令,讓你將皇宮裏所有的人都拉出去砍殺了。”


    “我知道你敢這麽做,你知道我也敢這麽下令。”


    “你看,咱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還有那均田,均田對吧?若是我上位,搞!全國均田!不均田的都砍了!”


    “什麽漢人不為兵,我若是上位,都一樣!都他媽的可以當兵!”


    “還有那什麽漢人不做將,我若上位,誰有本事誰當將軍!”


    高湛有股異樣的俠氣,跟保守肅穆的高演截然相反。


    兄弟二人,一個看起來成熟穩重,另一個看起來任俠豪邁。


    “怎麽樣?”


    “要不要來幫我?”


    “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我們倆聯手,天下何人能擋?”


    看著亢奮激動的高湛,劉桃子輕輕搖頭。


    “陛下對我不薄。”


    高湛看著他,打量了許久,又笑了起來,“不考慮幾天?”


    “不考慮。”


    “大王要殺我嗎?”


    高湛抿了抿嘴,又搖著頭,“不殺,不殺,你就在我這裏住”


    正說著,外頭忽傳來喧嘩聲,和士開快步走了進來,朝著高湛一拜,然後低聲說了些什麽。


    高湛再次看向了劉桃子,他笑了起來,“天下人不隻是拿我當惡人,還拿我當蠢人嘞!”


    “起來吧,起來吧,跟我去見見人。”


    高湛拉著劉桃子,就往門外走。


    剛剛走到了門口,就看到一人粗暴的撞翻了左右的甲士,朝著這裏大步趕來。


    高湛笑著上前行禮拜見。


    “表兄!!”


    來人正是婁睿。


    看到高湛,又看到跟在後頭的劉桃子,婁睿臉上的怒色也即刻消失,他也換上了笑容。


    “大王何苦如此逼迫呢?”


    “太後連著幾次催促我來接劉桃子,大王將他藏在後院,弄得我總是挨罵,還有這些不長眼的.”


    高湛勃然大怒,他指著遠處那些甲士,“我表兄前來,你們還敢阻攔??當真是活夠了,來人啊,將這些人都給我拉出去砍殺了!!”


    “大王!”


    婁睿趕忙拉著他,“這些人也是忠心為主,算了,算了。”


    高湛又跟他扯皮了幾句,這才看向了一旁的和士開,給了他一個眼色。


    “兄長啊,我甚愛桃子,便跟他吃了些酒,不曾想,耽誤了母親的事情,還使得兄長替我遭罪還請寬恕。”


    “我讓和士開準備了些禮物,現在就送往您的府上,作為賠禮.”


    婁睿笑得雙眼都眯了起來,“何必多禮,何必多禮”


    兩人攀談了許久,婁睿方才帶走了劉桃子,高湛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開。


    他這才看向了那些甲士,“做的不錯,為了我連諸侯王都能攔下,確實忠心,升你們的官職!每人賞十金!”


    “多謝大王!!!”


    高湛轉身朝著後院走去,和士開卻跟在了他的身邊,“大王,事情沒有成功嗎?”


    高湛的臉色很是難看。


    “不好成啊.這廝有大才幹,若殺了他吧,陛下就是再優柔寡斷,也會直接領兵前來鄴城,抓我治罪.若是不殺吧,不能收複,等他回去相助兄長,那便是吾等之災。”


    看著頭疼不已的高湛,和士開忽說道:“我倒是有個辦法”


    “哦?說說看?”


    “從劉桃枝這裏下手。”


    婁睿此刻拉著劉桃子出了府。


    婁睿眯起雙眼,“我本來是要親自去迎接你的,可騎士告訴我,你明日才會趕到”


    “這廝是越來越厲害了。”


    他猛地看向了一旁的劉桃子,臉色變得有些肅穆,“無論他與你說了什麽,你都勿要相信。”


    “他是真正的鮮卑性子,做事很少考慮後果,一時興起,說做就做了,而且想法多變這城內外都是他的人,他若忽然想要殺你,你可跑不掉.”


    “他準是看你勇猛,故而想要拉攏你。”


    “這些時日裏,被他拉攏的人不少.”


    “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婁睿趕忙清了清嗓子,“我與他過去就親善,說實在話,陛下太過嚴肅,有些時候,就不太好親近,盡管熱情,總覺得差了點什麽,可這位大王就不同了,他若是親近你,那是真的親近.”


    婁睿很難去形容這種關係,他們倆人對婁睿都很客氣,但是陛下的那種客氣,像是對待臣子,而高湛的那種客氣,像是對待親人或朋友。


    “但是你就勿要想了,唉。”


    婁睿忽長歎了一聲,看了看左右,低聲說道:“長廣王可能要謀反。”


    “大人為何要這麽說呢?”


    “當初我們誅殺楊愔的時候,陛下曾對他說:若事情成功,則以你為皇太弟。”


    “這句話,我們幾個人也都聽到了。”


    “可到了如今,事情順利成功,長廣王也算是功不可沒,可陛下卻冊封了太子”


    “長廣王到達鄴城之後,一改平日裏的性格,四處結交好友,來往權貴,操練鄴城兵馬,這城內上上下下的將領,都換成了他的人。”


    “我從未見過這樣做事的人,那真的是說做就做,半點不遲疑.跟你倒是相似。”


    劉桃子再次問道:“那大人要站在哪邊呢?”


    婁睿渾身一顫,趕忙推了下劉桃子,“這是什麽胡話,我自然是要在皇宮裏服侍好姑母”


    兩人越來越靠近皇宮,婁睿抬起頭來,認真的說道:“我家姑母人很好,尤其是對親近,很好但是吧,你要記住一點,無論如何,都不要忤逆她的話,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哪怕她說姑父還活著,你也得點頭說昨日見過.”


    “她最不喜歡別人忤逆她的話,一定要記住。”


    “然後,便是不要在她麵前談論陛下和長廣王的事情。”


    “嗯,還有,表情勿要這麽凶狠,稍微和善些”


    婁睿絮絮叨叨的講述著拜見太後的諸多規矩。


    到了皇宮門口,還是熟悉的操作,取下了武器,拿掉了甲,換了衣裳,而婁睿一直都在等著。


    在完成了一些手續之後,婁睿方才帶著他往太後的寢宮走去。


    剛剛走到了門口,就聽到裏頭傳來了歡笑聲。


    嘰嘰喳喳的,猶如鳥雀。


    婁睿領著劉桃子走進來,太後正坐在中間,身邊圍繞了許多的女子,這些女子年紀都不大,鶯鶯燕燕,圍繞在太後左右,逗得太後哈哈大笑。


    婁睿低聲嘀咕道:“要是早一年,都沒人敢進來”


    “拜見姑母!!”


    婁睿大聲說道,劉桃子跟著他一同行禮拜見。


    婁太後這才看向了他們兩個人,婁太後的臉上滿是慈祥,她溫柔的看向了劉桃子,“小子,站起來讓我看看。”


    圍繞在她周圍的那些女子們,此刻也是臉色通紅,嬌羞不已。


    她們當然知道自己被叫過來的原因。


    這些人裏,不是婁姓,便是高姓,年齡相仿,沒有差距特別大的。


    她們也都看向了劉桃子。


    劉桃子猛地站起身來,眉頭緊鎖,眼神凶悍。


    “啊!!!”


    有女子尖叫了一聲,注意到自己失態,趕忙捂住嘴,後退了幾步。


    其餘幾個女子看到他這般凶狠模樣,也是嚇得連連後退。


    婁太後瞪了她們一眼,罵道:“不成器的東西,這相貌堂堂的雄偉丈夫,便那麽可怕嗎?”


    婁太後尤其好顏麵,這些女子的表現,讓婁太後很是不滿。


    她已有了些怒色,婁睿趕忙說道:“姑母,桃子剛剛從塞外回來,殺氣騰騰,別說她們,便是我見了都怕.”


    “你十三歲就跟著你姑父上陣砍人了,你怕個卵?!”


    婁睿摸著頭,嘿嘿直笑。


    婁太後罵了幾句,臉色卻也好了些,她再次看著麵前的劉桃子。


    “知之,是叫這個字吧?哎,你勿要見怪,這些人啊,都是出生在鄴城,再也沒有邊塞人的性子了,都是喜歡那些擦粉塗唇的什麽浪蕩世家子都是些不中用的.”


    “你且過來坐。”


    “多謝太後。”


    劉桃子上前幾步,坐在了太後的身邊,太後揮了揮手,讓那些女子們離開。


    婁睿也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一旁,婁太後就當沒看到他。


    婁太後拉著他,反複的打量,越看越是滿意,“類父,類父。”


    “跟你阿爺一般強壯,跟你阿母一般好看。”


    “真好啊,我那幾個兒子,便是誰都不類凶殘到了極點”


    婁太後說起這件事來,忍不住擦起眼淚,“若是高王還在,不會讓你遭受了這般委屈,也不會讓我受這樣的羞辱.”


    “姑母.”


    婁睿開了口,婁太後擦了擦眼淚,平複了心情。


    顯然,婁太後也看的明白,自己前腳在高湛的教唆下下令讓劉桃子前來,隨後就有人在路上設伏。


    她怎麽會不知道誰是主謀?


    高湛來到鄴城後的舉動極大,又不曾瞞著人,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兒子是什麽想法?


    可便是知道了,婁太後也無能為力。


    她不喜歡在骨肉之中做出選擇來,再混蛋,再可恨,可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


    婁太後沒有詢問路上的事情,甚至都沒有再提起勳貴和皇帝,她隻是詢問了劉桃子這些年的情況,又給他講了些過去的事情。


    就像是跟晚輩閑聊。


    不知說了多久,婁太後忽然說道:“王晞派人給我送來了書信,書信裏說:你很喜愛斛律光家的二女,想要迎娶她,可被斛律光所拒絕,說你不過是蒼頭奴之子,不配迎娶他的女兒,是這樣嗎?”


    她有些生氣,“這斛律光又是個什麽大人物?蒼頭奴又如何?我家的蒼頭,也是他能輕視的嗎?”


    劉桃子一愣,頓時沉默了下來。


    婁睿皺起了眉頭,忽有些頭疼。


    他是真的不想參合兄弟倆的事情,可這件事,又沒辦法去躲,什麽王晞上書,王晞敢私自給太後寫信??什麽喜愛斛律光家二女,斛律光才他媽的多大,他的小女兒今年可有十歲??劉桃子都不曾見過人一麵,上哪裏去喜歡??


    繼續一想,裏頭又是一大堆的事情,婁睿長歎了一聲。


    “姑母.”


    “怎麽?難道這件事是假的?”


    婁睿糾結了片刻,方才無奈的說道:


    “我聽聞陛下準備讓太子迎娶斛律光家的長女而.長廣王,想要讓其孩子跟斛律光家的次女定親”


    婁太後大吃一驚,頓時也想到了其中的聯係,她再次動怒,她很想說些什麽。


    可麵對如此局勢,她也隻好將這怒氣全部都藏在心口。


    殿內忽然安靜了下來,三人都沒有說話。


    劉桃子打斷了這寂靜的氛圍,“太後,長廣王想讓我迎娶宗室女,陛下想讓我迎娶斛律氏女。”


    婁睿大驚,趕忙暗示劉桃子,讓他勿要多說,可劉桃子就像是沒聽到。


    “當下能製止亂局的,唯有太後一人,我不知太後如何抉擇,隻請太後能出麵,大齊社稷,剛剛有些起色,不能再陷入內亂爭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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