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午後也沒有出去,就留在院子裏與徐武良對練,熟悉新刀。


    對練時,刀身裹上多層麻布以免誤傷,但徐懷也不敢輕用勢大力沉的橫斬重劈諸勢,這限製住他氣力過人的優勢發揮。


    不過,即便如此,徐懷對徐武良對練,也不落下風了,更多是差在經驗不及徐武良老辣。


    徐小環性子羞怯,之前躲在後院幫她娘收拾屋子,午後才到前院幫她爹、徐懷收拾房間,之後才稍稍放開些,蹲在垂花廳前觀看徐懷跟她爹對練伏蟒刀。


    “小環也練過刀法?”徐懷見徐小環看他們練刀津津有味,不像柳瓊兒坐在一旁直打哈欠,顯然是看得懂刀路的,好奇的問道。


    徐小環雖然瘦小,一副看上去營養不良的樣子,但在鐵匠鋪子裏能幫著打下手、照應火爐,一般少年都未必吃得這苦,徐小環卻能堅持下來,不拖慢她爹徐武良鍛打鐵件的速度,氣力卻是不少的。


    “學過幾年拳腳,她娘又怕她以後粗胳膊粗腿的,不好找婆家,便擋著不許——她這柴禾杆似的,真要能壯實些,才好找婆家哩!”徐武良說道。


    “小環接住這刀!”徐懷提醒了一聲,伸腳往將他淘汰下來的那柄鐵片刀鉤去,往徐小環那邊挑飛過去。


    徐小環蹲在簷下,看見鐵片刀飛來,單掌往地麵擊去,卻是蟒尾拳的尾捶地。徐懷力大勢沉,用這勢淩空下擊能斷厚石,徐小環沒有那麽大的力氣,卻叫身子輕靈的翻騰而起,電光火石之間伸手將那刀抄在手裏。


    卻是坐一旁的柳瓊兒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雙手叉腰,指徐懷怒斥道:“你這憨貨,直接將刀踢過來,就不怕小環失手傷著我!”


    徐懷嘿嘿一笑,不理會柳瓊兒抱怨,跟徐小環說道:“你使一趟伏蟒刀給我看。”


    徐小環怯怯的看了她爹徐武良一眼,見她爹頷首,才紮起襦裙走到院中地裏,拿鐵片刀將伏蟒刀一招一式使出來。


    徐小環將伏蟒刀練得卻是嫻熟,有板有樣,但限於自身氣力以及缺乏特有的血勇悍殺氣勢,卻是沒有辦法將伏蟒刀這一軍陣之刀的要義體現出來,而這還不是勤修苦練所能彌補的。


    當然,徐懷想徐小環以後留在柳瓊兒身邊扮丫鬟,自然是練最考驗身手靈活的囊刀、妝刀等短刃最合適。


    還有他們午後在院門對街的院牆裝上風水銅鏡,也需要專門有人不時從門縫後窺探巷道裏的動靜,這些事小環來做最是合適。


    近一年,討債的隔三岔五上門,也不時有人找她娘暗示將她賣出去,小環心裏自然都知道,為此擔驚害怕了許久——雖然徐武良今日也說是賣入琴齋為奴,要她日後學著做伺候人的事,但是跟父母一起,沒有被賣出去的孤苦零丁,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


    現在有事情著她去做,徐小環也是高興應承下來,認認真真的守在前院門內,不時從門隙裏看外麵的動靜。


    徐小環到黃昏時就有發現,卻是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臨晚時兩次從院子前經過,這在幽靜的鐵石巷裏是明顯異常。


    “我跟上去看看!”說好徐懷在暗當“黃雀”,但臨到事頭,徐武良又反


    悔,想親自跟上去找機會下手。


    唐家即便還懷疑徐武良,派人過來看究竟也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喬裝打扮的貨郎多半是虎頭寨的眼線或者就是八名刺客之一。


    虎頭嶺雖然地處險僻,但距離淮源鎮也就四十裏路程。


    王稟贈送詞作以及柳瓊兒從悅紅樓贖身消息傳出去,算著時間,刺客也應該派人過來探看虛實了。


    徐懷要掌握主導權,怎麽可能讓徐武良將自己當作未成年的子侄輩照顧?


    既然刺客對徐氏的情況有過詳細的了解,徐懷也不喬裝打扮什麽,拿起改過卡口的刀鞘,將新刀插進去,不顧徐武良滿臉憂心,便往外走去。


    …………


    …………


    徐懷走出鐵石巷,貨郎是個精瘦漢子,四十歲左右的樣子,肩挑貨擔走在他前麵,貨擔最上層的箱格打開來,分出幾個小格子擺放針線胭脂果脯等零碎可售的商貨給行人看。


    暮春時節,這貨郎穿著短衫,打扮上沒有太大的破綻,卻是在徐懷從鐵石巷走出來才有氣無力的叫賣兩聲。


    “你這貨郎停住!”


    徐懷在巷子口叫住貨郎,挑了一把煎果子裝兜裏,他從懷裏掏銅子時,笨手笨腳將一封信函帶出來,嘴裏抱怨上回受差遣連夜趕去鹿台寨,卻一路摸黑摔了好幾跤。


    徐懷走出淮源鎮,就注意到貨郎遠遠跟了上來,他隻作不知,眼見天就將黑下來,他加快步伐往南拐入前往鹿台寨方向的土路。


    鹿台寨距離淮源鎮有二十裏地,中間翻過四五道坡崗、數條溪澗,土路又崎嶇,腳力甚健者帶點小跑趕這趟路也要兩個時辰。


    貨郎初時遠遠綴在後麵,待翻過一道山脊,走到左右都沒有人家的野參子溝前,朝徐懷喊過來:


    “前麵那個小哥,可是也往鹿台寨去的?”


    徐懷在溪溝邊站住,月牙已經從東山頭升起來,天地似籠在暗紫色的霧靄中,他見那貨郎挑著貨擔,一副不堪其重的走過來:“小哥你走好快,我也要去鹿台寨,這一路不大太平,我恰好跟你作個伴,我再送一把煎果子!”


    貨郎說著話,靠近過來放下貨擔,卻也不給徐懷敷衍幾句的機會,扁擔一斷為二,分作一把四尺長刃,便朝徐懷當胸刺來。


    對這種不說幾句便抽刀刺來的角兒,徐懷心裏最恨,都沒有機會套幾句話就得拚力死戰,太刺激了吧。


    貨郎實力絕對不弱,他抽刀之時,刀刃向內,而在跨步突前之際,刀刃隨著手肘的伸展翻轉過去,極其淩厲的往徐懷的胸口刺來。


    伏蟒刀突刺勢與之類似,往前跨步加上長刀的自有長度,一個箭步就能突殺七八尺之外的強敵,是伏蟒刀中專門用於刺殺以及應對遊鬥的刀勢,出手極其迅捷淩厲;與此相類的還有撲斬等勢。


    電光火石之時,徐懷橫過肘來,右手所持直脊長刀也隨之脫鞘,緊貼著肘部封格住貨郎自以為必得的一刀,轉步帶動刀鋒刃往貨郎的咽喉撩殺而去。


    “你不是徐氏那癡兒?!”徐懷將他必得一刀封格還不算驚人,畢竟習過武的人,直覺反應都會非常敏捷。


    即便是腦子有些不大靈光的,隻要常年打熬筋骨、苦練拳腳不斷,麵對


    突然襲擊時,筋肉間都會有一種近乎直覺反射的機能。


    身手越是強橫,這種直覺反射也越是明顯、快捷,才能在那些快如潑雨的刀槍對攻中,越發的從容不迫。


    貨郎知道徐家這憨貨自幼習武不輟,不管多蠢、多笨拙,接下他突如其來一刺,都在五五之間,然而徐懷封格之後轉步撩殺,左腋還要恰到好處的讓開被他封格到一側的敵刃,這就不簡單了。


    貨郎震驚之餘,手裏也不慢,抬手將刀橫在身前,照樣將徐懷的刀勢封擋住。


    “……”


    徐懷不去理會貨郎,銳利的眼神仿佛鷹隼般盯住他,手中刀如山嶽傾圯,朝貨郎當頭兜去。


    他近兩個月來受盧雄點撥,今天又跟徐武良對練,但都不能算實戰。


    不要說眼下是生死相搏,哪怕是他所經曆的第一次實戰,他都會激起他胸臆間的全部鬥誌,將全部身心都傾注入刀勢之中。


    伏蟒刀沒有太多的套路,其撩斬刺格等勢,也是與伏蟒拳相輔相成,甚至彼此化用。


    就像徐懷剛將鋒刃貼著肘部封格敵刃後反撩敵喉,在伏蟒拳裏可以演變出鞭錘勢的變化來。


    而伏蟒刀配合的步法也最講究穩健,甚至給人拖泥帶水的感覺,實則是軍陣之中刀兵最是凶險,多強橫的身手也絕對不敢拿肉身去試鋒刃。


    因此,伏蟒刀斬劈撩刺都講究幹脆利落的快打快收,最為複雜的刀勢也僅蘊藏三到四式變化而已,在戰場玩花拳繡腿就是找死。


    遇遊鬥之敵,伏蟒刀也以突刺、撲斬等應對,徹底摒棄掉遊鬥刀術裏那些上竄下跳、左右騰挪這種有如妖豔賤貨般的套路。


    這種戰法給人的感覺,甚至還有些笨拙,但出刀收刀之間,富有餘力的勁道在身體內鼓漲收縮,也會給敵手一種如山嶽般無能摧折的壓迫感、挫折感。


    徐懷身強力雄,臂腿皆長,也最適合大開大闔的伏蟒刀,兩人眨眼間就對攻數十刀,貨郎駭然發現右臂、左腋多處被徐懷劃開數指寬的血口子,血淋淋外滲。


    即便如此,徐懷也沒有說試圖搶攻以便盡快結束戰局。


    不要說當世受刀劍傷,容易感染了,他帶著一身刀傷回到軍寨,要如何跟人解釋?


    當然,在荒無人煙的野溪溝畔,他也不怕這貨郎這時候敢轉身露出後背空門撒腿逃跑。


    相反,這時候是貨郎更急於要將徐懷斬於刀下,以便在他體力隨著血流快速耗盡之前結束戰鬥。


    對攻二十餘刀後,戰鬥最終以徐懷一刀反切刺殺貨郎左胸結束。


    徐懷才稍歇一口氣,就覺察到他後脊背在這一刻汗如漿出、潺潺而下,跟浸在水中似的,對攻可能就四五十息的時間,體力幾乎榨盡。


    身手再強橫,想要用這種快攻的戰鬥中以一敵多,都是極奢侈的事情。


    在戰場上,悍將身穿重甲,可以無視眼前亂殺過來、沒有致命威脅的花刀繡槍,更精準的追求一刀斃敵,才是能較長時間堅持作戰的關鍵。


    徐懷深吸幾口氣,待稍稍緩過勁來,正準備去搜貨郎屍體,一道身影從夜色中走出,警醒持刀喝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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