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源軍寨及街市這邊要如何守禦,乃至細微處的戰術安排,武舉出身的鄧珪見識就已不凡,何況還有王稟、盧雄這樣的人物在。


    徐懷索性就裝癡賣傻到底,坐一旁吃肉喝酒,聽他們給諸多潑皮講解;殷鵬渴望出人頭地,聽得格外認真,兼之他以往常聽徐武良說營伍之事,底子也要比鄭屠戶、陳貴及諸潑皮好得多。


    當然,王萱、田燕燕兩女在場,諸潑皮也裝模作樣聽得頗為認真就是了。


    臨了盧雄看徐懷將刀弓擱在牆角裏,將長弓拿起來試了試弦:“徐小哥天生勇力,這把長弓或許還有些輕吧?”


    “是輕,卻恨不能將兩張弓綁一起用。”徐懷甕聲說道。


    “徐懷你的氣力,真能同時拉開兩張硬弓?”鄧珪有些猶豫的問道。


    鄧珪當然能聽懂盧雄話外音。


    郭曹齡遇刺身亡,他隨身攜帶的刀弓槍槊及鎧甲都還留在巡檢司封存,他之前想過將這些送到州縣,但程倫英、陳實都不同意,隻能等郭曹齡的家人日後過來取走。


    他現在明知道徐懷極可能是刺殺郭曹齡之人,還將郭曹齡的刀弓拿給他用,便擔憂這會進一步激怒郭氏族人以及郭曹齡身後的那位主啊?


    徐懷白了鄧珪一眼,不屑搭理他這句話。


    “那張貫月弓卻可以拿來給徐小哥一試!”晉龍泉卻沒有什麽顧忌,建議說道。


    鄧珪猶豫了一會兒,心想都這個節骨眼了,他要是連郭曹齡的兵甲都不敢調用,還談什麽從權?


    他點點頭,示意晉龍泉親自帶人去將郭曹齡封存軍寨之中的兵甲都拿過來。


    除開郭曹齡的兵甲外,鄧珪還叫晉龍泉多拿些長矛、木盾過來,總不能叫徐懷帶著這些潑皮去拚命,巡檢司連最基本的盾矛都不給供給。


    雖說巡檢司的兵甲都有定數,但這兩天郭曹齡將不少匠戶都納入軍寨,長矛、木盾打造最為便利,還是能充足供給的。


    當下又拿出兩貫錢,叫鄭屠戶娘子再多備些酒肉,請諸潑皮坐下來一並吃飲。


    等長矛、木盾從軍寨拿出,分放下去,也不作演練,徐懷牽著馬也帶著微醺眾人,亂哄哄往街市外走去;盧雄原本要跟徐懷一起行動,徐懷使眼色叫他留下。


    巡檢司軍寨武卒不談,街市裏淹留兩千多人未能走掉,青壯其實是不缺的,他們所缺的是與凶殘賊寇拚殺的勇氣。


    盧雄今晚要是陪他出去,即便獵殺三五顆頭顱回來,民眾也隻會以為盧雄是隨王稟從汴京過來的一等一厲害人物,夜戰能殺三五賊人實屬正常,是市井壯勇遠不及也,並無助市井小民的膽氣滋生。


    而徐懷他與諸潑皮曆來為街市民眾所輕視,看到他們能殺賊人,民眾才會覺得自己也行,賊匪並不足懼。


    此外,也不是真就抽不出演練的時間,實在是徐懷清


    楚這些潑皮胸臆間的膽氣一半是無知狂妄,一半是飲酒半醺催生出來的。


    真要演練到半夜,叫他們酒醒後,又識得軍陣夜戰的凶險,恐怕大半人都要打退堂鼓,哪裏還能有先聲奪人的氣勢?


    天色暗沉下來,星月耀映,眾人卻也是看得清走馬道往東推進。


    所謂無知者無畏,殷鵬略知軍陣之事,看到鄭屠戶、陳貴與諸潑皮沿道散亂東進,神態狂妄輕鬆得跟夜遊似的,暗感敵騎掩殺過來,恐怕一個衝鋒,這些人就會被嚇得屁滾尿流轉身逃跑,從而將後背徹底的暴露在賊騎的刀槍之下,任其砍瓜切菜般屠殺。


    殷鵬緊催著馬,挨到徐懷身邊,小聲的問道:“這能不能成?”


    要是鷹子嘴下是陳子簫,或仲長卿等賊酋率百餘馬兵,徐懷多一個膽子,都不敢冒險玩這種花活,但此時是潘成虎在鷹子嘴,情況則不一樣。


    潘成虎在鹿台寨就吃過大意輕敵的大虧,老巢丟了不算,十數年積攢下來的三百多悍匪,最後就剩三四十人隨他逃走,他其實已成驚弓之鳥。


    在仲家莊,徐懷就看到潘成虎率部打得非常謹慎保守,而今後午後的挑釁也都證明了這點。


    他們現在大咧咧的帶著十數潑皮去挑釁,怎麽看都像陷阱,潘成虎真要敢帶著不多的嫡係精銳掩殺過來,徐懷從此還要高看他一眼呢。


    而倘若潘成虎隻敢驅使剛入夥的新寇過來試探,徐懷又有什麽好畏懼的?


    退一萬步想,就算潘成虎比他料想的要厲害太多,真敢率嫡係精銳掩殺過來,諸多潑皮一觸即潰,夜戰也方便大家抱頭逃竄,能多活幾個人來。


    不像明晃晃的白晝,新寇也能在崎嶇坡地策馬馳聘,諸多潑皮一旦被打潰,想憑借兩條腿逃敵騎的獵殺,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徐懷他自己也唯有借助夜色,才不懼在崎嶇的坡地會被賊騎圍殺而沒有機會逃回去。


    人生就是賭啊!


    …………


    …………


    潘成虎入夜,也沒有將所有的兵馬都收回到鷹子嘴去,徐懷他們東進約四裏地,前方就有一隊騎兵擋住去路。


    徐懷策馬馳往一旁的坡地,殷鵬滿頭大汗的約束亂糟糟、臨敵才有些驚慌的諸潑皮,勉強在兩丈餘寬的土路及兩側的溝壟地結陣。


    這時候也不敢奢望諸潑皮結陣能進退自如,殷鵬學著盧雄叫的辦法,大呼小叫令眾人將木盾斜插上,而手裏的長矛尾頂抵住地,杆子靠在木盾,斜指前方,所有人都盡可能矮蹲住身子縮藏在木盾下,避免暴露在敵騎弓箭攢射的範圍裏。


    這種戰術動作,王稟剛才拿酒水蘸著,在桌上又寫又畫,但聽進腦子裏的卻不多,好在殷鵬也算是有勇力之人,即便差徐懷一截,也頗得諸潑皮信服。


    再個有鄭屠戶、陳貴相助,在原地約束眾人簡單結陣,還沒有大問題。


    關鍵還是人數有限,能照顧得過來。


    潘


    成虎再謹慎,他手下卻不可能都沉得住氣,很快就有數騎手持弓弩脫隊逼近過來。


    暗影幢幢,星月再明,徐懷也不可能二三百步外的人臉,但從這六騎控馬逼近的姿態,不像是老手。


    很顯然是這些被推出來試探性逼近的,還是消耗掉也完全不可惜的新卒。


    徐懷也就按捺住不動,隻是將貫月弓橫持馬鞍上,看著六騎徐徐逼近七八十步後,開弓亂射過來。


    獵弓小而軟,三五十步內才會有一定的貫穿殺傷力,這數騎在七八十步外就急著放箭,射到盾陣前,砰砰打在木盾上都被彈落下來。


    殷鵬一個勁的壓製住又有些亢奮的潑皮,勒令他們不得亂動。


    還有兩人試圖舉起木盾反衝過去,殷鵬怕威信不足,暴力彈壓會引起嘩鬧,隻能死死將這兩個衝動的家夥按住。


    從這些細節看,殷鵬平時看上去性情也頗為急躁,但在臨陣之時,卻要比絕大多數人都要鎮靜——有殷鵬在鄭屠戶、陳貴協助下約束諸潑皮,徐懷就更放鬆的坐馬背輕試貫月弓的弓弦,真正要比常見的步弓硬得多,他在馬背上想要拉滿,可能兩三次臂膀筋肉就將拉傷,還得下馬借助腰腿的勁力,才能做到收放自如。


    當然,六七騎賊兵就在七八十步開外,徐懷僅需將貫月弓拉開半弦就行。


    徐懷不熟悉弓性,坐馬背上半弦開弓射箭的穩定度也差很多,射出四支箭都射偏出去,惹得賊敵策馬進坡地,想朝他圍射過來。


    徐懷將貫月弓掛回馬鞍,換了柘木長弓,連射四箭,電光石火間便連將兩賊射落墜馬,徐懷再縱馬前驅,餘下四賊便嚇得落荒而逃。


    “陳貴,你帶一人過來割頭顱,待回去換賞錢!”徐懷叫道。


    這時候拿新寇試刀弓真是太滋潤了,徐懷連割頭顱的粗糙活兒,都可以打發別人去做。


    陳貴帶著一人跳跑過來,喜滋滋的撿了兩把鐵片似的長刀,將兩賊頭顱割下,還撿了兩把獵弓,將一匹駿馬牽回來。


    夜裏賊騎再也沒有進逼過來,徐懷也不可能真帶這些潑皮離開街市太遠,臨到夜深之時,便帶著兩顆賊兵頭顱揚長而去。


    諸潑皮帶著繳獲耀武揚威回來,當然不願就此散去,又跑到鄭屠戶肉鋪子裏喝酒吃肉,一個個還都特能吹,吸引更多的民眾過來;徐懷這次真將田燕燕五女都喊過來,唱些葷曲子助興。


    鄧珪著晉龍泉當場足數發放賞錢,徐懷論功分錢,他自取十貫,殷鵬、鄭屠戶、陳貴各取三貫,兩貫錢吃肉喝酒,諸潑皮各得一貫,看得圍觀眾人眼熱無比。


    鄧珪、王稟、盧雄他們也沒有回軍寨休息,帶著晉龍泉、唐天德等人還留在街市裏,教導民眾如何去製作拒馬、鹿角等路障,同時還組織人手開挖壕溝,將大多數進出街市的巷道封鎖起來;同時還將那些歇燃的茅草屋頂掀掉,推倒一些屋舍,形成防火帶,以防賊寇縱火燒毀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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