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鈞原本是鄧州豪戶,也曾是徐氏騾馬市的大客商,兩年前他在汴京販馬,受貴戚子弟欺侮奪馬,當街刺傷、刺死官宦家幾個家奴,傾家蕩產打點才免於一死,被刺配到嵐州來。朱承鈞有個叫朱世聰、自幼扶持讀書的族侄,還有十數年前收留的莊客杜武,從汴京案發,都是這兩人一路打點,還追隨嵐州,朱承鈞才沒有吃太多的苦頭。然而胥吏盤剝、勒索太過厲害,朱世聰、杜武想朱承鈞在獄牢裏好過一些,無時無刻不需要打點,盤纏很快就花費一空。你們到嵐州之前,他們在嵐州就已經是窮困潦倒,連投宿民宅的錢都沒有,就在石場外的荒地裏搭了一座草棚子住;就算是這樣,二人也不肯離開嵐州。坤爺帶我們到石場來摸情況,認出他們來,這便招攬進鑄鋒堂來,他們之前打點的獄吏,我們後續也一直都有孝敬;包括成延慶在內,他們的根腳,我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鄭屠坐石堆上,跟打赤膊斜躺在一塊巨石上的徐懷說著話,瞥眼看向他們在牢營內暗中招攬的內線朱承鈞,正在不遠處手扶鐵釺子開鑿石料。


    徐懷護送王稟到嵐州石場赴任,與徐武坤、鄭屠、蘇老常他們見過麵,但當時徐懷關注的重點還是燕越邊境的形勢,對當時並無異常的石場,都沒有特意留意,就與唐盤、徐心庵潛入雲州、朔州等地。


    從雲朔等地返回,得知情況突變,為了更像是風塵仆仆趕回石場,徐懷也沒有在管涔山東麓山莊多作滯留,就匆忙趕來石場。


    對嵐州石場以及石場牢營內部諸多的細節,還是唐青、殷鵬以及鄭屠他們更了解;內線的安插、收買以及聯絡,也都是唐青他們負責聯絡。


    徐懷要維持住有勇無謀的形象,盡可能迷惑暗中潛伏的敵人,他都不會直接插手這些事,


    “朱承鈞關在地字號牢房裏,昨日夜裏沒有看到地字號牢房有什麽異常,但朱世聰、杜武以往打點獄吏、獄卒不少,有幾個獄吏,朱承鈞到現在還能說得上話,聽說朱孝通昨天夜裏去了丁字號牢房。我們可以在丁字號牢房招攬一名內線,相信不久就能知道蔡鋌那狗賊到底安插了什麽人物過來……”


    “他們在嵐州都明明掌握絕對的主動,卻還能耐住性子玩將計就計這套,丁字號牢房的這人,不會是簡單人物。”徐懷搖了搖頭,叫鄭屠不要輕舉妄動。


    “朱世聰、杜武花了好些紋銀賄賂獄吏,朱承鈞在牢營才得一些照顧,但即便如此,他也是蓬頭垢麵、身形消瘦,受了不少折磨——朱孝通昨夜慌亂到牢房找這人討策,說明這人地位可能還在曾潤之上,竟然能甘願吃這個苦,還真是不簡單啊。”鄭屠感慨道。


    “因為這人不簡單,很難找到


    合適的人手貼身盯住他,”徐懷搖了搖頭,說道,“與其輕舉妄動露了馬腳,還不如先任他潛伏在暗處!”


    “你想要拉七八十號膽大妄為的人一起去鬧糧料院,他們趁機湊到你身邊怎麽辦?”鄭屠問道。


    “你以為他們湊到我身邊,我也還看不出來嗎?”徐懷看了鄭屠一眼,說道,“現在緊要的,黃花坡牢營、黃犢崮牢營那邊除了摸清楚領糧隊伍的情況外,還要提前將人心鼓躁起來。岢嵐城糧料院附近要做準備,但更要防備郭仲熊還是有可能會提前覺察到我們的意圖——藏在丁字號牢房的這個人不簡單,我們凡事都要做最壞的打算。從今日起,要安排人手盯住糧料院到西城門之間的動靜以及苛嵐城附近的禁軍調動情況。”


    目前嵐州境內最為重要的防禦工事建設,就是嵐穀縣北麵的百裏邊牆以及邊牆到嵐穀城、草城寨,到岢嵐城的驛道及諸多營砦的修繕,這也是從大越精銳從嵐州進攻契丹人西京路西翼的核心出兵要道。


    從嵐穀城經草城寨往州治岢嵐城,沿線的驛道、城砦這些年都相對完善,但從嵐穀城往北,因為朝中主和派為避免刺激契丹人,近百年以來都有意放棄邊牆、營砦及馳道的修繕、建設。


    現在突然要對這些邊牆、營砦進行緊急加強,工程量驟然間也變極大。


    為保證聯兵伐燕能如期啟動,僅嵐州石場以及北麵的黃花坡、黃犢崮等地牢營,就投入六七千名刺配囚徒充當苦役,承當這諸多工事的修造重任。


    徐懷想鼓躁嵐州的幾座牢營囚徒跟著一起嘯鬧,但他們所不能控製的變數太多,他得照最壞的情形進行籌劃。


    “倘若事有不順,爺是真準備拉隊伍進管涔山?”鄭屠小聲問道。


    “怎麽,怕了?”徐懷笑問道。


    “怎麽會?”鄭屠搓著手憨笑道,眼睛裏隱隱有些亢奮,卻無懼怕。


    淮源匪亂前,他摔到老鴉潭盜寇馬前,從此之後他眼前就像是打開一道新世界的大門,種種精彩噴湧而出,都不知道比他以往在淮源當個肉鋪戶強出多少,膽顫心驚有之,驚險刺激有之,但內心還真沒有多懼怕。


    這會兒見到燕小乙、沈鎮惡領了七八個衣衫襤褸的健囚朝這邊走過來,徐懷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跟鄭屠說道:“你午後就找機會去見蘇老常、武坤叔他們,小心不要被人盯上。”


    …………


    …………


    采石場不為人矚目的角落裏,嶽海樓手扶鐵釺子,鐵爪鷹孫沉拿著鐵錘,兩人配合著將一塊塊片石從岩壁開鑿下來。


    看到又有好幾個不安分守己的健囚聚攏到莽虎徐懷、旋風槍徐心庵等人身邊大聲說話,還不時到空場麵比試一番拳腳工夫,贏得陣陣喝彩,孫沉將鐵錘持在手裏,裝作歇力,挨到嶽海樓


    身邊小聲說話:


    “王稟老兒攔不住這莽貨去糧料院鬧事,我看事情就簡單了。郭侍製、曾潤隻需在糧料院那邊提前做好準備,待領糧之日再找借口將王稟纏在石場無法脫身,就等這莽貨敢在糧料院鬧事,便當場亂刀斬殺——”


    “你不覺得這也未免太容易些嗎?”


    嶽海樓皺眉瞥向站在遠處正與盧雄說話的王稟一眼,問孫沉。


    “王稟當然不想這麽草率,但清晨打開糧倉時,那莽貨不容分說就咬了朱孝通拋出來的魚鉤。剛才看王稟與那莽貨說話的情形,應該也是沒能勸住那莽貨收手,才一副大收打擊的模樣吧?”孫沉說道。


    嶽海樓搖了搖頭,說道:


    “鄭恢、董其鋒他們在桐柏山多次受挫,也令王稟在桐柏山能招攬到大量人手依附追隨——我懷疑除了莽虎徐懷、旋風槍徐心庵這幾人外,他們還有更多的人手藏在暗處。而這莽貨看似有勇無謀,卻又事事最是招搖,很可能隻是王稟用來聲東擊西、掩人耳目的道具罷了。”


    “桐柏山匪亂中後期,徐武江、徐武坤等人基本已控製徐氏;待徐武富、徐恒、徐忱父子三人身死,徐氏內部就更沒有人能跟他們對抗——他們當然能夠調動更多的人手,但問題是,他們憑什麽這麽做?”


    孫沉不懷疑徐氏能從桐柏山調動更多的人手出來,但王稟作為貶臣,從桐柏山調到嵐州任石場監當,站在任何一個正常的角度,徐武江等人控製的徐氏,派出人手護送王稟赴任,甚至多安排幾人在王稟身邊聽候調遣,都可以說仁義已盡。


    這些事傳到江湖中去,人人都會豎起大拇指,這或許也是徐武江這些草莽之輩所追求的道。


    徐武江這些人,有什麽道理還暗中派遣大量的人手潛伏到嵐州來?


    孫沉他不是沒有想過一些可能,但還是覺得難以思議,這時候忍不住遲疑的問出來,


    “難道這些人在桐柏山匪亂之後,猶擔心相爺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妄圖將相爺徹底的扳倒嗎?”


    “這也是我一時也不能看透的地方,但不管怎麽說,這件事之後,他們必然露出蛛絲馬跡出來!”嶽海樓淡然說道,“要有可能,你告訴朱孝通,叫陳子簫今天夜裏到丁字號牢房來見我……”


    “借口當然不難找,但恐怕會叫王稟老兒起疑心啊!”孫沉說道。


    “要是王稟他們暗中在嵐州有人手潛伏,昨日朱孝通手忙腳亂跑進丁字號牢房,恐怕就已經落入人家眼中了,”嶽海樓說道,“你也莫要看不起陳子簫那幾個草莽之輩。王稟要不是得徐武江這些桐柏山的草莽之輩相助,能叫鄭恢、董其鋒他們死這麽慘?此時在嵐州,恐怕也沒有人能比陳子簫,更了解桐柏山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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