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囚卒移駐鑄鋒山莊,雖說路司還沒有行文下來,但郭仲熊確實無意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除了派遣小隊廂軍將卒入駐黃龍坡驛,恢複驛道暢通外,還遣人送來五百套盾矛及廂軍兵服。


    說到底,郭仲熊握有籌措戰事的權力,是可以將五百囚卒直接編入廂軍的,但他不想為這桀驁不馴的五百囚卒今後的作為背鍋,才堅持要王稟親自向路司行文請編。


    之前五百囚卒的編排,除了要考慮控製住那麽多囚徒有可能失控外,還要考慮郭仲熊有可能遣禁廂軍鎮壓。


    現在這些因素不存在了,周欽光躲在岢嵐城不出,王孔等人作為囚徒,沒有軍功不能直接任將,五百囚卒就需要進行新的編排,以便在即將到來的伐燕戰事中,發揮出應有的戰鬥力來。


    原廂軍將卒作為看守牢營的獄卒,身體素質要比充當苦役的廂軍強壯一些,日常操訓也有維持,具備一定的戰鬥力;更難得的是他們比囚徒安穩老實得多。


    徐懷與王稟商議,將他們單獨編為一隊,以許忠為都將。


    許忠雖然之前僅是石場牢營的廂軍節級,但他除了身手不弱外,為人也頗為正派,與嵐州的地方派勢力沒有牽扯。


    也恰恰如此,在成延慶等人都意識到徐懷有可能大鬧糧料院時,隻有許忠他沒有後台撐腰,平時又與成延慶等人不投,不願跟他們共流合汙盤剝欺淩囚徒,才會被推出來率隊隨同徐懷他們趕往岢嵐城領糧。


    許忠當時是被迫做成延慶等人的替死鬼,隻是沒有人能想到事態會那般發展。


    因為這種種原因以及王稟個人的聲望,徐懷相信許忠應該是願意為王稟所用的。


    此外,徐懷還將囚徒裏頗具聲望的王孔,塞到這都兵馬裏,使他們先隨王稟、盧雄趕往石場,確保石場能立時恢複運轉。


    雖說徐懷這次從鑄鋒堂調了四多十名鑄鋒堂衛過來,但徐懷也沒有想著徹底打散,編入餘下的四都。


    沒有半年以上的時間給他好好操訓兵馬,而且很快就要直接麵對錯綜複雜的戰事,搞平均主義很可能會壞大事。


    現在能借鑒的,還是桐柏山匪亂之中淮源鄉營快速崛起的先登隊模式。


    徐懷以殷鵬、唐青、韓奇及三十名鑄鋒堂衛為骨幹,將燕小乙、沈鎮惡等九十名身手強橫的囚徒,編為先登隊。


    這一都兵馬,除了人數規模加強,兵卒個人武力可觀外,還都裝備鎧甲以及最精良的刀槍;其中一半人裝備良種戰馬,作為騎兵或馬步兵使用;一半人裝備步弓,作為精銳刀弓手使用。


    剩下的囚卒編為三都,以徐心庵、唐盤、袁惠道為都將,僅各編兩名鑄鋒堂衛協助操訓、督管軍紀,沒有多餘的鎧甲,主要裝備能結陣抵擋騎兵衝鋒及遊射的長槍、大盾。


    此外徐懷還將朱承鈞以及二十名主要因誅連案刺配、相對安分老實的囚徒挑出來,留在交由徐武坤、蘇老


    常掌握,彌補山莊守備力量的不足。


    將吏差遣兵卒私用,實屬尋常事,徐懷借王稟的名義,將二三十名囚卒留在鑄鋒山莊差遣,也不虞他人置喙。


    …………


    …………


    最能折騰、同時也是號召力最強的六十多名囚徒,從一開始就被徐懷帶走,石場牢營這幾天雖然也攪得人心躁動,但在成延慶等人嚴加看管下,卻沒有鬧出什麽亂子來。


    王稟、盧雄、許忠、唐青率隊趕回石場,這邊當天就恢複正常運轉。


    入夜後,王稟不放心親自進牢營視看,看一切正常才返回官舍,也是心力憔悴,但披衣在窗前,卻無星點睡意。


    盧雄推門走進來,看月光從打開的窗戶照進來,叫王稟枯峻瘦臉上的皺紋都清晰的照見出來,眉頭籠罩著憂慮。


    “王相在擔心什麽?”盧雄問道。


    “這次事過後,別人都會認定鑄鋒堂乃是我王稟的爪牙,乃是我王稟企圖東山再起,才在桐柏山百般攏絡徐氏眾人為己所用,”王稟說道,“為社稷事,我卻也不在乎虛名,但你我都清楚,徐武坤、蘇老常、徐心庵他們以及留在桐柏山的徐武江、徐武良等人並非如此……你知道我要說什麽吧?”


    “……”盧雄苦笑一下,點頭表示他想說什麽。


    不管為名為利,或為心中所堅持的道義、良知,或天生邪惡,行事隻為發泄心間的戾恨,究根問底,行事都是有跡可尋的。


    徐懷與徐武江等人組建鑄鋒堂,並集結這麽多人手北上,這次還將編入廂軍參與北伐戰事,在外人眼裏,他們是追隨王稟才會如此。


    然而他與王稟心裏都清楚,並非如此。


    那問題就來了,他們為何集結這麽多人手北上,還要參與這次北伐戰事?


    憂赤扈人之禍?


    徐懷確實是一直擔憂這點,但問題在於徐武江、徐武坤、徐心庵、蘇老常等人,至少在桐柏山裏都多多少少不以為意,甚至覺得徐懷此憂有些杞人憂天。


    桐柏山匪亂,徐懷以他妖孽一般的表現,無可置疑的奠定他在徐氏比徐武江更為核心的地位——這點外人不清楚,他們是清楚的,但這也不意味著徐武江、徐武坤、徐心庵、蘇老常他們會盲從徐懷。


    徐武江他們渴望功名利祿,真覺得王稟東山再起,會令眾人飛黃騰達,才被徐懷說服參與其事嗎?


    盧雄也不覺得是這個原因。


    桐柏山匪亂期間,徐武江等人的表現,就表明他們對王稟東山再起並不寄以厚望。


    當朝對權臣限製極為嚴格,對文武將吏的出身、晉階也有嚴格的規格,徐武江、徐懷他們即便真能助王稟東山再起,甚至王稟起複之後能更進一步,正式拜相,也很難將科舉出身的徐武江、徐懷等人提拔到多高的位置上。


    要說個人的情誼,說實話他們能護送王稟安全赴任嵐州,就可以說是極盡情分了,後續實


    在無需再做這麽多事。


    窮盡種種可能,即便再匪夷所思,那也就隻剩一個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可能。


    “……”王稟坐窗前悠然說道,“我以前也斷斷不會懷疑到這點,卷宗裏也明確寫了,王孝成被蔡鋌矯詔殺死後,十數家將護送其妻攜子歸鄉而中途加害之。雖說十數家將沒有蹤影,但其妻及幼子的屍骸遺留道側,當時蔡鋌還假裝念及故情,特地派人去收殮屍骸,也就葬在這管涔山中。這裏麵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的,至少蔡鋌都沒有懷疑到屍骸有假,是不是?對了,王孝成幼子當時多大?”


    “王孝成早年有兩子,都不幸夭折,靖勝軍從涇州往援嵐州,王樊剛剛出生不久,我們喝抓周酒出征的——出事時兩歲多點。”盧雄說道。


    “一個兩歲多點的幼兒,遇害前是不是被人偷梁換柱了,哪怕受蔡鋌之命、親自趕去下毒手的人曾經是王孝成信任的腹心之人,也應該是無法分辨的吧?”王稟輕歎一聲問道。


    盧雄凝神看著窗外的月色,雖說王稟這些話聽上去非常的匪夷所思,但對更了解桐柏山匪亂一切內情的他們來說,這或許是諸多疑點唯一合理的解釋。


    “徐武磧更名陳磧投靠董成,應該是他們的一枚暗子。你一直都說徐武磧與徐武宣二人最重情義,所以我們這時推測才是合理的。在徐武宣死後,徐武磧看似不念舊情,卻暗中默默庇護王孝成的幼子,甚至徐懷之前的‘癡愚’,應該都是為了避免引起蔡鋌及其爪牙的注意——”


    王稟微微蹙著眉頭,說道,


    “而倘若沒有徐武磧在徐武富身邊百般配合,他們不可能那麽輕易奪取徐氏族兵,徐氏族兵也比普通的鄉兵強出太多了。徐武富也算聰明一世,但吃虧就吃在他從來都沒有看透徐武磧,鄭恢、董其鋒也是沒有看透這點,才中了苦肉計?”


    “……”盧雄點點頭,他其實早就有所懷疑,但他沒有想過要將這一切點破。


    王稟繼續說道:“……蘇老常這人見識不凡,經世致用之術不凡,也大不可能是逃荒到桐柏山落腳的老農,應該也是暗中庇護王孝成幼子之人;他同時又是徐武江的嶽父。也唯有這兩人以及徐武江不遺餘力的支持,徐懷才能輕易的將匪亂之後徐氏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到鑄籌堂為他所掌控……”


    “王相在擔憂什麽?”盧雄問道。


    “王孝成當年確實是屈死,他們倘若想著複仇,也是理所當然,我就擔心他們會走太偏啊!”王稟說道。


    “徐懷、徐武江、徐心庵、唐盤等人心性都不壞,要是徐武磧性情如故,更不用擔心他會不顧氣節,”盧雄說道,“再者說了,他們此時到底還是借王相的名義行事——王相要是擔心他們走太偏,王孔、許忠都是可用之人,可以收為腹心,郭君判、潘成虎、袁惠道等人也顯然對王相更為服膺,王相將來可用他們對徐懷加以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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