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滎陽降軍、數千俘民被驅趕著連夜取土填城,次日巳時一條簡易的土坡道就在北城東側城牆前鋪成。


    土坡道沒有夯實,兩邊土石不時會剝離、滑落,中間能供兵卒登城的空間也就三四丈寬,坡度非常的陡。


    不過,相比較簡陋的雲梯、鉤索等器械,有一條坡道不僅能同時安排更多、更流暢的驅使將卒攻城,將卒持重盾而行,也能稍稍抵擋住城牆滾砸下來的擂木、滾石。


    而攀登雲梯,將卒即便能勉強扛著重盾而行,也無法很難抵擋數十斤重乃至上百斤重的擂木、滾石直接從城頭狠狠砸下來。


    巳時之後,除了繼續驅趕俘民|運土到城下,拓寬坡道外,曹師利也正式將草草休整一日的嵐州漢軍調上前陣,與滎陽降軍輪番通過坡道攻城。


    而鞏縣守軍這邊,除了在城牆內側搶建一條登城道外,還連夜在城牆內側用梁木搭建出四座箭樓,並用木板在箭樓與城牆之間鋪設出供甲卒進退的狹窄棧道。


    城牆很是狹窄,內側垛牆之間的城道僅一丈五尺寬。


    一旦叫敵軍強攻城牆,守軍從城牆兩側壓製敵軍,以及從城牆內側搶建出來的狹窄登城道增援城上,兵力投入強度相當有限,還容易被敵軍壓製。


    箭塔與城牆之間用梁木鋪上木板連接起來,每座箭塔哪怕多置四五名甲卒,關鍵時刻也能以最快速度將一小隊精銳勇卒直接投放到城牆上,將敵軍壓製下去。


    從巳時起,雙方也沒有太多的花巧可用,就是圍繞僅三四丈寬的坡道以及坡道接上的城牆展開一次又一次的爭奪。


    城外除了曹師利驅使嵐州漢軍、滎陽降軍外,摩黎忽也組織一隊隊更精銳的赤扈騎兵,下馬披甲作戰,加強對城牆的進攻強度。


    而城內,城牆之上主要還是用守陵軍士卒輪替防守,但除了箭樓之上用桐柏山卒持弓弩協助作戰,在敵軍登上城牆,或守陵軍士卒被打得節節敗退、難以招架之下,桐柏山卒則從箭樓棧道及登城道登城作戰。


    戰局的發展恰如徐懷所料,虜兵僅來得及鋪造一條坡道攻城,即便不斷填土拓寬,進攻麵也極其狹窄,又沒有其他攻城戰械輔助,即便一次次短暫時搶上城牆,也被徐懷、王舉、郭君判等人率精銳甲卒毫無留情的趕下城去。


    北城長牆之上的守陵軍將卒初臨血戰,也是膽顫心寒。


    麵對虜兵不計傷亡的強攻,守陵軍將卒在城牆之上結陣不夠嚴密,陣腳不夠穩固,基層卒伍裏又缺少敢搏命、氣力過人的武勇悍卒去擋敵軍鋒芒,自然就沒有能力將虜兵完全壓製在城牆之外。


    而一旦叫虜兵登上城牆,守陵軍陣腳在狹窄的空間裏就會被擠壓得支離破碎。


    看著身邊袍澤一個個被砍倒、刺死,又不知道什麽時候冷箭會從垛口又準又狠的射來,踩著被鮮血浸漬得又黏又滑的地麵,守陵軍將卒心誌稍有不堅,便會被如


    猛浪撲來的虜兵打穿、打潰。


    不過,桐柏山卒卻始終是虜兵無法摧垮的磐石,看到守陵軍有支撐不住,就會及時頂上。


    而在桐柏山卒替守城牆之際,餘淩、周述、陳縉等將則抓緊時間重整守陵軍將卒的陣腳,或換上新的人馬從兩側登城輪替作戰。


    守陵軍有喘息的機會,又有堅如磐石的友軍托底支撐,即便傷亡慘重,也能勉強支撐下去,將虜兵一次接一次的攻勢瓦解掉。


    亂世人命賤如草芥,戰時也是如此。


    在赤扈騎兵的嚴密監視之下,在曹師利的殘暴驅使之下,隻有一條攻城通道,上萬人馬晝夜不停的輪替攻城,也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


    戰死者的屍骸,不分敵我,以及看著重傷救不回的傷殘,都直接拋棄到城下,被不斷運到城下的泥土掩埋,成為坡道的一部分;打散撤回的兵卒重新編隊,普通兵卒乃至底層軍吏,壓根都不清楚累積了多少傷亡,隻是知道身邊熟悉的人在不斷的減少、消失,最後輪到他們自己。


    鏖戰持續到十三日午時才暫歇下來,曹師利兩眼血紅的盯住堅如磐石的鞏縣城牆,亂蓬蓬的須發從鐵盔露出來,削瘦的臉說不出的憔悴。


    他率部進逼鞏縣城下之前,就有過不計傷亡的心理準備,卻也沒有想到鞏縣這麽難啃,並非他不計傷亡就能硬啃下來的。


    這時候大營匠工才打架出第一座投石機,而守軍午前已經將兩座投石機架了起來,將上百斤重、磨製得溜圓的石彈拋砸到坡道上或左右,令攻城再難為繼。


    除了摩黎忽外,東路軍負責側翼戰場的主將博爾赤金也於午前親自趕來鞏縣城下,在看過攻城作戰的慘烈之後,認可驟然強攻也不可能奪取鞏縣,最終同意曹師利收兵休整。


    曹師利心裏更清楚沒有辦法打下去,博爾赤金、摩黎忽都認可收兵休整,甚至在給帥帳的呈文,述他有功無過,但他卻怎麽都難以甘心。


    從進抵城下算起,不包括從四周村野捉來驅趕到城下運土的俘民,不包括人命完全不被他放在眼裏的滎陽降軍,他曹氏倚為立足之資的嵐州漢軍,六天時間裏在鞏縣城前丟下一千四百多具屍體。


    受傷者更是超過此數,而受傷者注定有相當一批人救不回來。


    曹師利預估嵐州漢軍最終在鞏縣城前損失有可能超過兩千四五百人,加上強攻鄭州以及之前南下攻城撥寨所遭受的損失,他所率領南下的八千嵐州漢軍,直接減員將超過一半,這叫他如何甘心?


    然而,他不甘心又能怎麽辦?


    此時的鞏縣,原本就不是能三五日強攻打下來的城池。


    而即便博爾赤金、摩黎忽都述他有功無過,曹師利也很清楚,帥帳最多賞他們有些苦勞。


    嶽海樓率部負責攻打的虎牢關,作為軍鎮,駐有一將(廂)禁軍兩千多兵卒,守軍不比鞏縣少,但最終為嶽海樓花費五


    天時間攻下。


    東路軍帥帳沒有幾個人知道徐懷的名頭,也就沒有人會覺得鞏縣比虎牢關要難打得多,甚至還會覺得虎牢關名頭更響,地勢上更易守難攻。


    現在的情況就是,嶽海樓率部及時打下戰略地位更為重要、看上去更易守難攻的虎牢關,而他們花費更多時間、付出逾一倍的傷亡卻最終沒能攻下鞏縣,孰功孰過,還有他爭辯的餘地嗎?


    …………


    …………


    赤扈騎兵結陣嚴密,看著攻城步卒往遠處的營寨緩緩撤去,城樓之上的眾人終究是緩了一口氣。


    當然,嚴峻的形勢還不容他們真正鬆懈下來。


    守城當然要比攻城容易得多;防禦麵較為狹窄,方便守軍更充分輪調替守,但守陵軍此仗還是有將近五百人戰死,加上傷殘,減員也超過千人。


    守陵軍加上縣刀弓手以及從周邊村寨征募進城的鄉兵,戰時總計也就三千人馬而已,減員幅度如此之高,還能剩下多少戰鬥力可以壓榨,喬繼恩、陳由貴、高惠鴻等人心裏實在是打鼓。


    更為關鍵的,不僅西南的偃師失陷了,虎牢關也於昨日失陷。


    從虎牢關馳道過來,到鞏縣城下,都不到四十裏路程——


    曹師利這時候是從鞏縣城下收兵往裏許外的營寨退去,但這一刻又有新的大股兵馬從虎牢關方向緩緩開拔過來,喬繼恩、陳由貴、高惠鴻等人不知道殘酷的攻城戰事還將持續多久。


    不過張辛、錢尚端等人的心思則穩定下來了,淩堅、餘珙、餘整、韓文德、周述、陳縉等人作為守將輪流到第一線臨陣督戰,有時候還要率親衛頂上去,但經曆此戰,他們的感受更為深刻。


    守陵軍雖說傷亡慘烈,但每到關鍵時刻,都有桐柏山卒及時頂上去,守陵軍將卒沒有崩潰。


    在經曆最初的心驚膽顫、手忙腳亂之後,守陵軍的基層軍吏、士卒沒有被傷亡嚇垮,又或者可能是一次接一次被驅趕上城牆,變得麻木不仁起來,結陣自然變得穩健起來,進退更有章法。


    兩三千士卒裏,即便大部分人都是孱弱、隨波逐流的,但也絕對不缺武勇血性之人。


    殘酷而血腥的戰事,就是最有效的遴選,這些人脫穎而出,即便選拔出來暫時隻是充當最基層的軍吏,也更受底層士卒的歡迎、擁戴,守陵軍的骨幹在經曆如此慘烈傷亡後,骨幹其實變得更為的堅固、結實。


    而越打越有章法,傷亡也更加可控,甚至從昨天到今天,好幾次打退虜兵的強攻,守軍都沒有出現傷亡。


    淩堅、餘珙、餘整、韓文德等將這時候也相信,隻要不是長時間的圍城、困城,隻要城中糧秣充足,隻要能不斷從城民中挑選丁壯補充兵力的不足,對方兵馬再多一兩倍,再圍城多造幾條登城道,他們也是能夠守住鞏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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