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尚端、喬繼恩、張辛麵麵相覷的坐在那裏,滿臉的震驚;景王趙湍也是半晌無語,臉色籠著一層陰翳,看不出他心裏所想。


    徐懷回來斷言說大越再難抵擋赤扈人二次南侵,這已經叫他們震驚異常。


    徐懷的判斷他們都還沒有徹底消化呢,心裏還多多少少以為徐懷是在誇大其辭、危言聳聽,還想著等靜下心來好好思量思量,卻沒有想到去找鄭懷忠互通聲氣,鄭懷忠遣趙範過來,就差直接挑明說要在洛陽或關中擁立景王為新帝了。


    這個跳躍也太大了吧?


    要不是在鞏縣時親眼看到徐懷強襲清泉溝之際,鄭懷忠選擇坐壁上觀,錢尚端、喬繼恩、張辛他們都懷疑徐懷是不是早就跟鄭懷忠串通好,一唱一和勸景王行大逆之事!


    徐懷謹守身份,坐在朱沆的下首,平靜的看著斜對麵的趙範在說出這樣的驚天之語後卻是那樣的氣定神閑,似料定景王早就有這樣的念頭,隻不過這種近乎大逆不道的窗戶紙有人幫他直接點破罷了。


    此時的趙範甚至顯得有些迫不及待,再想到三天前他對自己說的話,徐懷心想殿下率守陵軍渡河北上時,趙範與鄭懷忠就認定他們所謀甚大了。


    當然,也不能說他們看走了眼,他勸景王渡河,就沒有指望真能逆轉河東局勢。


    想到這裏,徐懷朝景王說道:“殿下,社稷傾覆在即,已不容再有半分遲疑!”


    當然,這哪怕是唯一的選擇,也絕不是容易的選擇。


    景王遲疑好一會兒,朝朱沆看去:“朱沆兄,你以為形勢真惡劣到要走一步嗎?”


    喬繼恩、徐懷、張辛,乃至錢尚端都有可能暗藏個人的勃勃野心,朱沆好歹算皇親國戚,而景王趙湍與他相識半生,對他的性情也最為了解。


    在這種事上他更願意信任朱沆。


    朱沆之前也沒有想到會直接談到擁立這一步,這一刻直覺喉嚨眼裏發苦,澀聲問趙範:“趙先生,形勢如此惡劣,赤扈人二次南侵已難避免,當務之急不應該上書勸諫官家出京南巡嗎?”


    “赤扈人一旦再次悍然南下,我等身為臣子上表力諫官家南巡,使太子留後汴梁,乃是當然之舉;赤扈人第一次南侵河淮時,王稟相公與諸大臣也曾如此勸諫過官家。不過,諸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們還是要考慮官家沒能及時出京,卻被虜兵圍困汴梁城的情形啊。”趙範不否認他們作為臣子,看透形勢發展會何等的惡劣,最應該做的就是要力諫官家出京避難,但他此時提及王稟,也是暗指虜兵第一次南侵時,官家及朝中眾臣心裏更為恐慌,都沒有果斷離京南下,現在朝野對戰事的態度都轉為樂觀起來,他們想官家趕在虜兵二次合圍汴梁之前出京,可能性更小。


    景王趙湍沉吟良久,斷然說道:“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在薄阪、平陸做好屏護洛陽、關中的準備;同時我也會上表力諫父皇出京南下,以便更好的組織東南、荊湖的錢糧人馬抵禦胡虜!其他事皆不得再


    議!”


    “殿下英明。”趙範揖禮道。


    …………


    …………


    “軍侯是否覺得趙某操之過急了?”


    從驛館走出來,趙範返回州衙,在經過翼騎營營舍之前的那一段路,他提著燈籠,與徐懷、徐武磧並肩走在夜色下。


    燈籠的光亮很有限,僅照亮腳前一小塊範圍,趙範的臉隱匿在陰暗之中。


    徐懷習慣性的按住腰間的佩刀闊步而走,甲片鏗然作聲。


    徐懷還以為趙範不會再提擁立這個話題,淡然說道:“既然要為最壞的情形做準備,就不想能有所保留,心存僥幸。不管會不會走到那一步,這層窗戶紙還是必然要去捅破的……”


    且不管趙範看似“操之過急”的捅破這層窗戶紙是否有其他居心,但從客觀上,此時卻是極有必要的。


    在捅破這層窗戶紙之後,盡管大家口頭會盡可能不去提這個話題,但看到底線在那裏後,後續再商議應對之策,才有可能考慮得更充分。


    在營舍前與趙範分別,徐懷與徐武磧走進營舍,徐心庵、王憲等人都還沒有歇下,急切問道:


    “形勢如此惡劣,殿下那邊打算如何未雨綢繆?鄭懷忠那邊又到底是什麽心思?”


    “徐懷黃昏時在殿下跟前,已經夠語出驚人的了,但趙範剛才差一嘴沒直接提擁立的事,今天說什麽打算,還早了一些,可能要緩兩天。”徐武磧說道。


    “擁立,什麽擁立?”徐心庵不解的問道。


    “擁立殿下為帝?”王憲震驚問道。


    “嗯,”徐懷坐下來,拿茶壺倒了一碗涼茶喝了一氣,說道,“接下來大的方向,是重點控製蒲阪、平陸兩城,隻待赤扈騎兵再次南下,鄭懷忠所部及宣武軍都會往這兩城撤退,守住洛陽、關中的門戶。”


    “不去參與第二次的汴梁防禦戰,坐看汴梁失陷,然後在洛陽或京兆府擁立殿下為帝……”王憲猜測問道。


    徐懷點點頭,表示確是如此。


    徐心庵、王憲皆是一驚,畢竟徐懷在他們麵前還從沒有提及這麽敏感的問題,過了片晌才又問道:“那具體要怎麽做?”


    “今日這兩件事提出來,已經夠驚心動魄的了,怎麽也得給殿下及錢尚端他們一些時間思量思量……”徐懷說道。


    劉致遠、田思靜及鍾應秋等地方官員,對鄭懷忠這個製置使並不怎麽服庸,景王趙湍在諸事考慮周全之前,也避免與鄭懷忠私下裏太頻繁的會麵,具體的應對之策主要是錢尚端、朱沆與趙範出麵兩邊跑動。


    一些重要部署必須要得到朝廷首肯才能推進下去,也不知道奏表送到汴梁會拖延多久,因此他們在晉城更不敢耽擱,隻用兩天差不多將迫切需要去做的事情列舉出來。


    除開景王需要以督運關中、洛陽糧食的名義前往蒲阪坐鎮外,鄭懷忠還將正式以河東製置使府的名義,直接遣使前往西山聯絡蕭林石,邀契丹殘族遷居麟州,協同顧氏屏護關中的東北門戶;鄭懷忠將與景王趙湍同時舉薦王番出任京西南路轉


    運副使,前往襄陽籌措糧餉。


    這也是將最後一層窗戶紙捅破的好處,特別是後兩者,倘若不照著底線作最壞的打算,是很難下這個決心的。


    此時魯王坐鎮魏州,赤扈騎兵再次南侵,魯王也多半會在汴梁之外,到時候魯王將是景王最直接的競爭者。


    甚至不排除楊茂彥、葛伯奕這些人現在也已經看透形勢有多惡劣,正暗謀擁立之事。


    到時候誰能爭取到荊湖、東南諸路,特別是這些地方主戰派勢力的支持,才有可能獲得最後的成功。


    景王率守陵軍渡河北上之事,很難一下子在東南、荊湖諸路傳開,要說影響力,魯王在東南、荊湖諸路的影響力還要更大一些。


    也是趙範直接將底線揭開來,他們才決心將真正繼承王稟聲望的王番,先安排到襄陽(京西南路),以便關鍵之時說服、拉拔京西南路的將吏支持景王。


    倘若汴梁失陷、河淮徹底糜爛,以南陽盆地核心的京西南路,在戰略上也將起到銜接關中與荊湖、東南的作用——襄陽的地位在這時候會得到突顯,倘若襄陽選擇支持魯王,景王就會被局限在西北,甚至都沒有辦法往東南、荊湖派出使者。


    此外,倘若沒有將底線直接揭開來,鄭懷忠也難有撇開朝廷、直接邀契丹殘族退居麟州的決心。照正常的程序,鄭懷忠應向朝廷請得明確的旨意之後才能做這件事,但真正按部就班的走,誰知道朝廷會為這事爭議多久才能正式給鄭懷忠以授權?


    他們現在有這個時間去拖延嗎?


    這是極可能拖延赤扈人再次南下、朝廷都未必能爭出結論的事情,隻能是鄭懷忠以河東製置使的名義先斬後奏,先將生米做成熟飯。


    徐懷之前還打算親自到府州(麟州)走一趟,現在鄭懷忠、景王能有這個決定,並擔下一切幹係,卻省去他好些麻煩。


    七月上旬,朝中正式下旨解散集結於陳州、蔡州的勤王兵馬,以便東南、荊湖諸路供應這些勤王兵馬的糧秣,能節省下來運往汴梁、河東、河北,同時往東南、荊湖諸路派遣督糧使,王番最終得以以轉運副使的身份前往襄陽督糧。


    景王趙湍也正式得授蒲州防禦使、提舉河東、陝西、京西北路惠平倉事,以都督陝西、洛陽(京西北路)糧草北上,並恢複慘遭虜兵破壞的蒲州鹽池生產。


    茅津渡北岸的平陸縣,原屬京西北路陝州,但鄭懷忠也以方便洛陽糧秣北運的名義,遣其子鄭聰率三千人馬前往平陸坐鎮。


    徐懷於七月上旬率翼騎營渡河南下,除了代表景王趙湍與此時尚留在蔡州的胡楷商議不能行諸書文的機密外,還要返回楚山整頓兵備。


    至於徐懷回楚山整頓兵備的意圖,誰都沒有挑明了去講,實際是要徐懷在必要時率楚山軍馬前往襄陽與王番會合,確保襄陽(京西南路)最終會選擇支持景王。


    河淮糜爛,襄陽作為銜接西北與東南、荊湖的核心節點,地位太關鍵了,他們不能容襄陽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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