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鑿穿作戰之時,需要武勇軍將身先士卒,執刃充當鋒簇居前,但隻要左右陣型整飭,不被敵軍打散、打潰,周遭將卒又經過嚴格的訓練,在殘酷血戰養成緊密配合作戰的習慣,一般說來並不會比普遍將卒更凶險。


    最為凶險就是陣型散亂進行混戰。


    而身穿精良鎧甲的軍將在戰場上極為引人矚目,最易引起圍攻。


    一旦孤身陷入眾多敵卒圍殺,任誰身手再強,也不可能抵擋住從四麵八方劈斬捅刺過來的刀戟槍矛,體力也會在極短時間內耗盡。


    沈鎮惡並非不知道鑿穿戰術的要義,並非不知道以少迎眾、進行混戰的凶險,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率百餘精銳第一時間從側前方突殺出來,目的就是為了拖延虜騎南插的速度,給棋子山主力兵馬集結爭取更多寶貴的時間。


    沈鎮惡這點人馬,很快就被敵軍吞沒,沈鎮惡英勇戰死不說,百餘楚山健銳最終也僅有三十人從戰場上活下來,還個個身負多處刀創箭創。


    袁壘率部切入戰場較緩,傷亡情況就要好很多,但戰死及重殘也超過四成。


    袁壘本人也身遭多處重創。


    當時情況緊急,攔截兵馬又以義軍及天雄軍俘卒為主,缺乏以鬆散步陣對抗騎兵的經驗,徐武磧、陳子簫都隻能身先士卒,與敵混戰,也是多處受創。


    王華統領侍衛精銳緊跟徐武磧、陳子簫左右,自己卻在惡戰中麵頰連中兩箭身亡。


    天雄軍俘卒發揮出異樣的決死鬥誌,第一時間毫不猶豫以孱弱的身軀殺入虜兵騎陣,六百餘卒幾乎是全軍覆滅,這才為楊祁業部及幾支義軍結成緊密步陣爭取到寶貴時間,遏製住虜兵的兵鋒。


    為徐武磧、陳子簫、袁壘等人安心養傷,午後留王舉在雲州漢軍大營坐鎮,徐懷親自趕來棋子山部署後續的防禦。


    當然,徐懷也無意集結兵馬去攻打忻州。


    即便將忻代等城都攻打下來,都沒有太大的意義,卻會增加更多不可測的傷亡。


    徐懷裹著大氅,坐在平崗邊緣的一座崖石,眺望冰雪覆蓋之下的蒼莽大地,東麵的穀地,繼續驅使從雲州漢軍大營解救的千餘苦役修築臨時的防禦工事,南麵正搜集柴草,準備火葬英勇戰死將卒,然後將他們的骨灰帶回楚山安葬。


    蕭燕菡抱膝坐在徐懷身邊,這時候身後疏林深處傳來一陣低啞而沉鬱的吟唱,她聽不真切,問徐懷:“在唱什麽?”


    徐懷傾耳聽了一會兒,拿囊刀連鞘合著節奏,輕輕敲打擱在膝前的圓盾,給蕭燕菡輕吟複誦: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淩


    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壄;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雖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好一會兒燕小乙拖著一棵帶著枝椏的柏樹走出林子。


    這棵柏樹早就枯死,樹身上還留有雷劈過的灼痕。


    牛二好奇的看過去,問道:“你費那麽大氣力,一個人將這棵枯樹從林子裏拖出來作甚?”


    燕小乙見徐懷、蕭燕函也看過來,將枯樹扔地上,說道:“我與鎮惡相交莫逆,初時追隨王孔;王孔流放嵐州,鎮惡感其恩義,又擔心他生情忠良會遭奸人迫害,邀我一同前來嵐州,機緣得遇軍侯,追隨帳前效力。他與我常說,生死尋常事,他也沒有婚娶,若能葬於父母墳瑩旁,便是幸事。我得替他完成這個遺願!不過,鎮惡是齊州人,也不知道何時能等到山嶽泰平,將鎮惡骨灰送回齊州安葬呢!”


    說是要盡可能將犧牲將卒骨骸帶回楚山安葬,但一戰犧牲那麽多將卒,不可能逐一積薪火化,隻能數十具屍體同一批火化,也就會難免有所混淆。


    燕小乙他到林子裏找到一棵雷擊枯死的柏樹,是要單獨火化沈鎮惡的遺體,然後將他的遺骨帶回楚山……


    …………


    …………


    摩黎忽忍住創口陣陣傳來的痛楚,久久站在城樓上一動不動。


    忻州城距離棋子山五十餘裏,他極目遠眺也眺不出一個毛來。


    海山登上城樓,說道:“南賊並無往北出兵的意圖,看來忻州這邊無需擔憂太多!”


    “徐懷狗賊突襲太原,從頭到尾都是接應太原軍民撤往關陝,他當然不會費氣力來打忻州——打了忻州,他還能守住不走?”摩黎忽恨道,“陰超那狗東西,竟然怯敵畏戰,真是連曹師雄都不如!”


    淩晨時,他們就有小股人馬穿插到雲州漢軍大營附近,雖說不成規模,難以對雲州漢軍大營之中發生的激烈戰事造成幹擾,卻也足以叫摩黎忽了解到昨日夜戰的大部分細節。


    李處林所部據雲州漢軍大營抵抗之激烈,出乎摩黎忽的意料,也因此這叫他尤其感到可惜、痛惜。


    他倘若昨日抵達柳林溝寨時不作任何的休整,就不顧一切的率千餘騎兵直接南下,也許傷亡會更慘重,但雲州漢軍大營說不定就能保住了。


    而陰超手掌重兵,距離雲州漢軍大營又近,卻怯敵畏戰,沒能有力增援到雲州漢軍大營,猶叫他痛恨不已。


    陰超倘若能更為堅決的從太原城兩翼出兵救援雲州漢軍大營,昨夜之戰局也必然會發生改變,而非現在叫徐懷


    徹底打通接應太原軍民撤入淩井溝峽穀的通道。


    他們現在就算將忻代等地所有的兵馬都集中起來,也不多兩千多殘兵,根本不可能從側翼對徐懷造成任何的威脅。


    他現在雖然不用從忻州狼狽逃走,但也隻能在忻州城眼睜睜看著十萬太原軍民,攜帶從雲州漢軍大營繳獲的大量糧秣逃入呂梁山中。


    而他也能預感到這十萬軍民,日後將會給他們帶來很大的麻煩。


    赤扈崛起於草原,東征西討逾四十年,也不是沒有遇到這種箭盡糧絕、傷死慘烈也絕不會投降的城池、部族。


    而每攻陷這樣的城池、部族,赤扈兵馬都要對其進行屠戮滅絕。


    一方麵是為了震懾其他敢於抵抗赤扈的勢力,另一方麵赤扈人也深深清楚,這些人不可能會降服赤扈,而叫他們得到喘息的機會,他們凝聚起來的反抗力量,要遠比一般敵對勢力驚人得多。


    所以更要斬草除根,寸草不留。


    摩黎忽領兵時間不長,原本對這一點沒有太深的感受。


    他們昨夜在棋子山所遭遇的攔截,並非楚山兵馬主力。


    從陣列、鎧甲、兵械以及將卒個體所展現的戰鬥力,摩黎忽能判斷出這些兵卒應是為徐懷進入嵐州或太原後,從當地反抗勢力那裏所召集的兵馬,自然遠遠談不上精銳,但前赴後繼、舍生忘死的鬥誌,此時卻猶令他感到心驚。


    十萬太原軍民困守城池一年都決死不降,摩黎忽現在忍不住想這裏麵會有多少決死之士,未來將令多少赤扈男兒飲恨沙場。


    “木赤元帥若能聽你所言,舉留守兵馬,經雁門關全力南下,必能叫這些南賊死無葬身之地!”


    海山這時候已聽說都元帥府初知楚山騎意圖奔襲太原時,摩黎忽曾主張集結大同留守兵馬全力南下增援太原,但最終為坐鎮都元帥府的副都元帥那顏木赤否決。


    海山心裏對昨夜沒能突破棋子山南軍攔截,惋惜不已,忍不住想摩黎忽率領南下的騎兵再增加一倍,戰局或會不同。


    “或許吧,”


    摩黎忽要說心裏沒有惋惜,那是自欺欺人,但他將思路細細梳理一遍,又搖頭說道,


    “就當時之情形,元帥決定並無過錯,我們始終需要根據確定的消息去做決定,而非根據揣測。這樣雖然不能完全避免壞的結果,甚至不能完全避開敵人有意設下的陷阱,但至少能避免最壞的結果。徐懷此賊雖然狡詐,卻絕對是值得我們重視的敵人。我們真要舉大同留守兵馬南下,又怎麽肯定他不會集結楚山騎兵趁夜繞到忻州北部伏擊我們?他為奔襲太原必然綢繆已久,不可能不隨時密切關注大同留守兵馬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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