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日(星期六)零點七分


    新都家與刻穀家,都有為來訪的客人準備的客房。刻穀家由於是社長的居所,本身就門庭若市,來客不少,自然是備有客房的。而新都家,則是在修建房子的時候,參考了刻穀家的布局,就也學模學樣地造了一間客房。


    結羽太此時,便剛好在二樓走廊盡頭的那間,為客人準備的客房裏借宿一晚。說是借宿,倒也不盡然,他隻是癱倒在床上,兩眼盯著天花板,出神地凝想著。當下關頭,實在是難以入眠啊。


    「……她為什麽會哭呢?」


    滿腦子都在考慮晚飯的時候久遠哭泣的原因,結羽太輾轉反側,思緒連篇。雖然她本人說什麽事也沒有,但這顯然隻是蹩腳的借口,如果沒事,怎麽會突然流淚呢?


    從她自告奮勇要做晚飯開始,事情已經顯露出種種詭異的跡象了。雖然有發生過在自己的軟磨硬泡、極力稱讚之下,久遠大發慈悲勉強下廚的事情。但她自己主動做晚飯的事,除去12月1日之外,在自己的記憶庫裏無論如何翻找也找不到第二回了。


    這確實可以說是一件令結羽太無比關心的事情,但是自己究竟是因為什麽而關心呢?結羽太絞盡腦汁、苦苦思索,隻能注意到一點——這件事,大概與自己有著密切關聯。


    對了,一定是因為自己前天的告白!久遠是一個溫柔的女孩。拒絕了結羽太的告白後,覺得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心中便情不自禁升起罪惡感,抱著謝罪之心,為自己做上了這頓料理。沒錯,這樣想的話,就符合邏輯了。盡管從這點無法得出她哭泣的原因,但是至少能說明除此之外的事情。


    雖然還是想不明白理由,但一想到久遠可能是因為自己而落淚的,結羽太的心裏就如同萬箭穿心一般疼痛,有一股名為後悔的情緒在心底蔓延。


    「可惡,我徹底搞砸了。」


    不由自主地對自己狠狠責怪。


    最想守護的地方,被自己毀壞;最想珍重的人,被自己傷害;想要做到的事,事事皆事與願違。自己滿足於當下的現狀,卻又幻想著能達到進一步的關係,輾轉反側於迷夢與清醒的邊緣,徙倚徘徊在知足和貪婪的彼岸。而對於這樣的結羽太,連自己都感到厭惡。


    「……好渴。」


    去喝點水讓這些負麵情緒快些消散吧,這麽想著,結羽太起了身,猛地打開了門。


    卻未想到,走廊的燈光照著那一抹單薄的身影——那是久遠。


    「結……結羽……太…………!!」


    不過剛剛叫完這聲名字,久遠便一個箭步奔跑過來,飛撲進結羽太的懷裏,她緊緊地抱住了結羽太,像是要將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唔、喂?!」


    突然被熊抱住的結羽太,一時間懵在了原地。當他緩過神來,想要抓著久遠的肩膀,將自己與她的身子分離開來的時候,卻注意到,她小小的身軀正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她將臉埋在自己的胸口,不停地抽泣。


    「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了啊……我要怎麽辦才好?我要怎樣……怎樣才能救結羽太……也救大家?告訴我……告訴我……誰來……幫幫我……」


    與哭啼聲混在一起的是絕望的訴求。結羽太不明白久遠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手足無措,隻能抱緊久遠,不鬆手。


    從肩膀上拿下來的手無所適從,隻好迷茫地在空中徘徊。正當結羽太打算抱住久遠,慢慢安撫,使其冷靜一些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正是『春夏秋冬』這個名字。


    「冬夏?」


    「小……冬……冬夏?」


    哭得聲嘶力竭的久遠對結羽太的這句自言自語,給出了一些微弱的反應。響鈴聲遲遲沒有停止,於是結羽太接起了電話。


    「喂?」


    『我在新都家門前,你能給我開開門嗎?』


    「哈?你說在家門前……現在嗎?」


    『我覺得我要不是現在就在新都家門前的話,叫你給我開門,就沒有意義了吧?我隻是有些擔心久遠所以就過來了,能讓我進來看看情況嗎?』


    當結羽太對久遠說好像是冬夏來了的時候,久遠離開了結羽太的胸口,小跑去了一樓。


    『呣……看來發生了我最不想看到的情況啊。』


    這麽說著,冬夏掛斷了電話。結羽太此時也朝著一樓走去,然後在玄關處看到了久遠正抱著冬夏繼續哭泣的景象。冬夏溫柔地撫摸著久遠的頭,想要安慰她。


    他的腦回路完全跟不上現狀,他隻是無言地注視著這兩個人,渾身被一股濃鬱的無力感包裹著。


    *


    三人轉移陣地,去往客廳的沙發上入座,但久遠的哭聲仍舊止不住。冬夏便一直、一直地撫摸著久遠的腦袋,很有耐心地安慰著她。結羽太也是老樣子,靜坐於兩人身旁,無計可施。沒過多久,久遠大概是哭累了,就在冬夏的懷抱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結羽太,你能拿點什麽來給久遠蓋一下嗎?」


    結羽太尋來了一床毛毯,便聽從了冬夏的指示,坐在了她的旁邊。於是冬夏輕輕地放平了久遠的身子,並把久遠的腦袋擱在了結羽太的大腿上。


    「喂!」


    結羽太正想發聲抗議冬夏的所作所為,就低頭看到了枕於自己的腿上的睡著了的那個女孩,正露出一張可愛又毫無防備的睡顏。她帶著晶瑩淚珠的長睫毛正輕輕地顫動著,臉上仍有幾道未拭幹的淚痕,朱唇微啟,均勻而平緩地呼吸著。於是,他隻得作罷。


    「看來,她已經到了極限。」


    冬夏重新坐下,一邊為久遠蓋上毛毯,一邊在嘴裏呢喃著。


    結羽太想要知道冬夏在這麽晚的時間點上門拜訪的原因。冬夏看了看他的臉,又確認了一下久遠是否真的熟睡了,隨後才開口道:


    「你有沒有注意到——久遠擁有不尋常的力量?」


    「不尋常的力量?」


    「雖說這是一件超出一般人的理解範圍的、不切實際的事,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都是不爭的事實。久遠她啊,擁有著可以將每一天重過一次的力量。」


    結羽太大呼一口氣,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說啊,冬夏。你這麽晚來我這裏造訪,就是為了過來胡言亂語的嗎?」


    「平心而論,我自然知道這不是一件能讓人輕易接受的事情。那麽讓我問你幾個問題吧。當你差點被由從卡車上滾落的鐵管卷入其中的那次事故,是誰救了你?」


    「那次……是久遠和冬夏救了我。」


    「正確答案是久遠哦。我隻不過是稍微幫了點小忙罷了。那麽下個問題。當你被儲物櫃壓住的那次事故,那個時候,為什麽久遠會帶著同學一起過來呢?難道不是因為知道,憑一己之力,搬不開那個櫃子嗎?」


    「啊……」


    「第二天,你好像打算去銀行。雖然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新聞,在你一直去的那家銀行裏,發生了搶劫未遂事件。如果你在放學之後,直奔銀行而去,肯定就被卷入那起事件了吧。是誰為你創造了無法去銀行的理由呢?」


    「……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也是存在的嗎?」


    盡管被說到這種地步,結羽太也依然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這倒也不能怪結羽太,換做任何一個人,聽到這種相當科幻又玄幻的事情,多半也是無法在第一時間作出「好的,我明白了」


    的答複的。


    冬夏將兩個人留在這裏,獨自一人走出了客廳。過了五分鍾,她又回來了,手上還拿著一本日記本。


    「這個,就是久遠在第二次經曆曾經經曆過的日子的那一個個早上,早起寫下的日記哦。隻要你讀一讀,就會明白了。從九月十五日開始讀吧。」


    結羽太就如冬夏所說的,打開了日記本,開始翻讀。


    九月十五日。在結羽太的記憶裏,那是決定了在學園祭裏,要以戲劇的形式進行展示的日子。他至今都記得,自己看到久遠要競爭女主角一位時的那種驚訝。但是日記裏,卻寫著,通過競選被推舉出來的女主是花火。


    本以為下一頁寫著的應該是後麵一天——九月十六日的事情,但在這頁,被記錄下的日記,竟然是十月一日的日記。上麵寫著,他遭遇了事故,不幸喪命的事情。心中突然浮現,他因為久遠說想要吃馬鈴薯燉肉,而免受其難的事情。


    接下來是後麵一天,十月二日的日記。上麵寫道,誌村遭遇了事故。但是在他的記憶裏,實際上差點遭遇事故的並非是誌村,而是他自己。


    十月三日。日記上記載著一件結羽太毫無印象的約定:他們決定不讓同班同學橘京香去堆積了雜物的教室的事情。明明應該是三月一個人去的醫務室,但是這裏卻寫了要結羽太陪著三月一同前行。


    十月四日。這裏記載了,在那一天自己和關係親密的朋友們去世的事情。


    十月五日。看到這個日期的一刹那,結羽太的心中重現了被甩掉時的感覺。那是自己與久遠的關係產生裂痕的日子。然而,在久遠卻將自己強烈的意誌刻於那一天。即為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拒絕來自於結羽太的告白,而且,一定要守護好結羽太的這樣一份強烈意誌。


    日期終於到了十月六日,也就是昨天。對於還沒有睡下的結羽太來說,這個日子還可以說是今天。久遠在這一頁,刻下了她對自己的思念。盡管結羽太明白,這確實是久遠的字跡,毋庸置疑,但這些內容對於仍沉浸在被甩了的痛苦中沒能走出來的結羽太而言,仍是難以置信的荒謬之說。


    「如何?就算你不能相信我說的話,看了久遠寫的日記,總要相信些什麽了吧?」


    確認結羽太已經閱讀完日記的冬夏,揚聲向他發問。但顯然,結羽太了解到了這些與常識根本不相符合的事情之後,仍需要在腦子裏進行一場頭腦風暴。哪怕閱讀了這幾篇日記,所謂的事實也隻不過像是一位戴著麵紗的女人揭開了一角麵紗,根本無從了解其全貌。


    冬夏不待結羽太給出回答,隻是繼續講述著一些結羽太應當了解的事實。


    「我告訴了久遠『有些人,如果不向喜歡的人訴說自己的情愫,便會在未來消失』。久遠相信了我說的話。將其付諸於行動,與思念之人心意相通。但是啊,由於出現了一個不得不從頭再來的理由,於是那件事情也就變得像從未發生過一樣了。」


    冬夏輕輕撫摸了酣睡中的久遠的頭。仔細一看,久遠的臉上還殘留著數道眼淚流過的痕跡。


    「第二次度過那一天時,你遭遇了一場事故。與誌村遭遇的事故一模一樣。久遠在第二天,本應該像那時一樣,向那個喜歡的人告白,但沒想到,這次發生了京香被倒下的衣櫃壓住的事故。久遠吸取了前一回的教訓,堅決不讓你和京香靠近事故現場,然而千躲萬躲還是躲不過,你去到那個教室遭遇了事故。久遠就是在那個時候注意到的。她若是,想要傳達自己的真心,是不是就會給誰帶來傷害呢?」


    「……這種事情完全沒道理吧。根本就沒有因果關係。」


    因為她告白了所以鐵管滾落下來?如果她不告白,那個衣櫃就不會倒下?這般毫無道理的事情,結羽太沒有多想,直接否定。但是冬夏卻搖了搖頭,否定了結羽太的否定。


    「久遠所思念之人。那個人的命運,本應該是在十月一日便終結生命的。但是,因為久遠做的事,他至今還活蹦亂跳。但是啊,命運,可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為了將偏移軌跡的命運重新扳回正軌,想方設法打算殺死那個人。至於那個人是誰,就算我不說,你應該也心知肚明吧?」


    「那個人……指的就是我?」


    冬夏點頭。


    「你的身體,應該留下了些記憶吧?」


    聽到這句話,結羽太好像回憶起了什麽。遭遇事故的時候,身體的感覺非常奇怪。腳變得不聽使喚無法動彈,嘴巴也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這實在不是什麽正常的事情。


    「看來你已經理解了不少了。她告訴我,她有想過叫你出來告知你情況。在那期間,本應你承受的事故嫁接到了其他人身上。現在的你的生命,就像泡泡一般,一觸即碎。在這種狀態下,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了你的,便是與你心意相通的久遠。」


    視線不禁重落於將頭枕在自己的腿上的那位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之上。就像冬夏剛才所做的一般,結羽太的手輕柔地撫上了久遠的頭。細軟的長發撓得他的大腿有些許酥癢,連帶著心裏好像也酥酥的癢癢的,隻覺心中對這個女孩的憐愛之情又一次發酵。


    「久遠她啊。雖然明白自己與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情意相投,卻選擇不捅破這扇窗戶。她對自己提出的猜想信以為真,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繼續幫助你。」


    結羽太微微握緊另一邊的沒有接觸到久遠的那隻手。他對於根本不明白久遠的覺悟、自說自話地傳達了隻是想留在久遠的身邊的願望的自己,是一肚子惱火。


    「結羽太。你能忍受這樣的事情嗎?自己最重要、最喜歡的人心中也喜歡自己。明明已經欣喜若狂到快要壞掉了的地步,卻無法給出任何回應。她一字一字吐出拒絕的話語,一次一次傷害你,一把無形的刀也一寸一寸地刺入她的心髒。我再問你一次,你能忍受這樣的事情嗎?隻有拒絕久遠的告白,不停刺痛久遠的心,這樣才能活下去。」


    「……」


    「這確實不是個友善的問題。我想你也不可能忍受得了吧。畢竟你們倆就是這樣的人。」


    「……小冬夏。你不要再欺負結羽太了。」


    代替沉默著的結羽太作出回複的,是不知何時已然醒過來的久遠。結羽太下意識地移開了那隻一直撫摸著久遠的頭的手。


    「啊……」


    冬夏注意到了輕輕出聲的久遠。


    「結羽太。久遠看起來一副想被摸頭頭的樣子哦。」


    「那、那種事……雖然我確實想……」


    久遠用一副好像是在乞求的眼光看向結羽太。在睡覺的時候不知為什麽能做到,被這樣一副樣子乞求之後,心中就會產生抗拒感。不過在對視了幾秒鍾之後,結羽太便做好了覺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為了哄對方開心,結羽太用僵硬的手搭上久遠的頭,相當不靈活地挪動著。雖然對自己這糟糕的摸頭手法感到不安,但是看到久遠那張滿足的小臉,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下了。


    「兩位,是不是有點太忘乎所以,忘記了我的存在?不過,雖然沒什麽關係。畢竟是在未來也常常可以看到的景象。」


    「未來?你在說什麽啊,未來什麽的。」


    一時間被兩人遺忘的冬夏又說出了一件新的事實。


    「結羽太。你已經可以接受久遠擁有特別的力量的事實了吧?」


    「嗯。就是可以把每一天重新過一遍的事情吧?」


    「沒錯。久遠與其理解者


    為了研究這種特別的力量,成立了一個研究機構。花費了大量的時間與精力推動研究的進展,終於發明出了一種藥品。」


    「藥?」


    「準確來說那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藥。若是服用它,便可無視一般相對論和因果律,使自己穿越回過去。不過原本關於時空穿梭的各種理論,都是以物體的穿梭為前提而提出的。所以通過研究久遠的力量所發明的這種藥品,可以無視那些理論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久遠的力量並非是將物體送回過去,而是把意識送回曾經的自己身上。當物體以超越光速的速度移動的時候,時光就會倒流的這個理論,與久遠的力量也毫無關係。順帶一提,使物體進行時空穿梭在我原本存在的時代已經可以辦到了。但是久遠的力量還真是厲害啊。竟然可以從那個愛因斯坦提出的理論中找出破綻。」


    「……」


    「看來你並不能完全理解我的話,不過我要說的是,我就是憑借那個藥品從未來回到這裏的哦。依靠它,所能回到的時間點,並不是可以隨心所欲來決定的。隻能夠回到對於服用了這個藥品的人來說非常重要的命運分歧點。說得明白點的話,就是『在那個時間,我要是換種做法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了』這樣的時間點。不過,由於這是半成品,所以還有諸多副作用就是了。」


    「……你的話實在是太難懂了,我已經跟不上你的思路了。簡單來說,就是冬夏你用了它從未來回到了現在是嗎?」


    「沒錯,就是那樣。你這麽理解也沒問題。」


    雖然仍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在冬夏身上確實是有一些違和感的。那是在被小美嗣拜托去買東西的時候,碰巧冬夏一同出發。若是冬夏恰好是在那一天之前從未來來到現在的話,產生這種違和感的原因就解釋得清了。


    結羽太繼續在心中消化總結冬夏說的話。


    久遠可以將每一天重新來過的事情。利用那種能力幾次三番地救下本來應該已經死了的自己的事情。她放棄了與自己交往的事情。冬夏是從未來回到現在的事情。


    如果說這些事都是事實的話,那麽現狀就是,自己現在隨時可能小命不保。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處於如此危機四伏的狀態下,真是難免有些顫栗。於此同時,結羽太回想起了在日記中的一句話。


    「我說,冬夏。日記裏寫著的『我想對結羽太做的事』指的是什麽事?」


    上麵寫著,如果做了那件事,就可以救下結羽太的性命。這實在是叫他無法不在意。


    「啊!這、這個啊!」


    這個慌張的回答,並非來自於被提問的冬夏,而是由日記的作者久遠搶答的。


    「……什麽啊。是不想被問到的事情嗎?」


    久遠的臉上爬上了一抹可疑的紅暈,但她又趕忙遮住了臉。


    「不是,沒有那回事。隻不過是『我要與結羽太一同參演學園祭的戲劇』罷了。」


    「是……這樣嗎?」


    「是、是的!就是這樣!」


    可是這個句子仍然透露著一副可疑的氣息。若是那樣的話不應該寫『我想對結羽太做的事』,而應該寫『我和結羽太共同做的事』之類的句子才對。


    雖說如果考慮到久遠成為戲劇女主人公算是如願以償的話,倒也符合邏輯。但是仍然覺得,在什麽地方,還是遺留著一絲違和感。


    (自己若是直接詢問她有沒有說實話的話,多半也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的。尤其是冬夏。因為自己原本就不好判斷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假設這些都是謊言,那在這些謊言的表皮之下真正想要被隱藏的東西,多半也並非是這麽問一下就會被透露出來的。如此考慮到,結羽太就幹脆另起一個話題。


    「久遠、冬夏,為什麽你們之前沒有告訴我這些事呢?」


    閱讀了日記,理解了現狀,心中首當其衝的疑問,便是這個了。為什麽這兩個人選擇對自己沉默不語,他暫時不太理解。


    「那、那個……」


    久遠的臉又一次被染上殷紅。雖然從剛剛開始結羽太就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想著聽到了問題的回答說不定就可以得到答案,所以就沒有多嘴調侃久遠的反應。


    「有些事正是因為和結羽太息息相關,所以才不好多說。尤其是,考慮到十六歲女孩的少女心,你就更應該明白了吧。但是,我其實和久遠提起過一次:要不要向結羽太將這些事全盤托出,讓他進行配合。但是,久遠拒絕了。她隻是說『沒有必要讓結羽太也感受到這份痛苦。這些苦隻要由我一個人來承擔就足夠了』。久遠可真是舍不得讓你感受到一絲痛苦啊!」


    「真、真是的,小冬夏。你說的已經太多了啦。趁別人睡著了就說一堆有的沒的,為了找證據甚至還把別人的日記給拿出來……」


    「喂,看招。」


    結羽太鬆開了一直撫摸久遠的頭的那隻手,輕輕戳了一下久遠的額頭。久遠驚呆了,放下了遮住臉的手,兩隻水靈靈的眼睛緊緊盯著結羽太的臉。


    「我不管受多少苦都撐得住。讓你痛苦什麽的,對於我而言,簡直比我自己痛苦還要痛苦得多,你知道嗎?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依賴我。哪怕是對我撒撒嬌也好。」


    結羽太用久遠理想中的笑容對久遠微笑。


    「然後呢?現在我們處於今天的第二回嗎?」


    「……對。在第一回裏……結羽太你……」


    看到欲言又止的久遠,結羽太心裏明白,看來自己已經在第一回裏死過一次了。


    「別介意。隻要我現在還活著就好了。隻要還活著,就還有辦法,不是嗎?我是因為什麽而死的?」


    「……我不記得了……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結羽太的大腿,明顯感受到腿上的那個人兒的身子正無助地顫抖,就如篩糠一般哆嗦個不停。她的視線逃離了結羽太的臉,雙眼聚焦於什麽都沒有的虛空中。


    「這還是第一次。……至今為止從來沒有發生過像這樣的失去記憶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這次要怎麽幫助結羽太……也不知道要怎麽幫助大家」


    「你說是大家……不止我一個人會出事嗎?……在命運企圖殺死我的過程中,會將大家都卷入其中嗎?」


    久遠的雙臂交叉於胸前,手指攥緊了自己的肩膀上的衣服,她咬緊了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明明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是唯有大家都會死的結果,依然停留於腦海裏,揮之不去。……這到底是為什麽啊,這是對我的懲罰嗎……」


    「……你說的這個大家裏,包含久遠你自己嗎?」


    「誒?」


    「包含你自己嗎?」


    得到了久遠的這聲不算回答的回答,結羽太不厭其煩,再次回以相同的一個問題。雖然隻是短短的幾個字,卻語氣強烈,不容忽視。


    「……嗯。因為我自己也死掉的事情還是第一回發生……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我才會丟掉最重要的記憶。」


    「那麽,這次我絕對不容許發生失誤。我可接受不了久遠會死的結局。」


    比起自己將要死去,還是久遠已經死去了的事實更加刺痛結羽太的心髒。他抓住了抱住自己的雙肩的久遠的手,緊緊握在手心。


    「……一切的起源就是,由於我想和結羽太一起出演戲劇,重啟了那一天……。在那之後……好像有一隻命運的蝴蝶扇動了它的翅膀……一切都向著脫離控製


    的方向崩壞了……」


    久遠那道出了聲聲後悔的口中,還夾帶著一些哭腔。


    與此相對,結羽太不僅沒有鬆手,反而將久遠的手握得更緊了。手掌上傳來些微的疼痛使久遠有些訝異,她用驚訝的眼光凝視著結羽太。而回應她的,則是結羽太那灌注了無限感情的,無比認真而堅定的目光。


    「沒有這種事情。如果不是因為久遠做出的那個選擇的話,我們的感情仍將繼續擦肩而過。……你不要說這些難過的事情了。我絕對不會死的。是吧,冬夏?既然我在未來依舊存在,那麽顯然我們還有一線生機。我想要活下去,然後聽到久遠告訴我,久遠心中對我的真正的感情。」


    雖然結羽太的字裏行間並沒有抱有絲毫的承諾,但這些話,仍然使久遠找到了心中的支柱。所以冬夏也並未作出否定,以此提示當下對於幾人來說依然存在的活下去的可能性。


    「命運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永遠在變化。正因如此,被改變的命運,仍然有被複原的可能性。反之也是相同。所以在現在還絕對不可以放棄哦,久遠。」


    同時受到了青梅竹馬與好友的鼓勵,久遠也覺得自己不可以不振作起來了。盡管如此,心中仍然有抹除不了的不安感,久遠收回了被結羽太攥住的手,將頭埋進了結羽太的懷裏。


    「能不能讓我……稍微這樣待會兒?」


    「當然,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你這話說得還挺像樣的……謝謝……」


    久遠開了一句青梅竹馬的玩笑,述出了感謝之後,又悄悄地合上了眼睛。沒過多久,均勻的呼氣聲就傳入了結羽太和冬夏的耳朵裏。


    「嘻嘻。看起來是聞著你的味道,更加安心了呢。」


    結羽太放下了抱著自己的久遠的胳膊,挪動久遠的身體,變換成了一個可以使她睡得更舒服的姿勢。


    「好了,結羽太。今晚就請讓我就在這裏借宿一晚吧,畢竟現在要回去的話也很麻煩。」


    「客房還空著,不如你去那裏睡?」


    「哦呀?是我妨礙到你們了嗎?是不是在我離開的瞬間,你就會對久遠毛手毛腳?你就是這麽打算的吧?」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我又不是空悟。不,就算是那家夥,也不會做這種犯罪行為的吧?」


    大概吧。結羽太在心裏默默補上了這三個字。畢竟在他的心裏,空悟這個家夥已經完完全全喪失信用了。


    「不過,其實就算你要做那種事也沒關係。畢竟你們二人將來,可是要一起生兒育女的呀。如果不早點對於那些事情了如指掌,等到我存在的那個時代了,本來應該出現的新生命就沒法誕生了。」


    「……你你你你等等。……你說我和久遠……會一起生孩子?」


    「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吧?因為你們兩位是夫婦啦。你們倆生的孩子可是可愛得很啊。尤其是弟弟,萌得不行。我對他可是喜歡得不得了!所以,你絕對不可以死哦。為了久遠的幸福,你,還有你們生的孩子,可都是必要的存在。你們戀愛的開端就是這次學園祭,隻要能平安地度過這一關,之後一定會一切順利的!」


    嘴上說著總之先去找條被子蓋蓋,冬夏終於走出了客廳。


    留下來的結羽太,凝視著滿臉淚痕的青梅竹馬。


    已經不想讓她有更多痛苦的回憶了。結羽太的心中,充溢著一股無比強烈的信念,他一定要守護久遠和他們未來的孩子。


    盡管如此,當下除了不安,也依舊無所適從。


    方才給出的一個個承諾,道出的一句句誓言,若是褪去了那層看似認真的外殼,留下的便隻剩濃濃的無力感與一片無盡的空虛。改變命運?說著很輕巧的幾個字,其難度卻好似令汪洋海水逆流回江河、叫發射出的子彈重裝進槍膛、讓散開的蒲公英從遠處飄回重新匯聚成傘的模樣。對於那些空大蒼白的話,最明白它們的脆弱的,不是他人,正是結羽太自己。


    不參與學園祭顯然不是一個可選的選項。正如冬夏所說,若是那場戲劇是他們的戀情開始的契機,那便不應該逃避它。如果不能真正戰勝這次磨難的話,顯然是無法逃出結羽太的必死命運的,而久遠的痛苦也將會一直持續下去。


    再度回到這裏的冬夏,帶來了自己蓋的被子與給結羽太蓋的被子,結羽太接過了被子並給自己蓋上了。也許冬夏也已經精疲力竭了,她橫躺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冬夏也和久遠一樣,很容易就入睡了啊。就算是好友,方方麵麵也真是都相似得過頭了吧。」


    與這兩人不同,結羽太依舊難以入睡。


    結果,還沒等他找到拭去不安的方法,就迎來了清晨。依舊懷揣著對毫無印象的未知的今天的不安,久遠醒了過來。


    並沒有太多交流,三人直奔杜乃丘高中。與看起來心如金石、堅強剛毅的結羽太不同,久遠的臉上隻有濃鬱的不安。


    *


    學校現在的活躍氣氛,自不可與平時相提並論。


    學生們擺出了一個個攤位,形成了一個極其熱鬧的集市,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有些攤位的學生推測,準備的材料大約在傍晚時分就會消耗殆盡,推測的、提建議的、自告奮勇去解決的,又是一陣陣吵吵嚷嚷。在校園舞台上,正舉辦著紅紅火火的卡拉ok大會,現場氣氛高昂。現在是學園祭第一天,上午十一點。看來,學園祭盛況空前,將以無比火熱的氣氛迎接第一天上午的結束。


    在這樣的氛圍中,結羽太所在的班級,正在體育館的舞台幕後為即將表演的戲劇做最後的檢查與調整。


    「哈哈。結羽太這副樣子,果然是不合適得不行啊。」


    為了最後一次確認服裝是否合身,結羽太穿上了由同班同學手工製作的演出服。看著這樣的結羽太,空悟佯裝正經地作出了一句評價,哪怕他已經憋笑到幾近出現內傷。


    結羽太所著的服飾,是參考了以歐洲中世紀為舞台的電影中的皇宮貴族的服飾所做的禮服。由現代的年輕人穿上的話,簡直會成為一個移動的笑點。尤其是這件衣服與結羽太絲毫都不搭配,這更是進一步提升了好笑的程度。若是在平時,結羽太自己大概也已經開始笑了。


    「太失禮了,空悟。不過,雖然說確實是不太合適。」


    雖然沒有像空悟那般嘲笑的樣子,但是三月也認同了空悟的關於這身衣服不適合結羽太的觀點。


    「你們想笑的話就笑吧。」


    「結羽太。怎麽感覺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空悟對這個冷淡的答複有些意外,於是不禁發問。


    「……抱歉。並不是那樣。要是影響了你們的興致的話我道歉。」


    就連結羽太自己也認為這句話太過不近人情,不是應該對朋友擺出的態度。但他對於接下來注定會發生的一係列不好的事情心存餘悸,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平時的樣子。


    「我覺得這句話應該是我的台詞吧……總覺得有些難對付啊,今天的你」


    「確實啊。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因為即將登台而緊張啊。」


    「刻穀君也這副樣子啊。」


    花火來到了三人的身邊。


    「你這個也字的意思是,久遠也這樣?」


    花火頷首以表肯定。果然久遠也看上去焦躁不安啊。


    「刻穀的衣服質量看起來還不錯啊。沒有什麽地方有鬆動的,也沒有哪個裝飾看起來搖搖


    欲墜。可以脫下來了。」


    負責服裝的工作人員進行了一番檢查後,就叫結羽太脫下衣服了。重新換上校服製服後,他注意到負責服裝準備工作的女同學和花火同時露出了一副大驚失色的表情。


    「刻穀,你剛才是不是不知道我們兩個也在?」


    聽到這句話,結羽太才反應過來,他竟然在兩個女生麵前脫到隻剩一條內褲。然而結羽太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對於這些事情,已經根本不會去在意了。


    「果然是很奇怪啊,今天的結羽太。」


    「看來結羽太的服裝是沒問題了。」


    會話進行到這裏的時候,冬夏帶著正擺著一張一言難盡的表情的久遠,來到了這裏。


    「啊,委員長。刻穀的服裝檢查已經完成了,沒有問題。」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久遠這邊看起來也沒有問題,之後我們就要迎來正式演出了。」


    「趕得及真是太好了。那麽,在正式表演之前我先在學園祭裏溜達一下。」


    嘴裏這麽說著,之前來看結羽太試衣服的同學離開了這裏。留下來的都是往常的成員們,大家都對結羽太和久遠異於平常的表現有些溢於言表的擔心。尤其是對久遠。久遠看起來明顯是和平常有很大的不同。


    「我不要緊,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聽到了久遠心不在焉的話語,除了本身就知道事情背後原因的冬夏之外,其他人都感到更加不安了。


    「久遠,跟我來。」


    結羽太拉起久遠往邊上走了走。用沒有第三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音,輕輕對久遠發問。


    「對於今天要發生的事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大家都會死,是嗎?」


    「……嗯。雖然我拚盡全力想要回憶起一些什麽了……但果然還是一無所獲」


    「這樣……」


    雖然有考慮過,假設久遠可以回想起一些什麽,問題大概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但這果然還是太想當然了。從昨天半夜開始絞盡腦汁地想辦法,到頭來還是想靠著久遠的記憶來解決問題,結羽太實在是無地自容。


    「聽我說,久遠。………………………………雖然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同意的。」


    「既然知道我不會同意,那就不要說這些了。」


    久遠用有氣無力的聲音直接給出了她不容置疑的態度:拒絕。其實久遠對於結羽太會考慮的事情,心中也是隱約有些預測的。


    「最多也隻不過是對我見死不救就可以了。要是這麽做,應該至少可以救下其他人吧?」


    命運想要殺死自己,於是掀起了浪花,將其他無辜的人也卷入其中。既然如此,在發生會影響到其他人的事情之前,隻要自己死了其他人也就安全了,這就是結羽太的考慮。


    在結羽太心中,最無法忍耐的是,想象一個沒有久遠的未來。胡思亂想一大堆之後,對於回避那個最糟糕的事態的方法,除了他自己接受命運離開世界,再沒有其他的了。


    也許明白結羽太的打算,又也許是不明白,久遠漲紅了臉,深吸一口氣。


    「所以我不是已經跟你說了,不要說這些了嗎!」


    久遠突然的大嗓門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為什麽你可以心平氣和地說出這種話?!如果這種事情可以辦到的話,我就不會這麽煩惱了!!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項鏈似的散落一地,她再也克製不住心中的激動情緒,好像是在宣泄一般,大聲嚎叫著。那些帶有她激烈而不穩定的情緒的話語,像是機關槍子彈一樣一個勁地往外冒。


    「不要開玩笑了!!不要做那種傻事!!那種事情,不要那麽輕鬆地說出來啊!!」


    在此之前,結羽太從未見過久遠這副模樣。這一聲聲絕望的傾訴已進入高潮,在將這驚人的氣勢全力釋放的同時,她的聲音裏有一種仿佛沉入黑暗海底深處般的窒息感。結羽太嘴唇微張,不知是太過驚訝還是想說些什麽,他最終沒有吐出一個字,除了傾聽之外什麽都做不到。


    「你想要犧牲自己?!你認為隻要犧牲掉你自己就可以圓滿收場了嗎?!你有沒有想過,在這之後本應該發生的事情呢?難道你要讓那一切都化為虛無嗎?!」


    「……啊。」


    結羽太一心隻想守護現在的久遠,於是就出現了想要犧牲掉自己換取久遠的安全的極端想法。他完全沒有考慮到,冬夏昨天晚上提到的,關於他和久遠的孩子的事情。


    想來久遠也一定是從冬夏那裏聽說了孩子的事情吧。她一定是也想要嗬護那些孩子吧,結羽太這麽想道。


    「……抱歉。……真的對不起。」


    對於誠懇謝罪的結羽太,久遠並沒有給予答複。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久遠是第一次,對結羽太感到如此惱火。心裏頭充斥著這種憤怒的情緒,她無法和結羽太正常說話。


    旁觀的眾人也受到這兩位的感染,一時間說不出話。『午休時間即將到來,體育館將會向所有人開放,請各位隨意使用』打破了持續良久的沉默的,是校園廣播。


    舞台另一麵傳來了人來人往帶來的騷動聲,緊張的氛圍好像稍微有些鬆動緩和的跡象,冬夏搶先開口了。


    「空悟,能不能麻煩你幫大家去買一下午飯?啊,最好可以也買些飲料來,但是好像這裏隻賣杯裝飲料啊……一個人拿不了幾杯飲料,三月和花火能不能也一同前去,幫忙拿拿飲料呢?」


    三人簡單地回應了一句之後,就順著冬夏找的台階而下,迅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那麽,結羽太。你能跟我上外麵聊幾句嗎?」


    「……好。」


    「久遠。我稍微借走結羽太一會兒哦。或許你也稍微讓腦子冷靜一下比較好喲。」


    「……嗯。對不起,讓你費心了。」


    帶著一副說過頭之後無比後悔的表情,久遠目送結羽太離去。然而對此,結羽太依舊沒能說出什麽。


    *


    留下了久遠,結羽太和冬夏來到了校園中庭。這是最舒適的季節,夏天的燥熱與喧鬧逐漸淡去,天空清澈而悠遠,今天的天氣也很好,正適合在戶外活動。四處的長條木椅上,都可以看到單手拿著在各個攤位買來的美食,正津津有味地品嚐的人。從大人到小孩,所有人都被歡樂圍繞,於此相對,正靠著自動售貨機旁的牆壁,喝著剛買的果汁的兩個人的周圍,就隻剩下被憂鬱染成藍色的不和諧的空氣了。


    直到結羽太喝完了手中的果汁,冬夏也依舊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癡癡地注視著中庭裏的一個又一個路人。


    「……你應該有什麽事要做,不對嗎?」


    喝完了果汁,許久未說話的結羽太終究是沉不住氣,主動開口問冬夏了。冬夏與結羽太一樣,是討厭做無用功的性子。所以,結羽太認為冬夏本次的行動,也應當有什麽意義。


    「要做的事的話已經做完了哦。這件事就是將你們兩個暫時分離於這個令人不安的氛圍之中。」


    「……哈啊。」


    歎了口氣,將身體的重心通過背部交給牆壁,結羽太彎曲了膝蓋。盤坐在地上,眼睛盯著離身體更近一些了的地麵。


    「對不起啊,讓你費心了。」


    「你要是真的心存歉意,那我希望你不要繼續傷害久遠了。」


    微微抬頭,視線終


    點由地麵轉移到冬夏身上。冬夏微笑著看著結羽太。冬夏的目光,不會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同齡女生,結羽太甚至感到自己仿佛正被溫柔地擁抱著,情緒也安定下來了。


    「說的就是你做的事。我想你心裏多半也明白自己犯了什麽錯了,就不說什麽重話了。我差不多先回久遠那裏去了,若是要我在你們兩邊作判斷的話,我感覺現在還是久遠那裏更危險一些。畢竟像那樣子咆哮發火的久遠,我可是第一次見。」


    丟下這些話,冬夏就與結羽太告別,獨自返回久遠那裏了。


    「就算是我也是第一次見啊。」


    幾乎是從小與久遠形影不離,共同成長的結羽太,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久遠動真格發火的樣子。最令人窒息的是,事情發展到這種叫人忍無可忍的地步。


    不用糾結她是因為什麽而生氣的了。她是對蔑視自己生命的結羽太本人感到很惱火。


    結羽太並非是簡簡單單得出這個結論的。他結合了聽到的有關久遠的真相與冬夏的故事綜合考慮後,幾經猶豫、幾度愁緒之後得到了答案——想當然的自我犧牲。


    但凡考慮一下留下來的其他人的心情,就能想明白,如果按照結羽太所謂的方法來解決問題的話,除了結羽太內心自我滿足之外其他什麽也沒做到。這更加是將一直以回避結羽太的死為目標來進行行動的久遠的想法置之不理的舉措。


    「如果事情反過來,擁有這種力量的人是我,知道久遠即將死去之後肯定也會想方設法,不計一切代價想要救她吧!」


    順著這個想法繼續往下想,結羽太想象了久遠消失後的世界。頃刻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過度,他的心情立刻就低落了下去。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凍結了一般,他有一種自己的身體瞬時間變得冰涼刺骨的感覺。


    沒有那個最重要的人所在的世界,他連想象幾秒鍾時間,都覺得無比折磨。


    將自己擺在久遠的立場上,他回想起久遠的日記。


    「……久遠,竟然也喜歡我。總覺得到了現在為止還像是在做夢一般。」


    事到如今,結羽太才初步理解了久遠的日記中寫下的她對自己的想法。


    「……我還真是好心辦壞事啊。」


    正如他自己對於沒有久遠的世界充滿恐懼,久遠對於沒有他的世界,大概也是一樣的。明知如此,結羽太卻說出了讓久遠對他見死不救的殘酷話語。


    在對自己生氣的同時,久遠的淚水中也許還有幾滴悲愁。如此想來,就更覺得窩囊的自己無比丟人了,回過神來,心中隻剩下對自己強烈的懊惱與憤怒。


    結羽太覺得這般一個勁胡思亂想的自己,已經不像自己了。自從被綁架的那天開始,他就對浪費時間這件事深惡痛絕。


    回看過去幾日,他一直在以不像以往的他自己的方式度日。既然如此,隻要變回過去的他的行事風格就可以了。不去考慮多餘的事情,將一切事情簡化來辦就好了。


    這樣一想的話,該做的事情也就變得很簡單了。


    「隻要不死就好了。」


    隻要能做到這件事,就不會繼續給久遠帶來悲傷。那個開心的、歡笑著的久遠也就可以回來了。


    「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有什麽好煩惱的呢?」


    結羽太決心,絕不會讓自己平白丟了性命。終於,他站起了身子。


    「……首先還是要先向久遠道歉啊。」


    此時他與久遠一定在考慮同樣的事情。若是讓她先道歉的話,久遠就會自己包攬住全部的責任。所以結羽太絕對要搶先久遠一步進行道歉,如此想著,他便邁開了腳步。


    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正值正午時分。食品類的攤位鱗次櫛比,負責製作美食的學生工作人員們任由自己的汗水打濕衣裳,拚命地招待客人們。


    在他想著,自己真是花了老半天時間用來胡思亂想的同時,校園廣播響了起來。


    一遍一遍響起的廣播聲十分柔美,卻讓結羽太的心涼了半截。這條緊急廣播讓所有人不要靠近體育館,並提醒在體育館附近的人迅速撤離避難。越來越多在那附近的人聽到廣播後開始遠離體育館,而當結羽太聽清廣播裏的內容時,他想也沒想,直往體育館奔跑而去。他奮力擠開一個個行人,就像是洄遊上溯的魚群中,唯一一條不跟著大部隊,而是朝著反方向倔強地遊動的大馬哈魚。


    他急速奔向冒著白煙的體育館,因為,他最在意的那個人就在那裏。


    *


    在冬夏把結羽太帶走的十幾分鍾後。


    「那裏的可麗餅,味道好像不錯呢。待會去嚐嚐吧。」


    「休息時間是到什麽時候呢?在那之前不吃完午飯的話就不妙了啊。」


    「媽媽,我要吃鯛魚燒!」


    各種各樣的細小聲音傳來,今年的學園祭比起以往,開設飲食攤位的班級要更多、久遠在十月六日到來之前也很期待。


    本來打算拉著結羽太去吃可麗餅、炒麵、章魚燒還有其他好多好多的攤位。說實話,自己也想要和喜歡的人一起去。


    但是久遠卻在體育館舞台內側的鋼管椅上癱坐著捂著臉,淚水早已幹涸,現在隻是對自己剛才的舉動十分懊悔。


    自己對結羽太口中所講的「自我犧牲」的確感到十分焦躁。即便如此,又為什麽會做到那種地步呢。


    「我還真是個發火不分場合的家夥呢……」


    「沒錯啊。」


    「哢啊!?」


    沒想到自己的自言自語會被人回應,久遠驚叫了出來。


    「嚇、嚇我一跳!」


    「還是第一次遇到說『哢啊』的人呢。」


    麵前是不久前跟結羽太一起出去的冬夏。


    「我可以坐在旁邊嗎?」


    冬夏把一張折疊的鋼管椅打開,坐在久遠的一旁。


    「那個…結羽太,他怎麽樣。」


    久遠小心翼翼地向冬夏詢問著。


    冬夏沒有看久遠的臉,麵向前方開口了。


    「……哈啊……」


    久遠自然地又歎了一口氣。


    「剛才怒吼的你也好、歎氣的你也好,都跟平常的你判若兩人啊。不過我所不知道的這些,原本就是你性格裏的一方麵吧。」


    冬夏的感想也是久遠自己所想的。


    打個比方的話,自己現在就如同完全不聽使喚的鏡像一般,想做的事情卻做不到,卻做出完全相反的事,連不必說的話也說出來了。


    「那麽笨拙地行動的話,會很快就泄氣哦。」


    明明知道今天會發生些什麽,大家都會死,自己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許是這種焦躁讓自己不受控製地吼了出來。


    「說了些奇怪的話呢。現在你有該優先做的事吧?」


    「誒?」


    摯友歎著氣說著「真是沒辦法啊」,然後兩手伸向久遠的臉頰。


    「好痛!好痛!好痛啊!小冬夏!」


    冬夏狠狠地抓著久遠柔軟的臉頰拉扯著。久遠扭動著身體叫疼,冬夏卻並沒有鬆手的意思。


    「剛才你很明顯,是把對自己的不滿發泄到結羽太身上了。」


    這麽說著,冬夏停止了拉扯,手也逐漸離開了久遠的臉。


    「那、那種事……」


    久遠一邊撫摸著被擰過的臉,一邊想要否定。


    「你沒辦法否定吧?」


    久遠無法反駁冬夏所說的,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自己每天反反複複去救的人居然那麽簡單地說要舍棄性命,那種事情久遠無法允許。於是不滿爆發出來,那種情況下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自己確實是生氣了,但是生氣之外,更多的是悲傷,所以哭了出來,淚水溢滿了臉頰。


    「這裏也沒有別人,可以的話讓我聽聽你的不滿吧。」


    被摯友溫柔的笑容所觸動,久遠內心的思緒翻湧而出。


    「因為結羽太好像要把我丟在一邊的樣子…希望他不要讓我孤單一人」


    結羽太不在的世界,僅僅是想象一下,久遠就會驚慌得手足無措。自己為了不讓事態發展到那一步而拚命努力到了現在,結羽太卻說什麽要舍棄性命,讓她悲傷得不能自已。


    「其實本來是想說『不要拿我的心意當成笨蛋啊!』。想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這樣大喊的。」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流了出來。察覺到的冬夏默默地抱住久遠的肩頭。久遠覺得這樣哭下去也不好,就稍稍用手拂去流出來的眼淚,把快要奔湧而出的淚水強行忍住。


    「雖然我不能完全了解你的情況,但我明白你很難受了。不過雖說如此,剛才你那麽做還是不合適吧。」


    「……唔嗯、是呢。」


    麵對著溫柔地說出嚴厲話語的冬夏,久遠坦誠了自己的錯誤。


    「既然明白錯了的話,應當做的事就很明確了吧?」


    「……嗯。」


    「明白就好。」


    「…我,要去道歉!」


    久遠覺得結羽太也一定是這麽想的,如果自己不先行去道歉的話這就會變成心結,想到這裏,久遠慌慌張張地從舞台後跑了出去。


    久遠從舞台跑出去的一瞬間,大腦裏浮現出了記憶裏本沒有的畫麵。


    「啊、媽媽那是、什麽?」


    小女孩指著從地板的小窗中升騰上來的煙霧問道。久遠很清楚小女孩所在的位置。他們被夾在體育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雖然聽不到聲音,但卻很清楚小女孩在問母親煙霧的事。


    「接下來是廣播……」


    『緊急播送!體育館側麵的攤位發生多起火災事故!請務必不要靠近體育館、留在體育館內的各位,請立刻到體育館附近的安全區域避難!再重複一遍!——』


    在播送的過程中,煙霧漸漸從小窗中飄進了體育館內。因為隻是很少量的煙,所以體育館內的人並沒有多慌張。但是、隨著有什麽破碎的聲音響起,煙霧的數量猛然增多引起了人群的恐慌。人們蜂擁向出入口試圖逃到外麵。


    「……我想起來了。……是火災!體育館發生火災了!」


    久遠第一次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和大家的死因。在準備去買午飯而和許多人一起從體育館出去的時候,聽到了小女孩的聲音,再回頭的一瞬間看到了現在的情景。


    在體育館外麵販賣燒烤的攤位連續發生煤氣罐的爆炸,導致體育館被引燃。隨即火勢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蔓延開來,連逃跑的空隙都沒有,久遠也想起了大家被卷入其中而喪命的事。


    久遠慌慌張張地向舞台內側的冬夏大喊:


    「快逃啊、小冬夏、快!」


    與第一次的時候截然不同,現在隻有冬夏在裏麵,其他人都不在。自己最想要守護的結羽太,也多虧了被冬夏帶到了外麵而不在現場。


    也就是說,這次如果連摯友都能救下的話,就能迎來與第一次完全不同的結局。


    久遠拉起了摯友的手,向出口跑去,這個時候,久遠還沒有意識到。


    與想起的第一次的情景不同,這次的火勢蔓延速度極慢。


    以及,還有一個與向外逃走的人潮相逆行的人。


    *


    如果相信久遠所說的,那麽大家都會在這次的火災中喪命。意識到這一點的結羽太,無意識地向體育館的舞台內側跑去。


    「久遠!」


    跑過充滿著煙霧的體育館到達舞台內側的結羽太,最先呼喊著青梅竹馬的名字,但卻無人應答,話語似乎被溶解在了空氣中。


    「哈啊……哈啊……太好了那家夥,逃走了呢。」


    結羽太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安下心來。


    然後就是自己逃出去了,如果成功的話,就能達到與久遠經曆過的第一次完全不同的結果。這麽相信著,結羽太準備向舞台邁出腳步,卻意識到了一絲違和感。


    四周一片死寂,這明明應該是充滿恐慌的狀況。自己之前應該是一邊叫喊著一邊分撥開逃跑的人群衝到這裏來的,難道說大家都已經逃出去了?在擔心著自己朋友與家人安危的聲音也好,完全聽不到。


    結羽太感覺自己陷入了即使在密閉的空間中也無法逃避的感覺。這簡直就像是為了殺死自己而特意準備好的刑場,討厭的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


    在汗水滴落到地板上的那一刻,結羽太感受到了背後的視線,那是奪走了全身氣血溫度的冰冷的視線。在巨大的恐懼麵前,結羽太將腳向前挪動,從舞台上跳下。


    在那一瞬間,攤販的煤氣罐爆炸了,牆壁遭受了巨大的破壞,被氣流卷起的牆壁的碎片,刺入了倒地的結羽太的身體。


    「啊……啊……?」


    三片巨大的碎片,分別插在了手腕和腳以及腹部。劇痛使得結羽太無法動彈,此時這一部分的建築也在逐漸倒塌。


    即使想要大口呼吸使自己冷靜下來,呼吸也隻是變得越來越急促。雖然想要張口求救,但是、


    (……又、又來啊……不能……又不能發出聲音……)


    沒辦法喊救命的話,隻能自己前往能夠得救的地方了。忍著如鞭笞般的疼痛,結羽太剛一站起來,刺入腹部的碎片由於重力的原因,便自己從傷口裏拔了出來。


    「嘎啊!」


    從口中吐出了血塊,從腹部的傷口流出了更多的血,那種感覺已經超出了疼痛,傷口仿佛在燃燒一般熾熱。


    (……這樣下去……會死……毫無疑問……我會死……)


    結羽太拖著受傷的腳,艱難地來到了出口,卻根本無法出去。


    在門前有著一道看不見的牆壁,阻擋著結羽太前往外麵的腳步,雖然看不見,但確確實實存在。


    「……什……什麽啊、這是?」


    不知什麽時候又能夠說話了,想著突然不能夠說話以及眼前看不見的牆壁,非現實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結羽太幹笑起來。


    連站立都很困難的結羽太,將後背靠在看不見的牆壁上坐了起來。將模糊的視線投向麵前時,又察覺到了體育館中的違和感。火勢停止了蔓延,在這片區域停了下來。


    「……」


    結羽太晃了晃自己的頭試圖搞清楚狀況。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結羽太得出了結論。


    「為了殺死我而利用了久遠的重置能力嗎?」


    如果久遠沒有看日記,而且沒有聽冬夏的話,她是會回到體育館的吧?在那之前久遠是不會對自己做出的結論怒吼的。冬夏也不會為了讓他人回避而拜托午飯的事,可能大家會一起出去買午飯吧?


    火勢之所以停止了蔓延,恐怕是因為要殺死的對象已經處於瀕死狀態,沒有必要再繼續


    燃燒體育館了吧。如果考慮上現在火勢停止蔓延的情況,再加上近乎不可能的推測,條理就十分清楚了。


    「什麽啊、別……開玩笑了……」


    用手捂住傷口嚐試減少出血量,但是卻沒有任何效果。


    「真是悲慘啊…………我卻搞這麽狼狽啊……」


    「結羽太!?」


    在因為失血而漸漸模糊的意識中,熟悉的聲音傳來。結羽太艱難地把頭向後轉,看到了久遠的身姿。


    久遠看到這與記憶中不同的燃燒著的體育館,雖然有著火焰,但卻是完全停止擴散的謎之火焰。然後,她看到了滿身是血的結羽太,停下了腳步。


    「怎麽會這樣!?結羽太你不是跟冬夏一起出去了嗎!!」


    「……久遠?為……為什麽……會在……這裏?」


    「因為沒有找到結羽太,我跟冬夏就分頭來找了!我想你可能在體育館裏!比起那些快點逃吧!」


    久遠向結羽太伸出了手。


    「這是…什麽……」


    被看不見的牆壁擋住,久遠根本碰不到結羽太。


    「這是、什麽!?為什麽!?怎麽回事啊!?」


    久遠慌亂起來,即使試圖找到空隙,卻發現這堵牆嚴絲合縫地擋住了入口。


    「對、對啊!可能還有其他的入口!等著我啊結羽太!」


    久遠想起體育館又不止一個入口,正打算飛奔出去。但是、結羽太叫住了她。


    「……久遠。」


    結羽太有氣無力地呼喊著久遠的名字,他將實現轉向自己的身旁,用盡力氣向久遠說道。


    「……其他的門……肯定也是這樣,所以……回來……吧。這可能是……可能是……我們最後的見麵了。」


    自己如果在這裏死去的話就不會給久遠帶來危險了,意識模糊的結羽太這樣想著,所以想要到最後為止都跟久遠在一起。


    「不要……不要啊……」


    聽到久遠顫抖的聲音,結羽太後悔自己說了多餘的話。


    久遠似乎要哭出來了,或許,現在已經在哭了。雖然這樣想著,但結羽太卻無法看到久遠的麵龐,何況他自己也不想被看到自己快哭出來的樣子。


    久遠向結羽太的後背伸出手去,卻被看不見的牆擋住,根本無法觸碰、


    「對不起……我不該吼你的、對不起……所以不要放棄……求求你了……」


    久遠在結羽太的身後一邊道歉一邊請求,但卻隻有徒勞的回聲。


    「……對不起啊、久遠……不能跟你在一起……」


    「不要說了……說得像遺言一樣……求求你了……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久遠像是在撒嬌一樣。結羽太盡力不讓久遠看到自己在流淚、心裏想著:果然我還是像久遠的監護人啊。


    「我、喜歡……久遠。」


    「……我也是……我也喜歡……結羽太……嗚……我不會再拒絕你的告白了……不喜歡的東西我也會盡力吃下去的……你不要死……」


    久遠嗚咽著請求結羽太不要丟下她一個人、並且多次敲打著看不見的牆壁希望能起到些作用。雖然敲打的力道卻越來越小但是久遠的手卻一直沒有停下,久遠用頭抵住看不見的牆,一次又一次地敲打著,就在這時——


    「久遠!結羽太呢——」


    上氣不接下氣的冬夏,以少有的慌慌張張的聲音叫著久遠的名字。


    「這是……」


    冬夏迅速地思考了一下,救援的哭喊聲和結羽太的狀況,看到了這一切,冬夏基本明白了現狀。


    「為什麽你還在體育館啊?人明明都是拚命躲避危險。……命運似乎不想讓你活下去啊。」


    「不要說了、冬夏!拜托你了……不要說……」


    一邊否定著冬夏的話,久遠不變地一邊哭一邊敲著牆壁。


    「無論怎麽叫,結果都無法改變的哦,久遠。」


    就像是放棄了一樣,冬夏這樣說道。實際上冬夏也確實放棄了。


    雖然想對結羽太說不要做讓久遠傷心的事,冬夏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僅僅是保持理智就已經是拚盡全力了。


    「結果是無法改變的。我們能做到的,就是把結果當做過程的一部分與下一次的結果所連接起來。不過、我已經知道了一個方法,可以改變結果的方法。」


    冬夏的話讓久遠停止了敲擊牆壁。結羽太一邊感覺自己的視野在漸漸變暗,一邊聽著兩人的對話。


    「該……怎麽辦?我已經無法再修正了啊?我重置一天的機會隻有一次。現在……是第二次的今天了啊?」


    「雖然我應該對你們說過了,久遠你們在將來,會製作出某樣東西。然後我會利用這樣東西穿越到過去。」


    久遠明白了冬夏所要表達的意思。冬夏從口袋裏取出那樣東西放到久遠麵前。


    「不會……是……」


    「不錯、就是這個。因為是服用下去才能生效的,說是藥也沒什麽不妥。這樣東西可以讓人返回人生的分歧點。它比你使用的力量要強很多、即使是回到幾年以前也可以做到。未來的久遠說的是,一生隻能使用一次。也就是說、已經使用一次的我不能夠再使用了。」


    冬夏觸碰著看不見的牆壁。


    「最好的狀況當然是由結羽太使用、但是因為這堵牆結羽太無法使用。現在能夠理解現場所有狀況、並能夠使用這個的,隻有你,久遠。」


    久遠拭去眼淚,用下定決心的眼神向冬夏請求:


    「拜托了!請把那個給我!我想幫助結羽太——」


    「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嗎?」


    「……誒?」


    麵對冬夏的充滿力量的質問,久遠一時語塞。


    「雖然很抱歉,但是要給你提醒一下,你心裏十分清楚重置時間的恐怖之處吧?哪怕僅僅隻有一天,也會有相當數量的命運被改變。而且,你無法選擇你回去的時間,有時僅僅隻能回到數秒之前的分歧點。那樣的話要救結羽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另一個極端的情況是你回到了你人生最初的分歧點,也就是說你剛出生的時候,那樣的話你要經過十六年的時間才能再次來到今天。失之毫厘差之千裏,你很有可能再也無法回到現在。僅僅是微小的行動的誤差,就會產生巨大的謬誤。即使把那些誤差最小化使之無限靠近當前,也會產生一些偏差的結果。但是,這有可能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從而無法到達你想要的現在也說不定。比如說結羽太不會喜歡上你甚至不會與你相遇,這樣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冬夏不停地列舉著最壞的結果。結羽太想:這麽聽著誰也樂觀不起來吧。但是他的意識卻在逐漸隱去。


    「久遠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結羽太這樣對久遠說道。久遠和冬夏把視線轉向結羽太。


    「如果遇到久遠我一定會喜歡上你的,我無法想象我喜歡上久遠以外的人。所以……我會在這裏等著你的。」


    試圖越過看不見的牆壁,久遠向結羽太的身後伸出了手,雖然底氣不足,但是很有力地說道:


    「……我一定會回來的。那個時候——你能再一次,聽一聽我的心意嗎?」


    「……啊啊……約定好了……」


    「真是的、被你們秀了一臉啊。」


    冬夏把自己手裏的東西交到了久遠手上。久遠緊握了一下,把眼眶裏的淚水擦幹。


    「……我去了!」


    久遠毫不猶豫地把那個吞了下去。


    隨後,就如同按下了開關一般,整個世界都起了變化。


    燃燒著體育館的熊熊大火,如同倒退回初始狀態一般逐漸變小,漸漸地消失不見。牆上的洞也一樣,被氣浪卷走的碎片如懸在空中般堵住了空洞。


    傷痕累累的結羽太身上也起了變化,傷口很快地愈合、疼痛也消失了,模糊的意識也變得清晰起來。結羽太轉過身來想要對久遠表示感謝。


    久遠已經————如煙霧般消散開去。


    把結羽太與外界隔絕開來的牆壁也已經消失、冬夏走過來把手放在結羽太的肩膀上。


    「……我說……冬夏。」


    「嗯?什麽?」


    結羽太保持著坐姿抬起頭來,向冬夏拋出問題


    「久遠消失了……這種事,沒有的吧?沒有……發生的吧?」


    「————不、事情正如你所想的。」


    雖然猶豫了一下,但冬夏覺得即使否認也無法改變現實。


    「如果說,久遠回到過去並重新到達了此時此地,她應該會重新出現吧。沒有出現的話說明她並沒有重新回到這裏。」


    「……什麽啊?」


    「雖然很遺憾,但這就是結果。很快這個世界就會以久遠所到達的時間線為基準進行修正。也就是說現在,有兩個十六歲的你重疊在一起。這兩個你將會逐漸統一起來,而你將會忘記你與久遠相遇的記憶吧。」


    正如冬夏所說的,結羽太覺得自己的記憶正在發生著變化。


    結羽太想起了自己和久遠第一次去的那個遊樂園。


    「結—羽—太—君。我們去騎馬吧!」


    久遠這麽說著,拉著自己向旋轉木馬的南瓜馬車走過去,自己被久遠強行按在旁邊的座位上,卻感到很開心。雙方的家長都對準鏡頭,將自己和久遠映在底片上。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但這裏卻隻有一個人騎著馬並且向雙親笑著的自己。


    「……住手……」


    發生綁架事件的那天,早晨剛剛打完招呼久遠就大哭起來。當時自己並不明白,但現在卻理解了。無論是放學後久遠所說的話、還是久遠當初所做的行動。


    「結羽太,我們換一條路回家吧。」


    「誒?為什麽?」


    「那個……因為會很危險!」


    「一直都在走那條路,沒事的啦。」


    「是、是這樣吧……啊、我打個電話!」


    那一定是對於久遠而言,第二次的「那一天」吧。


    那個時候,電話是打給警察的吧。用稚嫩的童聲向警察傳達著要發生的危險的,那正是久遠。結羽太現在明白了,久遠所拚命祈禱著的,是不要發生與前一天相同的結果,是希望自己能夠平安無事。


    「……從那個時候開始……就開始幫我了啊……」


    就連同久遠那溫柔的對自己的保護,也從記憶裏消失了。


    一點一點地,原來的記憶被逐漸統合,結羽太所經曆的日日夜夜,有一半都被沒有久遠存在的,新的記憶所取代了。


    「——結羽太。」


    冬夏坐在結羽太的旁邊,把手放在結羽太的膝蓋上。


    「我也是一樣的啊,結羽太。我心裏真的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如果你有能夠改變現狀的能力的話…你會出手嗎?」


    結羽太望向朝他拋出問題的冬夏的眼睛,這對結羽太而言是意味著希望的話語,但是給出這個希望的選項的本人,卻有些遲疑。


    「其實那個能讓人回到過去的東西,我還有一個。」


    冬夏從口袋裏取出了另一個久遠曾經使用過的東西,結羽太把手伸過去,冬夏卻把手掌合上阻止了結羽太。


    「如果使用這個的話就可以進行修正,和久遠一樣。但是,我不知道該不該讓你使用這個。」


    「為、為什麽啊。既然無法接受——」


    「即使我不在,也要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她,可以跟我這樣約定嗎?」


    冬夏打斷了結羽太的話這樣詢問道。不明白她在說什麽的結羽太向冬夏投過去疑惑的視線。


    「打個比方,能回到過去的話,就能改變很多人的命運。所以說,也有可能不會跟我相遇。現在,她看來她已經不在了啊……所以,希望你跟我做個約定。即使我不在、也要把心意傳達給她,然後兩個人變得幸福。怎麽樣?如果能做的到的話,我很樂意把這個給你。」


    結羽太會做出什麽樣的回答,冬夏心裏大概是清楚的。所以在結羽太做出回答以前,她就張開了手。


    聽到結羽太做出了自己預料之中的回答,冬夏微笑著把東西交給了結羽太。


    「這份沒有能夠保護她的幸運就托付給你了哦,結羽太……希望你能夠守護她。」


    冬夏以為結羽太會立刻吞下去,但是結羽太的手卻在微微顫抖著。


    「那家夥……就在這裏。」


    「那家夥?」


    「久遠像往常一樣來杜乃丘了。今天……我也在、看著久遠。即使這樣……我卻沒能察覺到……我還說什麽……說什麽絕對會喜歡上什麽的。根本就沒有那種事吧!」


    對明明說過了卻無法守護的自己,結羽太漸漸怒不可遏。


    「結羽太,現在不是跟自己賭氣的時候吧?如果在這裏的話,你去見她就好啦。趁著你還記得久遠。」


    「……對啊,我必須得去見她。」


    結羽太站了起來,環視體育館內。沒有找到珍視之人身影的結羽太,就那樣跑了出去。在他還記得名為新都久遠的最重要的人的時候。


    *


    一個人留在體育館裏的冬夏,在體育館的角落裏坐著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差不多該到時間了吧?」


    一邊這樣說著,冬夏朝著自己的手看去,手逐漸變得透明,並開始像霧一樣消散開來。


    「雖說是從過去開始改寫,但離久遠的時間線尚有相當的時間差滯後啊。畢竟他們倆還沒到達那個目的地(未來)。」


    冬夏看著自己逐漸消失的指尖。大家一起搭建的舞台逐漸成型,久遠發現了一直在看著這邊的一位少女,還有另外的一名走向自己麵前的少年。


    「嗬嗬、真不愧是你們啊。為什麽要為明明是別人的結羽太和久遠,而互相犧牲自己啊。如果是為了家人的話倒還能理解,實在是不可思議啊。」


    但是,那就是冬夏所認識的刻穀結羽太和刻穀久遠,如果是為了自己無比尊敬的這兩人,冬夏覺得自己這麽做理所當然。


    「交給你了,結羽太。……希望能再見到你們。不,是一定能見到。雖然說什麽『不約定也要傳達心意』什麽的——不允許你失敗哦。」


    冬夏神秘地笑了笑,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春秋冬夏,她本人和植入這個世界中的名為「春秋冬夏」的人的印象,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


    在進入中學,第一次兩人單獨出去野餐的時候、與久遠一起製作了便當。


    『啊,這個真美味啊,真不愧是結羽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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