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


    從平城到加格達奇這趟車, 許俊生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領著李越勇和李越斌走進硬臥車廂, 說, “得兩天才能到呢,都先歇會吧!”


    李家兄弟倒是坐過好幾次火車了,很多時候買到的都是無座票, 最好的就是硬座了, 從來沒坐過硬臥,都有點欣喜, 也都有點不好意思, 李越勇說, “原來臥鋪是這樣的呀, 一張張的床, 晚上有地方睡覺, 甭管幾天,那都一點都不累啊。”


    他們從甘肅回來,倒了兩次火車, 每次車上人都特別多, 因為怕丟東西, 都是輪流睡的, 但父母身體不算好, 下麵又是兩個妹妹,雖說一家六口人, 但實際上差不多都是兄弟倆輪流的, 吃不好沒關係, 餓一兩頓問題也不大,但沒法睡覺, 真的是太熬人了。


    許俊生笑了笑,把行李放到架子上,脫了大衣,直接躺到床上,還從小包裏拿出一本書,旁若無人的看了起來。


    李家兩兄弟一個在他上鋪,一個在他對麵的下鋪,也都有樣學樣,歸置好行李,就趕緊躺下歇著了。


    兄弟倆還偷偷相視一笑。


    大概沒人信,這火車上的床,比他家裏的還舒服呢。


    李家賃來的兩間房子,外間是李洪濤和張華美夫妻住,靠窗還擺了一張小飯桌,裏間用破木頭做了一個架子隔開了,姐妹倆半間,兄弟倆半間。


    李越莉和李越芳住的半間,裏麵放了一張上下床,是院裏一戶人家沒處放,堆在院子裏的,他哥倆就沒有那麽好運了,隻能睡床板了。


    因為地方窄,再加上床板不平,墊床板的磚頭也不平,哥倆兒回城後,竟沒有舒舒坦坦的睡過一晚上。


    許俊生慢條斯理的看著書,直到覺得有些渴了,拿出杯子想要去接熱水,這轉頭一看,李家兄弟倆竟然都睡著了。


    他覺得有點好笑,自己去打了一杯水,喝了水又覺得有點無聊,也不想看書了,幹脆拆了一包瓜子磕。


    傍晚,李家倆兄弟還不醒,許俊生都給拍醒了,說,“別睡了,再睡晚上睡不著了,去餐車吃飯了!”


    他帶著李家兄弟吃熱飯熱菜的時候,在硬座車廂的連接處,張曆城半蹲在地上,就著熱水,正在吃一塊幹硬的饅頭。


    因為事先沒打算來,自然也不可能提前蒸好大棗饅頭,他吃得是臨上車前,從藥材公司的廚房,順手拿的幾個剩饅頭。


    其實直到此刻,他還說不清這麽做是對的還是錯的。


    一方麵,他覺得對不起很多人,包括他爸媽,他二叔,他表妹,還有表妹夫許俊生,他覺得他這是辜負了所有人的信任。


    上次趙家人離開平城之後,他就在父母和二叔麵前保證了,不會再和趙家人有什麽聯係了。


    他表妹林雨珍怕他想不開,還特意抽時間和他溝通了這件事,他表妹當時說,要是他執意想要娶趙紅梅,也不是不可以,隻是要做好準備,這趙家人可能會惡心他一輩子,而且以後要錢的胃口會越來越大。


    他也認同了表妹的話。


    許俊生是他的生意合夥人,這次去東北,把公司這邊的事兒都交給他了,他現在卻私自撂挑子了。


    雖然,他今天一上午就去了公司,把每件事都安排妥當了,批發門店的經理姓關,四十來歲,是許俊生從一家藥店高薪挖來的,專業能力很強,工作很認真,為人也誠實本分,每天做的賬目一清二楚,一分錢的賬也不會少報。


    之前也有過他和許俊生都出門采購,關經理帶著幾個店員坐鎮的情況,也沒有出任何紕漏。


    這是張曆城之所以敢這麽做的原因。


    但不管如何,這麽做也是辜負了許俊生對他的信任。


    這會兒他心裏燥燥難受,他啃了一半饅頭就吃不下去了,把幹糧放回包裏,喝了半杯熱水,有些茫然的看著窗外。


    此時正路過一片荒山,夕陽西下,血紅的陽光一下子掉落到山裏,似乎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全無,一片昏暗。


    第二天下午,張曆城帶來的剩饅頭全吃完了,到了飯點,倒是有服務員推著餐車賣飯,但賣的都是盒飯套餐,要麽是饅頭炒菜,要麽是米飯炒菜,人家不單賣饅頭。


    要想買,隻能去餐車了。


    張曆城做賊心虛,不敢去,怕恰好碰上許俊生,當天晚上他沒吃,隻喝了兩杯子水,一頓沒吃,第二天早上起來腿就發軟,他又是一連灌了好幾輩子水,耐心等到九點多了,才提心吊膽的去了餐車。


    好在這會兒已經沒什麽人了,他買了十個饅頭和一包鹹菜,放到挎包裏趕緊離開了。


    第三天,火車終於到站了。


    許俊生帶著兩兄弟先住進了當地的國營旅館,那旅館的服務員對他印象很深刻,因為很難碰到長著這麽帥,出手還挺大方的旅客。


    “是平城來的同誌吧,你們又來收藥材了?”


    許俊生笑著點了點頭,說,“有沒有三人間,開一個三人間吧。”


    服務員大妹子說,“有的有的。”


    交上錢之後,大姐拿著一串鑰匙在前麵走,打開房間看了一下,床單被套都是新換的,就是暖水瓶裏沒熱水了。


    大姐很快拎過來兩壺水,許俊生表示了感謝,從包裏拿出幾塊巧克力,說,“酒心巧克力,從王府井買的。”


    服務員大姐接過去了,並且立馬撕開一個塞到了嘴巴裏,嚼了幾下就咽下去了,笑著說,“還挺好吃的,什麽時候我也能逛一回王府井就好了!”


    許俊生笑了笑,說,“大姐,跟您打聽一個人。”


    這服務員大姐是個明白人,問,“你是要打聽趙紅梅吧,是不是以前跟你一塊收貨的同誌看上她了,別想了!”


    許俊生一愣,問,“她結婚了?”


    服務員說,“還沒結婚,可人家已經訂婚了,人家找的對象還挺好的,是個駐軍軍官,據說是因為去醫院打針,一下子看上了趙紅梅。”


    “人家級別挺高的,一下子就拿出了一千塊的彩禮,還說了,紅梅自己的工資,全都補貼娘家也行。”


    加格達奇地方不大,趙紅梅的奶奶年輕的時候就挺出名,因為她特別喜歡跟人吵架,還喜歡罵大街,這老太婆拿著孫子腿瘸的事兒,咬著孫女不放,不但要收走大部分工資,還要拿捏孫女的婚事,幾乎人人都知道。


    雖說不少人都很同情趙紅梅,趙紅梅本身也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姑娘,但敢給她提親的,前幾年還有,這兩年是完全沒有了。


    雖說那個軍官年齡大了點,四十多了,前妻還留下了四五個孩子,但趙紅梅被家庭拖累,能找到這樣的對象,也算是很不錯了。


    當然了,這些詳情就沒必要跟平城的同誌說了。


    許俊生這下放心了,說,那挺好,等結婚了就是軍婚,有保障。”


    服務員大姐點點頭,“那可不,聽說年底就會結婚了。”


    張曆城幾乎是最後一個下火車的,這兩天在火車上吃不好睡不好,還裝著一肚子的心事,這會兒身上難受極了,但也不敢去住旅館。


    他在國營飯店外頭探頭探腦觀察了半天,沒發現許俊生和兩個表弟的影子,衝進去要了一碗熱湯麵吃了。


    吃過飯,他拎著行李在大街上晃悠,不知為什麽就走到加格達奇第三人民醫院。


    趙紅梅就在這兒上班。


    他躲在醫院對麵的一棵大樹旁邊,把棉帽子的帽簷拉的很低,又把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


    這個季節,加格達奇已經很冷了,前幾天剛下了雪,路麵的積雪還沒化幹淨,大街上人不多,個個都是行色匆匆,雖然覺得他這人提著行李包,站在大樹下有點傻,倒也沒人過問。


    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醫院上白班的醫生護士們都陸陸續續的走出來了。


    很快,他看到了趙紅梅。


    她個子挺高,還是梳著兩個大辮子,身上還是穿著紅格子的棉衣外套,脖子間圍的還是粉色的羊毛圍巾。


    出於護士的習慣,臉上還帶著白色的口罩。


    張曆城看得眼睛發酸,鼻子發酸,兩個人關係好的時候,他也經常來接她下班,總是趁她走出大門一段路了,冷不丁的喊她的名字。


    他今天也想叫住她,可喉嚨裏卻像塞了一團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


    醫院門口有輛吉普車,從車上走下來一個軍官,看起來年齡挺大了,趙紅梅笑著走過要去了。


    本來他以為,這是趙紅梅家的什麽親戚,但,那軍官竟然牽起了趙紅梅的手。


    這一幕是多麽讓人難以置信。


    張曆城緩緩從樹後麵走出來,兩隻眼睛緊緊的盯著對麵,似乎要從這裏麵找出有力的證據說服自己。


    證明那軍官並不是趙紅梅找的新對象。


    他不由自主的又往前走了十幾步。


    這時,軍官打開了車門,趙紅梅彎腰坐進去之前,不經意的往對麵瞟了一眼,似乎是看到了張曆城。


    也似乎是沒看到。


    一直到吉普車走出了好遠,漸漸看不到了,張曆城才離開了這條街,他直接去了火車站,在候車室等了一晚上,第二天坐上了返回平城的火車。


    許俊生在旅館住了幾天,通過服務員大姐介紹,賃了一處比趙家更大的院子,收了一周的藥材,手把手的教李家兩個表弟,發現李越勇和李越斌倒是都很機靈,想的還都挺周全。


    他留下李越勇繼續收山貨和藥材,帶著李越彬一起去了五七農場。


    如今的大興安嶺,山林裏到處都是認為撒下的人參種子,還有人更著急,直接把原身的幼苗移栽過去。


    但不管如何,林下參的生長都要經過一個緩慢的過程,下一次大批量收獲,至少於要十幾年以後了。


    許俊生和李家表弟從東北回來後,已經是十二月中旬了。


    平城也剛剛下了第一場雪。


    軍靴踩在雪地上發出悅耳的聲音,許俊生推開自家的大門,高興的大聲說,“我回來了!”


    可惜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出來迎接他的隻有王媽和孫嫂。


    他換了一身衣服,抱了抱兒子和女兒,誠誠和圓圓已經足有一個月沒見著爸爸了,不過,這麽小的嬰兒,根本沒有記憶點的,許俊生拿出很多小玩具逗他倆,兩個小娃娃都閃著晶瑩剔透的大眼睛,時不時被逗得咯咯笑。


    許俊生吃過一大碗麵,洗了個澡,睡醒了之後,林雨珍都已經回來了。


    今天下午隻有兩節課,她是特意早早回來的,看到許俊生還在睡,她催促道,


    “快起來吧,王媽說你睡得時間可不短了。”


    許俊生這會兒已經不困了,偏賴著不肯自己起來,說,“雨珍,你過來拉我起來。”


    林雨珍抿嘴笑了,卻閃身出了臥室,在廳裏門後的水盆了沾濕了手,走過去猛然往前一灑。


    許俊生一個骨碌起來了,指著自個兒濕淋淋的臉,大聲嚷嚷,“你想幹嘛?”


    他外衣都沒穿,跳下床就攆,林雨珍一邊笑,一邊跑到了廳裏。


    許俊生最後把她按在了沙發上,威脅滿滿的說,“一個月不見,越來越壞了啊。” 說完,摟著她的脖子,逮住哪親哪。


    過了好一會兒,林雨珍推開他,“好了,你快去穿上衣服,別凍著了!”


    屋子裏雖然點著爐子,但也沒有太暖和,也得穿薄棉衣或者厚羊毛衫才成。


    他穿上格子羊毛衫再次回到廳裏,林雨珍泡好了一壺熱茶,小夫妻倆喝著茶聊天。


    “我走的這些天,家裏沒什麽事兒吧?”


    “沒有,都挺好的。”


    “藥材公司那邊,不知道怎麽樣了,等我明早去看看吧。”


    林雨珍說,“應該沒什麽事兒吧,不過,倒是有一件喜事兒。”


    “我表哥訂婚了。”


    許俊生一愣,“是嗎,那挺好,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就那趙紅梅,跟你表哥好過一段的,人家也訂婚了,據說未婚夫是個軍官。”


    林雨珍說,“這樣最好,分開了就是分開了,各自也都有了著落。”


    和張曆城訂婚的姑娘,正是安玉香。


    本來,因為兒子的婚事,張大舅和大舅媽都愁得不行了,之前張曆城相看了好多姑娘都看不上,現在附近很多人都知道了,明麵上不會說什麽,都都覺得張家的大兒子太挑剔了,本身條件也沒多好,就是做生意掙了幾個錢,有什麽了不起的呢?


    現在托媒人都不好介紹了,人家媒人都委婉拒絕了。


    沒想到前些天,張曆城忽然自己提起來了,說年齡也不小了,想要成家立業了。


    大舅媽聽了,雖然挺高興,但也有點為難。


    後來安玉香來送自家做的紅豆包,她盯著小姑娘仔細看了半天。


    在她的印象裏,還總覺得安玉香是小姑娘,但其實早就不是了,也是十九歲的大姑娘了,個頭兒比她還要高一點了。


    大舅媽沒敢先去托媒人,而是先問了兒子的意見。


    張曆城對安玉香的印象不錯,不過,一直覺得是個妹妹,他問,“媽,玉香多大了?”


    大舅媽笑著說,“我問過玉香了,轉過年就二十了。”


    張曆城猶豫了數秒,問,“是不是太小了點?”


    大舅媽哼了一聲,“之前那些年齡相仿的,你看不上,你以為人家會原地等著你啊,即便人家沒訂婚,指定也不樂意了。”


    “你先別嫌棄人家小,玉香家裏,人家還不一定同意呢。”


    兩家住的這麽近,平時關係也不錯,與其托外人,還不如自個兒去問問,要是安家看不上張曆城,隨便找個借口她就明白了。


    這天,大舅媽拿了一包幹木耳給安家送去,安嬸子笑著說,“嫂子,您太客氣了,上回拿過來的還沒吃完呢。”


    平城的老百姓,買不起洞子菜,冬天一般就吃白菜和蘿卜,木耳算是難得的細菜了,便於存放,一小把就能泡一大碗,炒菜包包子包餃子都成,就用蒜醋芝麻油拌一拌,也特別的好吃。


    副食店裏賣的可貴呢,一斤一塊八呢。


    上次張家給的,其實早就吃光了。


    大舅媽把報紙包放下,說,“是曆城他們公司剛從東北收來的,今年的秋耳,泡出來可厚可肥了,剁碎了和蘿卜粉絲拌餡,烙菜餅吃,可好吃了呢。”


    安嬸子笑了笑,“是吧,等改天我也試試。”


    大舅媽問,“玉香上班去了,她今天上什麽班啊?”


    安嬸子說,“上白班,你找她有事兒啊?”


    大舅媽笑了笑,“這時間過得可真快,我記得你家剛搬來的時候,玉香還是個四五歲的小丫頭,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前兒我在胡同口碰見她,都不有點不敢認了,玉香真是越長越漂亮了,都是大姑娘了!”


    安嬸子謙虛的說,“這兩年光貪長個子了,吃啥都不長肉,瘦得跟個麻杆似的!”


    大舅媽搖頭,“妹子,現在的年輕人,那都是追求苗條的,瘦了穿衣服才好看呢!”


    安嬸子聽出來點意思,其實,前些天,也有媒人上門,還有人拐著彎來打聽她家玉香,她也覺得大女兒該相看人家了,誰知一問玉香,她說要過兩年再找。


    反正閨女還不算大,她也不急,也就沒再理會這些。


    “嫂子,你有啥話直接說就行了,你這是,想給我們玉香介紹對象?”


    大舅媽有點不好意思,“玉香這麽好的姑娘,我是替我家曆城問一句的。”


    安嬸子一愣,張曆城找對象那麽挑,她也是聽說了,“你家曆城,看上我家玉香了?”


    大舅媽點了點頭,為了兒子的婚事,狠狠心說了慌,“是呀,這孩子還不肯跟我說呢,要早知道這樣,之前那些,還相看什麽呀!”


    安家兩口子,其實對張家的印象都很好,要是玉香嫁到了張家,婆家娘家這麽近,彼此都方便呢。


    張曆城雖然大了幾歲,但也完全不是問題,這男人大了,才知道疼人呢。


    安嬸子高興的說,“嫂子,我和玉香他爸也都覺得曆城這孩子挺好的,不過,我還得問問玉香的意思。”


    安玉香下班回到家,聽到安嬸子的話,也是有點懵了,她是很喜歡曆城哥的,很想多跟他說幾句話,但她上班,張曆城也忙著藥材公司的事兒,碰麵也不是那麽容易。


    前些天,她買了兩張電影票,特意早早等在天橋邊上,結果倒是等到了張曆城,但她大著膽子邀請他去看電影。


    張曆城卻說,有事兒,沒時間去。


    這是看上她的表現嗎?


    安玉香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而是第二天又去天橋堵張曆城了。


    張曆城現在看她有點莫名的心虛,“玉香,你有什麽事兒啊?”


    要是換了別人,安玉香絕對問不出口,但從小兩家是鄰居,她又一直喜歡張曆城,幹脆直接就說了,“曆城哥,你喜歡我嗎?”


    張曆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對安玉香之前還真沒有特殊的感覺,但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看著小姑娘格外的順眼,猶豫了數十秒,飛快地點了點頭。


    這門親事,就這麽順利的定下了。


    林雨珍剝了一小把瓜子仁塞到許俊生嘴裏,說,“我也有一件喜事兒呢。”


    許俊生口齒不清的問,“什麽喜事兒啊?”


    林雨珍說,“我們文學社現在都有工資了,一個月二十,我是社長,一個月五十。”


    這是楊建奇出麵,跟學校爭取的,雖然不算多,但大家都是學生,這點錢也滿足了。


    本來楊建奇也有一份的。


    但她當著文學社所有的同學說,“楊建奇,你的錢能不能拿出來,作為我們文學社的活動經費,加班或者有活動的時候,餐費也從這裏麵出。”


    楊建奇除了答應,沒有別的選擇。


    雖然文學社的同學參與辦雜誌,本身都是因為熱愛,但時間長了,白白占用那麽多時間,也是不行的,現在領工資了,大家的積極性又不一樣了。


    許俊生說,“那你們也是不劃算的,你看看,你們現在印刷五千本,每本定價三毛錢,一期就可以回款一千五,刨除稿費和印刷成本,是不是還有七八百的利潤?”


    林雨珍點點頭,“我算過了,每一期差不多有七百的利潤,但這本雜誌的各種手續,都是學校出麵辦下來的,這也是一部分成本。”


    一開始賣了幾期,本來還挺順利的,後來就有部門來查了,說學校的會刊是不允許售賣的,因為手續不全。


    是費老師跟學校申請,把一切都給擺平了的,會刊也順勢改了青禾這個名字。


    “我們文學社算上我,一共有十三名同學,所有人的工資加起來是三百多,相當於一半的利潤了,也可以了。”


    “剩下的一半,作為學生會的經費,比較合理。”


    許俊生拍了拍她的頭,笑著說,“是啊,差點忘了,你還是個學生會副主席呢。”


    林雨珍挑眉,“聽你這語氣,是看不起我這個學生會副主席了?”


    許俊生笑著說,“不敢不敢,我哪敢啊,我連一般的大學都考不上,更別說平大了,你們係那麽多人,就你一個人當了學生會副主席,厲害!”


    他還豎了豎大拇指。


    林雨珍這才滿意了,說,“明年年底,楊建奇就畢業了,我這個副字就可以去掉了。”


    雖然學生會還有另一個副主席郭誌剛,但她觀察了這麽長時間,發現這個人能力當然是有的,但工作態度就很值得商榷了,性格不爭不搶,楊峰這種處事態度是有點膽怯,郭誌剛卻是真的不在乎。


    但你要讓他配合什麽工作,或者直接讓他負責,他也能完成的很好。


    比如那次楊建奇組織舉辦的演講賽,很多具體的工作都是郭誌剛來做的。


    這麽一個人,她覺得不足為懼,當然了,即便郭誌剛到時候跟她爭,她也不怕。


    許俊生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臉,“雨珍,那你想好沒有,畢業後去什麽單位工作?”


    林雨珍說,“還早著呢,我轉過年也還是大二好不好,再說了,都是國家分配,不一定你想去哪,就去哪。”


    冬去春來,春去秋來,兩個輪回之後,一年的時間就過去了。


    一九八一年的深秋。


    十月中旬的天氣已經很涼了,剛下過一場雨,校園裏到處都是沒來得及打掃的落葉。


    林雨珍整理了一下風衣的拉鏈,重新係了一下圍巾,推著車子匆匆往外走。


    “林雨珍!”


    她回頭一看,是楊建奇。


    “有事兒嗎?”


    楊建奇笑了笑,說,“我想跟你談談。”


    今天好不容易下課早了,她答應了誠誠和圓圓,要早點回家的。


    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吧。”


    這會兒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圖書館裏自習的同學太多,說話也不太方便,校園裏風也有點大。


    還是去了青禾的辦公室。


    現在的青禾,發行量已經穩定在六千冊了,不但稿酬提高了,文學社的同學,每個月工資也漲到了三十塊。


    林雨珍和楊建奇是一個月七十,副社長王迪亞也有四十塊了。


    青禾的辦公室也換了,是一間正兒八經的辦公室,房間很大,而且朝向很好。


    因為剛出了最新一期雜誌,辦公室這會兒沒人。


    林雨珍笑著問,“楊建奇,你想談什麽?”


    楊建奇也笑了笑,“我這邊已經聯係好了工作單位,可能最晚十二月份就要公布了,所以,我準備這個月底,學生會和文學社的工作,都要交接一下了。”


    林雨珍說,“那恭喜你啊,你準備去哪個單位?”


    “可能會去辦公廳工作。”


    他刻意省略掉了前麵的兩個字,但林雨珍還是聽懂了。


    費老師之前也跟她提過,說他們這幾屆學生,起步都不會很低,不過,中央有中央的優點,去地方上曆練一番也是不錯。


    她笑了笑,“厲害厲害,等我畢業了,說不定你都已經是個人物了。”


    楊建奇卻搖頭,“隻是聽起來名頭嚇人,其實剛畢業過去,做的也就是一個基層幹部的工作,估計要從秘書處做起吧。”


    “那也挺好的了。”


    楊建奇說,“林雨珍,我欠你一個人情,所以提前告訴你這個事,順便提醒你一句,你最好在我卸任之前,做好學校和學生會內部的工作,這樣票選的時候,才能萬無一失。”


    林雨珍說,“好,謝謝。”


    楊建奇笑了,“那,咱們兩清了?”


    林雨珍搖頭,“沒有,不管怎麽說,你是我師兄,等我以後畢業了,萬一用到你,你可不能含糊啊!”


    “成,沒問題,不過,我覺得,可能你並不需要我的幫忙。”


    下周一,林雨珍便抽時間去找費老師了,本來她以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比起郭誌剛,僅憑她創辦了青禾,她就更有資格來擔任這個學生會主席。


    然而費老師給出的答案,在她聽來卻有些敷衍,他說,“雨珍啊,這個事情現在討論還為時過早,七七屆的畢業分配還沒正式開始,楊建奇這不也沒卸任嗎,你放心吧,你做出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


    他話鋒一轉,又說,“你現在才剛升大三,急什麽,隻要在大四能當上學生會主席,你的個人檔案上就會記上這一筆。”


    林雨珍一聽到這麽明確的暗示,心裏一下子就涼了,沒錯,另一個副主席郭誌剛比她高一屆,但,這不能成為當選為學生會主席的理由吧。


    她輕皺眉,問,“老師,您這麽說,學校的意思,是學生會主席必須一年一換了?”


    費老師笑了,“倒是沒有這樣的明文規定,不過,以前也都是這麽辦的。”


    林雨珍不高興的說,“老師,我覺得這不公平,也不合理,學校現在是已經決定了嗎?”


    費老師說,“那倒沒有,你要是想為自己爭取一下,你可以去找李校長,他是分管這一塊的。”


    林雨珍倒也沒有貿然去找李校長,而是緊鑼密鼓,組織了一場校園辯論比賽。


    和之前的演講比賽不一樣,演講是一個人的狂歡,兩個水平差不多的競爭者之間,說的好與不好,成績誰第一誰第二,其實有時候沒有確切的定論。


    因為每個人固有的觀點和喜歡的風格不同。


    那次最終郭誌剛拿了冠軍,很多參賽者都表示不服呢,認為評審的同學不少都是學生會的成員,而郭誌剛是學生會副主席,所以集體放了水。


    但辯論比賽可不一樣,辯論比賽是兩個團隊的鬥爭,一個選題兩個觀點,一正一反兩個隊伍,幾乎當場就能定輸贏。


    而且所有打分的評審,都是從學校各係選上來的,人員也比較多,一共有一百個同學,想要放水或者作弊都特別難。


    辯論比賽進行的轟轟烈烈,進行到第三輪的時候,已經刷掉了一大半的參賽者,留下的個個都是臨場反應快,知識儲備多,水平很強的同學。


    林雨珍自己也下場參加了,她和王迪亞,陳金蘭,還有係裏一個男生組成了一隊,一路很順暢的進入了下一輪。


    下期的選題,是針對女同學的,具體內容是,畢業以後,是選擇做賢妻良母,還是要專心事業,為了大家犧牲小家。


    其實這是個人選擇,而且也不是沒有可能不可以兼顧,所以這個問題本來就沒有標準答案,但也因此,非常適合辯論。


    不說別的,陳金蘭說,最近這幾天,幾乎所有的女生宿舍,午休時間,還有晚上熄燈前,都在討論這個話題。


    而且都是雙方各執一詞,爭吵不休。


    就連一向很溫柔的李夢,因為所持觀點不同,都已經和人吵了兩架了。


    這個話題算是在校園裏徹底火爆了。


    每次比賽都是在學校禮堂舉行的,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第四輪還沒開始,費老師通知她,提前準備座位,因為學校不少領導也將會蒞臨參觀。


    這天下午,林雨珍在自習室寫稿子,輔導員找到她,說,“林雨珍同學,李校長找你。”


    林雨珍拿著剛寫完的稿子,去了副校長辦公室。


    李校長五十來歲,因為少白頭,頭發已經全白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問,“你就是林雨珍同學,這次辯論賽是你組織的?”


    林雨珍點點頭,“是。”


    “那你組織這場活動的初衷是什麽?”


    林雨珍回答,“我覺得,咱們平大的學生,個個都很優秀,但有的同學不善於表達,或者表達的不夠準確,在學校或許是沒關係的,但一旦走入社會參加工作,或許會給自己,或許給他人帶來一定的困擾,所以才舉辦的。”


    “可能實際上也不會起到太大的作用,但我覺得,最起碼,要讓更多的人意識到,講話是很重要的,口才是很重要的。”


    李校長笑了笑,說,“你是大幾的?”


    林雨珍回答,“我是大三的,李校長,這是我們青禾下一期的選題,您看一下。”


    李校長接過去看了看,“不錯,我知道青禾是你創辦的。”


    學校這方麵的事務他也是剛剛接手,之前負責的吳校長退休了。


    林雨珍笑了笑,“李校長,謝謝您的誇獎,其實,我也正想找您請教一個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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