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被未來捕捉之日
HELLO WORLD if 世上最初的失戀者勘解由小路三鈴 作者:伊瀨ネキセ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勘解由小路三鈴想要改變。
之所以會對自己強烈地「請求」這個至今以來不太在乎的願望,契機是大約一周前所發生的某起事件。
京都市立錦高中,推甄麵試當天。
與麵試官的對談可以稱為推甄麵試的關鍵,三鈴對做出了趨近理想的對答而感到自負。她回答時不僅沒有離題,也沒有語塞。她穩重地行了一禮離開麵談室後,心想若是這樣都還沒考上,自己肯定不論到哪間學校用什麽手段,都不可能通過推甄麵試這關,這次麵試就是讓她如此滿意。
然而,在她懷抱著這股自信踏上歸途時,事件發生了。
三鈴走下接駁車後,在狹窄的返家路上快步走著。當她繞過轉角之後,卻撞見班上的女同學正不懼旁人的目光在路邊啜泣,同時也看到了一旁拚命安慰她的一名男學生背影。
由於時機不對,三鈴隻得站在電線杆後麵偷聽她大吐苦水,整理起來就是以下的內容:
「我在麵試時老實地講了自己的感想之後,那群大人就一臉厭惡地看著我。我肯定沒辦法推甄上了。」
平時開朗且活潑的朋友嚎啕大哭的景象雖然讓三鈴感到詫異,但更令她震驚的,是當她注意到站在那裏的男生是誰的那一瞬間。
「別在意了啦。」
「隻要參加入學考考進去就好啦。」
「一起加油吧。」
持續鼓勵那個女孩的男孩是足球社的王牌,以個子高大且帥氣而出名的人物。那名少年受到許多女孩崇拜,連在遠處觀望的三鈴都感覺得到他的帥氣。接著,他溫柔地抱住了那名女孩,兩人的關係親密到一眼就能了解他們在交往。
(奇……怪……?)
看到此景後,三鈴的胸口湧起一股自己也感到不知所措的痛苦感覺。
她會有這種感覺,絕非因為得知他們兩人正在交往而驚訝,也並非因為同情正在啜泣的朋友,是一種從更為根本的地方所產生、伴隨著寂寞與悲傷的情感。
(這該不會是……)
三鈴察覺到痛楚的真麵目後,低著頭並抿緊嘴唇。
(原來是這樣。原來我、是這麽想的啊……)
如今在她的腦海中,才莫名鮮明地浮現他在足球場上的身影。
「啊~果然好帥喔!」
「聽說學妹好像都很仰慕他喔。」
「啊,又進球了!」
朋友們眺望著窗外的景象討論得十分熱烈,就在此時──
「勘解由小路同學覺得呢?」
「嗯。很帥氣。剛才的射門也很厲害……」
他射門的魄力就算從遠處也是一目了然,三鈴記得當時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之後,心不在焉地如此回答。
但是也不過如此。好厲害、好帥氣、令人憧憬。這份感情應該隻是到此為止,不會再更進一步才對。
能從遠處看著就足夠了。不需要再進一步奢求什麽。這樣就行了。
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三鈴確實喜歡著他。
(為什麽我以前都沒發現呢?)
三鈴應該憧憬著猶如故事般美妙的戀愛。每當聽到別人的戀愛八卦,三鈴就會感到羨慕不已。明明如此,為何她還是錯過了這份感情呢?
三鈴回想著,試圖從記憶中找出這份戀慕之情的契機。她認為至少得這麽做,否則要是就這樣孤零零地失戀,未免也太過於悲慘。
然而,在她國中的三年裏,從來沒有過那種征兆。
浮現在她腦海的,反而盡是過於平淡且正經八百的自己。
及腰的長發、基本款眼鏡、樸實且中規中矩的打扮。即使論及校內的交友關係,品行端正的她也沒有引起任何風波,一帆風順。就連今天的麵試也是,身為一名模範學生的她,絲毫不需要在麵試時穿鑿附會。
(原來我、是這種人嗎?)
三鈴如今才為此感到錯愕。自己簡直就是堅守麵試手冊的無趣國中生。言行舉止都是個優等生,仿佛是為了今天這場麵試而打造的存在。
(……不對,我根本不希望這樣。)
其實她想要活得更自由。就像那位哭泣的女孩,在麵試時毫不保留地坦承自己的一切,卻令人皺起眉頭那般,更加隨性、坦率地表現自己。
可是,她沒有做到這點。因為她害怕自己受到傷害,也擔心傷到別人後引來反感,於是逐漸把自己的心情深藏在內心深處。
其實她根本算不上模範生,隻是在迎合身邊的大人,不對,隻是在迎合周圍的人而已。
她將自己坦率的心情鎖在厚重的外殼裏麵,就算有任何感覺,也總是充耳不聞。
到頭來,她變成連喜歡上某人也無法察覺的地步。
這道疼痛,就是被封閉在內心深處的自己所發出的呐喊。
「我不要這樣。」
話語擅自脫口而出,纏上了她要逃走的雙腳。
三鈴討厭這種感覺,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想要活得更自由。更坦率地麵對自己的心情。她發自內心地想要有所改變。
然而,那個心願實在過於脆弱,就像沒有確實形體的空想存在。
三鈴不明白該怎麽做才能改變自己。因為她至今為止都藏在這個外殼之中。
推甄日過了一個星期後的今天,三鈴在學校接到推甄合格的通知。
比一般考生還要提早一個月,而且還是以上榜的形式擺脫考試的沉重壓力,理應讓她感到相當開心才對。然而她的內心卻像趴在地上爬行,持續地嘟囔著同樣的煩惱。
想要改變,卻改變不了。
當時哭成淚人兒的朋友,果然沒考上那所學校。然而,如今她和足球社的男友已不再隱瞞彼此的關係,而是互相鼓勵彼此用功。想必他們倆肯定能考上理想的學校。
三鈴羨慕著擁有戀人、內心也如此自由的她。
該怎麽做才能改變?成為高中生後就會有所不同?全新的場所、嶄新的人際關係。如果是在那裏,就能夠舍棄這樣的自己?真的嗎?
沒有任何保證,不切實際的希望依舊是如此渺小。
──但是……
那樣的煩惱,對現在危在旦夕的三鈴來說,毫無任何意義。
「呼、呼、呼……!」
三鈴在紅色極光之下,以驚人的氣勢往前狂奔。
她不斷地往日落時分的澄澈空氣喘著大氣。
嘴裏因幹燥而陣陣刺痛,相反地,在漁夫褸裏麵卻是汗流浹背。長袖製服已緊緊貼在手臂上,濕黏的頭發也有股弄濕頭皮的觸感。然而她的身體卻因為恐懼而感到格外冰冷。
三鈴正在逃跑。同時也在追趕著某個物體。
她的腳步沒有停歇,同時回頭望向杳無人煙的住宅區街道。
……還在。還在後麵。
不是一兩個人而已,人數相當多。
對方的臉上戴著伏見稻荷大社的祭典常見的那種狐狸麵具,是一群異樣的集團。
「那孩子跑去哪了……?」
三鈴嘀咕一聲並巡視周圍,接著繼續奔跑。
從國中下課返家的途中,三鈴看見了出現在夕陽天空中的極光,起初不僅震驚,同時也感到十分感動。
三鈴曾經在哪聽說過,極光原本隻會出現在極圈,在日本能觀測到的,唯有以測量儀器的鏡頭捕捉到的低緯度極光,以人類的肉眼不可能看到那幅景象。
然而,這道紅色極光卻不同。
別說是北海道,連身處於日本地理位置正中央的京都上空,都可以看到極光猶如垂下的窗簾下擺那般,鮮明地搖晃著其光輝。
現代人的三鈴基於習慣反射性地拿起手機,然而她透過相機鏡頭所看見的,卻並非是由自然光所營造的壯觀景致。
映照在相框裏的,是屋頂上的人影。
她將視線從手機上移開並環視四周,發現並非隻有一兩個人。在上學路上的各個角落都有他們的身影。
所有人都戴著狐狸麵具,身材都同樣是虎背熊腰,身上穿的西裝別著會在工地現場看到的那種類似反光板的飾品,假設那是他們的製服的話,與其說是某間神社正在舉辦失傳的古代祭典,不如說是企業或是大學在進行大規模宣傳活動,反而更合乎常理。
然而,這個常理沒過多久便不攻自破。
他們看起來明顯異常。
無論是在屋頂、圍牆甚至是路燈上都滿是他們的身影。就算退一步說這是某種活動,也明顯做得太誇張了。更何況──
三鈴看到了一名戴著狐狸麵具的人物,從以燈籠為概念設計的路燈後方探出頭。
明明細長的路燈根本沒有寬到能夠隱藏人體,但是在以路燈為界的另一邊卻看不見他那龐大的身軀。
簡直就像是在路燈後方有一道裂縫,而他是從該處探出身子。
仔細一看還不僅是他。其他的狐麵人也從矮圍欄、公車站遮雨棚的支柱、民宅庭院的狗屋後方,甚至是細長的電線上下處等,把大部分身體潛藏在根本不可能藏身的地方。
其中一人以搖曳著紅色光芒的天空為背景站在屋頂,三鈴感覺到他與自己四目相接,頓時不寒而栗。
(是妖怪。妖怪出現了!)
腦海中浮現出荒唐無稽的詞匯後,三鈴被一股從本能油然而生、不明就裏的想法催促,朝地麵用力一蹬。
沒有任何理由。然而三鈴感受到一股恐懼,要是被那些玩意兒抓住的話,將會被拖進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再也沒辦法回到這裏。
幽靜的住宅區鮮少人影。不,三鈴在拚命逃跑的時候,才發現人少到讓人匪夷所思。甚至讓她覺得自己早被拉進了某個異空間。
「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有一半陷入混亂的腦袋讓她不由自主地如此說道,她接著試圖以烙印在雙腳的記憶,摸索平時走慣的歸途。可是,不論彎進哪裏都會看到狐麵人的身影。
(好可怕。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我好怕。我好怕。)
就在窒息感與絕望感即將塞滿她的胸口,讓她停下腳步的那一刻──
「叮鈴」一聲,三鈴聽見了鈴鐺的聲音,在道路的那一端出現了小小的白色影子。她不禁低喃:
「小狗……?」
不對,是猶如白雪般的白色小狐狸。
仿佛毛球般圓潤的臉,不具野性,惹人憐愛的下垂眼神,正以濕潤的神色閃閃發亮。三鈴看到它身上掛的紅色小圍裙上垂著一顆鈴鐺,看來這隻狐狸似乎是某人的寵物。
或許是注意到三鈴的視線,小狐狸像是要逃走一般匆忙跑開。
當她如此心想,小狐狸卻隻動了幾步距離便停下腳步,再次回頭望向這邊。
三鈴見狀,自然而然地朝它走去,小狐狸卻再次往前衝,接著又馬上停下來確認後方,就像是在確認三鈴是否有跟上它。
小狐狸前進的方向並沒有那群狐麵人。
於是,她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追趕著小狐狸。
然後,到了現在──
三鈴在三岔路口的正中央發現了方才跟丟的小狐狸,不由得鬆了口氣。而它或許是稍微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坐在原地打著哈欠。
(根本不知道人家有多害怕……)
然而,它這狂妄的態度卻讓三鈴的內心產生了些許餘裕。
三鈴專注追著小狐狸的眼神似乎總算對上了周遭的景色,察覺自己身處在熟悉的街道之後,她湧起了一股安心感,發寒的內心也跟著重新升溫。
(那隻狐狸,是朝著我家的方向前進。)
三鈴如此確信。
四周已幾乎不見狐麵人的蹤影。三鈴心想肯定已經度過難關,但也依舊追著在前方引導自己的小狐狸。
當她從民宅之間看到了自己家的屋頂時,總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到了……!」
三鈴匆忙地衝向玄關,確認跟在腳邊的小狐狸尾巴越過門檻之後,便火速地關上大門。
她立刻將門鎖上,隨後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三鈴沒有餘裕去在乎身上的衣服被水泥地的砂石弄得髒兮兮,平安到家的安心感讓她得以暫時歇口氣。
「啊,等等……」
然而,小狐狸就像是在催促三鈴似地擅自走進家裏,猶如皮毯一般跳上了樓梯。
盡管三鈴不打算趕跑自己的救命恩人,但要是它擅自亂跑的話也很傷腦筋。於是她慌張地脫下鞋子,一個箭步追了上去。
然後,三鈴發現小狐狸待在自己的房間。
它待在鋪有地毯的房間正中央,就像是稻荷神社的石獅子般,端正地坐在花紋靠墊上麵等著三鈴。
根據個人感受與狀況差異,有可能會覺得眼前的狐狸恭敬有禮,也有可能會認為它得寸進尺。至於三鈴,當然是將它視為一名禮儀端正的神明使者。
「你救了我一命對吧?謝謝你。」
盡管三鈴的腦海滿是剛才發生的不可思議現象,但依舊率先說出了必須說出的謝詞。
「要跟你道謝的話,果然還是送油炸豆腐比較好嗎?如果你不嫌棄我媽媽做的豆皮壽司,我想昨天吃剩的應該還放在冰箱裏麵。」
望著自己的小狐狸擁有難以與野獸做聯想的理性眼神,三鈴對著它自言自語,然而就在下一瞬間,她聽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謝謝你,勘解由小路小姐。但是你不必跟我道謝。畢竟你兩天前才因為一次吃了十個媽媽做的豆皮壽司而惹她生氣。要是隻吃九個的話就好了呢。」
「咦?」
三鈴頓時無語,站著不動。
剛剛、這隻狐狸、說話了?
這個事實讓三鈴憶起了剛才的狐麵人帶來的恐懼,令她的背脊為之一震。
「啊,你不要害怕。對不起哦。那群狐麵人也不是類似妖怪或是幽靈那類的存在。好像是因為我靠近你,才會讓你變得能看見他們。」
「變得能看見他們」這句話,會讓人聯想到妖怪以及幽靈。
三鈴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背部直接撞上剛才順手關上的房門,嚇得挺不起腰。小狐狸見狀立刻露出慌張神色,匆忙地擺動前腳並說道:
「啊,等等……真的很對不起。你先不要害怕,冷靜下來聽我說。要從哪裏開始說明呢?對了,呃,我現在要開始變身!這樣一來就不用拐彎抹角地說明,一眼就能看出我是誰了。可、可以嗎?先等我一下哦?──哈、哈啾!」
當小狐狸一氣嗬成說完這番話後,突然擺出了神秘的變身姿勢。要是這時冒出冉冉白煙肯定會更像一回事,但它的身體卻變成閃爍著光芒的無數立方體,膨脹起來後四處飛散,當這些立方體擴展到一定程度後,從內側開始產生了奇妙的現象。
霎時間,立方體迅速擴散並開始組合起來。
形成的立方體遠遠超越了它還是小狐狸時的尺寸,正好達到了一個人體的大小。光芒在不久後完全消散,呈現在眼前的是──
「鏘鏘──!想不到是我吧!」
「…………」
一名完全陌生的少女。
輕柔的及肩中長發,身穿猶如橡膠潛水衣般的緊身內衣,外麵披著有如科學老師穿的白袍。
綁在頭發左側、不知是鈴鐺還是鑰匙圈的小飾品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一臉事情都在預料之中的表情,以及在眼睛上擺出模仿偶像的橫向v字手勢,把這些要素全部加總後,試著在等號旁邊擺上代表結果的詞匯……大概隻有這個了。
「變、變態?」
「不會吧!」
少女慌張地注視自
己的手,接著再立刻用擺在附近的穿衣鏡確認全身。
「奇怪?明明有好好重現啊?這表示……『我』,你太過分了啦~竟然連這張臉是誰都不知道。你過來一下。」
對方情緒高昂不容置喙,沒有給三鈴抵抗的機會,就把她拉到了鏡子前麵。這個人的手很溫暖,而且從她痛快的言行舉止來看,絲毫感覺不到詛咒或是作祟那類的陰沉氛圍。因此現在三鈴對她隻有麵對怪人時該有的正常警戒心。
「來,你仔細比較看看。眼鏡也拿下來……不行呢。畢竟這樣你就沒辦法看清楚了嘛。」
「…………」
三鈴依言交互凝視著映照在鏡中的自己以及少女。
少女外向、不受拘束,相對的,自己卻是相當不起眼。舍不得剪掉長及背部的頭發、基本款的眼鏡。相較之下……此時三鈴再次望了少女一眼,這才察覺到一件事。
「……媽媽?」
「別這樣。對於認為還勉強能以二十歲自居的我來說,這樣講很令人受傷耶。」
三鈴仔細地觀察低著頭按住胃部一帶的她之後,發現她看起來的確比母親年輕許多。和她本身所期望的年齡似乎沒有不協調的感覺。不過,與其說是長相或是膚質方麵的問題,不如說是她孩子氣的態度讓她顯得更為年輕。
然而,問題不在這裏。
……這個人和自己很像。
明明氛圍完全不同,卻不知為何有這樣的感覺。
或許是從三鈴目不轉睛盯著的視線察覺到了什麽,那名不可思議的少女端正姿勢似地動了一下,然後如此說道:
「你已經注意到了吧?那麽解答的同時,我也順便做個自我介紹吧。我的名字叫勘解由小路misuzu。來自距今大約二十年後又過一點的未來。」
「……什麽?」
三鈴一臉驚訝。對方不是跟自己相像的人,而是真的自己?
「雖然我覺得你很難以置信,但時光機已經完成了。我是來自未來的你自己。剛才的狐麵人是我的同伴。隻要把他們當作輔助機器人看待就好。」
三鈴一時間沒辦法做出任何回應。
在傍晚時分的住宅區飛揚跋扈的狐麵人根本與異物無疑。有點類似恐怖電影會出現的存在。但她說那其實是sf?時光機、來自未來的自己?
「我完全沒辦法相信……」
三鈴戰戰兢兢地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她認為此舉不會導致眼前的女性突然變臉、勃然大怒。但是──
「也對嘛~」
三鈴更沒有料到這名女性會一笑置之。她輕快揮手否定的土氣舉止就像是個附近的阿姨,根本不像個未來人。
「可是證據就是、我啊,知道『我』的所有事情喔~比方說……」
女性逕自在房內走著,然後沒有知會一聲就突然打開了衣櫃。
「等、等一下……」
「嗯──真令人懷念!然後在這裏!」
女性毫不猶豫地將手伸進抽屜,隨後手上便握著一條粉紅色的緞帶。
「那是……請還給我。」
當三鈴伸手打算拿回緞帶時,一根食指擋在她的手前麵。
「我來猜猜看?這個,是你陪朋友去京都丸井百貨的雜貨店時偶然找到的東西。雖說你一時衝動之下買了,卻因為太可愛而羞得不敢戴上,結果到現在都還沒用過。」
「……不是的。」
「就是這樣。然後,還有這個。」
女性咧嘴一笑,接著露出自己的左側頭部,讓三鈴看到配戴著過多飾品的部分。而三鈴在那之中,發現裏麵有和剛才那條相同顏色的緞帶。
「就算過了二十年,喜歡的顏色依舊沒變呢。」
「這是偶然。那個,我差不多該開始念書才行了……」
「為什麽?你今天應該收到了甄試上榜的通知吧?」
「咦?啊……」
沒錯。
由於狀況從剛才到現在整個一團亂,讓三鈴把所有事都給忘得一幹二淨了。她考上學校了。已經不需要再為了考試而念書。三鈴注意到這點後嘴巴一張一合的,於是這名女性──
「噢,原來你不是在裝傻啊?也對啦。畢竟發生了太多奇怪的事嘛。對不起,你現在處在一個難搞的時期呢。」
女性恭敬地低頭致歉。眼前的她已不見剛才那種開玩笑的態度。「難搞的時期」這句話,牽動了三鈴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塊。她像是要搪塞這件事般,鄭重地詢問:
「你真的、是從未來來的嗎?」
目前沒有任何能信賴的情報,唯一能夠肯定的,便是她存在於眼前的這個事實。
「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她的回答沒有改變。
「那個……和過去的自己碰麵,這樣好嗎?不會造成時空連續體錯亂而使得宇宙產生崩壞嗎?」
「喔,是※《雷霆萬鈞》嗎?」
「是《回到未來》……」(編注:兩者皆為以時空旅行為題材的電影名。)
「唔──身為未來小孩的我不懂太久以前的電影呢。」
「你的出生年月日應該跟我分秒不差才對吧?還有,提到原作的話,你舉的例子反而更舊,更何況兩部都是放在數位圖書館的複古檔案上的作品!」
「奇怪了──?」
女性用裝模作樣的舉動敲了敲自己的頭。毫無來自未來的神秘感以及不可思議的感覺。隻是個溫和、奔放,並且親切的成熟女性。
她所說的話令人難以置信。無論是白色小狐狸變身成人類,或是剛才那群狐麵人都讓人覺得很不真實。可是,三鈴確實親眼看到了。雖然無法相信,卻是活生生的現實。
那麽,她們或許真的來自未來。說不定是這樣。但再怎麽說,唯獨一件事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你……真的是我嗎?」
即使從剛才的短暫交談,三鈴也可以感到這位自稱為勘解由小路misuzu的女性既自由又豁達。
不隻是無視整體服裝平衡、讓人感到裝飾過頭的發飾,無論從她的話語還是舉動之中,都可以徹底感受到她自然的一麵。清楚地向人表現出她是因為喜歡才這麽做。
她能自由地表現出自己的內在,這是目前的三鈴所欠缺的。
她擁有著自我。
「我將來、能變得像你一樣嗎?」
聽到我如此詢問,她溫柔地皺起眉頭。
「你已經好好聽過自己坦率的聲音了嗎?」
「……!」
「你撒了一個很大的謊呢。」
當三鈴點頭的瞬間,從眼睛落下了一滴小小的淚珠。
緊接著,淚水像是潰決般撲簌簌地滴落。
三鈴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哭泣的資格,一切都要怪膽小的自己不好。
她在這三年來,始終都在對自己撒謊。
也因此害得無法結成果實的戀情宣告終結。甚至還沒有喜歡上對方,重要的心情就已經化為泡影。
自己根本就無法向對方告白。盡管她理解這個事實,卻依舊止不住淚水。
想要改變。卻不知道該怎麽著手才好。自己不可能變得像眼前的女性一樣。所以她對此感到非常不安。感到痛苦。感到悲傷。
「不要緊。你可以成為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溫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這個人知道自己的所有事情。她知曉一切,然後溫柔地對自己如此說道。
三鈴感到很開心。聽到她願意對自己這麽說,心中滿是喜悅。
後來,三鈴低聲啜泣了一段時間。
女性把手伸進口袋,似乎是打算找出手帕,但看樣子並沒有帶在身上,隻好一臉歉疚地把桌上的麵紙盒推到三鈴麵前。
這樣的舉動讓三鈴不由自主地笑了,她
取出麵紙擤了鼻涕。
或許是因為哭了一陣子,她的心情變得舒坦許多。
接著,這名女性以懷念的口吻如此說道:
「考高中啊。我在這段時期思考著許多事情呢。仔細想想,說不定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對人的內心產生了興趣。雖說最好別透漏太多未來的事情,但我現在在做介於學者與醫生之間的工作。講明白一點,就是在做將內心數據化的研究吧。」
三鈴聽到這番話後,感到有些在意。
「那聽起來好像有點令人討厭。用數字來表現內心,總覺得就像是人工產物……」
三鈴一邊擤著鼻子,同時老實地闡述了自己的感想。說來很不可思議,自己在她的麵前不需要客氣。
女性──勘解由小路misuzu甩了甩手指,以老掉牙的舉止作為開場白並如此說道:
「那就是人類傲慢的地方喔,『我』。數字並非人類所製作的。而是最為自然的產物。愈是調查,便愈能明白自然是由數字以及算式所組成的這個道理。舉凡向日葵的種子與費氏數列皆是如此,像大王具足蟲與……啊,這個目前還沒有被發現。總之,人類隻是幫計算方式取名而已。既然數字是自然的一部分,那麽同樣身為自然產物的人的心,理所當然可以用數字替換,對吧?」
由於對方冷不防說出有點艱澀的內容,讓三鈴頓時無語,然後莫名地接受了她的說法。
如果數字是自然的一部分,那麽這世上的大部分存在,確實都屬於自然的產物。
「哎呀不好。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
對三鈴認同的表情連連點頭的misuzu從容不迫地端正姿勢,接著筆直地注視著三鈴。
「你仔細聽好囉,勘解由小路三鈴。我之所以會來到過去,是為了要拯救你會在今後遇見、並在你的人生占有重大意義的兩個人。」
「我今後會遇見的……?」
「對,在高中的時候。」misuzu點頭並如此回答。
「一個是叫做『一行琉璃』的女孩子。另外一個則是叫做『堅書同學』的男孩子。」
「一行琉璃,還有堅書同學……」
三鈴複誦了這兩個名字之後,misuzu露出莞爾一笑。
「他們在我們的人生之中是絕對不可或缺的──假設沒有這兩人,我也能獲得幸福,但那也絕對不是我所向往的未來。他們就是出色到會讓我這麽認為的人喔。」
「……!」
misuzu直到剛才都還很溫和的瞳眸之中,湧現出一股非比尋常的強大意誌。「絕對」聽起來有些誇張,但這個詞卻深深地沁入了三鈴的心肺。
「這兩個人呢,將來會成為一對戀人。」
「成、成為戀人!」
三鈴不禁大叫了一聲。相對的,misuzu則是露出淺淺的微笑繼續說道:
「他們兩人非常登對。這兩個人對彼此來說,是絕對必要的。」
「真好……那樣的關係很讓人憧憬呢。」
「我懂。可是,在他們開始交往後不久,琉璃就遇上了一起意外。」
「咦……?」
氣氛突然變得沉重起來,讓三鈴的身體為之震顫。但由於misuzu的語氣聽起來不像非常嚴重,讓三鈴立刻導出了某個答案。
「難、難道說,你從未來回到過去的目的,是為了幫助一行琉璃同學避開那場意外?要由我去幫助那個人?」
「可惜!不過幾乎是正確答案了!」
misuzu以誇張的肢體動作表達遺憾。
「要救她的,是個名叫堅書naomi的青年。我希望你能以間接的方式去幫助那個人。」
「堅書……該不會是一行琉璃的戀人,堅書同學?」
「有點不太一樣。你今後將會遇見的堅書同學是高中生。而堅書naomi,是他大約十年後的模樣。」
「咦?」
狀況突然複雜了起來,使得三鈴方才好不容易跟上的思考,再度被拋在後頭。
「如同我現在跑來見你一樣,今後,未來的堅書naomi也會來見堅書同學一麵。為了守護將來會成為他戀人的一行琉璃。」
「意思是,他是為了保護戀人而從未來出現的?」
「沒錯。」
「好、好厲害!就像是故事情節一樣……」
三鈴感到雀躍不已。跨越時空拯救自己的戀人。簡直就像在故事裏才會出現的英雄。
自己才剛經曆過一場不想再體驗第二次的辛酸失戀。三鈴萬萬想不到這麽悲慘的自己,能夠聽到如此宏大的愛情故事。
「隻是有一個問題,堅書naomi所用的時光穿越以技術層麵來說並非完美。因此他失敗了好幾次,到頭來,是送了好幾個自己穿越到過去的世界沒錯,但都是沒有心靈的〈幻影〉。」
「〈幻影〉……」
三鈴猶如附和對方的說法般複誦了一次之後,剛才那股激昂的情緒也慢慢消退,嘴裏殘留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快感。
盡管三鈴不清楚何謂時空穿越,但她記得會出現扭曲空間技術的sf中,確實有這些固定的橋段。將人體以分子等級分解之後再進行空間跳躍,於目的地重新構築。但此時往往會發生某種預料之外的狀況,導致出現時已經死亡了──這樣。
「為了讓他能以正確的方式來到這個時代,必須要消滅那些〈幻影〉才行。」
「所以,要由我來做嗎?」
看到三鈴慎重地確認之後,misuzu點頭承認,然後不急不徐地端正姿勢並低下頭。
「拜托你了。請幫幫他、幫助我們。不要緊的,我不會讓你做任何危險的事。」
三鈴感到心跳加速。
充斥她內心的,幾乎是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完成這件事的不安。
但是,她想要回應這個人的期待,也同時打從心底想要拯救一行琉璃。
為了拯救在過去遭遇意外的戀人,一名青年跨越時空來到了現代。
這是多麽美妙的愛情故事。他們兩人的關係實在太棒了。
而且自己也將參與其中。連一場像樣的戀愛都沒談過的自己,竟然能夠涉足如此特別的世界。可以遇見那兩個人,並助他們一臂之力。
那肯定會成為和以往截然不同、動蕩的每一天。不是從國中生升上高中生這類隨處可見的變化,毫無疑問是能改變整個世界的巨大轉變。
如果是在那樣的世界,我說不定也可以──
「我可以提出一個條件嗎?」
三鈴如此問道。
「是什麽呢?」
misuzu抬頭笑著反問。或許她已經知道接下來三鈴要提出的要求。
「我想要改變,想改變自己。請你協助我完成這件事。這就是我的條件。」
misuzu最初的回應是燦爛的笑容。
「小事一棒。加油吧,『我』。」
三鈴的心跳再次加速。這種向新的領域踏出第一步的興奮感,讓她挺直背脊。自己能夠獲得改變,不對,是要主動改變,要主動改變自己!
「那我們立刻開始吧!」
「咦!?現、現在就開始嗎?」
當三鈴還沉浸在餘韻之時,misuzu的發言讓她端正姿勢。她不經意地將視線投向窗外,此時外麵已染上了夜幕低垂的微暗夜色。
「都要怪堅書naomi失敗了那麽多次啦!現在已經產生了三百個以上的〈幻影〉!必須要在四月中旬之前盡可能地收拾掉才行!」
「有、有這麽多?」
「不過放心吧,我為忙碌的『我』準備了珍藏的道具!」
misuzu猶如要幫三鈴抹去膽怯般如此說道,隨後從白衣內側取出了某樣東西。
是狐狸
麵具。和在住宅區四處徘徊的狐麵人臉上戴的一模一樣。
「隻要戴上這個,你也能使用和他們相同的能力。會讓你得到超~強的力量,可以期待一下喔。」
雖說有些害怕,但三鈴還是依言戴上了那個麵具。
隨後,從麵具與臉部的空隙之間噴出了某種氣體。可以感覺到一種混雜著水以及風──一種奇妙卻又舒服的觸感暢快地流竄全身。
當她感到詫異而脫下麵具的時候,變化已然結束。
三鈴反射性地望向鏡子,發現體格雖然維持原樣,身上卻打扮得和那群狐麵人一樣像個粗工,單手拿著麵具映照在鏡中。
「這、這樣就可以了嗎?」
三鈴將眼神望向misuzu,期待獲得她的好評。然而,映入眼簾的她卻板著一張臉,讓三鈴的期待縹渺地化為虛無,而misuzu不顧以為出了什麽差錯而感到不安的三鈴,輕聲如此低語:
「也太不可愛了。」
「咦?」
「這種打扮會影響到工作的動力!女孩子啊,就算說是為了要讓人看起來可愛才活著也不為過!我要行使管理者權限重新改造服裝!」
「咦!那是什麽偏見──等一下……啊!住手,請不要碰奇怪的地方,呣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鈴冷不防地遭到來自未來的自己飛撲過來亂摸一通,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分鍾……
再度被要求站在鏡子前麵的三鈴,看到自己的模樣後頓時說不出話來。
附有堅挺狐狸耳朵的紅色風帽。身上穿的連身裙猶如配上滿滿波浪緞帶的禮服,再加上長絲襪、高跟鞋。這難道是……
在鏡子深處,可以窺見一臉「大功告成」的misuzu優雅行了一禮。
「魔法少女小紅帽~附狐狸耳朵~完成了。」
「這是什麽cosy!?這樣子也太難為情了啦!」
三鈴麵紅耳赤地用手試圖遮住自己的模樣。
「奇怪~?你不喜歡嗎?明明這麽可愛。」
「服、服裝確實很可愛沒錯,但這身打扮根本……」
不適合我。因為自己連戴上小小緞帶的勇氣也沒有。雖然人家常說要有從清水舞台跳下去的勇氣,但現在突然被換上了這身打扮,根本是打算要我從那裏起飛直奔月球吧。
「你在撒什麽嬌啊?『我』,你想要做出改變對吧?不能隻因為換了服裝就動搖啊!想要改變自己的少女情懷,就是變身!換句話說,就是變成魔法少女啊!」
「唔?」
三鈴退縮了。盡管她認為這絕對有問題,但misuzu身上散發出一股不容分說的奇妙魄力。至少,那是一種尚未改變的自己還沒有具備的力量。
「不要緊,這樣非常適合你喔。雖說跟狐麵人一樣,普通人其實看不見你現在的模樣,但如果你無論如何都很在意,要戴上麵具也可以。不過,既然你想要做出改變,就試著挑戰看看吧。因為挑戰正是改變一個人最好的方法。」
misuzu的身體突然發光,並化為立方體四散開來。這景象和剛才所看到的如出一轍。當變化結束之後,果不其然地出現了引導三鈴回到這裏的白色小狐狸。
misuzu以鬆鼠般輕快的動作跳上了三鈴的身體,坐在她纖細的肩上並用臉蹭了過去。散發著日光味道的毛茸茸體毛令人發癢。
「很可惜,如果維持人類模樣的話記憶體……呃,未來能量會導致我無法進行劇烈動作。所以在你工作的時候我會以這副模樣協助你,請多指教囉。」
「請、請多指教……」
「好啦,既然可愛的女孩、可愛的禮服以及可愛的寵物都湊齊了,自然不需要其他東西。從那扇窗戶霸氣地衝出去吧!」
「咦?是、是要我跳下去嗎?」
「沒錯!你就大喊一聲『唔喔』衝下去吧。上啊──!」
「呀──!不要把臉塞進衣領裏麵!我上,我上就是了嘛!」
三鈴自暴自棄地把腳靠上了窗邊。
「唔、唔喔──!」
往下一跳。
此時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為了模仿在電視動畫上看到的魔法少女,而從公園的遊戲器材一躍而下的記憶。當時,有一瞬間湧起了如同想像般的飄浮感,但馬上就轉換成像是被拉扯下去的強烈墜落感──原本應該會是如此才對。
「咦!?」
然而從她起跳的瞬間,狀況就已經和當時天差地遠。
她的身體如羽毛一般輕盈。
就如同已經做好抬起沉重箱子的心理準備時,卻因為比想像中還輕而差點往後倒下去。
三鈴的身體被刮到了高空之中。
「哇、哇啊啊啊啊──!」
她不顧一切發出的叫聲並非慘叫。
被暗紅色與深藏青色劃分開來的天空之中,高掛著尚能數盡的星星。民宅的輪廓沉在黃昏之中,唯獨被窗框形狀隔開的光芒依舊明亮得像幅剪影畫,直達天際的京都塔就像是紅色的油紙雨傘一樣,綻放著鮮豔的光芒。
明明嚴冬的寒風應該很冷,三鈴卻不以為意。她以鳥的視線俯瞰一直以來所居住的世界,對這樣的自己隻有滿滿的感動。
身體開始下降。但她對此也絲毫不顯懼色。就這樣猶如紙飛機一般緩緩地、輕柔地降下地麵。
「這感覺、好厲害……!真的就像是動畫的主角一樣。」
三鈴如此低語,完全忘了自己在出發前還對服裝發過牢騷。
「你能中意那就再好不過了。那麽,我們開始尋找〈幻影〉吧。」
「好的!『我小姐』!」
雖說三鈴順勢以這種方式稱呼她,卻叫得意外順口。畢竟是對方先以奇怪的方式稱呼自己,更重要的是,三鈴覺得透過這個奇怪的稱呼,可以確實感覺到自己與她連係在一起。
在這種特別的心情驅使下,三鈴猶如一片白雪,降落到民宅的屋頂上。
「〈幻影〉就在這一帶呢。在看到的瞬間應該會產生不協調感,我們先到處找看看吧。」
三鈴再度跳躍。這次並非往高空躍起,而是朝著旁邊快速一蹬。
身體就像是下降中的雲霄飛車一般衝了出去。雖然有些害怕,但這種感覺好到似乎會令人深陷其中。
此時,三鈴突然看到往左右奔馳的黑影,讓她頓時愣了一下。
是那群狐麵人。
「不要緊,完全不會有危險的。這些狐麵人雖然在尋找堅書naomi的〈幻影〉,但或許是他的存在太過縹緲不定,所以身為未來人的我們看不見他。不過其實普通人也看不見我們。應該算是時空穿越的製約吧。」
「總、總覺得他們好像跟過來了耶。」
三鈴一邊環視周圍,同時如此說道。狐麵人發現她們之後,便離開剛才為止徘徊的場所陸續聚集了過來。
「因為他們知道你有辦法找到〈幻影〉。隻要能鎖定位置,接下來他們就會幫忙處理。」
三鈴聽到這番話後,便不再像之前那樣認為他們很詭異,反而是以信賴感取而代之。三鈴一麵率領著眾多的狐麵人,一麵在住宅區來回穿梭。
不久之後──
「『我小姐』,那個是……」
停止在屋頂上來回穿梭的腳步之後,周圍的狐麵人也一齊著地並停止行動。
三鈴注視著杵在漆黑路燈底下的人影。
太陽已經西下,四周一片昏暗。那個穿著長大衣的人影用風帽緊緊遮住臉部,再加上周圍陰暗無光,感覺就像是黑暗化為人形一樣。
要是他手上握著菜刀,給人的感覺無疑是一個過路歹徒。
而他的表麵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發生故障的螢幕畫麵那般,一邊散發出不可思議的三原色光芒,同時還莫名搖擺不定。
「『我
』,你有看見什麽嗎?」
「『我小姐』看不見嗎?」
「我什麽都看不到。不過,這表示我們找到了呢。」
那就是〈幻影〉。
三鈴俯瞰著道路,而站在她肩上的misuzu也望著同樣的方向說道:
「一旦出現〈幻影〉,時光機的係統就無法正確地鎖定目標時空的座標。機器會誤判成『本人好像已經在這裏了』而被彈開。」
「那我和你不要緊嗎?因為我們都一樣是勘解由小路三鈴……」
「以宇宙的法則來說似乎是ok的。或許是因為就算是同一人物,我和你之間不同的地方也是不勝枚舉吧。即使是人類在人文領域上煩惱的※忒修斯悖論,要是由機器證明的話,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編注:希臘作家普魯塔克提出的哲學問題。)
三鈴以像是理解了似的曖昧表情點了點頭,同時心想待會兒要偷偷地搜尋什麽叫忒修斯悖論。
「那麽,我該怎麽做?」
「稍微等我一下哦……來,這個。」
misuzu不知從哪裏銜住了附有愛心和羽毛的閃亮亮棒子遞給三鈴。那是把感覺會在適合女童觀賞的動畫裏出現的魔法杖。
「你隻要用這個去稍微碰觸〈幻影〉就可以了。隻要在本體做上記號,再來狐麵人自然會幫忙處理。」
「要、要我靠近〈幻影〉嗎?」
三鈴驚愕不已。這個舉動比想像中更加危險。畢竟按照看法的不同,那個堅書naomi的〈幻影〉反而比狐麵人來得更像亡靈。
「不要緊。那真的是影子,碰不到你的。更何況,他們是否擁有能理解我們存在的人格都是個疑問。我也會陪你一起,放心吧。」
「我明白了……」
這邊有多達幾十個狐麵人完全包圍了那團黑影。不要緊。隻要用魔法杖前端稍微碰一下就好。那是影子,什麽都不會做,也沒有注意到這邊。肯定和觸碰剛出生的小狗是一樣的感覺……
三鈴降落在街道上,一邊把魔法杖抱在胸前,同時戰戰兢兢地靠近〈幻影〉。
堅書naomi很高。盡管穿著大衣,依舊可以看出他的身材既高?又纖細。
三鈴與他的距離還有五公尺。
〈幻影〉動也不動。他紋風不動到甚至會讓人懷疑,那該不會隻是幅畫貼在風景上而已。
還有兩公尺。
隻要三鈴一口氣將手伸過去,應該就能用魔法杖前端碰到他。
她雖然試著這麽做,卻因為膽怯而使得距離有些不足。
她悄悄地、不動聲色地,就如同在夏季拿著捕蟲網的少年般,躡手躡腳地靠近黑影。
此時,〈幻影〉望向這邊。
「咿──」
三鈴大吃一驚,不禁當場動彈不得。
不可思議的是,她感覺不到彼此四目相接。
在〈幻影〉戴的風帽深處,可以窺見青年穩重的臉龐。要是他綻開笑容,肯定會顯現非常溫柔的眼神,如今卻十分空洞,看起來簡直就像懷抱著某種壯烈的決心才杵在原地。
「不要緊,他什麽都不會做的。加油。」
聽到misuzu出聲鼓勵之後,三鈴慢條斯理地,以極為緩慢的動作,輕輕地用魔法杖前端觸碰了〈幻影〉的大衣衣擺。
隨後,〈幻影〉便遭到無數黑影碾壓。
是從正上方飛來的狐麵人。
他們的手發出奇妙的光芒,光芒好似魚兒一般翻騰。〈幻影〉一接觸到那隻手,就猶如紙屑般被狠狠撕裂,不留下任何痕跡。
在手腳以及肢體被分解的同時,〈幻影〉空洞的眼神偶然朝向了三鈴這邊。
三鈴果然沒有和他四目相接的感覺。他注視的是遙遠的某處。
「看,很簡單對吧?」
比起坐在肩上的misuzu所發出的聲音,三鈴反而被堅書naomi吸引了目光。
三鈴認為他是個為了拯救戀人而從未來出現,有著滿腔熱血與決心,猶如英雄一般的人物。
但是,這種想法或許和事實有些出入。
他看起來相當寂寞。
順利完成最初的工作之後,三鈴在途中稍微吃了晚餐,緊接著再處理了十隻以上的〈幻影〉,從那天開始,三鈴的日常便煥然一新。
她為了不明目張膽地表現出率先從升學重擔中解脫的喜悅,在學校總是小心翼翼地行動,但真正壓迫她內心的並非是要顧慮別人的感受,當然,也不是她下定決心要割舍的足球社男同學,而是化身為懸掛在書包上的鈴鐺型鑰匙圈──misuzu這個存在。
「為了要協助『我』做出改變,得先了解你過著什麽樣的日常生活才行呢!」
盡管她提出了正當理由,但我平常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恐怕早在她的掌握之中。然而她還是跟了過來,而且還算準了教室空無一人的時機主動向我搭話。明明走廊上還有人,她絕對是故意的。
而且她講的都是類似「剛才的對答太死板了啦~」或是「下次試著笑得更自然一點吧」之類的話。難道她以為自己是經紀人嗎?這個人絕對對我在焦躁這件事樂在其中。
學校,家裏,一切都一如往常,三鈴過著平凡又平靜的生活,但唯獨自己和以前不同了。
她隱瞞了兩個重大的秘密。
就是打扮成魔法少女,和未來的自己一起工作。
以及未來的自己總是滿不在乎地跟著她來學校。
不能讓其他人知曉的秘密,讓一成不變的日常變成驚險又刺激的時間。盡管每天都在提心吊膽,卻也同時覺得興奮,感到七上八下。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
然而,這隻不過是愛情故事的序章罷了。
自己不久後會遇見的少年與少女會成為一對戀人,這是為了讓少年能拯救少女回避意外所做的事前準備。真正的故事要從之後才開始。
既然序章都已經如此刺激,那故事真正開始時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呢?
肯定會有比現在更令人心跳加速的體驗。令人對那一天的到來感到迫不及待。
能夠改變。如果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自己肯定能有所改變。更何況已經改變的自己就在身旁。不可能辦不到──
然而,也不可能什麽都沒做就能有所改變。
當三鈴某天從學校回家之後,misuzu突然提出了這個建議。
「既然你也習慣這種生活了,差不多該來好好打扮了吧。」
鑰匙圈發出光芒,misuzu變回了成熟女性的模樣。
「打、打扮……?」
三鈴拿著書包警戒著misuzu。
如今的她,已經對那身狐耳小紅帽的打扮再習慣不過。話雖如此,她還沒有勇氣在大庭廣眾下穿著和那套衣服相同風格的打扮。
「不,你接下來要自然地穿著這套衣服走在街上。也差不多該認真地改革『我』的意識了喔。」
misuzu笑著如此說道,然後從書架深處擅自取出了一本流行雜誌。那是三鈴在很久以前鼓足了相當大的勇氣才買下的。她抱著不上不下的幹勁讀了這本雜誌之後,得知了自己有多麽渺小。於是作為讓她認清事實的謝禮,三鈴把它封印在書架的深處。
「那本雜誌、很舊了耶……」
「沒關係,雖然流行服裝也不錯,但必須先讓『我』意識到自己適合什麽樣的衣服才行。在我的記憶當中,你和朋友們去服飾店時應該……沒有在試衣間舉辦過時裝秀吧?」
「因為要是那麽做,會給店員添麻煩的……」
三鈴很羨慕可以若無其事地在店裏麵大吵大鬧的朋友。
「『我』,過來,站在鏡子前麵。」
「?好。」
三鈴依言站在鏡子前麵之後,mi
suzu便轉向這邊,用手比出框框,像是朝著要拍的對象或是描繪寫生的對象時所用的姿勢。
「先來換第一套囉──」
她這樣說完之後,三鈴立刻感覺到和用狐狸麵具變身時相像的觸感,被數位風的光之粒子團團包圍。
回過神來,她身上已穿著惹人憐愛的奶油色羊毛上衣。
「咦?這是什麽!」
三鈴不禁打算伸手觸摸,然而指頭卻穿過羊毛上衣,傳回來的是平常穿習慣的製服觸感。
「啊──那是隻有表麵的衣服,不是實際存在的東西,對不起喔。」
misuzu一邊看著流行雜誌並如此說明。
「嗯~看起來還挺適合的。那下一套。」
看到misuzu用手指對自己擺出框框,三鈴慌張地轉向鏡子。
misuzu使用的未來力量簡直就像是魔法,讓三鈴把流行雜誌上刊登的穿搭全都試過了一遍,甚至還調整了頭發的長度進行搭配。
「來,象征勇氣的中長發。」
盡管三鈴從以前就打算挑戰這個發型,但是一想到萬一不適合的話事情就無法挽回,便始終裹足不前,misuzu就像是要引出這段故事般說了多餘的詞匯。
「不過,畢竟我也留著同樣的發型,肯定很適合嘛。」
正如她所說,雖然自賣自誇並非好事,但中長發比至今的長發造型都更加適合自己。而且misuzu還順便把眼鏡變不見,服裝也更換為輕飄飄的造型。
三鈴的身體簡直就像判若兩人般地輕盈。
「可是,我變成這種樣子好嗎……?」
突然感到不安的三鈴提出了疑問。隻有自己的外表不斷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最重要的內在卻無法跟著進步。要是被人識破這點,可是會淪為笑柄的。
misuzu聽到這句話後,拋出了這樣的問題。
「你認為打扮時髦是為了什麽?」
「咦?為、為了進一步觀察自己?」
或許是稍微想為一直以來回避打扮這個問題的自己辯護,三鈴做出有些消極的回答。
「有點不太對呢。是為了更正確地觀察自己才對哦。是為了讓人集中注意力,意識到我就是這樣的女孩子。這並非打腫臉充胖子,也沒有欺騙任何人。所謂適合的衣服呢,就是為了要幫助那個人找出自己的方向性。」
「呃,那麽……」
misuzu將雙手放在肩上。
「這個女孩子,是勘解由小路三鈴的理想。如同風一般輕盈、猶如蓬鬆的絨毛般自由自在。沒錯吧?」
「是……沒錯。」
被已經體現了這份理想的對象這麽一說,三鈴感到有些難為情。
「如果你想改變內在的話,就得連外在也一起改變。就算透過外科手術把部分外在重新雕塑也不太可能順利喔,畢竟所謂的人類啊,所有地方都是彼此相連的。比方說頭與手,手與腳,腳與心髒,內在以及外在,服裝以及心境。全部加總起來一起動才是恰到好處。不應該以奇怪的方式去違逆人類的係統麵,而是要加以運用。自己的心啊,可是比想像中還要來得未知又難對付的喔。」
說完這些話後,misuzu拿出了之前那個粉紅色緞帶,並幫三鈴漂亮地別在看起來比較短的左邊頭發上。
「看,很可愛喔。」
鏡中的自己被輕輕地拍了肩膀,感覺身上的打扮恰到好處。
三鈴覺得她很狡猾。
她已經知道答案。知道自己能夠認同的結局,並選擇在最佳時機慢慢攤牌。和她還是小狐狸時用的是相同的引導方法。
「還有一件事。不可以打算成為受到別人喜愛的人喔。因為每個人的喜好各有不同,而且會隨當天的心情改變,要一一應對可是沒完沒了的。」
「那該怎麽辦才好?」
「成為自己可以喜歡上的自己。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這樣一來,和你真正合得來的人自然會喜歡上你。」
「自己可以喜歡上的、自己……」
嘴裏複誦的這句話,就像等待許久般瞬間填滿了內心深處。
三鈴的確有想要改變自己的念頭。卻不知道該改變成什麽模樣。如今,她總算得到了前進的方向。
「你、你說的那些,具體來說我該怎麽做才好?」
想要前進到下個階段的三鈴提出問題。然而,misuzu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那要由你自己去找出來。不隻是找到的那一瞬間,就連尋找的過程本身都會帶給你很重要的領悟。你不可以害怕去煩惱這件事。」
三鈴老實點頭。
misuzu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三鈴著想。她沒有說是為了將來或是某個人,抑或為了這個社會。她的想法沒有任何假裝為他人、甚至可以說很任性,是現在的三鈴所必須的一番話。
三鈴感覺自己得到了非常可靠的夥伴,於是她向映照在鏡中的misuzu如此說道:
「總覺得,『我小姐』是一個很出色的人呢。」
「咦?」
就像是突然遭到偷襲般,misuzu的聲音聽來有些錯愕。這讓三鈴感覺自己反將了她一軍,嘻嘻地笑了出來。而misuzu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被調侃而露出苦笑。雖然三鈴真的是打從內心這麽認為而已。
「謝謝你。不過,『我』今後要遇到的那兩個人也是非常出色的人喔。」
misuzu像是在隱藏害羞的情緒般轉移了話題。
隻要一有機會,她便會提到堅書直實與一行琉璃。
這段故事的兩名主角。
這兩個人並非完美,和其他人一樣都有著缺點。然而,他們卻比其他人更加真誠地填補了彼此的缺點。哪怕他們在某個地方失散,也肯定會為了尋找彼此而再次相遇。
三鈴總是很自在地聽著misuzu的這番話。
擁有強大的意誌,平靜地貫徹自我理念的一行琉璃。
溫柔且專情,且一心一意苦幹實幹的堅書直實。
在壯大的愛情故事中登場的這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三鈴內心憧憬的對象。
就快要見到這兩人了。
想要坦率地麵對這兩個人──這樣的心情已成為她改變自己的原動力之一。
她想讓自己跟對方都可以自在地聊想說的話、問想聽的事。
為了以改頭換麵的勘解由小路三鈴,去和這兩個人相遇。
「『我小姐』,我要去一趟美容院!」
「要上囉!各位!」
綁著粉紅色緞帶的輕盈中長發隨風飄逸。
一群狐麵人構成的巨大黑影,正跟著躍上高空的三鈴前進。
「今天充滿幹勁呢,『我』!」
小狐狸以纏住脖子的氣勢用力抓住三鈴,在前所未有的速度中如此說道。
「我會努力的。我絕對會做足努力,然後遇見那兩個人的!」
三鈴並非討厭長發。在將頭發剪短之後,她確實感覺身體變得輕盈許多。她改變了服裝、發型後,感覺現在的一切都是全新的,並且以自己的雙腳進一步地接近了向往的自己。
現在的她隻要從屋頂上稍微瞥一眼,便能捕捉到地麵上不協調的黑影。
「在那裏!」
她猶如飛箭般疾馳在空中,並像旋風一樣降落在街道,逼近堅書naomi的〈幻影〉。
〈幻影〉或許是確認到三鈴的身影,慌張地逃走。
三鈴沒有驚訝。雖然不常見,但確實存在著這種〈幻影〉。
他的步伐緩慢,和徒步別無二致。所以三鈴馬上追上了他,並用魔法杖觸碰。
隨後,剛才都在後方待命的狐麵人,便一口氣加速衝向〈幻影〉。
〈幻影〉擺動手
腳做出輕微的抵抗。但他的動作並沒有一般成年男性大鬧時那麽激烈,簡直就像半夢半醒一樣,動作相當緩慢。
〈幻影〉陰沉又多慮的眼神偶然與三鈴四目相接。每次他們散發出來的情感不僅薄弱,也都局限在特定幾種。但唯獨這個多慮的眼神卻毫無例外,無論任何〈幻影〉都強烈地主張著這點。
堅書naomi也是下了相當大的決心才來到這個時代。
他為了找到堅書直實以及一行琉璃,並拯救他們兩人的未來。
「不要緊。」
三鈴對消逝而去的〈幻影〉直到最後依舊沒有消失的瞳眸,笑著說道:
「我絕對會保護你們的。」
之所以會對自己強烈地「請求」這個至今以來不太在乎的願望,契機是大約一周前所發生的某起事件。
京都市立錦高中,推甄麵試當天。
與麵試官的對談可以稱為推甄麵試的關鍵,三鈴對做出了趨近理想的對答而感到自負。她回答時不僅沒有離題,也沒有語塞。她穩重地行了一禮離開麵談室後,心想若是這樣都還沒考上,自己肯定不論到哪間學校用什麽手段,都不可能通過推甄麵試這關,這次麵試就是讓她如此滿意。
然而,在她懷抱著這股自信踏上歸途時,事件發生了。
三鈴走下接駁車後,在狹窄的返家路上快步走著。當她繞過轉角之後,卻撞見班上的女同學正不懼旁人的目光在路邊啜泣,同時也看到了一旁拚命安慰她的一名男學生背影。
由於時機不對,三鈴隻得站在電線杆後麵偷聽她大吐苦水,整理起來就是以下的內容:
「我在麵試時老實地講了自己的感想之後,那群大人就一臉厭惡地看著我。我肯定沒辦法推甄上了。」
平時開朗且活潑的朋友嚎啕大哭的景象雖然讓三鈴感到詫異,但更令她震驚的,是當她注意到站在那裏的男生是誰的那一瞬間。
「別在意了啦。」
「隻要參加入學考考進去就好啦。」
「一起加油吧。」
持續鼓勵那個女孩的男孩是足球社的王牌,以個子高大且帥氣而出名的人物。那名少年受到許多女孩崇拜,連在遠處觀望的三鈴都感覺得到他的帥氣。接著,他溫柔地抱住了那名女孩,兩人的關係親密到一眼就能了解他們在交往。
(奇……怪……?)
看到此景後,三鈴的胸口湧起一股自己也感到不知所措的痛苦感覺。
她會有這種感覺,絕非因為得知他們兩人正在交往而驚訝,也並非因為同情正在啜泣的朋友,是一種從更為根本的地方所產生、伴隨著寂寞與悲傷的情感。
(這該不會是……)
三鈴察覺到痛楚的真麵目後,低著頭並抿緊嘴唇。
(原來是這樣。原來我、是這麽想的啊……)
如今在她的腦海中,才莫名鮮明地浮現他在足球場上的身影。
「啊~果然好帥喔!」
「聽說學妹好像都很仰慕他喔。」
「啊,又進球了!」
朋友們眺望著窗外的景象討論得十分熱烈,就在此時──
「勘解由小路同學覺得呢?」
「嗯。很帥氣。剛才的射門也很厲害……」
他射門的魄力就算從遠處也是一目了然,三鈴記得當時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之後,心不在焉地如此回答。
但是也不過如此。好厲害、好帥氣、令人憧憬。這份感情應該隻是到此為止,不會再更進一步才對。
能從遠處看著就足夠了。不需要再進一步奢求什麽。這樣就行了。
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三鈴確實喜歡著他。
(為什麽我以前都沒發現呢?)
三鈴應該憧憬著猶如故事般美妙的戀愛。每當聽到別人的戀愛八卦,三鈴就會感到羨慕不已。明明如此,為何她還是錯過了這份感情呢?
三鈴回想著,試圖從記憶中找出這份戀慕之情的契機。她認為至少得這麽做,否則要是就這樣孤零零地失戀,未免也太過於悲慘。
然而,在她國中的三年裏,從來沒有過那種征兆。
浮現在她腦海的,反而盡是過於平淡且正經八百的自己。
及腰的長發、基本款眼鏡、樸實且中規中矩的打扮。即使論及校內的交友關係,品行端正的她也沒有引起任何風波,一帆風順。就連今天的麵試也是,身為一名模範學生的她,絲毫不需要在麵試時穿鑿附會。
(原來我、是這種人嗎?)
三鈴如今才為此感到錯愕。自己簡直就是堅守麵試手冊的無趣國中生。言行舉止都是個優等生,仿佛是為了今天這場麵試而打造的存在。
(……不對,我根本不希望這樣。)
其實她想要活得更自由。就像那位哭泣的女孩,在麵試時毫不保留地坦承自己的一切,卻令人皺起眉頭那般,更加隨性、坦率地表現自己。
可是,她沒有做到這點。因為她害怕自己受到傷害,也擔心傷到別人後引來反感,於是逐漸把自己的心情深藏在內心深處。
其實她根本算不上模範生,隻是在迎合身邊的大人,不對,隻是在迎合周圍的人而已。
她將自己坦率的心情鎖在厚重的外殼裏麵,就算有任何感覺,也總是充耳不聞。
到頭來,她變成連喜歡上某人也無法察覺的地步。
這道疼痛,就是被封閉在內心深處的自己所發出的呐喊。
「我不要這樣。」
話語擅自脫口而出,纏上了她要逃走的雙腳。
三鈴討厭這種感覺,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想要活得更自由。更坦率地麵對自己的心情。她發自內心地想要有所改變。
然而,那個心願實在過於脆弱,就像沒有確實形體的空想存在。
三鈴不明白該怎麽做才能改變自己。因為她至今為止都藏在這個外殼之中。
推甄日過了一個星期後的今天,三鈴在學校接到推甄合格的通知。
比一般考生還要提早一個月,而且還是以上榜的形式擺脫考試的沉重壓力,理應讓她感到相當開心才對。然而她的內心卻像趴在地上爬行,持續地嘟囔著同樣的煩惱。
想要改變,卻改變不了。
當時哭成淚人兒的朋友,果然沒考上那所學校。然而,如今她和足球社的男友已不再隱瞞彼此的關係,而是互相鼓勵彼此用功。想必他們倆肯定能考上理想的學校。
三鈴羨慕著擁有戀人、內心也如此自由的她。
該怎麽做才能改變?成為高中生後就會有所不同?全新的場所、嶄新的人際關係。如果是在那裏,就能夠舍棄這樣的自己?真的嗎?
沒有任何保證,不切實際的希望依舊是如此渺小。
──但是……
那樣的煩惱,對現在危在旦夕的三鈴來說,毫無任何意義。
「呼、呼、呼……!」
三鈴在紅色極光之下,以驚人的氣勢往前狂奔。
她不斷地往日落時分的澄澈空氣喘著大氣。
嘴裏因幹燥而陣陣刺痛,相反地,在漁夫褸裏麵卻是汗流浹背。長袖製服已緊緊貼在手臂上,濕黏的頭發也有股弄濕頭皮的觸感。然而她的身體卻因為恐懼而感到格外冰冷。
三鈴正在逃跑。同時也在追趕著某個物體。
她的腳步沒有停歇,同時回頭望向杳無人煙的住宅區街道。
……還在。還在後麵。
不是一兩個人而已,人數相當多。
對方的臉上戴著伏見稻荷大社的祭典常見的那種狐狸麵具,是一群異樣的集團。
「那孩子跑去哪了……?」
三鈴嘀咕一聲並巡視周圍,接著繼續奔跑。
從國中下課返家的途中,三鈴看見了出現在夕陽天空中的極光,起初不僅震驚,同時也感到十分感動。
三鈴曾經在哪聽說過,極光原本隻會出現在極圈,在日本能觀測到的,唯有以測量儀器的鏡頭捕捉到的低緯度極光,以人類的肉眼不可能看到那幅景象。
然而,這道紅色極光卻不同。
別說是北海道,連身處於日本地理位置正中央的京都上空,都可以看到極光猶如垂下的窗簾下擺那般,鮮明地搖晃著其光輝。
現代人的三鈴基於習慣反射性地拿起手機,然而她透過相機鏡頭所看見的,卻並非是由自然光所營造的壯觀景致。
映照在相框裏的,是屋頂上的人影。
她將視線從手機上移開並環視四周,發現並非隻有一兩個人。在上學路上的各個角落都有他們的身影。
所有人都戴著狐狸麵具,身材都同樣是虎背熊腰,身上穿的西裝別著會在工地現場看到的那種類似反光板的飾品,假設那是他們的製服的話,與其說是某間神社正在舉辦失傳的古代祭典,不如說是企業或是大學在進行大規模宣傳活動,反而更合乎常理。
然而,這個常理沒過多久便不攻自破。
他們看起來明顯異常。
無論是在屋頂、圍牆甚至是路燈上都滿是他們的身影。就算退一步說這是某種活動,也明顯做得太誇張了。更何況──
三鈴看到了一名戴著狐狸麵具的人物,從以燈籠為概念設計的路燈後方探出頭。
明明細長的路燈根本沒有寬到能夠隱藏人體,但是在以路燈為界的另一邊卻看不見他那龐大的身軀。
簡直就像是在路燈後方有一道裂縫,而他是從該處探出身子。
仔細一看還不僅是他。其他的狐麵人也從矮圍欄、公車站遮雨棚的支柱、民宅庭院的狗屋後方,甚至是細長的電線上下處等,把大部分身體潛藏在根本不可能藏身的地方。
其中一人以搖曳著紅色光芒的天空為背景站在屋頂,三鈴感覺到他與自己四目相接,頓時不寒而栗。
(是妖怪。妖怪出現了!)
腦海中浮現出荒唐無稽的詞匯後,三鈴被一股從本能油然而生、不明就裏的想法催促,朝地麵用力一蹬。
沒有任何理由。然而三鈴感受到一股恐懼,要是被那些玩意兒抓住的話,將會被拖進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再也沒辦法回到這裏。
幽靜的住宅區鮮少人影。不,三鈴在拚命逃跑的時候,才發現人少到讓人匪夷所思。甚至讓她覺得自己早被拉進了某個異空間。
「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有一半陷入混亂的腦袋讓她不由自主地如此說道,她接著試圖以烙印在雙腳的記憶,摸索平時走慣的歸途。可是,不論彎進哪裏都會看到狐麵人的身影。
(好可怕。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我好怕。我好怕。)
就在窒息感與絕望感即將塞滿她的胸口,讓她停下腳步的那一刻──
「叮鈴」一聲,三鈴聽見了鈴鐺的聲音,在道路的那一端出現了小小的白色影子。她不禁低喃:
「小狗……?」
不對,是猶如白雪般的白色小狐狸。
仿佛毛球般圓潤的臉,不具野性,惹人憐愛的下垂眼神,正以濕潤的神色閃閃發亮。三鈴看到它身上掛的紅色小圍裙上垂著一顆鈴鐺,看來這隻狐狸似乎是某人的寵物。
或許是注意到三鈴的視線,小狐狸像是要逃走一般匆忙跑開。
當她如此心想,小狐狸卻隻動了幾步距離便停下腳步,再次回頭望向這邊。
三鈴見狀,自然而然地朝它走去,小狐狸卻再次往前衝,接著又馬上停下來確認後方,就像是在確認三鈴是否有跟上它。
小狐狸前進的方向並沒有那群狐麵人。
於是,她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追趕著小狐狸。
然後,到了現在──
三鈴在三岔路口的正中央發現了方才跟丟的小狐狸,不由得鬆了口氣。而它或許是稍微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坐在原地打著哈欠。
(根本不知道人家有多害怕……)
然而,它這狂妄的態度卻讓三鈴的內心產生了些許餘裕。
三鈴專注追著小狐狸的眼神似乎總算對上了周遭的景色,察覺自己身處在熟悉的街道之後,她湧起了一股安心感,發寒的內心也跟著重新升溫。
(那隻狐狸,是朝著我家的方向前進。)
三鈴如此確信。
四周已幾乎不見狐麵人的蹤影。三鈴心想肯定已經度過難關,但也依舊追著在前方引導自己的小狐狸。
當她從民宅之間看到了自己家的屋頂時,總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到了……!」
三鈴匆忙地衝向玄關,確認跟在腳邊的小狐狸尾巴越過門檻之後,便火速地關上大門。
她立刻將門鎖上,隨後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三鈴沒有餘裕去在乎身上的衣服被水泥地的砂石弄得髒兮兮,平安到家的安心感讓她得以暫時歇口氣。
「啊,等等……」
然而,小狐狸就像是在催促三鈴似地擅自走進家裏,猶如皮毯一般跳上了樓梯。
盡管三鈴不打算趕跑自己的救命恩人,但要是它擅自亂跑的話也很傷腦筋。於是她慌張地脫下鞋子,一個箭步追了上去。
然後,三鈴發現小狐狸待在自己的房間。
它待在鋪有地毯的房間正中央,就像是稻荷神社的石獅子般,端正地坐在花紋靠墊上麵等著三鈴。
根據個人感受與狀況差異,有可能會覺得眼前的狐狸恭敬有禮,也有可能會認為它得寸進尺。至於三鈴,當然是將它視為一名禮儀端正的神明使者。
「你救了我一命對吧?謝謝你。」
盡管三鈴的腦海滿是剛才發生的不可思議現象,但依舊率先說出了必須說出的謝詞。
「要跟你道謝的話,果然還是送油炸豆腐比較好嗎?如果你不嫌棄我媽媽做的豆皮壽司,我想昨天吃剩的應該還放在冰箱裏麵。」
望著自己的小狐狸擁有難以與野獸做聯想的理性眼神,三鈴對著它自言自語,然而就在下一瞬間,她聽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謝謝你,勘解由小路小姐。但是你不必跟我道謝。畢竟你兩天前才因為一次吃了十個媽媽做的豆皮壽司而惹她生氣。要是隻吃九個的話就好了呢。」
「咦?」
三鈴頓時無語,站著不動。
剛剛、這隻狐狸、說話了?
這個事實讓三鈴憶起了剛才的狐麵人帶來的恐懼,令她的背脊為之一震。
「啊,你不要害怕。對不起哦。那群狐麵人也不是類似妖怪或是幽靈那類的存在。好像是因為我靠近你,才會讓你變得能看見他們。」
「變得能看見他們」這句話,會讓人聯想到妖怪以及幽靈。
三鈴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背部直接撞上剛才順手關上的房門,嚇得挺不起腰。小狐狸見狀立刻露出慌張神色,匆忙地擺動前腳並說道:
「啊,等等……真的很對不起。你先不要害怕,冷靜下來聽我說。要從哪裏開始說明呢?對了,呃,我現在要開始變身!這樣一來就不用拐彎抹角地說明,一眼就能看出我是誰了。可、可以嗎?先等我一下哦?──哈、哈啾!」
當小狐狸一氣嗬成說完這番話後,突然擺出了神秘的變身姿勢。要是這時冒出冉冉白煙肯定會更像一回事,但它的身體卻變成閃爍著光芒的無數立方體,膨脹起來後四處飛散,當這些立方體擴展到一定程度後,從內側開始產生了奇妙的現象。
霎時間,立方體迅速擴散並開始組合起來。
形成的立方體遠遠超越了它還是小狐狸時的尺寸,正好達到了一個人體的大小。光芒在不久後完全消散,呈現在眼前的是──
「鏘鏘──!想不到是我吧!」
「…………」
一名完全陌生的少女。
輕柔的及肩中長發,身穿猶如橡膠潛水衣般的緊身內衣,外麵披著有如科學老師穿的白袍。
綁在頭發左側、不知是鈴鐺還是鑰匙圈的小飾品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一臉事情都在預料之中的表情,以及在眼睛上擺出模仿偶像的橫向v字手勢,把這些要素全部加總後,試著在等號旁邊擺上代表結果的詞匯……大概隻有這個了。
「變、變態?」
「不會吧!」
少女慌張地注視自
己的手,接著再立刻用擺在附近的穿衣鏡確認全身。
「奇怪?明明有好好重現啊?這表示……『我』,你太過分了啦~竟然連這張臉是誰都不知道。你過來一下。」
對方情緒高昂不容置喙,沒有給三鈴抵抗的機會,就把她拉到了鏡子前麵。這個人的手很溫暖,而且從她痛快的言行舉止來看,絲毫感覺不到詛咒或是作祟那類的陰沉氛圍。因此現在三鈴對她隻有麵對怪人時該有的正常警戒心。
「來,你仔細比較看看。眼鏡也拿下來……不行呢。畢竟這樣你就沒辦法看清楚了嘛。」
「…………」
三鈴依言交互凝視著映照在鏡中的自己以及少女。
少女外向、不受拘束,相對的,自己卻是相當不起眼。舍不得剪掉長及背部的頭發、基本款的眼鏡。相較之下……此時三鈴再次望了少女一眼,這才察覺到一件事。
「……媽媽?」
「別這樣。對於認為還勉強能以二十歲自居的我來說,這樣講很令人受傷耶。」
三鈴仔細地觀察低著頭按住胃部一帶的她之後,發現她看起來的確比母親年輕許多。和她本身所期望的年齡似乎沒有不協調的感覺。不過,與其說是長相或是膚質方麵的問題,不如說是她孩子氣的態度讓她顯得更為年輕。
然而,問題不在這裏。
……這個人和自己很像。
明明氛圍完全不同,卻不知為何有這樣的感覺。
或許是從三鈴目不轉睛盯著的視線察覺到了什麽,那名不可思議的少女端正姿勢似地動了一下,然後如此說道:
「你已經注意到了吧?那麽解答的同時,我也順便做個自我介紹吧。我的名字叫勘解由小路misuzu。來自距今大約二十年後又過一點的未來。」
「……什麽?」
三鈴一臉驚訝。對方不是跟自己相像的人,而是真的自己?
「雖然我覺得你很難以置信,但時光機已經完成了。我是來自未來的你自己。剛才的狐麵人是我的同伴。隻要把他們當作輔助機器人看待就好。」
三鈴一時間沒辦法做出任何回應。
在傍晚時分的住宅區飛揚跋扈的狐麵人根本與異物無疑。有點類似恐怖電影會出現的存在。但她說那其實是sf?時光機、來自未來的自己?
「我完全沒辦法相信……」
三鈴戰戰兢兢地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她認為此舉不會導致眼前的女性突然變臉、勃然大怒。但是──
「也對嘛~」
三鈴更沒有料到這名女性會一笑置之。她輕快揮手否定的土氣舉止就像是個附近的阿姨,根本不像個未來人。
「可是證據就是、我啊,知道『我』的所有事情喔~比方說……」
女性逕自在房內走著,然後沒有知會一聲就突然打開了衣櫃。
「等、等一下……」
「嗯──真令人懷念!然後在這裏!」
女性毫不猶豫地將手伸進抽屜,隨後手上便握著一條粉紅色的緞帶。
「那是……請還給我。」
當三鈴伸手打算拿回緞帶時,一根食指擋在她的手前麵。
「我來猜猜看?這個,是你陪朋友去京都丸井百貨的雜貨店時偶然找到的東西。雖說你一時衝動之下買了,卻因為太可愛而羞得不敢戴上,結果到現在都還沒用過。」
「……不是的。」
「就是這樣。然後,還有這個。」
女性咧嘴一笑,接著露出自己的左側頭部,讓三鈴看到配戴著過多飾品的部分。而三鈴在那之中,發現裏麵有和剛才那條相同顏色的緞帶。
「就算過了二十年,喜歡的顏色依舊沒變呢。」
「這是偶然。那個,我差不多該開始念書才行了……」
「為什麽?你今天應該收到了甄試上榜的通知吧?」
「咦?啊……」
沒錯。
由於狀況從剛才到現在整個一團亂,讓三鈴把所有事都給忘得一幹二淨了。她考上學校了。已經不需要再為了考試而念書。三鈴注意到這點後嘴巴一張一合的,於是這名女性──
「噢,原來你不是在裝傻啊?也對啦。畢竟發生了太多奇怪的事嘛。對不起,你現在處在一個難搞的時期呢。」
女性恭敬地低頭致歉。眼前的她已不見剛才那種開玩笑的態度。「難搞的時期」這句話,牽動了三鈴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塊。她像是要搪塞這件事般,鄭重地詢問:
「你真的、是從未來來的嗎?」
目前沒有任何能信賴的情報,唯一能夠肯定的,便是她存在於眼前的這個事實。
「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她的回答沒有改變。
「那個……和過去的自己碰麵,這樣好嗎?不會造成時空連續體錯亂而使得宇宙產生崩壞嗎?」
「喔,是※《雷霆萬鈞》嗎?」
「是《回到未來》……」(編注:兩者皆為以時空旅行為題材的電影名。)
「唔──身為未來小孩的我不懂太久以前的電影呢。」
「你的出生年月日應該跟我分秒不差才對吧?還有,提到原作的話,你舉的例子反而更舊,更何況兩部都是放在數位圖書館的複古檔案上的作品!」
「奇怪了──?」
女性用裝模作樣的舉動敲了敲自己的頭。毫無來自未來的神秘感以及不可思議的感覺。隻是個溫和、奔放,並且親切的成熟女性。
她所說的話令人難以置信。無論是白色小狐狸變身成人類,或是剛才那群狐麵人都讓人覺得很不真實。可是,三鈴確實親眼看到了。雖然無法相信,卻是活生生的現實。
那麽,她們或許真的來自未來。說不定是這樣。但再怎麽說,唯獨一件事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你……真的是我嗎?」
即使從剛才的短暫交談,三鈴也可以感到這位自稱為勘解由小路misuzu的女性既自由又豁達。
不隻是無視整體服裝平衡、讓人感到裝飾過頭的發飾,無論從她的話語還是舉動之中,都可以徹底感受到她自然的一麵。清楚地向人表現出她是因為喜歡才這麽做。
她能自由地表現出自己的內在,這是目前的三鈴所欠缺的。
她擁有著自我。
「我將來、能變得像你一樣嗎?」
聽到我如此詢問,她溫柔地皺起眉頭。
「你已經好好聽過自己坦率的聲音了嗎?」
「……!」
「你撒了一個很大的謊呢。」
當三鈴點頭的瞬間,從眼睛落下了一滴小小的淚珠。
緊接著,淚水像是潰決般撲簌簌地滴落。
三鈴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哭泣的資格,一切都要怪膽小的自己不好。
她在這三年來,始終都在對自己撒謊。
也因此害得無法結成果實的戀情宣告終結。甚至還沒有喜歡上對方,重要的心情就已經化為泡影。
自己根本就無法向對方告白。盡管她理解這個事實,卻依舊止不住淚水。
想要改變。卻不知道該怎麽著手才好。自己不可能變得像眼前的女性一樣。所以她對此感到非常不安。感到痛苦。感到悲傷。
「不要緊。你可以成為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溫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這個人知道自己的所有事情。她知曉一切,然後溫柔地對自己如此說道。
三鈴感到很開心。聽到她願意對自己這麽說,心中滿是喜悅。
後來,三鈴低聲啜泣了一段時間。
女性把手伸進口袋,似乎是打算找出手帕,但看樣子並沒有帶在身上,隻好一臉歉疚地把桌上的麵紙盒推到三鈴麵前。
這樣的舉動讓三鈴不由自主地笑了,她
取出麵紙擤了鼻涕。
或許是因為哭了一陣子,她的心情變得舒坦許多。
接著,這名女性以懷念的口吻如此說道:
「考高中啊。我在這段時期思考著許多事情呢。仔細想想,說不定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對人的內心產生了興趣。雖說最好別透漏太多未來的事情,但我現在在做介於學者與醫生之間的工作。講明白一點,就是在做將內心數據化的研究吧。」
三鈴聽到這番話後,感到有些在意。
「那聽起來好像有點令人討厭。用數字來表現內心,總覺得就像是人工產物……」
三鈴一邊擤著鼻子,同時老實地闡述了自己的感想。說來很不可思議,自己在她的麵前不需要客氣。
女性──勘解由小路misuzu甩了甩手指,以老掉牙的舉止作為開場白並如此說道:
「那就是人類傲慢的地方喔,『我』。數字並非人類所製作的。而是最為自然的產物。愈是調查,便愈能明白自然是由數字以及算式所組成的這個道理。舉凡向日葵的種子與費氏數列皆是如此,像大王具足蟲與……啊,這個目前還沒有被發現。總之,人類隻是幫計算方式取名而已。既然數字是自然的一部分,那麽同樣身為自然產物的人的心,理所當然可以用數字替換,對吧?」
由於對方冷不防說出有點艱澀的內容,讓三鈴頓時無語,然後莫名地接受了她的說法。
如果數字是自然的一部分,那麽這世上的大部分存在,確實都屬於自然的產物。
「哎呀不好。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
對三鈴認同的表情連連點頭的misuzu從容不迫地端正姿勢,接著筆直地注視著三鈴。
「你仔細聽好囉,勘解由小路三鈴。我之所以會來到過去,是為了要拯救你會在今後遇見、並在你的人生占有重大意義的兩個人。」
「我今後會遇見的……?」
「對,在高中的時候。」misuzu點頭並如此回答。
「一個是叫做『一行琉璃』的女孩子。另外一個則是叫做『堅書同學』的男孩子。」
「一行琉璃,還有堅書同學……」
三鈴複誦了這兩個名字之後,misuzu露出莞爾一笑。
「他們在我們的人生之中是絕對不可或缺的──假設沒有這兩人,我也能獲得幸福,但那也絕對不是我所向往的未來。他們就是出色到會讓我這麽認為的人喔。」
「……!」
misuzu直到剛才都還很溫和的瞳眸之中,湧現出一股非比尋常的強大意誌。「絕對」聽起來有些誇張,但這個詞卻深深地沁入了三鈴的心肺。
「這兩個人呢,將來會成為一對戀人。」
「成、成為戀人!」
三鈴不禁大叫了一聲。相對的,misuzu則是露出淺淺的微笑繼續說道:
「他們兩人非常登對。這兩個人對彼此來說,是絕對必要的。」
「真好……那樣的關係很讓人憧憬呢。」
「我懂。可是,在他們開始交往後不久,琉璃就遇上了一起意外。」
「咦……?」
氣氛突然變得沉重起來,讓三鈴的身體為之震顫。但由於misuzu的語氣聽起來不像非常嚴重,讓三鈴立刻導出了某個答案。
「難、難道說,你從未來回到過去的目的,是為了幫助一行琉璃同學避開那場意外?要由我去幫助那個人?」
「可惜!不過幾乎是正確答案了!」
misuzu以誇張的肢體動作表達遺憾。
「要救她的,是個名叫堅書naomi的青年。我希望你能以間接的方式去幫助那個人。」
「堅書……該不會是一行琉璃的戀人,堅書同學?」
「有點不太一樣。你今後將會遇見的堅書同學是高中生。而堅書naomi,是他大約十年後的模樣。」
「咦?」
狀況突然複雜了起來,使得三鈴方才好不容易跟上的思考,再度被拋在後頭。
「如同我現在跑來見你一樣,今後,未來的堅書naomi也會來見堅書同學一麵。為了守護將來會成為他戀人的一行琉璃。」
「意思是,他是為了保護戀人而從未來出現的?」
「沒錯。」
「好、好厲害!就像是故事情節一樣……」
三鈴感到雀躍不已。跨越時空拯救自己的戀人。簡直就像在故事裏才會出現的英雄。
自己才剛經曆過一場不想再體驗第二次的辛酸失戀。三鈴萬萬想不到這麽悲慘的自己,能夠聽到如此宏大的愛情故事。
「隻是有一個問題,堅書naomi所用的時光穿越以技術層麵來說並非完美。因此他失敗了好幾次,到頭來,是送了好幾個自己穿越到過去的世界沒錯,但都是沒有心靈的〈幻影〉。」
「〈幻影〉……」
三鈴猶如附和對方的說法般複誦了一次之後,剛才那股激昂的情緒也慢慢消退,嘴裏殘留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快感。
盡管三鈴不清楚何謂時空穿越,但她記得會出現扭曲空間技術的sf中,確實有這些固定的橋段。將人體以分子等級分解之後再進行空間跳躍,於目的地重新構築。但此時往往會發生某種預料之外的狀況,導致出現時已經死亡了──這樣。
「為了讓他能以正確的方式來到這個時代,必須要消滅那些〈幻影〉才行。」
「所以,要由我來做嗎?」
看到三鈴慎重地確認之後,misuzu點頭承認,然後不急不徐地端正姿勢並低下頭。
「拜托你了。請幫幫他、幫助我們。不要緊的,我不會讓你做任何危險的事。」
三鈴感到心跳加速。
充斥她內心的,幾乎是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完成這件事的不安。
但是,她想要回應這個人的期待,也同時打從心底想要拯救一行琉璃。
為了拯救在過去遭遇意外的戀人,一名青年跨越時空來到了現代。
這是多麽美妙的愛情故事。他們兩人的關係實在太棒了。
而且自己也將參與其中。連一場像樣的戀愛都沒談過的自己,竟然能夠涉足如此特別的世界。可以遇見那兩個人,並助他們一臂之力。
那肯定會成為和以往截然不同、動蕩的每一天。不是從國中生升上高中生這類隨處可見的變化,毫無疑問是能改變整個世界的巨大轉變。
如果是在那樣的世界,我說不定也可以──
「我可以提出一個條件嗎?」
三鈴如此問道。
「是什麽呢?」
misuzu抬頭笑著反問。或許她已經知道接下來三鈴要提出的要求。
「我想要改變,想改變自己。請你協助我完成這件事。這就是我的條件。」
misuzu最初的回應是燦爛的笑容。
「小事一棒。加油吧,『我』。」
三鈴的心跳再次加速。這種向新的領域踏出第一步的興奮感,讓她挺直背脊。自己能夠獲得改變,不對,是要主動改變,要主動改變自己!
「那我們立刻開始吧!」
「咦!?現、現在就開始嗎?」
當三鈴還沉浸在餘韻之時,misuzu的發言讓她端正姿勢。她不經意地將視線投向窗外,此時外麵已染上了夜幕低垂的微暗夜色。
「都要怪堅書naomi失敗了那麽多次啦!現在已經產生了三百個以上的〈幻影〉!必須要在四月中旬之前盡可能地收拾掉才行!」
「有、有這麽多?」
「不過放心吧,我為忙碌的『我』準備了珍藏的道具!」
misuzu猶如要幫三鈴抹去膽怯般如此說道,隨後從白衣內側取出了某樣東西。
是狐狸
麵具。和在住宅區四處徘徊的狐麵人臉上戴的一模一樣。
「隻要戴上這個,你也能使用和他們相同的能力。會讓你得到超~強的力量,可以期待一下喔。」
雖說有些害怕,但三鈴還是依言戴上了那個麵具。
隨後,從麵具與臉部的空隙之間噴出了某種氣體。可以感覺到一種混雜著水以及風──一種奇妙卻又舒服的觸感暢快地流竄全身。
當她感到詫異而脫下麵具的時候,變化已然結束。
三鈴反射性地望向鏡子,發現體格雖然維持原樣,身上卻打扮得和那群狐麵人一樣像個粗工,單手拿著麵具映照在鏡中。
「這、這樣就可以了嗎?」
三鈴將眼神望向misuzu,期待獲得她的好評。然而,映入眼簾的她卻板著一張臉,讓三鈴的期待縹渺地化為虛無,而misuzu不顧以為出了什麽差錯而感到不安的三鈴,輕聲如此低語:
「也太不可愛了。」
「咦?」
「這種打扮會影響到工作的動力!女孩子啊,就算說是為了要讓人看起來可愛才活著也不為過!我要行使管理者權限重新改造服裝!」
「咦!那是什麽偏見──等一下……啊!住手,請不要碰奇怪的地方,呣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鈴冷不防地遭到來自未來的自己飛撲過來亂摸一通,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分鍾……
再度被要求站在鏡子前麵的三鈴,看到自己的模樣後頓時說不出話來。
附有堅挺狐狸耳朵的紅色風帽。身上穿的連身裙猶如配上滿滿波浪緞帶的禮服,再加上長絲襪、高跟鞋。這難道是……
在鏡子深處,可以窺見一臉「大功告成」的misuzu優雅行了一禮。
「魔法少女小紅帽~附狐狸耳朵~完成了。」
「這是什麽cosy!?這樣子也太難為情了啦!」
三鈴麵紅耳赤地用手試圖遮住自己的模樣。
「奇怪~?你不喜歡嗎?明明這麽可愛。」
「服、服裝確實很可愛沒錯,但這身打扮根本……」
不適合我。因為自己連戴上小小緞帶的勇氣也沒有。雖然人家常說要有從清水舞台跳下去的勇氣,但現在突然被換上了這身打扮,根本是打算要我從那裏起飛直奔月球吧。
「你在撒什麽嬌啊?『我』,你想要做出改變對吧?不能隻因為換了服裝就動搖啊!想要改變自己的少女情懷,就是變身!換句話說,就是變成魔法少女啊!」
「唔?」
三鈴退縮了。盡管她認為這絕對有問題,但misuzu身上散發出一股不容分說的奇妙魄力。至少,那是一種尚未改變的自己還沒有具備的力量。
「不要緊,這樣非常適合你喔。雖說跟狐麵人一樣,普通人其實看不見你現在的模樣,但如果你無論如何都很在意,要戴上麵具也可以。不過,既然你想要做出改變,就試著挑戰看看吧。因為挑戰正是改變一個人最好的方法。」
misuzu的身體突然發光,並化為立方體四散開來。這景象和剛才所看到的如出一轍。當變化結束之後,果不其然地出現了引導三鈴回到這裏的白色小狐狸。
misuzu以鬆鼠般輕快的動作跳上了三鈴的身體,坐在她纖細的肩上並用臉蹭了過去。散發著日光味道的毛茸茸體毛令人發癢。
「很可惜,如果維持人類模樣的話記憶體……呃,未來能量會導致我無法進行劇烈動作。所以在你工作的時候我會以這副模樣協助你,請多指教囉。」
「請、請多指教……」
「好啦,既然可愛的女孩、可愛的禮服以及可愛的寵物都湊齊了,自然不需要其他東西。從那扇窗戶霸氣地衝出去吧!」
「咦?是、是要我跳下去嗎?」
「沒錯!你就大喊一聲『唔喔』衝下去吧。上啊──!」
「呀──!不要把臉塞進衣領裏麵!我上,我上就是了嘛!」
三鈴自暴自棄地把腳靠上了窗邊。
「唔、唔喔──!」
往下一跳。
此時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為了模仿在電視動畫上看到的魔法少女,而從公園的遊戲器材一躍而下的記憶。當時,有一瞬間湧起了如同想像般的飄浮感,但馬上就轉換成像是被拉扯下去的強烈墜落感──原本應該會是如此才對。
「咦!?」
然而從她起跳的瞬間,狀況就已經和當時天差地遠。
她的身體如羽毛一般輕盈。
就如同已經做好抬起沉重箱子的心理準備時,卻因為比想像中還輕而差點往後倒下去。
三鈴的身體被刮到了高空之中。
「哇、哇啊啊啊啊──!」
她不顧一切發出的叫聲並非慘叫。
被暗紅色與深藏青色劃分開來的天空之中,高掛著尚能數盡的星星。民宅的輪廓沉在黃昏之中,唯獨被窗框形狀隔開的光芒依舊明亮得像幅剪影畫,直達天際的京都塔就像是紅色的油紙雨傘一樣,綻放著鮮豔的光芒。
明明嚴冬的寒風應該很冷,三鈴卻不以為意。她以鳥的視線俯瞰一直以來所居住的世界,對這樣的自己隻有滿滿的感動。
身體開始下降。但她對此也絲毫不顯懼色。就這樣猶如紙飛機一般緩緩地、輕柔地降下地麵。
「這感覺、好厲害……!真的就像是動畫的主角一樣。」
三鈴如此低語,完全忘了自己在出發前還對服裝發過牢騷。
「你能中意那就再好不過了。那麽,我們開始尋找〈幻影〉吧。」
「好的!『我小姐』!」
雖說三鈴順勢以這種方式稱呼她,卻叫得意外順口。畢竟是對方先以奇怪的方式稱呼自己,更重要的是,三鈴覺得透過這個奇怪的稱呼,可以確實感覺到自己與她連係在一起。
在這種特別的心情驅使下,三鈴猶如一片白雪,降落到民宅的屋頂上。
「〈幻影〉就在這一帶呢。在看到的瞬間應該會產生不協調感,我們先到處找看看吧。」
三鈴再度跳躍。這次並非往高空躍起,而是朝著旁邊快速一蹬。
身體就像是下降中的雲霄飛車一般衝了出去。雖然有些害怕,但這種感覺好到似乎會令人深陷其中。
此時,三鈴突然看到往左右奔馳的黑影,讓她頓時愣了一下。
是那群狐麵人。
「不要緊,完全不會有危險的。這些狐麵人雖然在尋找堅書naomi的〈幻影〉,但或許是他的存在太過縹緲不定,所以身為未來人的我們看不見他。不過其實普通人也看不見我們。應該算是時空穿越的製約吧。」
「總、總覺得他們好像跟過來了耶。」
三鈴一邊環視周圍,同時如此說道。狐麵人發現她們之後,便離開剛才為止徘徊的場所陸續聚集了過來。
「因為他們知道你有辦法找到〈幻影〉。隻要能鎖定位置,接下來他們就會幫忙處理。」
三鈴聽到這番話後,便不再像之前那樣認為他們很詭異,反而是以信賴感取而代之。三鈴一麵率領著眾多的狐麵人,一麵在住宅區來回穿梭。
不久之後──
「『我小姐』,那個是……」
停止在屋頂上來回穿梭的腳步之後,周圍的狐麵人也一齊著地並停止行動。
三鈴注視著杵在漆黑路燈底下的人影。
太陽已經西下,四周一片昏暗。那個穿著長大衣的人影用風帽緊緊遮住臉部,再加上周圍陰暗無光,感覺就像是黑暗化為人形一樣。
要是他手上握著菜刀,給人的感覺無疑是一個過路歹徒。
而他的表麵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發生故障的螢幕畫麵那般,一邊散發出不可思議的三原色光芒,同時還莫名搖擺不定。
「『我
』,你有看見什麽嗎?」
「『我小姐』看不見嗎?」
「我什麽都看不到。不過,這表示我們找到了呢。」
那就是〈幻影〉。
三鈴俯瞰著道路,而站在她肩上的misuzu也望著同樣的方向說道:
「一旦出現〈幻影〉,時光機的係統就無法正確地鎖定目標時空的座標。機器會誤判成『本人好像已經在這裏了』而被彈開。」
「那我和你不要緊嗎?因為我們都一樣是勘解由小路三鈴……」
「以宇宙的法則來說似乎是ok的。或許是因為就算是同一人物,我和你之間不同的地方也是不勝枚舉吧。即使是人類在人文領域上煩惱的※忒修斯悖論,要是由機器證明的話,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編注:希臘作家普魯塔克提出的哲學問題。)
三鈴以像是理解了似的曖昧表情點了點頭,同時心想待會兒要偷偷地搜尋什麽叫忒修斯悖論。
「那麽,我該怎麽做?」
「稍微等我一下哦……來,這個。」
misuzu不知從哪裏銜住了附有愛心和羽毛的閃亮亮棒子遞給三鈴。那是把感覺會在適合女童觀賞的動畫裏出現的魔法杖。
「你隻要用這個去稍微碰觸〈幻影〉就可以了。隻要在本體做上記號,再來狐麵人自然會幫忙處理。」
「要、要我靠近〈幻影〉嗎?」
三鈴驚愕不已。這個舉動比想像中更加危險。畢竟按照看法的不同,那個堅書naomi的〈幻影〉反而比狐麵人來得更像亡靈。
「不要緊。那真的是影子,碰不到你的。更何況,他們是否擁有能理解我們存在的人格都是個疑問。我也會陪你一起,放心吧。」
「我明白了……」
這邊有多達幾十個狐麵人完全包圍了那團黑影。不要緊。隻要用魔法杖前端稍微碰一下就好。那是影子,什麽都不會做,也沒有注意到這邊。肯定和觸碰剛出生的小狗是一樣的感覺……
三鈴降落在街道上,一邊把魔法杖抱在胸前,同時戰戰兢兢地靠近〈幻影〉。
堅書naomi很高。盡管穿著大衣,依舊可以看出他的身材既高?又纖細。
三鈴與他的距離還有五公尺。
〈幻影〉動也不動。他紋風不動到甚至會讓人懷疑,那該不會隻是幅畫貼在風景上而已。
還有兩公尺。
隻要三鈴一口氣將手伸過去,應該就能用魔法杖前端碰到他。
她雖然試著這麽做,卻因為膽怯而使得距離有些不足。
她悄悄地、不動聲色地,就如同在夏季拿著捕蟲網的少年般,躡手躡腳地靠近黑影。
此時,〈幻影〉望向這邊。
「咿──」
三鈴大吃一驚,不禁當場動彈不得。
不可思議的是,她感覺不到彼此四目相接。
在〈幻影〉戴的風帽深處,可以窺見青年穩重的臉龐。要是他綻開笑容,肯定會顯現非常溫柔的眼神,如今卻十分空洞,看起來簡直就像懷抱著某種壯烈的決心才杵在原地。
「不要緊,他什麽都不會做的。加油。」
聽到misuzu出聲鼓勵之後,三鈴慢條斯理地,以極為緩慢的動作,輕輕地用魔法杖前端觸碰了〈幻影〉的大衣衣擺。
隨後,〈幻影〉便遭到無數黑影碾壓。
是從正上方飛來的狐麵人。
他們的手發出奇妙的光芒,光芒好似魚兒一般翻騰。〈幻影〉一接觸到那隻手,就猶如紙屑般被狠狠撕裂,不留下任何痕跡。
在手腳以及肢體被分解的同時,〈幻影〉空洞的眼神偶然朝向了三鈴這邊。
三鈴果然沒有和他四目相接的感覺。他注視的是遙遠的某處。
「看,很簡單對吧?」
比起坐在肩上的misuzu所發出的聲音,三鈴反而被堅書naomi吸引了目光。
三鈴認為他是個為了拯救戀人而從未來出現,有著滿腔熱血與決心,猶如英雄一般的人物。
但是,這種想法或許和事實有些出入。
他看起來相當寂寞。
順利完成最初的工作之後,三鈴在途中稍微吃了晚餐,緊接著再處理了十隻以上的〈幻影〉,從那天開始,三鈴的日常便煥然一新。
她為了不明目張膽地表現出率先從升學重擔中解脫的喜悅,在學校總是小心翼翼地行動,但真正壓迫她內心的並非是要顧慮別人的感受,當然,也不是她下定決心要割舍的足球社男同學,而是化身為懸掛在書包上的鈴鐺型鑰匙圈──misuzu這個存在。
「為了要協助『我』做出改變,得先了解你過著什麽樣的日常生活才行呢!」
盡管她提出了正當理由,但我平常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恐怕早在她的掌握之中。然而她還是跟了過來,而且還算準了教室空無一人的時機主動向我搭話。明明走廊上還有人,她絕對是故意的。
而且她講的都是類似「剛才的對答太死板了啦~」或是「下次試著笑得更自然一點吧」之類的話。難道她以為自己是經紀人嗎?這個人絕對對我在焦躁這件事樂在其中。
學校,家裏,一切都一如往常,三鈴過著平凡又平靜的生活,但唯獨自己和以前不同了。
她隱瞞了兩個重大的秘密。
就是打扮成魔法少女,和未來的自己一起工作。
以及未來的自己總是滿不在乎地跟著她來學校。
不能讓其他人知曉的秘密,讓一成不變的日常變成驚險又刺激的時間。盡管每天都在提心吊膽,卻也同時覺得興奮,感到七上八下。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
然而,這隻不過是愛情故事的序章罷了。
自己不久後會遇見的少年與少女會成為一對戀人,這是為了讓少年能拯救少女回避意外所做的事前準備。真正的故事要從之後才開始。
既然序章都已經如此刺激,那故事真正開始時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呢?
肯定會有比現在更令人心跳加速的體驗。令人對那一天的到來感到迫不及待。
能夠改變。如果是在現在這種狀況下,自己肯定能有所改變。更何況已經改變的自己就在身旁。不可能辦不到──
然而,也不可能什麽都沒做就能有所改變。
當三鈴某天從學校回家之後,misuzu突然提出了這個建議。
「既然你也習慣這種生活了,差不多該來好好打扮了吧。」
鑰匙圈發出光芒,misuzu變回了成熟女性的模樣。
「打、打扮……?」
三鈴拿著書包警戒著misuzu。
如今的她,已經對那身狐耳小紅帽的打扮再習慣不過。話雖如此,她還沒有勇氣在大庭廣眾下穿著和那套衣服相同風格的打扮。
「不,你接下來要自然地穿著這套衣服走在街上。也差不多該認真地改革『我』的意識了喔。」
misuzu笑著如此說道,然後從書架深處擅自取出了一本流行雜誌。那是三鈴在很久以前鼓足了相當大的勇氣才買下的。她抱著不上不下的幹勁讀了這本雜誌之後,得知了自己有多麽渺小。於是作為讓她認清事實的謝禮,三鈴把它封印在書架的深處。
「那本雜誌、很舊了耶……」
「沒關係,雖然流行服裝也不錯,但必須先讓『我』意識到自己適合什麽樣的衣服才行。在我的記憶當中,你和朋友們去服飾店時應該……沒有在試衣間舉辦過時裝秀吧?」
「因為要是那麽做,會給店員添麻煩的……」
三鈴很羨慕可以若無其事地在店裏麵大吵大鬧的朋友。
「『我』,過來,站在鏡子前麵。」
「?好。」
三鈴依言站在鏡子前麵之後,mi
suzu便轉向這邊,用手比出框框,像是朝著要拍的對象或是描繪寫生的對象時所用的姿勢。
「先來換第一套囉──」
她這樣說完之後,三鈴立刻感覺到和用狐狸麵具變身時相像的觸感,被數位風的光之粒子團團包圍。
回過神來,她身上已穿著惹人憐愛的奶油色羊毛上衣。
「咦?這是什麽!」
三鈴不禁打算伸手觸摸,然而指頭卻穿過羊毛上衣,傳回來的是平常穿習慣的製服觸感。
「啊──那是隻有表麵的衣服,不是實際存在的東西,對不起喔。」
misuzu一邊看著流行雜誌並如此說明。
「嗯~看起來還挺適合的。那下一套。」
看到misuzu用手指對自己擺出框框,三鈴慌張地轉向鏡子。
misuzu使用的未來力量簡直就像是魔法,讓三鈴把流行雜誌上刊登的穿搭全都試過了一遍,甚至還調整了頭發的長度進行搭配。
「來,象征勇氣的中長發。」
盡管三鈴從以前就打算挑戰這個發型,但是一想到萬一不適合的話事情就無法挽回,便始終裹足不前,misuzu就像是要引出這段故事般說了多餘的詞匯。
「不過,畢竟我也留著同樣的發型,肯定很適合嘛。」
正如她所說,雖然自賣自誇並非好事,但中長發比至今的長發造型都更加適合自己。而且misuzu還順便把眼鏡變不見,服裝也更換為輕飄飄的造型。
三鈴的身體簡直就像判若兩人般地輕盈。
「可是,我變成這種樣子好嗎……?」
突然感到不安的三鈴提出了疑問。隻有自己的外表不斷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最重要的內在卻無法跟著進步。要是被人識破這點,可是會淪為笑柄的。
misuzu聽到這句話後,拋出了這樣的問題。
「你認為打扮時髦是為了什麽?」
「咦?為、為了進一步觀察自己?」
或許是稍微想為一直以來回避打扮這個問題的自己辯護,三鈴做出有些消極的回答。
「有點不太對呢。是為了更正確地觀察自己才對哦。是為了讓人集中注意力,意識到我就是這樣的女孩子。這並非打腫臉充胖子,也沒有欺騙任何人。所謂適合的衣服呢,就是為了要幫助那個人找出自己的方向性。」
「呃,那麽……」
misuzu將雙手放在肩上。
「這個女孩子,是勘解由小路三鈴的理想。如同風一般輕盈、猶如蓬鬆的絨毛般自由自在。沒錯吧?」
「是……沒錯。」
被已經體現了這份理想的對象這麽一說,三鈴感到有些難為情。
「如果你想改變內在的話,就得連外在也一起改變。就算透過外科手術把部分外在重新雕塑也不太可能順利喔,畢竟所謂的人類啊,所有地方都是彼此相連的。比方說頭與手,手與腳,腳與心髒,內在以及外在,服裝以及心境。全部加總起來一起動才是恰到好處。不應該以奇怪的方式去違逆人類的係統麵,而是要加以運用。自己的心啊,可是比想像中還要來得未知又難對付的喔。」
說完這些話後,misuzu拿出了之前那個粉紅色緞帶,並幫三鈴漂亮地別在看起來比較短的左邊頭發上。
「看,很可愛喔。」
鏡中的自己被輕輕地拍了肩膀,感覺身上的打扮恰到好處。
三鈴覺得她很狡猾。
她已經知道答案。知道自己能夠認同的結局,並選擇在最佳時機慢慢攤牌。和她還是小狐狸時用的是相同的引導方法。
「還有一件事。不可以打算成為受到別人喜愛的人喔。因為每個人的喜好各有不同,而且會隨當天的心情改變,要一一應對可是沒完沒了的。」
「那該怎麽辦才好?」
「成為自己可以喜歡上的自己。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這樣一來,和你真正合得來的人自然會喜歡上你。」
「自己可以喜歡上的、自己……」
嘴裏複誦的這句話,就像等待許久般瞬間填滿了內心深處。
三鈴的確有想要改變自己的念頭。卻不知道該改變成什麽模樣。如今,她總算得到了前進的方向。
「你、你說的那些,具體來說我該怎麽做才好?」
想要前進到下個階段的三鈴提出問題。然而,misuzu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那要由你自己去找出來。不隻是找到的那一瞬間,就連尋找的過程本身都會帶給你很重要的領悟。你不可以害怕去煩惱這件事。」
三鈴老實點頭。
misuzu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三鈴著想。她沒有說是為了將來或是某個人,抑或為了這個社會。她的想法沒有任何假裝為他人、甚至可以說很任性,是現在的三鈴所必須的一番話。
三鈴感覺自己得到了非常可靠的夥伴,於是她向映照在鏡中的misuzu如此說道:
「總覺得,『我小姐』是一個很出色的人呢。」
「咦?」
就像是突然遭到偷襲般,misuzu的聲音聽來有些錯愕。這讓三鈴感覺自己反將了她一軍,嘻嘻地笑了出來。而misuzu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被調侃而露出苦笑。雖然三鈴真的是打從內心這麽認為而已。
「謝謝你。不過,『我』今後要遇到的那兩個人也是非常出色的人喔。」
misuzu像是在隱藏害羞的情緒般轉移了話題。
隻要一有機會,她便會提到堅書直實與一行琉璃。
這段故事的兩名主角。
這兩個人並非完美,和其他人一樣都有著缺點。然而,他們卻比其他人更加真誠地填補了彼此的缺點。哪怕他們在某個地方失散,也肯定會為了尋找彼此而再次相遇。
三鈴總是很自在地聽著misuzu的這番話。
擁有強大的意誌,平靜地貫徹自我理念的一行琉璃。
溫柔且專情,且一心一意苦幹實幹的堅書直實。
在壯大的愛情故事中登場的這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三鈴內心憧憬的對象。
就快要見到這兩人了。
想要坦率地麵對這兩個人──這樣的心情已成為她改變自己的原動力之一。
她想讓自己跟對方都可以自在地聊想說的話、問想聽的事。
為了以改頭換麵的勘解由小路三鈴,去和這兩個人相遇。
「『我小姐』,我要去一趟美容院!」
「要上囉!各位!」
綁著粉紅色緞帶的輕盈中長發隨風飄逸。
一群狐麵人構成的巨大黑影,正跟著躍上高空的三鈴前進。
「今天充滿幹勁呢,『我』!」
小狐狸以纏住脖子的氣勢用力抓住三鈴,在前所未有的速度中如此說道。
「我會努力的。我絕對會做足努力,然後遇見那兩個人的!」
三鈴並非討厭長發。在將頭發剪短之後,她確實感覺身體變得輕盈許多。她改變了服裝、發型後,感覺現在的一切都是全新的,並且以自己的雙腳進一步地接近了向往的自己。
現在的她隻要從屋頂上稍微瞥一眼,便能捕捉到地麵上不協調的黑影。
「在那裏!」
她猶如飛箭般疾馳在空中,並像旋風一樣降落在街道,逼近堅書naomi的〈幻影〉。
〈幻影〉或許是確認到三鈴的身影,慌張地逃走。
三鈴沒有驚訝。雖然不常見,但確實存在著這種〈幻影〉。
他的步伐緩慢,和徒步別無二致。所以三鈴馬上追上了他,並用魔法杖觸碰。
隨後,剛才都在後方待命的狐麵人,便一口氣加速衝向〈幻影〉。
〈幻影〉擺動手
腳做出輕微的抵抗。但他的動作並沒有一般成年男性大鬧時那麽激烈,簡直就像半夢半醒一樣,動作相當緩慢。
〈幻影〉陰沉又多慮的眼神偶然與三鈴四目相接。每次他們散發出來的情感不僅薄弱,也都局限在特定幾種。但唯獨這個多慮的眼神卻毫無例外,無論任何〈幻影〉都強烈地主張著這點。
堅書naomi也是下了相當大的決心才來到這個時代。
他為了找到堅書直實以及一行琉璃,並拯救他們兩人的未來。
「不要緊。」
三鈴對消逝而去的〈幻影〉直到最後依舊沒有消失的瞳眸,笑著說道:
「我絕對會保護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