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嬌兒出生青樓,卻是心善之人。


    心善者,見不得生死。


    聽此絕命遺言,心中悲鳴。


    垂眼低眉,已是泣不成聲。


    一個如浮萍般飄零的女人,一生隻為自己而活。


    聽得以一人之命賭萬民之命,心生駭然之感。


    值此時刻,玉嬌兒忽然有些明白了。


    明白林憨子所堅持的醫者仁心是什麽。


    不肯放棄的原因是什麽。


    眼見一位朋友生命流逝便已心似碎冰,何歎那數萬萬的百姓?


    “夫人,一介女流,尚且不計生死為百姓奔波。我一個男人,豈能……豈能退縮?”


    “不是的……我不如你想的那麽好,我隻是……隻是為了我喜歡的男人……”


    玉嬌兒哽咽,聲音時斷時續。


    她在等一個回音,卻遲遲不見回音。


    “宋大哥,宋大哥!”


    一個小兵無聲隱於夜雨中,再也起不來了。


    “嗚嗚嗚……”


    玉嬌兒回到林晚節身邊,哭成了淚人兒。


    “宋大哥,死了……”


    林晚節無聲以作答,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一隻手放在了玉嬌兒的腳邊。


    進山尋藥之前,誰曾想過會有今日之難?


    馬車壞了,馬兒跑了,小兵跑了,幹糧沒了。


    現在連宋豪也死了。


    相伴之人唯有玉嬌兒了。


    “算了吧。”


    林晚節輕聲開口。


    “算了?”玉嬌兒擦了擦眼淚,柔弱的青樓女人眉眼中閃出一絲堅韌來,“不能就這麽算了!憨子穿越千年而來,必有其使命。我雖風塵女人,卻也知當仁不讓!來此之前,我陪你赴湯蹈火,來此之後,我為百姓在所不辭!”


    “玉嬌兒……”


    “周大哥死了,還有我在。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會放棄找藥!”


    說完,玉嬌兒振作精神,也不休息了。


    一人拽著兩條繩子,勒在肩上,眉頭一擰,銀牙一咬,就這麽硬生生拖著林晚節繼續往山上走。


    此時此刻,雨夜中單薄的身子如山嶽一般,重達千斤。


    玉嬌兒變了。


    兩條麻繩束縛著她嬌柔的身子,卻套不住她開闊的心懷。


    原是關在籠中的金絲雀,出籠之後已有一飛衝天,展翅為鷹之姿態。


    隻是她的轉變讓林晚節好生心疼。


    本來自己嗬護其一生的,如今玉嬌兒卻燃燒自己的生命為自己鋪路,為百姓求生。


    這小小的身體裏不知哪兒來的力量,一百斤不到的身體拖著林晚節兩百多斤的體重,居然真的走起來了。


    甚至比兩個人時更快!


    林晚節實在無力,不停地喊著讓玉嬌兒停下。


    不知聲音細微,還是對方故作不聽,自始至終沒有稍停片刻。


    雨夜中。


    玉嬌兒忽然手上一滑,摔了一跤。


    但她馬上又爬了起來,繼續拽著繩子往前走。


    麻繩已經嵌進了她的肉裏,鮮血已經浸入了繩中。


    玉嬌兒卻裝作不知。


    臉上亦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順著臉頰不斷往下掉。


    烏青的嘴唇被牙齒咬出了血,讓這個女人顯得陌生又倔強。


    雨勢大了。


    天上雲如沾滿水的爛棉花一樣烏沉沉的。


    山頭濃霧遮蔽山道,讓本就漫長的路變得不見盡頭。


    山路泥濘,寸步難行。


    玉嬌兒終於放鬆繩子,回頭將林晚節拖到了一片陰涼下,死死地抱住。


    抱住了林憨子,就抱住了生命中的一切。


    “玉嬌兒。”林晚節口中喃喃。


    “憨子,你好久沒叫我夫人了。”


    “夫人。”


    “嗯。聽你叫夫人,我便想起初見時,你我偷情的日子。”


    記憶翻湧,光陰易逝。


    回憶當初,何曾想過兩人會有在此山間生死相依之時?


    林晚節張了張嘴,想要說點兒什麽,卻是開不了口了,換來的是一聲無力的咳嗽。


    現在一想,如果他和玉嬌兒能死在一起,亦或是一種解脫。


    玉嬌兒也張了張嘴,一樣不見其聲。


    她也是精疲力竭,無力說話了。


    “憨子……”玉嬌兒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看著林憨子的臉,看著他漸漸睡去,視線再次模糊。


    山間的雨忽急忽緩,不知什麽時候,天也漸漸亮了。


    寒風襲來,冷得玉嬌兒打了個哆嗦。


    終於是恢複了一點點精神,準備再次上路。


    可這一次,玉嬌兒卻發現自己拖不動林晚節了。


    就算用盡了全身力氣,林晚節還是不動分毫。


    肩上的傷,手上的傷越來越深,嘴唇滿是牙印血痕,臉色已經看不到一絲血色。


    此時的玉嬌兒比林晚節還要虛弱,病得還要嚴重。


    但她還在竭力地拖動林晚節,向著那遙不可及的青蒿前進。


    噗通一聲。


    玉嬌兒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淚眼婆娑小手捶打地麵:“玉嬌兒,你怎麽這麽沒用?快站起來啊!”


    “可是我真的沒有力氣了……怎麽辦啊?憨子!”


    山道上,玉嬌兒趴在地上,動作越來越小,漸漸的,漸漸的……


    意識開始模糊。


    隱約間,她聽見蕭玉蟬在叫自己。


    “三娘!三娘……”


    陸婉兒和蕭玉蟬終於到了。


    ……


    不知過了多久。


    林晚節緩緩醒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睡在了一張竹編床上。


    蓋著被子,一身溫熱,是說不出地舒服。


    恍惚間,林晚節以為自己又穿越了一次。


    雖然身體虛弱,但明顯感覺身體輕盈了很多,不再那麽無力,頭也不痛了,喉嚨也不再嘶啞灼燒。


    好像是換了一具屍體。


    但身體依舊健壯,手臂很粗,皮膚黃中帶黑,顯然還是原來那一具。


    沒有穿越!


    難道我的瘧疾好了?


    林晚節心中一驚,正要起身。


    忽然聽見陸婉兒在身邊說:“林晚節,你醒了?”


    “陸……婉兒?”


    “林晚節,你真的,真的好了?”


    陸婉兒驚喜地跳了起來,嘭的一聲推開門,大聲喊:“師父,師父,林晚節醒了!”


    隨後,又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在視野中。


    “仙子師父……”


    秦懷柔到了麵前,纖細的手指撐開了林晚節的眼睛,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


    “的確是好了。”


    “好了?”林晚節有些驚訝,“我的瘧疾好了?是仙子救了我?”


    “論治病救人,本座沒你這本事。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你的方子起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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