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進入大無常的層次,我的感知力也出現了質變。在以往,隻有在周圍有人發動與因果相關的力量時,我才可以感知到因果領域發生的種種變動,而現在我自己就可以主動感知。


    銀月的“將幻覺變成現實”的能力,本質上是站在“無為法”的層麵上對於“有為法”的修改,也就是站在因果和概念等等抽象事物的層麵上修改物質現象世界。


    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到底是物質本身才是本質,還是說在物質的幕後真的有著種種形而上本質在支配一切,這是唯物論和本體論爭論的話題。我其實並不覺得既然銀月可以做到這件事情,就意味著形而上的領域是比起物質的領域更加本質的層麵,也有可能是因為她的力量就是在建立在這種世界觀上,才會形成這種荒誕的表現。


    就算是錯誤的,甚至是無法自圓其說的世界觀,法力也可以將其實現。因此在怪異世界,其實並不存在客觀正確的世界觀。隻是在這個場合,我暫且有必要把因果和概念的抽象領域視為真正的戰場。


    在那片抽象的領域,我看到了逃之夭夭的銀月。用文字很難形容這是何等的情景。雖然銀月在形象世界消失了,但是在抽象世界仍然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在這裏不存在時間和空間,更加不存在距離這一概念。


    而她卻在不斷地“遠離”我。


    這是因為她正在快速地切斷與我之間的關聯性,之前將“我抓住她的事實”修改為“抓住的僅僅是幻影”隻是她的第一步,她更是要把自己與我在月隱山上見過麵的曆史事實修改為從一開始就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就像是初中同學在搬家轉學以後還換掉自己的手機號碼,且不對外透露出自己的新住址和轉學地點。雖然在抽象世界既不存在距離、也不存在可以躲藏的地方,但是如果任由她做成這些事情,她就會從我能夠感知到的層麵裏徹底消失。


    在這個不存在光和聲音的層麵上,我迅速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臂。和剛才在物質世界做的沒差別,我的手臂化為熊熊燃燒的火焰巨手,匪夷所思地闖入了這片符號化的領域,並且一把抓住了正在慌忙逃竄的銀月。


    而在形象物質的層麵上,我伸出去的火焰巨手就像是在什麽都沒有的地方大變活人一樣,從空氣裏憑空抓出來了一個穿著月白色衣裳的妖異少女,正是銀月。


    她的臉上出現了驚怖的情緒,卻還沒有徹底放棄,立即仰起頭來發出來一道吟嘯。這個聲音同樣難以形容,因為她發出來的叫聲超越了人類耳朵可以分辨的頻率,所以看上去她好像隻是對著夜空張大了嘴巴,卻沒有出現任何聲音。隻有宛如漣漪般的衝擊波不斷擴散,化為狂風席卷周遭,地麵也開始了震動。以她為中心,方圓數十公裏的地域出現了非常明顯的地震。


    這是她的法天象地造成的波動。當然,她肯定不會指望靠著法天象地就能夠阻止我。眼下的僅僅是她在全力發動力量時造成的次生現象。對於人類社會來說,或許這種次生現象的危害還要更加巨大。而她在造成這種天災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把自己法力消耗在上麵,她隻是在行使自己的“權柄”而已。


    古代君王之所以可以調兵遣將,有資格操縱百萬大軍南征北伐,並不是因為他一個人就有著勝過百萬大軍的力量,而是因為軍團願意服從他。這是一種“社會權力”。


    而大無常和大無常資格者們所具有的,則是“自然權力”。自然界的風水會自己主動追隨其意誌,呈現出符合其性質的變化。將月隱山及其周遭地域化為時空錯亂的迷失魔境,正是銀月的法天象地,而現在的地震其實並不是土地在震動,是時空本身在發生震動。


    卦天師現在應該正在月隱山城遏製災害的深化吧,至於我,也沒有看著銀月使用全新必殺技的意思。銀月可是與水師玄武同級別的角色,對於幻術的理解匹敵曆史上擅長幻術的大無常,而我隻是剛剛成為大無常的“新手”罷了。既然之前水師玄武有可能威脅到現在的我,那麽現在的銀月要使出的必殺技說不定也會對我造成強力影響。


    趕在她真正發動力量之前,抓住她的火焰巨手就毫不留情地爆發出來火焰,將其招式硬生生地打斷。


    可不能怪罪她在如此危急關頭還要使用準備時間長的必殺技,實際上,她說不定隻需要一瞬間就可以發出那個招式,隻是我的速度比起“瞬間”還要快。快的不止是出手而已,破壞她身軀的速度也是無比迅速。依舊是連一瞬間都不到的功夫,銀月就連痛苦的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來,就在火焰之中化為焦炭。


    與此同時,她的靈魂也被我大量煉化,與其對應的物質在我的火焰之中出現了。


    之前我殺死了水師玄武,在火焰自動煉化其靈魂之後,我得到的依舊是“爐渣”。隻是塊頭壓倒性的巨大,本質上和殺死辰龍與神槍之後得到的物質沒什麽差別。而這次我則是有意識地對著銀月手下留情了,想著不要將其殺死。一來,殺死銀月的話就無法拯救長安;二來,我也想要做個實驗,看看當我懷著煉器意識的前提下施展火焰,會不會出現不一樣的收獲。


    是否會從敵人身上得到“爐渣”,與敵人是否死亡之間是兩回事。隻要做到殺傷靈魂,“爐渣”就會出現。而朱雀種子自帶的煉器之力大概也是遵循著相同的道理。


    遺憾的是,這一次出現在火焰之中的,依舊是黑乎乎的“爐渣”。


    燃燒了那麽多大成位階的靈魂,其中還有水師玄武和銀月這種破格級別的大成位階,我的“爐渣”庫存已經變得非常之多了,可是我要那麽多的“垃圾”又有什麽用呢?以前我還會在心裏想著“爐渣”說不定有著特殊的功能,而當我明白自己真正的力量應該是煉器之後,便很難再繼續對“爐渣”懷有期待了。


    我隻能把自己的火焰巨手鬆開,而銀月則已經被燒到完全失去意識,看起來和焦炭沒什麽差別的纖細身軀掉落在地。換成是其他人,說不定會覺得這已經是具遺體了,不過我是懷著“不要殺死”的念頭燃燒她的,因此縱然我現在的火焰是大無常之火,也不可能真正將其殺死。


    既然她不願意自覺恢複成長安,那麽我就自己想辦法。趁著她的靈魂前所未有的虛弱,我拿出了贗造水中月,然後俯身、伸手,用手指撐開她的眼皮,同時將法器的鏡麵對準了她失神的眼眸。


    “崢嶸棟梁,一旦而摧——”


    我模仿著麻早過去的做法,把咒語清楚地念出來,發動了贗造水中月的力量:“——水月鏡像,無心去來。”


    銀月的眼眸與贗造水中月的鏡麵對在一起,形成了相互映射的鏡麵,其中出現了仿佛無窮無盡的,散發著莫名引力的長廊迷宮。而我則沒有做出絲毫掙紮,全神貫注地注視這道長廊迷宮,任由自己的心神像是被磁鐵吸引一樣,進入了這迷幻的鏡花水月之中。


    回過神來,我已經不在半毀的月隱山之頂。


    周圍的場景變成了一處莫名眼熟的園林。天色昏黃,時間大約是傍晚,西邊的天空遍布紅霞,而另外半邊天空已經變成瓦藍色。我簡單觀察了下周圍,旋即想起來了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祝家宅邸。


    現實中的祝家宅邸早已在辰龍入侵事件裏麵遭到破壞,而後被祝老先生所廢棄。顯然,這處祝家宅邸園林是夢境裏麵的場景。從陽光和環境氣溫來判斷,夢境的設定時間是春夏季節,周圍的植物品種和生長情況也不太一樣,所以我第一眼倒是差點沒看出來。看來我是順利地進入了銀月的精神世界。


    不過,銀月的精神世界居然會是祝家宅邸,這倒是令我意外。祝老先生是不可能允許銀月進入祝家宅邸的,而且就算銀月在現實中真的有偷偷進入過,祝家宅邸也不應該出現在她的夢境裏麵。


    過去我進入麻早的精神世界,之所以會看到末日時代的福音院,是因為末日時代對於麻早來說印象最深刻,而福音院則是她曾經接受賜福修士訓練的地方,可能類似於老家或者學校。縱然在狂氣的侵染下逐漸忘卻,也肯定會在無意識裏占據相當重要的地位。


    而對於銀月來說,祝家宅邸真的會重要到她就連做夢都會夢見的地步嗎?


    念及此處,我心裏便出現了答案。或許這個地方,並不是“銀月的精神世界”,而是“長安的精神世界”。


    長安的精神果然還活在銀月的意識裏。


    雖然銀月說自己能夠把長安的記憶刪除掉,但是看來她並沒有那麽做。


    可以想到的理由有兩種,要麽是無法做到,要麽是能夠做到、卻必須承受難以接受的巨大代價。


    也有可能是因為雖然她可以毫無代價地做到,但是還沒來得及做就被我逮到了;或者是因為她對於長安這個自己與養子應淩雲之間誕下的兒子終究是有些感情的,所以沒舍得刪除……無論哪個可能性都非常之低。


    既然她都已經把我當成了必須恢複完全才可以對付的敵人,就不應該會留下精神上的矛盾漏洞。而像是她這麽冷酷殘忍的妖怪,要說她會對於素未謀麵的,被自己當成“複活”容器的兒子懷有什麽多餘的感情,真是光是想想都覺得幻想過度。


    我先放下了這些雜念,決定先調查這處夢境,然後深入了園林。


    很快,我就來到了祝家宅邸的門前。


    說是要調查,但是具體應該如何調查,又要往什麽方向調查呢?我對於這方麵的事情是一頭霧水,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同時結合自己的粗淺知識摸索正確的做法。


    首先,既然這裏是長安的精神世界,那麽長安應該就在這裏的某個地方才對。


    或許我應該先把他找出來,然後激勵他,幫助他去戰勝銀月的精神。而這裏雖然是長安的精神世界,但是考慮到長安現在是銀月的應身,那麽銀月的精神應該也會躲藏在這個精神世界的某個角落才對。


    在很多幻想故事裏麵都有“主人公在精神世界戰勝自己的邪惡麵的故事”,到這裏為止應該都算是約定俗成的展開。盡管用幻想故事套用現實世界是不對的,不過我現在也找不到其他的參考案例了,隻能硬著頭皮強行幹。


    就在這時,我聽見遠處傳來了足音。是從我來時的方向傳過來的。朝著那裏看了過去,隻見從園林中間的窄道上,走過來了一個小孩子。


    那是個背著黑色書包,穿著小學校服的男孩,他似乎情緒低落,頭也低著,走路時看著自己的鞋尖。


    一開始他沒有發現我,直至走到近處,我的影子進入他的視野裏,他才詫異地抬起頭來,露出了自己的麵容。


    是長安。


    確切地說,是小時候的長安。


    雖然我與長安是在大學時候才認識的,也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在小學時候的外貌,但是眼前這個小學男生的長相有著很多長安的痕跡。結合地點來判斷,不可能會是其他人。


    等等……好像還真不是沒有其他可能性。這個小學男生會不會有可能是應淩雲?我聽說應淩雲和祝拾母親好像是青梅竹馬,而且還是從小學時候就認識的。既然是青梅竹馬,偶爾串個門好像也很正常。


    再加上銀月應該從那時候起就是應淩雲的母親,說不定她是在暗中觀察到應淩雲的活動軌跡,所以對自己兒子從小串門的地方印象深刻,以至於偶爾會在夢境裏麵看到。


    大妖母親和獵魔人青梅竹馬,總感覺這裏麵會發生很多故事……不過正事要緊,先不去思考那些。


    看著眼前這個小男孩,以防萬一,我特地做了一遍確認:“長安……是嗎?”


    “你……你是誰?”


    小男孩膽怯地後退了一步,似乎認不出來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來自末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吃書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吃書妖並收藏來自末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