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凱旋罔顧鄧點點的聒噪,全程一言不發,把人送到家就要打道回府。


    外婆和舅媽留他:“阿凱,吃個晚飯再走吧。”


    “不了,外婆舅媽。”祝凱旋連車都沒下,推脫道,“我還有點事。”


    中老年人普遍八卦,外婆和舅媽也不例外,舅媽一聽就來勁了,湊近他些,神神秘秘地問道:“什麽事啊,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要去約會?”


    鄧點點在奶奶和老媽背後露出一個比吃了屎還一言難盡的表情。


    女朋友?


    嗬,想多了。


    說出來嚇死你們!


    表哥是對別人的老婆上了心了,證據就藏在他的後備箱裏。


    “沒有。”祝凱旋從小就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天賦技能,說起甜言蜜語信手拈來,“要是交女朋友了,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舅媽的。”


    舅媽果然被他哄得眉開眼笑,親熱地拍拍他的手:“阿凱你要抓緊啊,27歲的人啦,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談個女朋友了,舅媽還等著喝喜酒呢。”


    “欸,正在努力。”祝凱旋順從地應下。


    臨走前,祝凱旋向鄧點點投去一個看似平靜無波的眼神。


    鄧點點從裏麵提取到了濃濃的警告意味,她裝作沒看到,往奶奶背後躲去。


    表哥在威脅她不許亂說話。


    她說不說就全憑他表現了。


    祝凱旋的車絕塵而去,舅媽攙著外婆進屋。


    外婆感慨:“阿凱這孩子,看著好說話,實際上可倔著呢。”


    舅媽很認同:“可不是嘛,這麽多年了,任憑家裏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去相親,姐姐都不知道為此哭了多少次了。”


    想到外孫的終身大事遲遲沒有眉目,外婆深深歎了一口氣:“讀書那會談女朋友談得起勁,當著老師和爸媽的麵都咬死了不肯分手,到了該談的年紀,反而不肯談了。你說這叫個什麽事呀?我是真的想不通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麽了……”


    從外婆家出來,祝凱旋徑直回了家,車在車庫停下,他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提著雲霧來的行李箱上了樓。


    把行李箱放下,他毫無尊重他人隱私的自覺,俯下身擺弄密碼鎖。


    四位密碼。


    他快速把四個小轉盤轉到“7758”四個數字。


    一遍通過。


    7758來源於很多年前流行過的“7758258”的梗,她大學的行李箱就用的這個密碼。


    依舊在某種程度上了解一個過去的女人,多少會讓一個男人產生一點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成就感,他淡淡嗤笑一聲,將行李箱打開,進行簡單的翻看。


    28寸的行李箱讓她塞得滿滿當當,裝滿了各類衣物鞋子、化妝品和生活用品,就連吹風機、壓縮水壺、一次性床單枕套浴巾之類酒店提供的東西也一應俱全。


    內衣褲被專門裝在一個收納袋裏,胸圍跟幾年前沒什麽變化,倒是內褲風格變了不少,薄如蟬翼的一片,蕾絲精美繁複,很是花裏胡哨。


    以上這些都不是必需品,去商場再買或者問新娘子要就是了。


    不足以迫使主人來討回行李箱。


    不過這行李箱裏還有個被層層海綿包裹起來的禮盒,占據了不少空間。


    禮盒裏麵是兩個精致的人型玩偶,一男一女,雖然五官留白,但祝凱旋一眼認出它們是照著兩位新人的模樣捏的,就連身上的衣服都是婚禮主造型的mini版,仿真度落實到了每一處細節。


    除此之外,禮盒裏麵還留了婚紗的手稿圖和一封簡單的祝福信。


    這件新婚禮物舉世無雙,想必花費了不少心思準備,就算逛遍全錦城甚至全世界的商場,也絕無可能找到現成的替代品。


    雲霧來下了車,站在路邊麵對車水馬龍的喧囂,柏油馬路經曆了一天的陽光暴曬正在肆意釋放白日裏吸收的暑氣,夏天的夜晚悶熱異常,與車內打了冷氣的涼爽環境形成鮮明的對比,體感溫度直線上升,發懵的腦子卻與之相反,快速降溫至可以進行正常思考的水平。


    不由自主地,她把整件事情以非常客觀的角度,從頭到尾細細梳理了一遍。


    雲霧來一直是一個心態不錯的人,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如果有回旋的餘地,她就去拚盡全力,如果沒有,抓心撓肝地後悔純屬為難自己。


    她一般不會為難自己太久。


    沒有祝凱旋在身邊,那種如坐針氈的羞憤、尷尬如潮汐般漸漸退去。


    收拾好心情,她打了車前往餐廳。


    宴隨已經在了,一見到她,腳步雀躍地迎過來,親昵地抱了抱她,半開玩笑地調侃:“辛苦lai大設計師不遠千裏趕來參加我的婚禮。”


    “也謝謝嘉藍女神的厚愛讓我當你的伴娘。”雲霧來回敬。


    嘉藍中學是他們的高中,宴隨多年來一直是學校的宣傳大使,被眾嘉藍學子奉為嘉藍女神,明天,她的婚禮宣誓儀式就將在嘉藍舉行。


    兩人說笑著往座位走去。


    “行此呢?”見宴隨孤身一人,雲霧來問及宴隨的老公。


    “傅行此啊,”宴隨口吻如常,“他待會應該要跟凱旋哥哥一起去嘉藍,確認一下場地。”


    雲霧來沒錯過宴隨說到祝凱旋時眼睛裏那一點微不可察的打探意味。


    “噢。”她點點頭,波瀾無驚。


    倒是宴隨破功了,忍不住笑了起來:“噢?就這樣?”


    雲霧來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嗯,不然還要怎樣。”


    等菜的功夫,宴隨單刀直入:“雲霧,你現在有男朋友麽?”頓了頓,想到國外的風氣比較開放,她又改口,“額,或者說男伴,有麽?”


    雲霧來的刀叉無意識地在餐盤裏劃著:“沒有。”


    這幾年她一門心思全撲在my bride上,沒日沒夜地與婚紗打交道,就連睡個飽覺都是奢望,更別說勻出時間給男人。


    “凱旋哥哥這些年來一直是一個人,當然私底下的那種,我不能保證沒有,但至少我一個都沒有見過、聽過,他的網名到現在也沒改過,我覺得他對你還是有感情的。”宴隨說得很認真,“你們這麽多年感情,就這麽斷掉未免太可惜,你認真考慮一下。”


    雲霧來抬眸:“什麽網名,qq啊?”


    宴隨:“嗯。”


    他們的高中時代,微信還沒有興起,流行的是qq和人人網。


    祝凱旋的qq名字叫“凱旋歸來”。


    有關凱旋歸來是否存在語病,學術界正反方各執一詞,始終沒有個確切結果。不過至少在高中語文的範圍內,它是被一刀切,劃分到語病範疇的。


    叛逆且富有爭議,正如那個尚且年幼的年紀裏,他們不被看好、不被允許擁有的愛情。


    那個時候,雲霧來的qq網名叫做“來也歸凱旋”。


    凱旋歸來,來也歸凱旋。


    三年前分手那天,她特意把許久不用的qq下載回來,改掉了網名。


    雲霧來漫不經心地聳聳肩,沒當回事:“他指不定忘記改了,或者懶得改,反正已經不玩qq了。”


    她距離上一次自作多情還不到一小時,人生在世,難免在同一個坑跌倒,但不能過於頻繁,人總得有點骨氣。


    至少不能在一個小時之內跌倒兩次吧。


    宴隨看出雲霧來興致不高,感情之事終究講究一個你情我願,外人說再多也隻是徒勞,她點到為止,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兩人悠哉悠哉吃完晚飯,宴隨開車送雲霧來回酒店,臨上車之際,看雲霧來隻隨身跨了個不大的包,就隨口說了句:“你們時尚圈果然時尚,回國隻帶個包就行。”


    雲霧來這才後知後覺地記起自己是帶了個行李箱回國的,她很快意識到自己把它落在了哪裏,硬生生遭遇了今日第二次晴天霹靂。


    宴隨渾然不知自己今天當了兩次雷公:“但商場馬上就關門了,來不及去買了,一會我給你送點衣服和護膚品過來。”


    “行。”雲霧來揉揉自己的太陽穴,隻覺心力交瘁。


    祝凱旋跟傅行此從初中時代就是最好的哥們,倆人有著十幾年的革命友情,此次傅行此結婚,祝凱旋身為主伴郎,當然也撈不到清閑,一起忙活了好幾天。


    祝凱旋陪傅行此安頓好幾個遠道而來參加婚禮的高中同學,老同學許久未見,熱鬧了些,喝著酒說了很久的過去,散夥已經是半夜。


    叫了代駕回家的路上,祝凱旋和傅行此一起坐在後座,傅行此轉過頭來看祝凱旋:“明天晚上單身派對別忘記,帥一點,宴隨那幾個伴娘都挺漂亮的。”


    祝凱旋嗤笑:“知道單身派對什麽意思嗎,就你那把你老婆和伴娘都叫上的派對,也配稱為單身派對?”


    傅行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別管那些有的沒的,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


    很不巧,祝凱旋已經在意外中提前知曉了傅行此所謂的驚喜是什麽。


    不就是雲霧來麽。


    嗬,雲霧來。


    窗外霓虹閃爍,沿路一盞又一盞的路燈把車裏照得明明滅滅,他沒揭穿,仰頭靠在了座椅靠背上,閉上眼睛,任由微醺的酒意蔓延上來。


    老半晌,才漫不經心地說:“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說到雲霧來,他想起一點很重要的事情來。


    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一整天了,他沒找雲霧來,雲霧來也沒找他,彼此都假裝那個落在他後備箱的行李箱不存在。


    那女人倒是很沉得住氣,始終沒有找他要回她的東西。


    難不成,她還真準備換個新婚禮物送宴隨了。


    一倔起來,還跟以前一模一樣。


    微醺是一種很好的狀態,它介於清醒和醉之間,人在這種狀態下,既能保持理智和思考的能力,同時也能控製住自己的行為舉止,但會變得異常大膽直接,酒意總能輕而易舉放大平時可以壓製的想法或欲望。


    回到家,祝凱旋看著自己房間地板上的行李箱,給行李箱的主人發了條彩信:你東西不要了?


    雲霧來回得很快:你還給我。


    房間裏沒開燈,隻有皎白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祝凱旋盯著短信,笑了一下。


    回得這麽幹脆,看來她還是挺想要回她的行李箱的。


    早知道,就再多晾她一天了,看她到了婚禮前夜還能不能繼續沉住氣繼續不找他。


    隻是他既然已經走出這一步,也隻能將錯就錯把好人做到底了:你在哪?


    二十多分鍾以後,雲霧來的酒店房門傳來幾聲叩門聲。


    她走過去,小心翼翼從貓眼處望出去,祝凱旋的臉在裏麵有幾分失真,他今天的穿著打扮跟昨天的休閑風不同,今天西裝革履,人模人樣,但是沒係領帶,最上麵那顆紐扣解了,其中一邊敞向旁邊,露出鎖骨中間的那個v字型凹陷來。


    一本正經中帶了一點點恰到好處的放蕩。


    也就是俗稱的人模狗樣。


    他仿佛知道她在看他,直勾勾地盯著貓眼看。


    雲霧來放下鎖扣打開門,伸手接過行李箱,順便給了他一句不是非常有誠意的“謝了。”


    說完就要關門。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卻撐在門上,阻止了她關門的動作。


    門被他的動作扇回來些,雲霧來敏感的嗅覺除了聞到走廊上淡雅的小蒼蘭香氛,還辨別出一絲隱隱約約的酒精氣味。


    也看到他的眼睛不甚清明,漆黑像灣沉沉的深潭。


    她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披著一頭半幹的及腰長卷發,渾身散發著香波的芬芳,浴袍裏麵空無一物,領口鬆鬆垮垮,露出鎖骨和一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皮膚,腰帶勾勒出身體的曲線,赤著的雙足陷進厚厚的地毯中,指甲上猩紅的性感半遮半掩。


    他們曾是最親密無間的人,她當然比誰知道他受不了自己什麽樣子。


    所以在這個曖昧的時間、曖昧的地點裏,他什麽都不必說,就已經表明了一切。


    雲霧來停頓一下,收了關門的力道,然後扭頭往裏麵走去。


    她是個正常的女人,處於二十幾歲的年紀,有正常的生理需求,這不羞恥,沒有掩飾的必要。


    在意誌力薄弱、最易守不住欲望的夜裏,有個品相一流、且經過從前千百次的驗證得知技術上乘、可以給她帶來歡愉的男人活生生擺在眼前,送上門來的服務,她何樂而不為呢?


    如果他玩得起,她實在沒必要跟他矯情兮兮玩貞潔烈婦那一套。


    反正他們之間,也不差多一次還是少一次了。


    祝凱旋卻沒有馬上跟進來,他隻是站在門口,盛著醉意的眼神不若平時靈敏,有些遲鈍和粘稠地膠在她身上。


    那頭搖曳的長發,仿佛他的招魂幡。


    雲霧來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問了他一個問題:“這些年來,你有女人麽?”


    她沒指望過這彼此杳無音訊的三年,要一個正處欲望高峰的男人始終保持孑然一身,但是在這個時刻,她還是固執地想知道,如果今天換了是別的女人來開的門,他也會如此麽,也會用這般露骨的眼神表情和動作,明晃晃地向她人宣告自己的不純良目的麽。


    他不答反問:“那你呢?”


    他同樣想知道,如果今天是別的男人深夜造訪,她會不會鬆開攔門的手放任別人進來。她行李箱裏那袋隱私的衣物,風格又是否由別人一手調//教印象。


    這是一場博弈。


    良久,雲霧來的眉峰輕輕往上一挑,四兩撥千斤:“女人?沒有,不搞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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