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雲霜出生,僅相差3歲的姐妹倆在成長過程中免不了有爭執, 但雲霧來不戀戰, 倒不是說她有當姐姐的覺悟讓著雲霜, 而是她不屑和雲霜吵架, 一言不合就端起“不與傻瓜論長短”的架勢,冷眼旁觀雲霜又哭又鬧,或者掉頭就走眼不見為淨。


    尤其到後來開始讀書,兩人雖然隻差了三歲, 但是因為雲霧來早讀加跳讀, 姐妹倆差了足足五個年級, 論思想境界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話根本說不到一塊。


    可雲霧來被觸到了最不能觸碰的逆鱗。


    她被雲霜的話殺了個措手不及,臉上的內疚先是變成慌亂,她很快反應過來,於是那慌亂變成了蠢蠢欲動的暴戾,甚至用殺氣來形容也不為過。


    這是雲霜記憶裏,雲霧來唯一一次有跡可循的較真。


    雲霧來傾身, 單手卡住雲霜的脖子把她拖近自己, 拉拽中桌布移動, 桌上的碗盤杯盞隨之掉落到地上, 摔個粉碎, 雲霧來無暇顧及,咬牙道:“媽媽那麽愛美的一個人絕不希望自己像具屍體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如果她還有力氣做最後一件事, 那一定是拔掉自己的氧氣管。她拖了四年,幹爸幹媽已經仁至義盡,你在駱家當了這麽多年的掌上明珠,居然到現在都還不能理解幹爸也生病的時候,幹媽一個人究竟背負了怎樣可怕的壓力,精神壓力、經濟壓力、道德輿論壓力,她但凡脆弱一點點,早就崩潰被壓垮了……她真是白疼你了,我替她不值。”


    卡在雲霜脖子上的手保持著克製,並沒有太用力,但雲霜還是有些呼吸困難,她漲紅著臉仰著脖子,眼淚不斷從眼角滑落,艱難地發聲:“如果爸媽不是幫忙去機場接幹媽和哥哥,爸爸媽媽就還活著,我們還是團團圓圓的一家四口人。”


    那天,幹爸剛好很忙,駱洲和幹媽剛好旅遊回來,爸媽剛好幫忙去機場接人,爸爸剛好抱著僥幸心理闖了個倒數幾秒的紅綠燈,就是這麽多剛好,剛好釀成了這場天大的悲劇。


    誠然,如果父母沒有幫忙去機場接幹媽和駱洲,也許他們至今仍安然在世,雲家仍是完整的幸福之家。


    可駱家在整件事情中其中起到的作用,也不過是委托好友夫婦順道去接人而已,這本是兩個家庭之間再正常不過的舉手之勞。


    雲家和駱家成了一盤算不清楚的亂賬,駱家需要擔負的責任可輕可重,全憑良知。


    駱家選擇了能力範圍內最大程度地負起責任。幹爸查出癌症以後,所有親朋好友都勸他們放棄蘇菀,並且別再繼續撫養雲霧來和雲霜兩姐妹,用省下的錢來做更好的醫治。


    幹爸說:“不可能,這是我欠他們家的,哪怕用我的命去還,我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對,駱家欠我們的,所以幹爸幹媽視如己出撫養我們兩個,再苦再難也要延續媽媽的生命,但是人的贖罪是有限度的,何況幹爸生病,駱家自身難保。一個還有希望的幹爸,和一個沒有希望的媽媽,我選擇保幹爸,不生而養,百世難還。”雲霧來壓低了嗓音,因為極端的憤怒,她的雙目赤紅,聲音帶了很明顯的哽咽,“拔掉媽媽的管子,不管是對你,對我,對媽媽,還是對幹爸幹媽,都是最佳的選擇。媽媽解脫了,我們也解脫了,沒有我做出這個決定,鬼知道我們所有人現在在過什麽樣子的人生,也許正在社會底層艱難求生,所有人都享受了我這個決定帶來的紅利,誰都休想讓我背負劊子手的罪名度過餘生。”


    說完,她鬆開雲霜,拽過自己的包轉身離開。


    腳步很快,快到有些倉皇。


    雲霜的話讓她停下了腳步。


    “如果你真的問心無愧,為什麽不在成年當天就做出這個決定?因為你不敢!你不敢在媽媽生你的這一天結束她的生命,你冠冕堂皇說了這麽多,事實上你心裏非常清楚,就是你自己放棄了媽媽,沒有盡全力救她,我們可以賣房子,而且那個時候你明明和哥哥在一起,錢對他們家來說根本不是問題,隻是你放不下你的自尊心,沒有向他求救。”


    雲霧來折回去,她的額角和脖子暴著數條青筋,居高臨下望著雲霜,戾氣強到雲霜幾乎無法與她對視。


    “房子不是一把青菜,不是你想賣就能賣的。至於問祝凱旋借錢,我的自尊沒有那麽值錢,但也沒有廉價到要為活死人買單。你從前年紀小不懂,現在好歹快大學畢業了,要是仍然不明白腦死亡是什麽意思的話,我再第八百遍給你重申一次,媽媽不會醒了,她隻是一具靠著醫療器材呼吸心跳的屍體,並且她也不想這樣活著。”


    雲霜捂住臉,痛哭出聲:“你怎麽確定媽媽不想活著,她從前好好的時候開的玩笑,到了生死關頭也能當真嗎?更何況醫療水平在不斷進步,也許不久的將來,腦死亡就可以被攻破,這你想過嗎?!”


    接下來是大段大段的沉默。


    雲霧來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沒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她安靜下來,像隻筋疲力竭的困獸,說:“那我負全責,等到了地下,會給爸爸媽媽磕頭認錯,接受所有的懲罰。”她像是對雲霜說,也像是對自己說:“在那之前,我一定會過好我的一生。”


    雲霜泣不成聲。


    離去之前,雲霧來說:“對了,剛才你還提到了房子。我本來想作為生日驚喜告訴你的,你姐夫就是那個買下我們家房子的人,你有空聯係一下他吧,讓他把鑰匙給你。賣房的錢我給你留了一半,一分沒動,到時候連本帶息也給你。如果你真的這麽討厭我,以後就當沒我這個姐姐吧。”


    從餐廳出來,雲霧來漫無目的地遊走在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隻是機械地邁動自己的雙腿,此時此刻的錦城氣溫在零度上下,她為了漂亮穿得很少,半截小腿裸//露在空氣中,但是感覺不到冷意,撕心裂肺的爭吵過後,她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街上彌漫著節日的氛圍,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人。


    她腳步虛浮地穿梭在人群中。


    不少商家趁機做活動,沿街分發小禮物或宣傳單,遞到她麵前,她停下來,眼珠子呆滯地轉動幾下,似是很難再對外界做出反應。


    對方奇怪地看她一眼,忙著去招呼下一個路人。


    雲霧來繼續走。


    其實雲霜說得很對,這些年來雲霧來確實從未說服自己。


    雖然媽媽說過要有尊嚴地活著,雖然雲霧來百分百認同這個觀點,可那是媽媽呀,生她養她的媽媽,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繼續用機器養著,好歹可以在想念媽媽的時候看到她,可以拉住媽媽的手感受她的體溫。


    一旦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做出這樣的決定,怎麽可能輕而易舉?根本就是生生剜去自己的心。


    母親過世後,雲霧來最最害怕看到聽到的就是絕症病人的求生欲,很多人在健康的時候,都可以侃侃而談說如果有朝一日得了絕症,隻想環遊世界過好最後的日子,而不是在醫院受盡折磨,人財兩空,但事實上絕大部分人都隻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世上哪有這麽多人可以看淡生死?幾乎所有絕症病人都會抓住一切可以活命的機會,即便希望再渺茫。


    幹爸就是例子之一,他從前也像媽媽一樣瀟灑,認同人一定要活得有尊嚴,可事實上他生命最後的那段日子,在各家醫院都拒絕他的情況下,他病急亂投醫聽信各種偏方,不管靠譜的不靠譜的,他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肯鬆手。


    雲霧來曾無數次質疑自己的決定,也許媽媽如同幹爸一樣,也很想活下去,可她親手簽下了放棄書,剝奪了媽媽生的權利。


    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種質疑就會源源不斷從心底冒出來,她一邊不斷說服自己沒有做錯,告訴自己媽媽一定希望兩個女兒不要被母親的離去困住自我,一邊被折磨得整宿整宿無法入眠。


    這些年來,她不斷服用助眠藥物,才得以維持正常生活。


    有關此事,雲霧來從來沒有告訴過祝凱旋隻言片語。


    不但是因為母親的離世是她無法觸碰的傷口,更因為她怕極了祝凱旋也會否認她,如果他質疑她:“你為什麽不找我要錢,為什麽不讓你媽媽繼續活下去?”


    她一定會被徹底擊潰。


    混沌的世界中,似乎有什麽在不斷震動。


    雲霧來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手機在響。


    祝凱旋的名字躍然屏上。


    此時此刻,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祝凱旋打電話給雲霧來,她跟雲霜約會,他一個人回家無聊幹脆在公司加班,他想問她什麽時候回家,他也好下了班去接她。


    “喂。”


    祝凱旋的話還來不及問出口,便聽到了雲霧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


    “雲霧來?”祝凱旋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


    她停頓一秒,哽咽著小聲叫他的名字:“祝凱旋。”


    “雲霧來?”祝凱旋焦急地問道,“你怎麽了?”


    “祝凱旋,你可不可以快點來接我。”


    “我馬上來。你在哪?”


    這幾年來錦城的變化實在太大了,雲霧來茫然回顧四周,根本說不清楚自己在哪,“我不知道……”她再也壓抑不住,哭出了聲,“我不知道,你快點來找我,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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