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我們來講講一周目的故事吧。


    那是【逢魔之時】落幕後的事情。


    【百鬼夜行】二十六人全體陣亡。


    幾名【花婿】讓【花嫁】吃下自己以圖續命,然而以失敗告終。他們全都雙雙死去了。但是,白姬活了下來。這靠的是,劫在臨死之前將自己的血肉分給了白姬。


    唯獨白姬沒有失控,最終適應。


    原因尚不明確,但就她一個人留了下來。


    周圍寂靜地沉淪在漆黑的夜幕中。在那裏,是無數的屍骸與白姬一個人。


    冰上、美鈴、椿、矢車、笹野江,都死了。


    最重要的,禍黑劫死了。


    白姬沒有流淚。她的感情,終究無法實現出那種東西。


    她回想那時的情景,身邊全是近似銀色的白花怒放著。


    她回想在那無比美麗,無比懷念的一幕中,兩人許下的誓言。


    最終,白姬嘀咕了一聲。


    「從此,不論你殘缺、潰滅抑或萬劫不複,我都將永遠伴君左右」


    然後,白姬吃掉了劫餘下的遺骸。


    血滿是鐵鏽味,肉散發腥臭,骨頭那麽堅硬。


    那隻不過是純粹的物件。但全部吃下去後,她身上產生了變化。


    原理不明,但禍黑劫的血肉就是特別的。


    在這瞬間,【謝幕curtain call】完成了。


    那是踩在死亡邊緣的人們所幻想的,已然壞掉的夢。


    那是利用注入機械翼中的魔導式對時間流向實施回卷,為了將所有國家『在戰爭開始前殲滅』而製造的存在。為了根本上於戰爭狀態中解救世界,她的機械翼被賦予了相應的能力。【謝幕】的開發,旨在將一切終結於開始之前。通過捕食禍黑劫,她啟動了機械翼中本來的魔導式。


    現在,她將那個力量用作其他目的。


    有違於通常的藍光,黑色的光輝開始奔騰,繼而繚繞在整個翅膀上。然後,她一躍而起。


    就這樣,白姬的身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此刻起,白姬的嚐試便開始了。


    因為,她與禍黑劫許下過約定。


    他們許下了誓約。


    『從此,將永遠伴君左右。以拘束,以隸屬,以信賴獻予你——我發誓,劫。為了你,我會將逼近的死亡全部殺光』


    這個誓言,過去曾是祝福。


    可現在,變成頑固的詛咒。


    為了拯救禍黑劫,白姬開始活用自己的功能。


    ————最開始,本以為很簡單。


    總之,挺過【逢魔之時】,存活下去就可以。但是,他仍舊不斷地重複死亡。


    哪怕白姬回卷時間,出手相助,【百鬼夜行】還是全滅了。


    白姬強行讓劫逃離了【百鬼夜行】,但他又加入到六成的死亡學生之列。


    白姬又讓劫逃離學園,設法保護起來。但劫還是被定為逃兵,最後遭到處決。


    白姬又嚐試在劫被殺之前將所有導致他死亡的人趕盡殺絕。但那麽做的時候,劫自行了斷了。


    白姬又選擇不與劫締結契約的路線。但是,劫依舊死於【逢魔之時】。


    經過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她又嚐試將劫的父母保護起來,以避免讓劫進入學院。


    可是出於『某種理由』,這個方案無法實現。


    白姬決定將【槐兵】的存在本身徹底殲滅。她本想回卷到成為起因的史前時代,但時間的潮流中設下了障壁,無法回卷到那裏。


    經過反反複複的嚐試,白姬成功破解了【逢魔之時】的發生原因。


    這是由於,【槐兵】的王和女王身上寄宿了龐大的魔力,而那股魔力會把其他【槐兵】卷進去,導致它們失控。為防止這種情況,需要強大的力量。白姬在疲憊與倦怠之中,做了個冷酷、扭曲的決定。


    她反複回卷時間,把劫吃掉,有時還吃掉自己,以此增強力量。


    每吃一次,她的頭發和眼睛就變成黑色,翅膀也發生變質,肉體也成長起來。盡管她喪失了自我,精神損耗殆盡,最終還是把當代的王殺死了。然而王死後,力量又立刻被下一個所繼承。


    她嚐試在【逢魔之時】把王幹掉,讓【百鬼夜行】存活下來。


    但是,『世界的相位發生錯位』。


    經過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的嚐試,白姬最終明白了一件事。


    世界,不允許『本不存在於那裏的人』大舉介入。


    命運,必須由禍黑劫用自己的雙手去改變。


    白姬傳送至【逢魔之時】發生前,等待自己被自然選定為王。


    之後,她拋棄白姬這個名字,以【千年黑姬】自稱。


    直至現在,一萬五千次的嚐試已經結束。


    而這一次,她認清了一個現實。


    劫是白姬的契約者。他與身為『第一個白姬』的【千年黑姬】也有著細微的聯係。因此,劫多次產生既視感,被『懷念的某人』的記憶所困擾,與白姬的配合精度不斷提升。以現在的禍黑劫,或許能夠憑自己的力量殺死女王,挺過【逢魔之時】存活下去。


    為此,【千年黑姬】選擇被他打倒。


    憑他自己的力量殺掉女王之後,將是一片未知的領域。


    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麽。但期盼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本應如此才對。


    被灼熱不祥的魔力苦苦煎熬中,『她』許下心願。


    一定


    一定


    這次一定要成功啊。


    哪怕最終等待著的,是自己的死。


    但,時至此刻……


    劫,察覺到了。


    * * *


    劫,靜靜地看向【千年黑姬】。


    除了那如雪般剔透的肌膚,她身上已經沒有原來的影子。但是,正因為與她一直聯係在一起,劫很清楚。她確實也是白姬,就是他所珍視的人,無非是麵貌徹底改變之後的樣子。


    『現在的』白姬臉上寫滿困惑。劫用目光示意她去給冰上治療。接著,他重新麵對【千年黑姬】,溫柔地說道


    「你,是白姬對吧……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成了【槐兵】的女王,但你確確實實就是白姬。回來吧,白姬,不要在這種地方和我們戰鬥」


    「男孩……不、劫……不可以,這是不行的……餘、不,我……」


    黑姬踉踉蹌蹌向後退開,流下漆黑的淚水。那眼淚裏,混雜著變了質的魔力。


    她一邊哭一邊捂住自己的臉。她猛烈地搖著頭,拚命地勸說道


    「我不可以被你發現,我必須是【千年黑姬】,我一定要在這裏被你殺掉。所以,我……為了製造這一切的契機,預測到冰上會挺身去保護美鈴,所以才瞄準了美鈴……沒錯,我必須被打倒。不然,命運無法改變……而且,我……」


    黑姬緊緊抱住自己的肩膀。指甲陷了進去,雪白的肌膚流出血。


    她開始顫抖,就像在忍耐著什麽,拚了命地堅持說下去


    「……【逢魔之時】,是魔力匯集在【槐兵】的王或女王身上,引起失控的現象。我為了被你們打倒,取代了王,一直以來哪怕內部魔力處於失控狀


    態仍舊保持著理智……但是,我終究、撐不了太久。我站在這裏,就是為了被你們打倒。不然的話,我馬上……馬上就……會……」


    「白姬,到底會怎樣?」


    「把你們統統殺掉啊!」


    【千年黑姬】大叫。龐大的魔力侵蝕她全身。刹那間,她的翅膀增大,並像世界樹一般不斷伸展、分杈,遮蔽整個視野。純粹的絕望,以猛烈的速度生長成型。


    所有一切被其覆壓,萬事萬物受其侵蝕。


    黑、漆黑、暗、暗黑,將刺穿任何東西。


    * * *


    黑


    黑色降臨。


    像雪


    像雨


    像灰


    將所有視野覆蓋殆盡。


    最初,黑色呈羽毛的形狀。但是,羽毛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黑色失去複雜性,化作單調的球體。然後,變化進一步進行。球體經一度變成平麵後,最終變成立方體。


    【劈裏】一下,那東西爆開了。


    無數根針射向存在的一切東西。


    冰上把美鈴護在身下,但兩人被一並從背部刺穿。


    飛濺的血沫,染紅了天空。


    【少女守護者】緊緊抱著椿,粉碎了。椿小小的身體被針抬了起來,人偶般的身體上開出無數個窟窿,化作醜陋的殘骸。矢車本想衝向【炎之使徒】,但他的腳被刺穿,內髒被針串起,一直頂到了嘴巴。


    笹野江當即將【紅姬】推開。在他死去的瞬間,【紅姬】放棄了抵抗。


    【紅姬】最後選擇緊緊抱住笹野江的遺骸。於是,最強的一對也死了。


    這一切的發生,比眨個眼還要短暫。


    但是,針沒有碰到劫。


    這是因為,他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機械翼包裹住。一點也不痛,凶殘的金屬並沒有觸碰到身體,隻像是將寶貝藏起來一樣,把劫蓋住。


    白姬鬆了口氣,輕聲說道


    「太好了,趕上了」


    她,沒有保護她自己。


    無聲無息地,白姬已被黑色貫穿。


    她吐出一小口血。


    劫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就算這樣,他依舊伸出顫抖的手。


    他,緊緊抱住了白姬。他避開機械翼,將她纖細的、弱不禁風的身體拚命抱在懷裏。


    「白姬、白姬、白姬」


    「……劫……」


    滋嚕……刺被拔了出去。


    白姬的身體喪失支撐,但她勉強在地上站穩。藍色的雙眸已失去光輝,白姬恐怕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即便如此,她依舊拚了命地保護著劫,對劫輕聲說道


    「劫,我有個請求」


    「是、什麽」


    「我想讓你,吃掉我」


    劫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嘴巴動起來,想質問她什麽意思。


    然而此時,白姬吐出一大口鮮血。紅色從身體裏流逝,她氣若遊絲地訴說


    「我也、明白了……我、把你吃掉過、變成了黑姬……所以,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認識她……這件事、讓我害怕、沒敢跟你講」


    一道淚水順著白姬的臉頰滑落。她懷著深深的同情與悲傷,繼續說了下去


    「她……我……一定一遍又一遍、不斷重複……可那樣、還是辦不到……所以,我想讓你、吃掉我……花婿、應該也能吃下花嫁的……這樣、一定能……改、變……」


    「不要……白姬,不要啊,我……」


    「劫,拜托了……這樣下去,我、和你、都會死」


    白姬伸出手,撫摸劫的臉頰。


    她此時的表情,即像母親,又像姐姐。


    她觸摸劫,就像要把劫永遠記在心裏。然後,她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


    「就算是、為了不惜輪回無數次也要保護你的黑姬……就算為了我、和你,拜托了」


    「……白姬」


    「劫」


    忽然,白姬踮起腳尖。


    她,吻了上去。


    血的味道和微弱的體溫擴散開來。


    這是最初的,也是最後的吻。


    白姬微微一笑,無比溫柔地說


    「這是詛咒喔,劫……請你……一定要……活下去」


    白姬閉上了眼睛。頓時,力量從她全身散去。白姬的身體,倒在劫的懷中。機械翼也微微搖晃起來。即便如此,那翅膀仍舊固定在保護劫的形態。


    與此同時,整個世界失去了聲音。


    懷中的白姬,明明就跟平時睡著時一模一樣……


    然而,卻又有某種明確的不同。


    (————聽不見)


    白姬的呼吸,生體部件運作的聲音,全都聽不見了。


    (我聽不見啊,白姬)


    禍黑劫很清楚。


    這就是……死。


    過一會,自己也隨她而去吧。劫瘋狂地想要做出那樣的選擇。但是,他無法做到。因為他剛剛,確確實實被詛咒了。


    他無法背叛那個最初的最後之吻,無法辜負與之寄托的願望。


    因此,劫緊緊抱著白姬的遺骸,喃喃念道


    「再說一遍吧。以信賴,以愛,以命運獻予你。我發誓,我將為了你,保護你」


    於是,劫


    咬碎了白姬的喉嚨。


    通常,【花婿】在這個階段就會死亡。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存在』屬於例外。他理解了白姬的機能。同時,白姬所發覺到的有關黑姬的情報,他也一並掌握。


    此刻,禍黑劫恍如永恒的地獄便開始了。


    就這樣,【百鬼夜行】二十六人全體陣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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