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地廣的緣故,幽州的村子相對也比青州徐州更大一些。


    主幹路很寬,能讓兩列馬車並排前進,宅院和宅院中間組成的胡同也不算窄,甚至有些富裕人家已經用青瓦取代木柵欄,將自家圍上了。


    可一眼瞧過去,大多數房子卻非常陳舊,像是用了許久沒換的老物件


    進了村子之後,街角胡同口有著老人孩童,見山人,紛紛行禮。


    “山人好!”


    “見過山人。”


    無為山人也都微笑著一一回應。


    視線村莊中掃過,彩衣忍不住問:


    “沒見幾個年輕人啊。”


    “唉,這村子是這樣的。”無為山人歎一聲道:“此處距離大城東水較近,去城裏碼頭搬貨物要比在田間種地掙得多,大多年輕人就都去了東水。


    “他們平日太忙,又沒辦法帶著年幼的孩子,隻能把孩子們留在村裏,讓老人照顧。


    “久而久之,除了像無慧這樣不精明的,隻剩下戀家的和遊手好閑的不願意離開村子了。”


    彩衣“哦”了一聲,她自幼就在城裏隨著老頭討生活,顯然對這件事感觸不深。


    倒是左辰心中微微感慨。


    哪怕是在這個時代,有些問題也是共同的。


    並未在這件事情上過多談論,無為山人直接就把左辰帶到了村子附近的小矮山旁。這山實在是太矮了,比起山更像是個小土坡,道觀就建在這頂上。


    也正因如此,驢爺往上爬的時候沒吃太大力氣,晃晃悠悠就到了道觀門口。


    左辰下車,仰頭一看,發現無為山人的道觀異常簡樸,隻用泥牆圍起來的四周,做了個簡單的木門,木門上麵掛著個牌匾,刻著“清風道觀”四個字。


    還稍微有點歪,不像是木匠刻出來的。


    推開正門,院內更是顯得樸素,隻有一戶大院,一個主廳,一主房倆客房,幾桶大缸用來裝水,灶台甚至都放在了外麵,搭了個小棚子防雨。


    遙遙一眼望,大廳中間門正開著,裏麵放了張長桌,長桌上放著各種果盤,供奉的則是個畫像。


    畫像上有個身穿黃色袍子的道人,比起仙人風骨卻更顯威嚴,像是個俠客。


    這是祖師爺。


    左辰一看,倍感親切。


    這戶地方簡直就和他在灰山上的草廬差不了多少。


    貼近自然啊!


    等到了清風道觀之後,門內很快就走出來了一個坤道,不算漂亮,也是皮膚黝黑,但是精明幹練,一雙眸子亮亮的。


    “師傅,師兄!”坤道急走兩步到了無為山人身邊,行拱手禮,然眼神卻止不住往左辰和彩衣身上飄。


    “這是貧道在外麵認識的道兄,你叫師叔就好了。”


    “師叔好。”坤道恭恭敬敬的行禮。


    無為山人也對著左辰介紹了一下:


    “這也是我徒弟,喚作無根,是個江流兒,我將她收下,稍微教她點兒法門,讓她幫我照顧道觀。”


    左辰點頭,向無根道:


    “見過道友。”


    求道者隻有踏上道途的先後之分,像左辰稱呼無慧無根道友自然無妨,無為山人對此也沒什麽在意的。


    倒是無根沒想到這位“師叔”脾氣這麽好,給她搞了個手足無措,不知道應當做什麽回禮。


    “無根,李夫人現在狀態如何?”


    “回師傅,還同之前一樣。”無根聽了師傅問話,才回過神來,連道。


    聽到無根的話,無為山人便朝著左辰拱手:“道兄來訪,本應先為道兄泡上一壺好茶,然無慧的母親病痛難耐,還希望道兄能騰出些時間,先到內房去看一看。”


    “善。”


    在無為山人的帶領下,幾人進入了一戶內房當中。


    推開大門後,有點發沉發黴的味道從屋子當中傳來。左辰嗅一嗅鼻子,覺得這味道有點像是屍體的腐臭味。


    左右看看,發現這間房子明明已經開窗換氣,然而這味道仍然經久不散。


    追根溯源,乃是床上躺著的一個婦人。


    她看起來極為憔悴,外貌顯得老,卻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本來就年紀大了。


    左辰隻是看了一眼,就發現老婦人身上這一道若有若無的線,似乎正把她的生氣往外牽扯。


    順著這根線往外看,發現正通向西方。


    東水城好像就在那邊。


    也正是因為這根線才讓這老婦人化作如同活死人一樣的存在。


    “這就是無慧的母親了。”無為山人歎道:“她已經臥病在床足有一年半了,期間嘴不能說,手不能動,我嚐試用符籙符水治療,但收效甚微,期間也尋訪過不少郎中,可也沒什麽效果。最終在東水那邊找了位草藥堂的管事,從他手中討到了一些厲害的藥丸,才抑製住病情。


    “但那藥丸價格著實有些高,光靠道觀的收入沒辦法勤買。”


    彩衣有點疑惑:


    “山人,你對李夫人這麽好啊。”


    說到這裏的時候,彩衣的眼神變得稍稍有那麽一點點奇怪。


    從小就從花巷子裏麵走的多,彩衣聽到過的稀奇故事也不少,眼見這種情況,她小腦袋瓜裏湧現出來了什麽“愛而不得、感天動地”的小故事。


    左辰一耳朵就聽出來了彩衣在這想什麽,直接一發手刃敲到了彩衣的腦袋上。


    後者抱著腦袋瓜哎呦呦的直叫,老老實實縮到後麵不說話了。


    打退了彩衣之後,左辰心頭也生了那麽一點好奇。


    就算無為山人是好人,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幫這麽大忙。


    聽他的意思,幾乎都快把自己全身家當送上了。


    又收人家兒子當徒弟,又給人家治病,就算說他們倆毫無關係,這左辰也不能信啊。


    無為山人也聽出來了彩衣的言外之意,但他卻毫不在意,擺了擺手:


    “無慧他父親原來和我是好友,在年輕時候他救過我一命,他現在離世,我自然得照顧人家母子倆。”


    原來如此。


    托孤之意,按照無為山人的性子確實會傾盡全力。


    便收斂心思,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這受病的婦人身上,思索片刻,左辰問道:


    “他們家是遇到過什麽事情嗎?”


    “真要和道兄說這事呢。”無為山人道:“這事有點曲折,我還得從頭說。”


    左辰點頭。


    這種怪病往往都是有根的,哪怕是左辰現在能把這線斷掉,如不解決掉因果當中的那個因的話,後續恐怕還會回歸到這種狀態。


    無為山人也徐徐講起來了這個不算太長的故事。


    幽州距離京城近,卻又離極北的邊關近,導致當初大梁剛建國的時候,投入了不少精力在這邊。


    國力傾之,需要搭搭造造的東西也就多了,進而致使梓人缺口大,滿幽州都是活能幹。整個天下聽聞了風聲的好小夥都趕了過來,幫著幹活掙銀子。


    如此,出了不少能掙錢的梁才。


    當時幫著大梁辦事的梓人走在街上,旁邊的鄉親們都得高看他們一頭,哪家鄉親都願意把自己女兒嫁給他們,鼎盛時期甚至都希望能塞個妾室進去。


    然而,這世道上哪有搭不完的房子?


    前三十年還好,大大小小各類房屋需得人多,掙得錢也就多;中間三十年便不太行了,官家的生意少了,私家的生意多了,然而私家不容易開出那麽高的價格,甚至恨不得雇一個人讓他幹兩個人的活;最後三十年天下大亂,哪怕是幽州這種安生地方,梓人們也再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無慧的父親,李大力也就是在這個時間段和無為山人認識的。


    李大力是搭東西的一把好手,哪怕是現如今幽州這個狀態,他混到了個梓人的頭頭,既能接到官家的活,又能接到私家的活,拉扯起來了不少兄弟。


    他幹活幹的風生水起,城裏人都誇他重振看梓人的風光,是個好小夥。


    “所以他現在……”聽到這裏,彩衣已經猜出來後麵山人要說什麽了。


    “死了。”無為山人道,很平靜:“自殺的。


    “有次他給富商造房子,被頂梁落下來的柱子砸斷了腿,斷了自己的生涯。富商也沒給他銀子,就讓他回家去。當時無慧還沒笨,正在城裏的私塾念書,他們又在城中買了房子,花銷很大。大力就去找富商,希望對方能賠點銀子。


    “然後就被打出來了。


    “他沒辦法,出事畢竟是因為他不小心所致,哪怕報官,官府也不管這事。就打算去找自己拉扯起來的那些兄弟們,讓他們拉扯一把自己。


    “可誰知道梓人裏有個白眼狼,揪著工錢不放,他當時剛被砸完,醫藥錢都花了不少,哪還有閑錢給別人?


    “我也勸過他,他死心眼,非說自己做錯了,不能欠兄弟們的工錢。就賣了房子,給了工錢。


    “那晚他找我喝酒,他喝多了,我也喝多了,我沒來得及勸他,結果第二天發現他從富商建的三層小閣上跳了下去,後腦勺著地,直接摔死了。”


    無為山人聲音非常平靜,可他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呼吸卻明顯已經亂了。


    “兄弟……兄弟,嘴裏總掛著兄弟,可到了最後,哪還有兄弟能撐著你啊。”無為山人忍不住嘀咕了好幾句。


    左辰抬頭,看著無為山人。


    “這不確實還有個兄弟嗎?”


    無為嘴唇微張,最終長長歎了一聲,說不清楚滋味。


    又看向臥床的李夫人。


    “李夫人變成這樣,也同之前那個白眼狼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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