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坐在蓮池旁,一言不發。


    剛才在蓮池上浮現的幻影似如曇花盛開,再看時,已煙消雲散,抓不到影子也尋不到蹤跡。


    虛影呈現的時間太短了,短到了讓沒經曆過這件事情的人看不清楚,讓經曆過這件事情的人滿心惆悵。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剛才被驚起的螢火蟲滿天亂飛,像是一片星海,留戀在人世之間。


    小狐狸們不敢多說什麽,當老老實實躲在草叢中,有幾個實在活躍的耐不住性子,跑到螢火蟲中捉蟲玩,結果被一些上了年歲的狐狸生生給瞪了回來。


    足足緩了好大一會兒,林夕才擠出來一個並不怎麽好看的笑容:


    “都散去吧,我沒事。隻是看到了些昔人往事,心頭有些惆悵罷了。”


    聽她這話,小狐狸們才一擁的散去,重新回到了平原上,嬉戲玩鬧。


    倒是那幾個生了神誌的大妖,湊在個將近不近的位置,眼中既是擔憂,又是疑惑。


    他們哪裏見過林夕這種樣子?


    在這幾位的印象當中,林夕道妙之高超已經遠超他們想象,千般術法百變,萬種妙法恒生,這樣一位大士常年居於蓮池之上,閉目養神,饒是半睡半醒,妖物們也不敢有任何造次。


    現如今淚如雨下,滿目神傷,對於這幾個妖物來說,著實匪夷所思。


    又用更警惕的眼神看向了不遠處的那道士。


    就算是傻子也能瞧得出來,是那道士同林夕說了些什麽,林夕才變得這般落寞。


    “情劫?”


    “和道士能有什麽情劫?他們不是不能娶妻生子嗎?”


    “人類道士分情況,有些不能有些可以。而且你看這道士,他身邊不還跟了個姑娘嗎?”


    “嘶,有道理啊。”野豬精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一樣,眸子裏劃過一絲駭然:“那咱們要怎麽辦?”


    “看著。”當路君幹脆搖頭。


    “啊?”


    “你同人類相過親嗎?知道該怎麽安慰大士嗎?”


    “這我上哪知道去,我們世族裏我看上的小母豬不都得老老實實把屁股送過來?哪裏需要想這麽多東西?”


    “那你有本事能打過這個道士嗎?”


    “?您要是看我不爽可以直說,咱倆擼胳膊挽袖子打上一場,何必拐彎抹角讓我去死?”


    “那不就得了。”當路君聳肩:“咱們幾個又幫不上大士的忙,還不如在旁邊老老實實陪著,多少還能撈點陪伴之情。”


    野豬憋了半天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路君說的確實有道理。


    旁邊緩過神來的林夕也聽到了這幾個妖怪的雜談,她瞥了一眼,隨後伸出手,朝著半空虛彈了一個腦瓜崩。


    “哎呦!”


    幾個妖怪都覺得自己腦門子上被挨了一下。


    “多嘴。”


    妖怪們不敢開口了,老老實實縮著腦袋。


    教訓完這些念頭不怎麽幹淨的妖怪後,林夕才轉頭對著左辰鞠躬行禮:


    “多謝道友將久念這小子送回此處。”


    “不必客氣,當初災禍滅世,眾多將士同苦海惡水鬥,以肉身塑城牆,哪怕身死,殘軀也不應給苦海所困,送其魂歸故裏,於我來說也是應當做的。”


    左辰客氣道。


    林夕思索幾秒,便是說了句:“道友請稍等。”


    而後林夕轉身來到了湖畔旁邊,招手一揮,一朵開在蓮池最中間的蓮花就飄了過來。


    她伸出手,端在蓮花末端,將其裁起。


    把花遞給左辰:


    “這是千葉大士蓮池中的功德寶蓮花,是我現如今最能拿出手的寶物了。因常年聽千葉大士講法,又被佛光普照,於蓮花當中積累了許多功德之力,可靠功德妙法塑一尊功德金身,增長修為。再或是拿來煉藥製寶,也是不錯的材料。”


    左辰伸手將其接過,手指觸碰蓮花,隻覺一道暖意湧入身中,周身暢快。


    便知道這恐怕是難得的寶物,珍重的將其收了起來。


    “如此大恩,本應再多拿出些寶物來招待道友,可惜苦海早已擾亂天地靈基,現如今大多寶物靈炁已經消散,空有外貌再無神效。”


    林夕多有感慨。


    左辰自然不在意那麽多。


    他在大梁中走了大半年,雖說靠著妙法殘卷自研了不少妙法,但寶物卻著實沒拿到多少。


    硬要說,隻有金童玉女。


    但這兩位還都是娃娃心性,真要放他們倆出來打架多少有點奇怪。


    寶蓮對他來說已經算是難得好物了。


    上方功德金光對修繕三魂七魄頗有好處,正好補足了左辰針對靈魂的手段不足。


    到時候看看能不能稍作煉化,弄成一盞明燈。


    把蓮花收起來之後,左辰又伸手指了一下,旁側正在被狐狸們耍著的少年郎胡文:


    “一會兒不會真讓他同大小姐共入洞房吧。”


    “自然不會。”


    林夕掩嘴輕笑:“這些狐狸們哪知道什麽叫做郎君、什麽叫做洞房,隻是前段時間林子裏誤入了個說書先生,拍驚堂木,同他們講了不少人間的奇聞妙事,便是認為選郎君是件好耍的事情。於此就選了個日子,辦了這麽一場熱熱鬧鬧的宴會。”


    “所以說大小姐選郎君要幹什麽?”


    “……讓這俊人給自己梳梳毛。”


    左辰:“……”


    雖是知道這群狐狸心思單純,卻著實沒想到他們單純成了這樣。


    啞然失笑,看向了胡文方向。


    此刻的胡文也被解開了繩子,他兩眼四顧心茫然,本想伸手去拿配劍,但他武器已經被卸了下來,赤手空拳又好像打不過這群妖物,隻能小心翼翼的盤膝坐在地麵上,警惕的看著周圍狐狸,不曉得他們要做什麽。


    隨後,他就眼睜睜看著一紅狐狸拿出了把梳子,塞到了他的手中。


    而那位千嬌百媚的狐狸小姐也踏著步子,輕輕一躍到了他雙膝之間。


    尾巴一撩。


    胡文:“??”


    胡恩看了看手中梳子,又看了看腿上的大狐狸,遲疑良久,才憋出來一句話:


    “你這是要……”


    “郎君不就是要給小女子梳毛嗎?”


    聽大小姐那嬌柔的聲音,胡文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


    什麽士可殺不可辱,什麽除魔衛道乃是我之本情,一大堆的念頭順著他的腦子當中接連往外冒,最終都變成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和“這毛真順啊”。


    這才舉起小梳子,順毛往下梳理。


    白狐舒服的眯起了眼,還左挪挪右繞繞,讓胡文找合適的地方梳理。


    眼見著胡恩開始梳毛,周圍狐狸們皆是發出一聲歡呼,宴會也正式開始。


    有狐麵侍女上瓜果、端上了猴子釀的酒水,田鼠樣子的小生物被做成了各類料理,放在盤子裏被一並送上,這些左辰下不去口,也就放到一邊了。


    其他狐狸們也是個個歡鬧,等到明月高懸半空之中,大多數狐狸已經累得趴下,席地而眠,有一部分喝的醉醺醺的四爪向天,腦袋上都在往外冒泡。


    幾個大妖本來還對左辰有所戒備,但幾杯酒下肚之後,心思也便熱誠了起來,拉著驢爺就在那稱兄道弟,就差湊一塊義結金蘭了。


    大小姐已經熟睡了過去。胡文這才放下梳子,小心翼翼把她從腿上端下來,放到一邊。


    一路小跑來到了左辰身邊,行拱手禮:


    “見過道長。”


    左辰看了眼這倒黴孩子,笑問:


    “你認識我?”


    胡文苦笑道:


    “在下威王行走胡文,就聽說了道長大名,出來尋找道長,卻一直沒機會同道長見麵。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遇見您了。”


    “相見不算晚。”左辰端起酒碗,遞向胡文:“先嚐嚐這猴兒酒吧,外麵可品不到。”


    胡文本還想說正事,但見左辰把碗遞過來,卻也不好推脫,隻能雙手並上,將碗拖住,端到手中,隨後嚐了一口。


    酒水甘甜,似乎把他這些天心頭的煩悶和身上的疲憊也都掃盡。


    直至此刻,胡文心頭才對於舒暢了許多,靈台也清明了。


    “多謝道長。”


    “不必謝我,現在就去謝那釀酒的猴子吧。”左辰朝他招手:“他事一會再談,先放下心來享受宴會。”


    胡文點頭,也朝著旁邊那猴兒行禮,對方滿目無所謂,隨意擺手,讓胡文自己接酒去。


    隨後胡文坐到了左辰身邊,摘些莓果放入口中嚼。


    又是熱鬧的耍了一會,大妖們也都喝多了,和解開韁繩的驢爺圍著篝火跳舞,彩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麵上呼呼大睡,又冒出了鼻涕泡。


    胡文多喝了幾碗酒,難得樂嗬。


    正暈暈乎乎想睡過去,卻忽然又聽到嘈雜尖嘯順著耳畔旁邊響起。


    伸手扼住太陽穴,眉頭緊皺


    “怎麽又來?”


    用手拍拍腦殼,試圖把腦子當中嗡鳴作響的混亂思緒全都扔出去。


    “你是不是能聽到些奇怪的聲音?”


    忽得,左辰聲音在胡文耳畔旁邊響起。


    胡文點了點頭:


    “是啊,自幼就有這毛病,旁邊總是嗡鳴,出了幽州就好了。好生奇怪。”


    左辰聞言,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進幽州也能聽到這響動。


    “沒聽錯的話,應該是從極北方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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