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啊……”


    瞧見王大陽出來,周淼也像是苦澀找到了主,淚刷刷就往下流,一邊哭還一邊嚎:


    “我這兄弟啊,他死的好慘啊!”


    周淼哭的本事也不知道從何處學來的,演的那叫一個鬼哭狼嚎,不能說他哭的不慘,隻能說他哭的不像。


    瞧起來根本就是生嚎,半滴眼淚都看不到。


    驢爺瞥了他一眼,偷偷摸摸跑到周淼屁股後麵,朝著他屁股蛋子就咬了一口。


    “嗷!”


    周淼一陣慘叫,這次眼淚才算是正兒八經的流下來。


    哭嚎了好一會,卻是絲毫沒聽到王大陽的動靜,小心翼翼的抬頭,才發現死板的老學究好像是被轟雷猛擊,整個人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王大陽像是丟了魂魄一樣,軟著腳跟向前踏了兩三步,他一下子就扶到了這板車旁邊。


    盯著板車裏的人看了好久,好像還不信,伸出手,摸了摸王邦的臉。


    涼的,沒氣息。


    又是上下摸索,摸鼻息,摸脖子,摸胸口。終於確定了自己兒子死去,身子骨當時就垮下來了。


    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精氣神一下子都散了。


    “他……怎麽回事,為什麽……”


    “溺斃,今天早上在港口瞧見他墜海了。”周淼用手掩住臉麵,“他好像喝了不少的酒,像是碰到了什麽煩心事。具體生了什麽事端我也不曉得。”


    “煩心事……煩心事……”王大陽嘴裏反複咀嚼了兩遍這個詞,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麽,單手扼住胸口,好似心髒都在顫痛。


    “能有什麽煩心事……能有什麽煩心事……”


    雙腿一軟,是扶著車的邊把,半坐在了地麵上。


    “你能有什麽煩心事啊……煩爹鬧你學聖人經書,可爹不是為了你好嗎,你有那麽大的本事,要是能考取功名的話,那才海闊天空啊?爹信你有本事才逼你學啊……以後爹不鬧你了,行嗎。以後爹不鬧你了……”


    他沒哭,也沒像是其他人喊喪那樣,隻是頹然,在地麵上坐著,再也沒了剛才院子裏麵那般意氣風發。


    就像是神魂都散了一樣。


    一瞬間變成了個普通的老人。


    周淼瞧了兩眼,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便是小心翼翼湊到驢爺身邊,戳了戳驢爺,用眼神詢問驢爺下一步該怎麽辦。


    驢爺回頭瞥了周淼一眼,打了鼻響。


    “瞧好吧。”


    距離王大陽院子不遠處的左辰拍了拍彩衣的肩膀。


    彩衣自懷中捏出來了枚小黃豆,向著半空拋起。


    隻見那小粒豆子在空中盤旋兩圈,立刻有個穿著深藍色衣服、滿臉幽怨的彩衣落到了地麵上,唉聲歎氣的從隱宅向著周淼方向走。


    卻見那滿麵愁容的姑娘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把曲項琵琶,撥弄兩下,落出幾聲荒誕小調:


    “百川外,院莊中。


    “愚父弄子鬧心斷,三魂七魄離家散。


    “癡人追夢重千兩,妄登青天不看凡。


    “今日聽得哀哭腔,尋淚踏痕訪悲客。”


    藍衣彩衣行到驢車旁,垂頭哀歎:


    “我本路過本村,聽得哭調,便過來瞧瞧,此處是生得何事了?”


    王大陽本還魂像是都散掉了,見到突然出現的藍衣彩衣,抬頭,茫然又有些遲疑。


    一雙眼睛忽閃著眨,沒說話,卻也能看得出來他在問尋彩衣的身份。


    藍衣彩衣剛想找個名號自我介紹,旁邊的周淼卻像是戲精上身,瞪大眼睛,滿臉震驚:


    “大……大姑奶奶!?”


    藍衣彩衣:“……”


    不是,你小子什麽時候知道的這件事?


    偏偏王大陽在聽到了周淼念叨之後,也是瞪大了眼睛。


    “……大姑奶奶!?徐州救苦救難的大姑奶奶!!”


    藍衣彩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還是半句話都沒說出來。


    怎麽全都知道這個外號?


    實在沒辦法,藍衣彩衣隻好伸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眼淚,哽咽著道:


    “是我。”


    很委屈。


    眼見氛圍差不多了,周淼直接當起了捧哏:


    “您能救救我兄弟嗎?不管多少銀子我都能給您!”


    藍衣彩衣也順著周淼的話,湊到了王邦身邊。


    她先是把手放在王邦額頭上撫了一會,才按照預定的台詞開口念:


    “可救確實可救,但金銀難喚真心,他心念有鬱,你給我百兩黃金也不得。”


    “那您需要什麽?”王大陽急道:“凡我能弄得到,隻要能救的了我兒子,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會去辦!”


    說到此處,竟是想要直接給彩衣跪下。


    藍衣彩衣用琵琶撩了一下王大陽,把他重新抬了起來。


    王大陽不解,卻聽藍衣彩衣道:


    “你的跪拜我不收,你的磕頭沒金重,若是想救你家兒……確有妙法可醫治。”


    “您說!”


    “陽壽已盡,魂魄難收,地府鬼差走一遭,生死簿上斷壽元。因你禍心事,你兒陽壽已盡,現今唯一的辦法隻有把壽元分他半頃,你兒才得活。”


    這是假話,其實隻需要左辰解除避五息就行了。


    “半頃?”王大陽呢喃著重複。


    “然。”藍衣彩衣點頭,目光落在王大陽身上,似乎在看著他下一步的行動。


    卻是沒想到王大陽半分猶豫都沒有:


    “半頃怎樣?全給又何妨?我沒本事,是個廢物,我兒子不一樣!我兒子文曲三方四正!乃是天上文曲高照!他得活著,他活著比我好的多,就算壽命全給他也無妨。”


    藍衣彩衣多看了兩眼王大陽,露出了點驚訝。


    隻是又彈了彈琵琶,唱道:


    “癡心終回頭,為時尚不晚。


    “今日借陽壽,唯求子安寧。”


    言罷,藍衣彩衣流了兩滴眼淚。


    她把手指放在眼角下麵,稍稍一蹭,摸出來了兩粒黃豆。


    一粒遞給了王大陽,一粒放在了王邦嘴邊。


    “吃下去吧。”


    接過黃豆,王大陽沒有猶豫,把小黃豆吞到了自己肚子裏。


    藍衣彩衣朝著驢車板子上的王邦一點。


    隱宅法門中的左辰也是輕輕一揮手,去掉了王邦身上的避五息術。


    很快,王邦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血色,也是緩緩睜開眼睛,從板車上撐起了身體。


    “邦兒!”


    王大陽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驢板車旁邊,滿目皆是欣喜,想要張開懷抱去擁抱王邦,又是訕訕的收回手,默默在旁邊紅了眼眶。


    “爹……”


    王邦眼角也梗出來了淚花。


    剛才假死,他對周圍卻仍是有四感,除了眼不能視之外,口鼻耳舌皆有感應,自己父親在耳畔旁邊說了什麽,也是字字印入腦中。


    從板車上下來,停在自己父親麵前,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眼淚卻是流了下來。


    終於壓不住心中情緒,兩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


    百川城酒樓內,周淼豪擲百兩,置辦了一整桌的好菜,供眾人享用。


    “今日真是多謝道長和仙姑了,若不是兩位啊,王兄這鬧心事恐怕還得繼續糾下去。”


    周淼向左辰和彩衣敬酒,喝下一杯後,他也頗為感慨:


    “那王大陽見自己孩子有出息也是心頭歡喜,可性子強的跟個驢一樣,才鬧了這麽一遭。希望這次之後能好點吧。”


    朱老八搖頭晃腦:“圖個什麽呢,非要把兒子害成這般,才知道錯了。之前確實聽說過有這樣的人,見到還是第一次見到。”


    “嗐,這種人其實不少,”苗濤道:“功名利祿誰不喜歡?聖人經文又是大多往上爬的一條康陽大道,考得多了,考得瘋了,自然就魔怔了,成了這麽個癡人。不過不說這些,今兒個大姑奶奶救人寫在誌怪故事裏倒是段好文,待我記下,之後肯定能用上。”


    “咳咳!”


    彩衣正喝湯,險些給自己嗆死。


    左辰倒是笑嗬嗬的拍了拍彩衣後背,給她順了順氣:


    “今兒個你做的倒是不錯。”


    “嘿嘿。”彩衣順了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當時聽周少爺你描述,我大抵能聽出來王大陽這人是個老學固,要是正麵上門和他對罵,對方還真未必那麽容易被說得動。


    “我估計著,王邦遇險,隻要王大陽沒親眼看到,那大抵不會相信,甚至可能會認為是你們聯起夥來騙他。他就是那樣的人,沒什麽見識,心氣卻要比天都高,好像自己沒什麽不知道的,也沒什麽做不了的。必須得下猛料才有可能敲打出來。”


    周淼想了想那老頭的品性,臉色變得略有奇怪。


    好像……


    很有這個可能。


    王大陽確實不是壞人,但也確實氣人。


    “所以我就尋思著啊,隻要真給他看上一場大戲,他哪怕不理解自己錯在了什麽地方,也大抵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去鬧兒子。而且還能大抵看得出來對方是不是故意的。


    “王大陽是打算把王邦害死從而弄來財產……”


    彩衣看了眼左辰。


    “我又不是天罰工具。”左辰無奈道:“報給當地官府縣衙,他們會很樂意處理這事。”


    “說來這事。”


    周淼就像是忽然響起了什麽一樣,一拍自己的腦門,把那根白玉筆拿了出來,放在了桌麵上:


    “我之前問王大陽了。知道這杆筆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了。


    “說是前段時間有個教書先生去了王大陽那邊,聽王大陽講了自己兒子的事情,那教書先生也認為王邦的才華極高,應該去京都考取功名,就把這根白玉筆交給了王大陽。”


    說到此處,周淼頓了頓,才繼續道:


    “王大陽說,那人是書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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