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當中,幾號江湖客們盯著眼前大陣,眉頭緊皺,卻是沒一個人敢輕舉妄動的。


    “師父和師叔現在還沒消息?”


    “半點消息都沒有啊,自從昨天進去之後,飛鴿沒反應,傳訊香沒動靜。這霧簡直像是會吃人一樣!”


    “你們說,師傅和師叔會不會……”


    “呸呸!說什麽不吉利的話!討打!”


    幾個江湖客細細碎碎的念,擔憂的看向遠處生輝的灰山。


    這大山隻讓進不讓出,著實令人邪門。


    第一天來這的時候,那是滿心的雀躍,認為寶物必歸自己手中。


    現今卻隻希望熟識之人能從霧中回歸。


    忽得有個眼尖的江湖客向前方看去,蹙眉。


    他瞧見這陰天小雨之下,正有個老乞丐負著雙手,緩步向著眼前大陣方向走去。


    “這老乞丐也想進去尋寶貝?”


    發現這事的江湖客輕咦一聲,也引得其他旁人朝那方觀看。


    瞧上兩眼,哄堂大笑:


    “嗬,瞧他那副德行,估計是哪門子下九流吧。”


    “這些耍雜耍的總有些不靠譜的想法,眼比天高命比紙薄。”


    本氣氛嚴肅的幾戶茶棚內頓時便歡聲笑語起來。


    有幾個心腸好的江湖客起了身,想要過去攔一下那老乞丐,又被旁邊人笑著拉下,表示不值得為一個乞丐費這麽大的力。


    正在這些江湖客吵嚷之時,忽地聽到一陣刺耳的金屬樂器鳴奏之音從不遠處傳來。


    似是百鳥當中聲音最透徹的那一個唱出了刺耳鳴笛聲!


    且見那在這老乞丐背後,忽地響起敲鑼打鼓吹嗩呐之聲,映雨中一看,這好像有無數朦朧人影雨中舞動。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老乞丐背後,細雨綿綿之中,走出一支披著紅帶花的隊伍。


    他們奏著歡樂,有唱有跳,能看到在雨中穿著舞獅衣裳的,也能瞧見用木棍拴著紙紮金龍隨手舞動的,打鑼的,撒紅色紙花的,甚至還能看到旁邊隨行了個穿著紅衣裳、背著一筐大騾的禿頭漢子,行至一半,用手護住嘴邊,高呼一聲:


    “剃頭咯!”


    便是好似下九流的護送新娘,又像是廟中開廟會,好不熱鬧!


    而在這群人的最中間也確實有著四個力夫,他們肩上扛著重擔,穿著大紅褲子,腳踩在泥濘的陸地之上卻是步履平地,毫不見任何吃力。


    可仔細一瞧就能看到,他們肩上背著的根本就不是轎子。


    而是深紅色的棺材。


    棺木上方蓋著幾塊紅布,中間位置還係著一朵碩大的紅花。


    細雨將紅紙浸透,在泥濘的地麵之上倒成了碎泥,形成了一片猩紅色,就好像這群人踏著一條血路,蕩悠悠的從雨水當中前進。


    本笑容滿麵的江湖客們頓時變傻了眼,麵麵相覷。


    好大的陣仗!


    這乞丐……


    到底是誰?


    ……


    整個隊伍最前排是個男人,捏著的是嗩呐,卯足了勁的吹,邊走還邊跳,快活的很。


    直到走到那老乞丐的背後,才放下了手中的樂器,畢恭畢敬的朝著老乞丐的方向鞠了一躬:


    “老大,新娘子已經給您送來了。”


    老乞丐回頭,看了一眼眼前這些人。


    他看到了一雙雙正盯著自己的眼睛。


    那眸子當中滿是信任。


    老乞丐相信,就算也讓麵前這群人當場赴死,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前仆後繼。


    “兒子們,這些年來可辛苦你們了!”


    “老大您這是什麽話啊?”吹嗩呐那小夥子笑道:“我們都是天生天養的主,要是沒跟著您啊,恐怕早餓死在街頭上了!現如今能吃上肉,喝上酒,耍的上女人,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活在這世道裏,不知足點才好。”老大擺手:“把棺材留下,你們趁早從這離開,走的越遠越好,若是這事成了,肯定還能找得上你們。若是我這事不成,你們本錢也夠,自己耍自己的去吧。”


    眾人聞言也未推辭,四個力夫放下了棺材。


    他們並未急著離開,而是盡數朝著老乞丐的方向拱手作揖,持續良久。


    時至老乞丐揮手趕人,他們才轉身離開,不再停留。


    偶爾一個小夥子停下腳步,老大直接湊上去照他們屁股猛踹一腳,給他們踹的原地翻滾,這才狼狽的離開。


    等到他們徹底走遠之後,老乞丐才來到棺材旁邊,將手掌握在棺材上。


    他隻是微微發力,就像是捏一個極輕的東西,將其拎著,走進了光幕濃霧當中。


    踏入其中之後,壓迫感撲麵而來,老乞丐頓時就覺得自己體內的靈氣壓製了下去。


    不過他不在意,隻是繼續前進,時至身體徹底消失在霧內。


    很快,他便越過霧氣,出現在他麵前的卻並非是灰山山腳,而是一片碩大的空曠平地。


    此處麵積極其巨大,一眼望不到邊界,天色陰沉,下著綿綿細雨,使土路都變得泥濘,不好走。


    在這片偌大荒原之上,正一棵遮天蔽日的黑色巨木立在正中央。


    巨樹通體漆黑,像是被烈焰灼燒過了一般。


    仔細一瞧,還能看得見那巨木下方聚著一群人,狼狽不堪。


    老乞丐瞧見他們,樂了:


    “嘿,這幾個兒子當時竟然沒跑掉,還在這給我留著呢。”


    很快,他就到了人群前方,突然出現的乞丐老頭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很快就以衣衫襤褸的老者從人群當中擠了出來,跑到了老乞丐麵前。


    老人在看到老乞丐的時候,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連連上前,道:


    “我在這呆了兩天,可算是等到您來了!”


    此人正是書樓鵜廬居士。


    自從啟動這大陣之後,附近靈炁就都被封絕,他也和自己手下還有青州那邊江湖客們被困在了這裏。


    兩夥人剛一開始的時候還持刀拿劍,想要相互鬥上一鬥,馬上他們就發現自己的道行盡數消失,半點都用不出來,有幾個全靠養精氣的老人甚至瞬間就變得垂垂暮已,連動一動都費勁。


    沒有辦法,繼續再這麽打下去,兩邊人恐怕一個都活不下來,幹脆暫時和解,一同在這裏等待著出去的機會。


    結果等了半天,沒等到救兵,反倒等來了一群貪圖寶貝的江湖客。


    這些江湖客們在瞧見活人和這黑色大樹之後,也都是一臉心驚膽戰,嚇得不能自已。


    最開始他們還是滿心的恐懼,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四下尋覓出去的方法,但試了一遭之後,發現無法離開,隻能老老實實的留在鵜廬居士身邊,一並等待外麵的救援。


    可這裏麵的情況也不怎麽好。


    鵜廬居士手下眾人帶了些肉幹幹糧,頂多隻夠他們堅持三四日,有幾個老人因為失去了精氣支持,外加上春雨冷,夜晚中了風,丟了性命。


    就連鵜廬居士狀態也並非很好,咳嗽,打噴嚏,額頭發燙。


    假如再出不去的話,恐怕怕小命也會丟在這裏!


    也正因為如此,老乞丐對鵜廬居士來說,才似如救星。


    “老先生,這陣法開啟之後,我們就出不去了,您能不能想想辦法,先讓我們出去啊?”


    鵜廬居士畢恭畢敬。


    他此刻心中安定了不少。


    這位老乞丐本事應當是極高的,想來應該能他們帶出去。


    順便把這幫青州人和這群江湖客解決掉。


    到時候自己就能回京都領賞,可好好修養一番,大吃大喝一頓,補補身體。


    老乞丐看了眼鵜廬居士,緩緩開口道:


    “斷靈封炁大陣一旦開啟,除非破掉陣眼,否則無論是誰都不能出去。”


    聽聞這話,鵜廬居士臉色驟然一變,嘴角喃喃:


    “那……那該如何是好啊?”


    “你是書樓鵜廬居士吧。”


    “是。”鵜廬居士不知道眼前老乞丐為何突然如此問。


    老乞丐並未繼續說話,隻是直挺挺的向著那黑色大樹走去。


    很快他就走到了這疑似燒焦的樹下,伸手放在了樹幹之上。


    “居士,你可知這陣法能力?”


    “按您的說法……應該是斷絕靈氣和阻止外出?”鵜廬居士完全不敢違逆對方,好聲好氣的順著說話。


    “這是為了伏擊道友所設之大陣,我就是那個伏擊的打手。”老乞丐歎息:“可是啊,讓我做這件事情的大人物著實摳了些,既不許諾寶物,又不許諾修為,我沒辦法,隻好自己在這陣法上麵改了兩筆,要拿些應當屬於自己的報酬。”


    “啊?”鵜廬居士瞪大眼睛,陣陣不詳之感湧上心頭。


    “原本這大陣裏麵,可是沒有這棵樹的啊。”


    隨老乞丐講話,鵜廬居士隻覺眼前大樹更顯陰沉,似是和灰山融為一體,駭人驚悚!


    鵜廬居士也是汗毛聳立!


    陣法被改了對他來說不重要,大能鬥法對他來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老乞丐把事情都給自己講了!


    這些話分明都是不能往外說的秘密!


    什麽人不會泄露秘密?


    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想到此處,鵜廬居士已經是滿臉冷汗。


    隻可惜,他最終還是晚了一步。


    隻見小歡喜這位老大微微側頭,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看著鵜廬居士:


    “這些年來,可辛苦你的付出了。”


    那語氣平和。


    像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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