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雲層,散落在灰山之上,驅散了濃厚的大霧,也驅散了包裹在灰山上的陰影。


    老大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被一道荒古一般的雷霆劈成灰燼,徹底變成煙塵消散,而那一道渾厚雷霆也直接劈到了老大背後的高聳大樹上,黑色的樹木順著中間裂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向後傾倒,直接猛砸在了地麵上,掀起了大量的灰塵。


    這些黑色的樹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液體,變成了一地的苦海,左辰接從袖口當中掏出了一個白玉瓶子,對準地麵的方向捏出法印,口中念道:


    “收!”


    大量的黑色液體直接被卷地吸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進入了白玉瓶當中。


    尚未泛濫出去的苦海河流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隻剩一地草木茵茵。


    飄身落在地麵上,身邊白花散落,心中卻帶些惆悵。


    大陣存在,卻變得無比虛弱了。


    左辰暫未破除大陣,他左眼當中的陣陣濃霧也尚未消散。


    仰頭看著灰山,左辰能感覺到,山巒的上方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呼喚著自己。


    時間尚且來得及,左辰便直接向著灰山上走去。


    順著山下緩步,向上踏過那些早已生了雜草的台階,左辰仍是沒能回想起來任何關於曾幾何時那道人的記憶。


    他隻是隱約記得,自己膝下好像確實一直有一少年,像是彩衣那般,伴著自己。


    很快就重新來到了那茅草房前麵,眼前的一切和自己記憶當中一模一樣。


    依舊是那般潦草寂靜。


    又帶著許多的孤獨淒涼。


    走過院子,左辰似乎看到門口處站著一個少年。


    少年正拿著一把掃帚打掃著院子,在看到他回來之後,立刻停下手中工作,朝著左辰的方向露出明媚的笑容:


    “道長,您回來了。”


    繼續向內走著,等到大院當中之時,左辰看到了一個麵容平平無奇的中年人握著一把斧頭,在大木樁子上砍著柴火。


    他像是聽到了院外傳來的腳步聲,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微微側頭:


    “道長,今日下山是去尋了什麽美味嗎?”


    繼續往深走,來到了院子後方。


    左辰看到了那個簡簡單單的墳堆。


    穿著一身道服的老人正站在墳墓旁邊,看著這個墳堆。


    他凝視了墳堆很久,左辰也就在這裏默默的等著他。


    “啊。道長。”


    終於,這老人緩緩回頭,看向了左辰的方向,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當真是許久沒見了。”


    “我都已經忘記你了。”


    左辰道。


    “我到底還是棋差一招。”老道歎息道:“尚未得真法便下了山,手段不夠,著了道。”


    聽他這話,


    左辰腦中的記憶也終於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平波大湖一樣。


    一些模糊的、像是在很久以前記憶緩緩湧入了左辰的腦海當中。


    左辰看到了那個在灰山上孤獨一人的道人。


    在京師走後,他再度回到了獨自砍柴,獨自燒水,獨自生活的狀態。


    他好像沒受什麽影響。


    然而他的身軀也確實一日比一日消瘦,看起來疲憊不堪。


    他用木頭拚搭出了一艘簡單的木船,然而那木船上方卻有著諸多妙法,僅需踏上,將船槳劃起,木船就會直通雲霄,離開此世。


    然而,在完工之後,道人卻沒有乘坐離開。


    他盯著木船看了許久,從白天太陽升起,一路看到晚上月亮升起。


    道人似乎在想什麽事情。


    時至最後,他長長歎息一聲,手中捏出的一把火,竟直接將這艘船燒成了灰燼。


    他命數已經到了終點,哪怕是離開,恐怕也抗不了幾日。


    已是十死無生。


    倒不如多留在這裏,看看結局。


    本想坐在這草廬房當中靜靜等死,卻忽得瞧見遠處白光乍現。


    一直隨同自己六十餘年的道童回到了身邊。


    道人能清楚的看出來,自己的這位弟子已經身負重傷。


    “師傅。弟子不孝。”


    老人已是身魂俱傷,叩首,對自己的師傅進行隻最後的告別:


    “弟子本事不足,奢望於救百民卻不得。隻悲無法同道長繼續鑽研道法。心之甚傷。”


    那原本風輕雲淡的道長也終於心急火燎的攙扶起來了老人,將其攬在懷中。


    老人此刻雙眸已陷入混濁:


    “不知此為亂世,真法不得,確不能出山啊!”


    閉上了眼睛。


    道童的腦袋落到了道人的懷中。


    道人凝視著懷中道人,道心之中升起了層層黑炁,命數盡散。


    可他卻並未消散,老人體內湧出點點白光,融入了道人體內,合而為一。


    道人的所有靈力湧入體內,重新匯入經絡之中。


    道人神魂重聚,再具三花。


    有人命數已盡,但肉體未死。


    有人肉身已死,但命猶未盡。


    時至此刻,同歸初至本源,無受時命影響。


    仍是道人,卻洗去了過往塵埃。


    宛若新生。


    而對那道人來說,他好像是散盡了一身的道行,被懷中頭顱嚇了一跳,連連後退。


    就像是剛剛到達這個世界一樣。


    而他也碰掉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本冊子。


    那是道人自己手抄的道經,本想下山之後送給自己弟子。


    ……


    這短暫的記憶像是流水一樣在左辰的腦海當中一閃而過,隻帶起了幾次漣波。


    左辰卻仍是想不起之前許久之前自己到底經曆了什麽,做出了什麽。


    但此刻的他卻終於確定,這一身的因果確實同自己有關。


    是脫不開,洗不掉的。


    再看向眼前老道時,左辰也能看得出來,這是對方最後殘存的念頭。


    本來自己是看不到這副念頭的。


    但老大將其從墳墓當中激化出來,又用玄妙寶貝影響自己,如此一來,才出這般莊生曉夢般的景象。


    這也許隻是回憶當中的一個影子。


    也許是確實會同自己交談的殘像。


    隻見那老道撩了一下衣袍,向著著左辰的方向躬身行禮:


    “道長。”


    “嗯。”


    “現今大梁眾生正受之苦難,有害之賊人將自己的黑手伸到了浮生之上,妄圖滅世。”


    “我明白。”


    “離開此世浮生雖然也是一個方法,但我並不想要拋棄黎民百姓,您曾教過我,人乃基礎,依人才能為仙,我一直謹記於心。”


    老道緩緩開口,而他的麵容似乎也慢慢生了變化。


    從那最原本的老人開始,逐漸變得年輕,變成了中年那個砍柴的樵夫,變成了少年那個一身破落的少年郎。


    少年郎對左辰道:


    “道長,我本事不夠,我失敗了,但我知道您本事足夠,天上日月星辰都無法與你爭光。


    “我拚盡全力,終歸無法勝那天半子,我覺得您可以。


    “這隻是我的私欲,於我而言,接下來的話對您可能是大不敬,但我仍是想……”


    少年郎緩緩跪下,慢慢叩首:


    “請恩師入那京都,破了權術壟斷,讓黎民百姓可以開智。


    “請恩師持神兵利刃,斬害萬世之賊,還天下朗朗乾坤。


    “請恩師施展妙法,退滔滔苦海,讓生靈得以繼續延續。


    “請恩師……


    “下山救世。”


    左辰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孩子。


    恍惚間,似乎看到了那個一直在山下守著,希望能上山求道的影子。


    “我會的。”


    少年郎抬頭,臉上終於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那這世間邪祟必無處可藏。”


    他身體化作流光,最終隨風煙消雲散。


    留在左辰麵前的隻有一座簡簡單單的墳堆。


    全無任何異常。


    左辰長舒一口氣,仰頭看著天空。


    周圍烏雲已經被蕩開,隻剩下一派明媚陽光。


    他元嬰周圍的畫像再添一幅。


    乃是一個年老的道士,一個年輕的道士。


    兩人並排走,唯獨隻能看到背影。


    騰雲駕霧而起,浮空看著整個灰山。


    大陣尚未結束,其中卻早已沒了生靈炁息。


    幹脆手中捏出道指,朝著下方大陣輕輕一彈手指。


    整個陣法當中的土壤樹木頓時生了數分變化,整個封絕大陣也頃刻之間變了模樣,化作了迷蹤之陣。


    倘若不管不顧直接進入這陣法當中,必定會迷失方向,最終一頭霧水的離開此地。


    在做完這件事之後,左辰才繼續騰飛。


    他越過了村子,越過了長路,越過了曾經京師走的方向,來到了青州城。


    此刻,天色剛有些晚,夕陽餘暉正灑在青州城的城牆上,映出點點金色。


    從之前在記憶當中看到的剛剛開墾的荒地截然不同。


    揮動道袍,直接落在了正九鏢局的大院當中,此刻菜已經上了個七七八八,眾人似乎正看著門口方向,等待著左辰回來。


    當左辰忽然出現在院子當中後,一大群人皆是被嚇了一跳,彩衣最先反應了過來,欣喜的湊到了左辰的身邊:


    “道長,事情都解決了啊。”


    “解決了。”左辰點頭道。


    他伸手摸了一下眼前的酒碗。


    酒剛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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