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出逃後的第三天。


    早朝,文武百官少了一小半。


    李繼今日還是在一邊喝茶,朱老八和觀狗鬥在他背後一背手,像是兩尊大石雕。


    李榮軒坐在皇位上,冷著眼睛看自己皇座前的兩個老人。


    左丞相,段博。右丞相,韓範。


    平日本神氣十足的段博眼神當中滿是落寞,他心氣像是被打散了,半蜷著自己的身體,一言不發。


    而那右丞相卻截然不同。


    他高高戴著官帽,衣服打扮的一絲不苟,就連那已經蒼白的胡子都修剪的井井有條。


    “右丞相,這段時間你一直生病,可是錯過了這皇宮當中的一場好戲啊!”李榮軒道。


    “陛下說笑了。”韓範沉聲道:“朝堂之上無小事,不應用戲字來稱。”


    “那好。”李榮軒冷哼:“今日咱們就不說戲言,前段時間大梁境內出現了一竊國之賊,險些害得大梁淪喪,幸得仙長出手相救,才免去我大梁一場災難。


    “後麵朕派人仔細調查,發現這竊國之賊和諸位大臣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李榮軒冷眼看著韓範和段博:


    “尤其是你們二位,可是牽扯頗深啊!”


    朝堂之上無一人敢言,更是有不少官員暗自歎息。


    貴人身死,各項權力重歸皇帝。


    今日便是開滔滔殺伐之日。


    京都的虎頭鍘恐怕都要鍘壞幾口了。


    正常來講,因為有世家從中作梗,哪怕是皇帝大開殺戒也沒辦法殺得透徹,現如今那道長已經把世家從京都趕跑了,他們這些留在這兒的官員沒了家族支持,就變成了盆中的肉菜,隻能任人宰割了。


    在聽到李榮軒的指責之後,段博瞬間半萎了身子,韓範卻是不懼,仍是緊盯李榮軒:


    “陛下,我等隻不過是聽先帝之言,您若說先帝是竊國之賊,那您這位置……豈不是言不正不順?”


    “不正不順?”李榮軒起身,背手俯視群臣:“朕為爾等推上這皇位,要說來確實不正不順,那右丞相,你說說這事該怎麽辦?要不要朕退位,把這位置上讓給伱啊?”


    韓範閉上了眼睛。


    他沉默了幾秒鍾,才終於重新睜開眼睛,伸手將頭頂的帽子摘了下來。


    將其好生生放在地麵上,對著李榮軒拱手:


    “國不可一日無君,梁朝不能沒有皇帝,老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梁朝的延續,陛下既然認為老臣有罪,那老臣就以死謝罪!”


    說完這話之後,他就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直接垂起頭,對準旁邊的柱子上就撞了過去。


    竟是要直接撞柱,自斷性命!


    可韓範剛跑到一半,忽地看到一彪形大漢直接伸手給他脖子摁住,啪的一下就給他壓到了地麵上。


    韓範頓時就覺得自己背後像是壓了塊石頭,呼吸都不順暢了。


    微微側頭,這才發現竟是朱老八一下給他摁住了!


    “靠自殺逃過罪責?哼,想的倒是挺美的。”李榮軒冷哼:“還請朱壯士把他押進天牢,到時候刑部自然會好好處理他。”


    “放心交給我,肯定不會讓這老小子跑了的。”


    朱老八嘿嘿一笑,直接就把麵如死灰的韓範從正殿上押了下去。


    時至此刻,韓範終於閉上了眼睛,滿臉絕望。


    李榮軒又側過頭,看向段博。


    段博臉上滿是冷汗,腿一下子就軟了。


    他直接狼狽的跪倒在了地麵上,朝著皇座深深一拜:


    “臣…知罪。”


    李榮軒緊盯著段博那蜷縮成一團的背影,最終從喉嚨中擠出一聲悠悠長歎:


    “左丞相,你太老了,該告老還鄉了。”


    段博沒敢抬頭,隻能用微弱的聲音回應:


    “臣……遵旨。”


    等再從地麵上爬起來時,段博已經徹底沒了任何的神氣。


    他從頭頂摘下了自己的官帽,也放在了地麵上,身體搖搖晃晃的朝著大殿外走,像是丟了三魂七魄。


    其他臣子們盯著他的背影,哪裏不知道他的下場是什麽?


    尊竊國之賊而行事,如此大逆不道,沒有拉出去滿門抄斬已經是李榮軒開恩。


    恐怕回去,他們一家最後的下場也是被“山匪”殺害。


    李榮軒重新坐回皇座上,看著下麵這一群麵容膽怯的臣子們,他心中由內至外的滋生出了一股疲憊感。


    重得的權力之後,他並未感受到任何的快感,而是隻覺得一身的麻煩。


    但該做的事情還得做。


    這是清除大梁腐根最好的時機。


    唯有用血洗過大梁,才能讓整個國家重新站起來。


    ……


    京都猩紅的風夾雜著落葉給逃亡的士族們送去了消息。


    滾滾的人頭伴隨著鮮血的流動,成了一道道催命的符,敲擊在周家老人的心窩。


    他坐在馬車上,有些狼狽的剪斷了京都的傳訊香。


    這是他留在京都的線人最後一次聯係他。


    自這次之後,他們這群士族就再也無法得到任何來自京都的消息了。


    “阿爺,咱們真的能順利到青州嗎?”????周家少年郎也有些疲憊的問自己這位阿爺。


    他的左臂上掛著一道明顯的傷疤,鮮血浸透衣裳,顯然狀態不佳。


    行隊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夥“山賊”。


    不圖財不圖色,單純就是殺人。


    而且還很惜命,眼見著自己手下有人受傷,那山賊頭領二話不說,就帶著人跑。


    就這麽一波一波的騷擾著士族們的車隊。


    一想到這夥“山賊”,周家老人臉上就忍不住的露出苦笑。


    山賊?


    嗬嗬,京都這種地方,竟然會有山賊?


    離開京都的共計十二家,七家選擇去青州,三家選擇去徐州,一家去豫州,一家去幽州。


    現如今,這七家去青州的隻剩下了五家,有兩家家主不幸身亡,車隊根本維持不住,有些並入了其他家族,有些則幹脆打算回京都去磕頭認罪。


    剩下的士族們則拖著疲憊的車隊,艱難的前行著。


    “阿爺……咱們是不是不去青州就好了?”周家少年郎頹然的垂下頭。


    “不去青州?”周家老人閉目冷笑:“你知道去幽州那夥人怎麽樣了嗎?”


    “怎……怎麽樣了?”


    “他們一整大家都被幽州軍擒下,不曉得扔到什麽地方去了。”


    周家老人冷笑:


    “要我猜,那家族男人會被殺掉,女人會被送到教坊司,更慘一點的話,怕不是隻有幽州軍的口糧才是他們唯一的歸宿。”


    少年郎被嚇得夠嗆,下意識的縮了縮身體,一句話也不敢說。


    周家老人腦海當中也回憶起來了那個世家的家主,想起來了當時他們談論去處時他說的話:


    “要我說,幽州才是唯一的生路。


    “威王圍京都,就是想要當皇帝啊!咱們幾個世家在京都裏投誠,威王抹不開那道士的麵子,家中幾個長輩得自殺,這樣不行。


    “那咱們直接去幽州投誠不就好了嗎?


    “到時候米已做成熟飯,那道士肯定也得聽威王的吧!總不能當麵殺了威王的門客!”


    對此,周家老人的評價隻有一個:


    “朽木腦子。”


    前往豫州的也差不了多少,他們並不知道靖王的態度,隻覺得靖王應該是個好人,不至於那麽殘暴,卻沒想到靖王也直接讓軍隊給他們抓了。


    “徐州呢?徐州去不得嗎?”


    “徐州?徐州絕對不能去,那裏的人都恨咱們。”


    “恨?”


    “對,恨,發自內心的,從骨頭縫裏溢出的恨。”


    “他們為什麽這麽恨我們?”


    “因為他們蠢,他們愚昧,他們過得不好,就想把怨氣扣在咱們的腦袋上。”


    “那他們確實夠蠢的。”


    “是啊。”


    “所以咱們隻能去青州?”


    “隻能去青州。”


    兩人談完,不再說話。


    馬車晃晃蕩蕩,士族們全身戒備,生怕再有匪賊衝出來。


    終於,在路上花了數日的時間之後,一行數個家族來到了青州邊界。


    直至此刻,那些無處不在的賊人們也終於銷聲匿跡。


    狼狽的士族們終於鬆了口氣。


    然而他們也沒敢在路上停下,到了青州關口之後,立刻就有青州士兵來接他們,在青州士兵的護送中,士族很快也就到了壽王居住的林間鎮子。


    等到了此處時,壽王更是親自出來接待。


    “諸位,在下在這裏候著諸位多時了。”


    隻見那小鎮當中,壽王哈哈大笑著迎麵走來,他將風塵仆仆的士族迎到了早就準備好的、不怎麽透光的大廳當中,給他們準備好了好酒好肉,讓他們好好休息享用。


    在經曆了這麽一路的艱難險阻之後,士族們看到這些吃食美物激動的都快要把眼淚流下來了。


    時至此刻,他們才終於安下心來。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周家老人和少年郎也都坐在桌角,對著眼前的食物大啃特啃:


    “阿爺,真好吃。”少年郎狼吞虎咽的把手中烤肉塞到嘴中,吞到一半的時候還噎住了,直接端起旁邊酒杯噸噸喝了兩三口,這才順遂下來。


    “是啊。”周家老人也舔了舔嘴唇。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些飯菜味道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發澀。


    隻不過他馬上就把這些念頭拋之腦後。


    在京都他們都是吃的山珍海味,現如今到了外麵,夥食差一點就差一點吧,能吃飽了才最重要。


    隻不過他們並未發現,壽王看著他們的時候,臉上一直掛著難以言傳的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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