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曾在濟王府放了眼線, 不多,也就三兩個,放進去後任其自由發展。有一個混得還行,這次濟王北上,這人也跟來了。


    他在濟王府轉了一圈,毫無意外安安靜靜, 濟王進宮覲見未歸, 於是他直奔車馬房去了。


    隱在車馬房, 觀察了一段時間, 未發現異常, 但魏景並不輕信,在聯絡前,他還得試探一番。


    ……


    石良, 五年前進的濟王府, 本為灑掃雜役, 後進了車馬房。他人勤快有眼力勁兒, 二十出頭就混成了小管事, 還挺得車馬房總管的青睞, 這回上京也點了他。


    混到石良今天這位置,粗活重活早輪不上他, 上值後巡視一遍下麵人的工作,就回到最裏頭的值房坐著。


    值房就他一個人,進去後他笑臉立即就收了,奔到窗欞子下那張書案, 俯下身往中間那縫隙一摸。


    空空如也。


    石良本隱隱帶些緊張和期待,可惜他再次失望了。歎了口氣,他皺眉推開窗,從窗台撚了個草莖打的結回來。


    這個仿佛隻因無聊隨手弄了丟棄的玩意,是他昨日特地丟在這的。快一年了,他每天都在住處和值房堅持不懈發出聯絡信息,可惜從無回音。


    主子,他的主子究竟如何了?


    石良一陣焦慮擔憂,在屋裏踱步良久,他握了握拳將所以忐忑情緒壓下,重新抽出一條新的草莖,靈活打了結,再次放在窗台上,把窗關上。


    不管怎麽樣,他相信他主子還活著,所以,他要按照主子先前的安排,好好潛伏。


    深吸一口氣,他拖過賬冊開始寫寫畫畫。


    記賬,巡視車馬房,直至傍晚,石良下值 。


    回到自己屋中,他照舊第一時間關上門,重複白日在值房那一套動作。


    照舊期待和預感失望,但這回,石良一摸,卻摸出來到一張兩指寬長的紙片。


    他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狂喜,之後是謹慎,一把捏起紙片,再次檢查門窗後才低頭細看。


    紙片上沒有字,隻有一些橫七豎八仿佛小兒塗鴉般的符號,石良按照記憶仔細翻譯,撰寫出來。他一邊寫一邊心中狂跳,上麵終於有回音了,這次是吩咐他辦一件事。


    吩咐他先去小花園取一樣東西,然後設法下在濟王府指定幾口水井中。主子尚安於人世,這次是有了一個新計劃,而石良這動作就是其中一環。


    水井?


    是要下毒嗎?


    難道要嫁禍於龍椅上那位?


    石良不知詳情,但他知道執行難度非常高,且一個車馬房的人,在事發前想方設法接近過幾口關鍵水井,嫌疑很大。而濟王府守衛森嚴無腰牌出不去,他執行此任務,即便事成也得陪上自己小命。


    但石良還是毫不猶豫去了。


    他這條小命就是殿下給的,為殿下盡忠,義無反顧。


    石良通過了考驗,他知悉魏景未死消息後,無任何外泄跡象,反而小心翼翼把兩張紙條都吞了;明知必死之局,他也毫不猶豫去了。


    於是,他在事成微笑等死的時候,沒有等到拿人的甲士,而是等到了一道黑色身影。


    “殿下!”


    石良愣了幾息,“砰”一下重重跪下,喜極而泣。


    主從二人再見,如何驚喜暫且不說,魏景把人叫起後,說了新的聯絡方式,以後單線聯係,從前方式一律舍棄。


    石良抹了一把臉,連連應是記下。


    最後,魏景問:“濟王府上如今謀士幾人?那儲竺是什麽來曆?”頓了頓,又道:“還有楊舒?”


    提起楊舒,對方那張清雋的麵龐在眼前一閃而過,他忍不住微蹙了蹙眉。


    “稟主子,如今濟王府中.共有謀士九人,這次隨行有四。”


    石良職位不高,但他人伶俐,用心經營下耳目頗靈通, “這儲竺是四年前進府的,據聞是並州人士,任長丞。初時隻算中庸,因而不甚得濟王器重。但大半年前,不知為何此人突然得了濟王青眼,一躍成為首席謀臣。”


    半年前?


    魏景眸光微微一閃,恰恰就是束水攻沙聖旨下的時候。


    “……至於那楊舒,今年年初才入府的,聽說頗有才幹,行事穩重,雖年輕入府時日也短,但在王府已有了一席之地。”


    年初?


    那就是宮變之後了。


    魏景思索片刻,也不久留,吩咐石良繼續隱匿,日後傳信加倍小心以後,閃身離去。


    順利聯絡了石良,他並未立即離開濟王府,而是腳尖一點,借著暮色逼近前殿。


    濟王已經回來了。


    魏景無聲往氣窗一窺,卻正見他這位庶兄咬牙切齒,俊雋的麵容一陣扭曲。


    魏欽雙目欲噴火,抓起身側一個青花美人觚,恨恨一摜:“可恨的……”


    “殿下!”


    屋內還有另外兩人,楊舒高喝一聲打斷濟王的話,同時飛身撲過去,堪堪趕在美人觚落地之前將其抱住。


    魏欽力度極大,擲的方向又是另一邊,他接得十分驚險,整個人往地上撲倒手肘一撐,美人觚才幸免於難。楊舒一邊就地打了個滾,一邊短促喊道:“殿下請慎言!”


    雖書房外守衛都是心腹,但這裏是京城,再怎麽謹慎也不為過。


    有些話是不能出口的。


    魏欽生生止住了那半句話,滿腔怒火無法宣泄,最終在牙縫中擠出一句話。


    “他,辱我甚矣!”


    聲音壓得很低,但卻一字一頓,端是重若千鈞。


    儲竺趁機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時不再來,機不可失啊!”


    “沒錯。”


    魏欽狂怒過後,麵容罕見一片沉靜,他緩緩頷首:“先生說的是。”


    “殿下,殿下英明!”


    儲竺一喜,立即拂袖跪倒:“在下定竭盡所能,助殿下成此大事!”


    在這人激昂的附和聲中,氣窗外魏景微挑劍眉,嗯,可以確定,濟王欲趁勢起兵了。


    濟寧益州一東一西,相距千裏,對方暫時影響不了他,反倒是中原越亂越好。至於後續兩人是否會敵對,那就看濟王有沒有堅持到最後的能力了。


    沒有濟王,也有其他人,魏景並未太放在心上,他視線一動,掃了正緩緩起身的楊舒一眼。


    對方果然如他先前所言一樣,不對濟王反否發表意見。儲竺滿麵紅光,而他隻靜靜抱著美人觚,爬起來拂了拂衣袖。


    魏景淡淡看了對方一眼,暗哼一聲,就這身手,也配劍術尚可?


    真不知舊日是如何哄騙他家阿箐的?


    哼!


    ……


    那濟王等了大半天,憋了一肚子氣又跪又拜又聽訓,還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連午飯沒吃,下了決心後方覺前胸貼後背,魏景等了一會,外書房就散了。


    儲竺楊舒退出,二人同路走了一段,後分別進了兩處院子。


    魏景尾隨儲竺。


    儲竺背後有主子,大事終成,該傳信了。


    這儲竺卻很沉得住氣,他先不緊不慢用了晚膳,挑剔了菜式一番,而後沐浴梳洗,而後又興致大發,去書房潑墨揮毫。


    寫一幅不滿意就撕了,滿意的留下,一切行雲流水,仿佛無絲毫異常。


    但魏景目光何其敏銳,他注意到儲竺撕其中一幅小楷的時候,撕幾把剛好有一個角落被撕下來,擲下地時,這片角落恰恰落在紙簍裏。


    儲竺盡興後回屋歇息,仆役來收拾殘局,對方飛快將這片角落藏在懷裏。


    去一趟茅房,紙片變成蠟丸。


    收拾好就下值,這仆役家在王府之後的後街,他回去,即把蠟丸交給自己的父親。


    他父親借著夜色悄悄出門。


    魏景一直尾隨,如果順利,很快就能知道儲竺背後的主子是何人了。但他又直覺不會這麽輕易,背後之人不簡單,傳信的渠道必然也隱蔽曲折。


    隻是不管怎麽樣,跟緊蠟丸是最快捷的途徑。如今天下權貴齊聚京城,這人應也不例外。


    大楚宵禁遲,夜色中的坊市還喧鬧著,仆役父親在裏頭左繞右繞,最終覺得沒問題了,才直奔他的目的地。


    魏景怎麽也沒想到,他會跟到東平侯府。


    沒錯,就是他妻子的娘家。


    仆役父親閃進門房,沒多久一身穿褐色廣袖長袍的中年男人匆匆迎出。二人也不交談,褐袍男人一伸手,仆役父親將蠟丸遞給對方,雙方分開。


    褐袍男人隨即匆匆往外書房而去。


    觀此人的衣著打扮,應是東平侯邵賀手下的幕僚。


    魏景微微蹙眉,邵氏無兵無糧,多代從文又不懂軍事,還一大家子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不認為對方會煽動濟王造反。


    畢竟無法牟利。


    那邵賀上麵應該還有一個主子。


    這人才是儲竺背後之人。


    魏景繼續尾隨。


    ……


    外書房中,一赭色錦袍的中年男人正在來回踱步,他體態略寬麵相嚴肅,這人正是東平侯邵賀。


    邵賀一見褐袍男,立即問道:“可是殿下有令?”


    一聽“殿下”這個詞,隱匿在外的魏景劍眉一挑,是哪個皇伯父皇叔?又或者他的庶兄?


    若是叔伯範圍倒大,但庶兄,那就隻剩下安王了。


    魏景凝神,仔細聽裏頭對話。


    誰知邵賀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卻驢唇不對馬嘴。


    邵賀接過蠟丸,捏開取出紙條,展開一看:“殿下吩咐我等全力配合丁侯,將太仆之位拿下。”


    丁侯,即武安侯丁化;殿下,則是安王。


    邵賀嫡長女為傅皇後親選的齊王正妃,年初那一場驚天大變中,東平侯府險些被波及。幸而他當機立斷和女兒割斷關係,又及時通過關係攀上新帝心腹安王,這才險險和危機擦肩而過,得以保全一府。


    雖然都是新帝的人,但裏頭也是分派係的。以安王丁化為首的新帝原黨羽,還有以樂陰侯齊田為首的先帝交予當今的勢力,兩派競爭激烈。


    這不,如今安王一派的目標,就是要拿下九卿之一太仆的位置。


    非常合情合理,邵賀已經命人將幕僚們都招來,連夜議事。


    在邵賀眼裏一切正常,但在魏景眼裏卻處處不正常。


    或者說,從邵賀掰開蠟丸那一刻,他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邵賀手裏那張小紙片,是裁得方方正正的,而儲竺隨手撕下的那點邊角,卻是不規則形狀的。


    蠟丸已被掉包!


    仆役?仆役父親?或者就是眼前這個褐袍男?


    魏景全程跟蹤,很確定蠟丸沒有被交出去,問題一定出在這三人手裏,有人在接手時掉了包。


    還涉及了一個安王。


    是安王的傳信渠道被人鑽了空子,然後以此轉移暴露的風險?


    還是這幕後之人本來就是安王,他隻是利用邵賀轉移風險?


    不得而知。


    魏景不動聲色掃了褐袍男一眼,後者正在和邵賀商量如何打壓齊田一黨。


    不過有三分之一的機會,真蠟丸還在這人身上。


    若是平時,他必然會留下繼續尾隨,找到真蠟丸固然好,找不到也排除了一個嫌疑人。


    但今天並不合適。


    二更的梆子隱隱約約傳來,已經亥時了,他答應了邵箐,亥時回去。


    當前要務是先保證朝賀萬無一失,韓熙的易容是重中之重,其餘諸事都得先倒退一射之地。


    魏景並未猶豫,一聽見梆子響聲傳來,他看了褐袍眼,一眼腳尖一點,無聲離去。


    ……


    “什麽?你說東平侯府?”


    邵箐已經把妝粉等物收拾妥當,連小包袱都背在身上,不用她等,魏景準時回來了。


    現在才亥初,時間倒不算太緊迫,魏景更衣的空隙,她便隨口問了一句。


    但誰知,竟得了這麽一個令她萬分驚詫的消息。


    原身的娘家,嗯,現在也算是她的娘家,竟牽扯到煽動濟王起兵造反的事去了。


    邵箐手一頓,皺眉:“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快樂!!寶寶們今天吃的是湯圓還是餃子呀?


    還要感謝下麵給文文投雷的寶寶呢,麽啾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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