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隱隱有一種感覺, 從前某個牢牢緊鎖,教他痛苦掙紮卻不得脫的桎梏,終於出現了一絲鬆動的縫隙。


    浮光掠影,過往種種在眼前飛逝,血與淚,喜與悲, 這一刻心潮湧動, 邵箐落了淚。


    淚水無聲淌著, 她唇角卻翹起。


    “怎麽哭了?”


    魏景側頭一看, 大急:“可是還疼著?”


    他懊惱, 見妻子一臉平和他就以為結束了,忙道:“我喊顏明再來,你……”


    “我不疼, 沒事。”


    邵箐安撫急慌的他, 抹了抹臉, 仰麵讓他看自己並無痛色, 魏景這才稍稍安了心, “那你為何就哭了, 這月子裏可哭不得,當心傷了眼睛。”


    說到傷眼睛就讓人急, 他騰出一隻手,給她拭去殘淚,又急問可是受了委屈什麽的。


    粗糙的指腹觸感強烈,邵箐笑意燦爛, 摸了摸小繈褓,“可不是,懷她生她可不易啦,該打屁屁的小家夥。”


    她不過打趣,可孩子爹卻犯了難,懷裏嬌嬌弱弱一個小團子,如何舍得打她?


    魏景糾結了一陣:“阿箐,她不知呢,待她大幾歲,我們好好教她,切切不能讓她忘卻生恩,可好?”


    邵箐心潮已漸平複,聞言好笑:“那好吧,你記得和她說。”


    她摟著他的手臂,腦袋歪在他的肩上:“夫君,你給咱們女兒取個乳名唄。”


    總不能一直小家夥小東西地喚了。


    依禮法,於新生兒滿三個月才行命名禮,之前可先取乳名。


    魏景精神一振,實話說他出征數月,這是琢磨了好些乳名的,又和妻子討論過多次。


    他仔細想了想:“姁兒如何?”


    姁然,樂也;姁姁,喜悅而自得。


    嬰兒羸弱,常唯恐不能健康成長,因此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乳名俱以哩俗賤醜為原則。但要魏景給小女兒取個賤名吧,他不樂意,但也不敢太貴,兩廂斟酌,琢磨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才圈定了幾個字。


    “姁兒,姁兒。”


    邵箐念了幾遍:“那好,咱們就叫姁兒了。”


    “姁兒,你阿爹給你取乳名了呢。”


    邵箐手放在姁兒的臉蛋側邊,輕輕撥了幾下,笑意盈盈:“你喜歡不喜歡呀?”


    白皙纖細的手指,小小的紅臉蛋兒,阿娘摸摸她的臉,小女嬰啜了啜嘴兒,動了動。


    這是知道阿娘摸你的臉了麽?


    魏景微笑看著,他正要告訴妻子,誰知懷裏的小家夥努了努嘴,忽然睜開眼睛。


    眼縫兒還腫著呢,隻一雙眸子黑白分明,如同黑水銀丸子滾進了白水銀中,點漆般的瞳仁,在窗紗濾進得陽光映照下,黑琉璃般煥然生光。


    她一眨不眨,定定瞅著自己的父親。


    這瞬間煙火綻放,魏景喜極不知如何是好,驚呼:“阿箐,她睜眼了,她看著我!”


    “她眼睛長得真好!”


    他一疊聲說自己女兒長得好,玉雪可愛,雙目有神,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激動之情盡溢言表。


    邵箐也心癢癢的,很想看看自己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小女兒了,隻摸了摸眼睛,她遺憾。


    魏景雖心花怒放,隻他仍關注著妻子,見此心髒一擰,登時喜悅全消。


    他小心放下女兒,抱著她,溫熱的吻落在她的眼瞼上。


    “待你出了月子,再用藥施針,就能好起來了。”


    他這話說得非常篤定,又極自責,方才不該這般的,惹她黯然正是他的不好。


    “阿箐,我……”


    “沒事。”


    邵箐掩住他將出口的歉意,情之所至,如何怪得了他?


    況且她在一邊聽著,也是極歡喜的。


    “你可不許再說誰不好!”


    她重重地說,在他唇上親了親,笑道:“我餓了,平嬤嬤回來了沒?”


    是回來了,夫妻獨處的屋中,平嬤嬤每每掀簾前,總會先輕扣門扉。


    這話果然立即轉移了魏景的注意力,他連忙將平嬤嬤喚進來,回身接過填漆茶盤上的清粥。


    剛生產,宜清淡,試試溫度正好,他直接舀了喂她。


    邵箐也不拒絕,她手足有些軟,坐了這麽一會就感覺開始疲倦了,實話說生產虛耗還是不小的。


    魏景也察覺了,心疼極了,喂罷一碗粥,忙扶她躺下,又喚了顏明再進來診脈。


    脈息剛才已切過一次,但為求保險還他還是讓再來一次。顏明沒好氣,扶過脈道:“一切無礙,產後之虛虧,月子內好生將養回來就是。”


    話罷,他不再搭理魏景,自顧自踱步到悠車旁,低頭看剛被乳母抱過去的小女嬰。


    魏景也不在意,妻子平安就好,挨著床沿坐下,柔聲囑咐:“你快快歇了,我看著姁兒就是。”


    “嗯。”


    實際邵箐精神還亢奮著,她覺得自己大約一下子是睡不著的,但事實證明,她產後虛弱,閉上眼睛沒一會,就再次進入夢鄉。


    迷迷糊糊中,床沿似乎微微一輕,隱隱約約聽到魏景說話的聲音。


    “她眼睛……,可是……痊愈?”


    顏明的聲音:“滿月後再說,她……”


    接下來的話越來越模糊,聽不清了,邵箐最後蹭了蹭眼皮子。


    她想看姁兒。


    忽有一種期盼,前所未有的強烈。


    ……


    生產確實是一件虛耗體力的事,連續幾天,邵箐吃吃睡睡,但眼睛還是一閉上就睡著了。


    但緩過氣後,她精神就已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臉上的蒼白也漸漸消褪,清醒時間和平時差不了多少了。


    這日午睡剛醒,就聽見稚嫩嬰啼,她連忙睜眼,一雙大手及時扶起她。


    是魏景。


    “姁兒可是餓了?”


    姁兒實在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很少啼哭,除了餓了或尿了不舒坦,她不愛嚷嚷。也是因此,她就直接養在父母屋裏了,也不用魏景糾結是否抱到隔壁去以免打攪妻子休養。


    故而邵箐有此問。


    魏景笑:“嗯,乳母喂她了。”


    說話間,嬰啼已經止住了,他囑咐:“讓乳母喂就是,你不許再摻和,好好養身子才是正理。”


    魏景並不答應讓妻子母乳喂養。


    自來觀念,母乳乃精血所化,這也是大家貴婦不親自哺喂孩子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因此,每每小主子長大後,留下來的乳母都是榮養待遇。


    他本就極看重妻子的身體健康,更何況她出月子後還得接受針藥治療,更是半點輕忽不得。乳母的來源早早就圈定了,後來他出征在外,又親自寫信給孫氏,托後者仔細驗看,才定下最終人選。


    都是身體康健幹淨,乳汁稀稠合度,色澤和量都非常好的剛生產婦人。一口氣選了八個,輪班伺候。


    姁兒營養是有保證的,邵箐也就不堅持了,隻把初乳喂了就算。反正堅持也堅持不了多久,一個月後她開始用藥,照樣得停,爭不爭也沒太大區別。


    對於魏景的嚴肅叮囑,她柔聲應了:“好。”


    她又問:“你午歇了沒?”


    連續疾趕一路,回來他也歇息得極少,夜間直接就和邵箐睡了,夜半女兒一哭,他立馬就能跳起來。


    邵箐心疼他,隻魏景卻道:“我不困也不累,用不著歇。”


    他沒午睡習慣,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渾身勁兒使不完,正好趁妻女午休去處理一下要緊公務。


    邵箐能猜到,舍不得嗔怪他,隻道:“那今晚我們早些睡。”


    魏景含笑應了,親自絞帕子給她拭臉。


    邵箐仰麵,待他擦完,她問:“外頭如何了?”


    邵箐並不是尋常內宅婦人,她曆來關注外麵的局勢,這幾昏睡沉沉就罷,精力漸恢複後,很自然就順口詢問。


    “季桓那邊差不多了,近日就能班師。”


    說到新取下的揚州,戰後需要安排的大事務不算多。畢竟揚州東瀕大海西臨荊州,北邊的防線魏景早就安排妥當了,就剩南邊一個交州,布防很簡單。


    連連征伐,戰後接手政務並安民早已有成熟的舊例,再按照實際情況調整一下即可,交給具體操作的戴光王越等人後,季桓直接就能和大軍一起踏上回程。


    “夫君辛苦了,眾將士也辛苦了,當好生犒賞才是。”


    犒賞三軍,是必須的,魏景捉住妻子正心疼撫他臉頰的手,低笑:“那夫人要如何犒賞我?”


    邵箐啐了他一口,這個不正經的。


    魏景輕笑。


    夫妻說話間,姁兒吃飽了,乳母小心抱了過來。他立即正經了,接過女兒,姁兒醒著,眼皮子腫脹已消,爭著肖似阿娘的一雙大大杏目,黑琉璃般的瞳仁轉了轉,努了努花苞般的嫩嫩小嘴。


    魏景含笑,親了親女兒,又小心放進妻子懷裏。


    夫妻倆頭挨著頭逗了一陣閨女,見姁兒小小打了個哈欠,又閉眼睡覺,他這才意猶未盡抬頭,繼續之前的話題。


    “至於北方。”


    大體和預料差不多,唯一值得略提一二的,魏景淡淡哼了一聲:“安王高常加緊攻伐,剛取下河間郡。”


    ……


    魏景興兵伐揚,天下震動。


    消息傳回冀州,安王心下大凜,一邊傳訊儲竺,一邊加緊和高常出兵的步伐。


    二人之所以一拍即合,乃因擴展野心,早有春雪消融後即聯手進軍的默契。作為第一次磨合,他們選取了安王之北高常之東的半個清河郡,


    清河郡,一半是朝廷勢力所轄,另一半則被原清河郡尉許休自立門戶後所占。安王有謀臣強將萬餘精兵,高常有七萬軍士,一口氣擊潰許休。


    半個清河郡,一人一半,安王終重獲一塊新的根據地。


    二人並未停歇,一邊接手政務招降逃卒,一邊又對北邊的河間郡發起攻戰。


    河間郡,攻伐難度要比清河郡大太多了,僵持近一月,最後衛詡之策聲東擊西,焚盡敵方糧草大營,趁著敵軍軍心大亂之際,破高弓關,長驅直入。


    河間軍慘敗,徹底占領隻是時間問題,但安王並沒有太高興,因為揚州戰報,齊王已攻占大半個揚州,將屈守逼退建安郡,取下揚州指日可待。


    “我們終究還是慢了。”


    饒是進軍速度讓冀州諸侯矚目,也遠遠趕不上揚州,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一再敗逃後底子太薄。


    燭光下,安王眉目冷戾。


    沒想到揚州一戰會來得這麽快,屈牟病得太不是時候了,難道天助逆王?


    不,他從不信命!


    安王神色一狠,數息後才緩下,對衛詡說:“看來,我們要盡快解決高常。”


    高常,是個有野心性子又貪婪的,不好控製。他看好高常的長子,性子木訥機變不足,若高常戰死,長子正好接位。


    早在征清河時,安王就生了此念,如今隨著齊王攻占揚州,這念頭已箭在弦上。


    衛詡也不是第一次聽這話了,這策略他是讚同的,端起茶盞吹了吹,淺啜一口,頷首:“不錯。”


    “齊王北伐,大約會在明年,我們的時間確實不多了。”


    ……


    “高常必死。”


    魏景斷言。


    高常野心不缺,人也大膽,可惜智囊極欠缺,他也未必沒有吞並盟友的心思,但肯定會失敗。


    邵箐輕撫著懷裏的小繈褓,蹙眉:“那安王,豈不是再次成了氣候?”


    半個清河,河間,還有原來高家的原本的安平郡,雖遠不及從前,但這確實是重新崛起了。


    接下來,安王肯定也不會閑著的,略略休整後,必再次出兵。


    魏景道:“沒有他,也會有其他人。”


    這是一個客觀的事實。在安王成功遁逃那一刻,他就預料過今天,魏景並不突兀。


    他淡淡道:“冀州西北,乃周洪屬地,周洪雖保守,然也非好欺。”


    最多再取下一個渤海郡,安王就得掉頭往西了,相對而言的軟柿子都捏完了,再擴張可沒那麽輕易,魏景也不會給他時間。


    他預計,最遲明年就會興兵北伐。


    魏景簡單幾句,就不肯多說,他對妻子道:“萬事有我,你勿要憂心。”


    大手落在邵箐的臉頰上,輕輕拂過她的眼瞼,他憐惜:“你好生調養身體,待坐滿了月子,就該讓存山用藥了。”


    醫治眼睛。


    邵箐眨了眨眼,睫毛在他的掌心拂過,麻麻癢癢的。


    嗯,坐滿月子後,就該治眼睛了。


    緊了緊懷裏的女兒,她也不禁期待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二更馬上就發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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