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手臉色微微一變:“你們打算從這裏出去麽?”


    獨孤凱旋淡淡一笑,仍然一副貴氣矜持的年青公子模樣:“進口隻有一個,隻能進來,出不去。”


    “就是那方又長又高的井?”吳三手遲疑地問。


    獨孤凱旋似乎明白吳三手所想,攏了攏衣襟說道:“關鍵是有厚厚的青苔,不易攀援上去。”


    三人均未再說話,僅沉默地打量著前麵攔住去路的石壁。


    “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冷雙成突然慢慢地說了句。


    “初一還在擔心什麽?”


    “似公子秋葉那般滴水不漏之人,不會隻放了吳有一個暗樁在這裏……”


    “有道理。”


    冷雙成平靜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憂慮,她蹙起了眉頭。“所有任務少年均已赴死,還有誰會被送來?”她折回幾步站定,當前一人麵對著來處的黑暗。


    獨孤凱旋將她這個細微動作看在眼裏,也不點破,轉身微微一笑:“吳先生。”


    “公子請吩咐。”


    “先生能否將這處山壁炸開一個窟窿?”


    “這些火藥相連,一點火星就能引起燎原勢態,到時候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說必須仰仗於先生,希望先生用點方法隔開火藥。”


    吳三手看著獨孤凱旋,對上他一直掛著的輕忽微笑,當即也一蹙眉,沉吟著說:“我試試。”


    吳三手目視石壁片刻,仿似心中有了論斷,朗聲說道:“將石壁掏出三尺見方的四方圖形,周遭需入土一掌鑿成溝渠,再遮住風向,引火即可。”又轉過頭對著獨孤凱旋說道:“公子身上可帶有利器?”


    獨孤凱旋伸手入懷,掏出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遞給吳三手。


    吳三手接過,就著火光細細打量,口裏還嘖嘖稱奇:“這匕首打造精湛,單看鑲嵌的這顆寶石,碧綠通透晶瑩無暇,就是無價之寶……”


    “這是皇帝賜婚的信物,吳先生喜歡嗎?”


    獨孤凱旋這句話卻是對著冷雙成背影說的,眼見那人紋絲不動,他的心裏似乎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她已經知道了我訂婚的事……


    吳三手顯然被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轉身專注地在山壁上斧鑿。不大一會,他就在洞壁上刻出一道淺淺的四方圖形,然後緊握著匕首,吃力地刮下圖形內的依附石土。


    “我已經將油脂刮下一層,殘餘的火藥不至於擴張開來,引起周遭的爆炸。”吳三手抬起袖子,擦拭著汗水,有些氣喘籲籲。


    “拿好。”獨孤凱旋將火把遞給吳三手,走到山壁前。他運氣於掌,伸出右手,先是五指釘住洞壁,然後暗喝一聲,開始徒手挖鑿。


    吳三手的眼神變得有些直了,他不禁呆呆地看著被獨孤凱旋挖出的一拳大小的溝渠。


    冷雙成悚然回頭,口中驚呼:“公子……”身子著急朝前撲去。


    獨孤凱旋背對兩人,聞所未聞,隻是碰到氣息滯痛之處微微頓住喘息,手仍牢牢釘入石壁之中。他聽到冷雙成疾步趕來的風聲,突然提氣低喝一聲:“初一,別把我當成廢人!”


    冷雙成身形一止,止住了腳步。


    獨孤凱旋將頭輕輕靠在石壁上,喘息著說:“初一,你讓我把這件事做完。”


    冷雙成默默地轉過身,凝神對著黑暗。


    鮮血薄如細縷,順著獨孤凱旋白中泛青的手腕蜿蜒而下。他仿似渾然不覺,隻管徒力挖鑿。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過臉來淡淡地說:“可以點火了。”


    他的右手垂於袖中,一直源源不斷流著血,染紅了白色裏袖,滲出一片斑斕雜駁。


    吳三手抬眸注視麵前之人,臉上湧起一層淡淡的擔憂:因為獨孤凱旋氣息紊亂,隻是勉力站直身軀而已。他走上前,示意幫助獨孤凱旋包紮傷口,並未被拒絕。


    “吳有,你和獨孤公子避開點。”背對著的冷雙成突然說道。


    吳三手看向獨孤凱旋,他咳嗽著點頭,率先走向了黑暗。吳三手熄滅了火把,緊緊地跟隨著他,走了開去。


    冷雙成辨認了兩人的足跡聲,走到山壁前,將手中火把碾小,取出一縷,穩穩地擲向石壁。就在同一瞬間,她的身子如脫韁的駿馬,快速掠向身後。


    “轟隆”一聲巨響,洞穴仿似搖晃了兩下,露出一個形如滴漏的窟窿。


    遠遠地,傳來獨孤凱旋焦慮的語聲:“初一,你怎麽樣?”


    “無妨。”冷雙成朗聲回答,爬起身快步朝破碎的洞穴走去。她將手伸進窟窿裏探了探,又收回來,“呼呼”兩掌將殘餘的碎石震開。


    頓時,一個四四方方的洞穴顯現在冷雙成眼前。外麵冷冽的風卷起來,撲到冷雙成臉頰之上,帶著寒冷的氣息,讓她貪戀地閉上眼。


    身後的獨孤凱旋慢慢走上前,低低地咳嗽,拉攏了衣襟。他走到冷雙成身後,打量洞外的光景。


    外麵光線衰微,不知是黑夜還是拂曉,雲霧彌漫下,四周景色隻露出模糊的輪廓。朝下望去,這方小小的洞穴仿似萬丈高山上的鷹巢,孤獨地攀附在石壁上,麵臨著深不見底的深淵。


    “深不可測,是處絕壁。”獨孤凱旋淡淡地說。


    冷雙成避開身子,退出他的懷抱,走向山洞內:“外麵還有野生藤蔓,可以捆綁。”她走了兩步,突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急忙縱聲疾呼:“吳有,可以出來了!”


    獨孤凱旋驚聞回首,看向冷雙成。兩人對視一眼,臉色俱是微變。


    “剛才他在我的身後……”獨孤凱旋遲疑說道。


    冷雙成麵色一冷,閃身欲往石壁內疾撲。身形還未發動,隻聽得一人冷冷說道:“初一,你真是陰魂不散。”


    語氣冰涼直抵心間,帶著無一絲回轉的決然,讓冷雙成瞬間冰冷,動彈不得。她心裏厚如波濤地大呼:“千萬不要是秋葉依劍!”


    應聲走出兩道模糊的身影。一個黑衣少年轉過臉龐,容貌俊美,眼光毒如蛇蠍。他一撇嘴角陰森一笑:“你死,還是他死?”


    來人是影子冷琦,不過也不能讓冷雙成稍稍寬心――吳三手麵如金紙,呼吸淺薄地被他提在手掌間,雙腳微離地麵幾寸,似是被點了穴道。


    “別殺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冷雙成心下大駭,出聲喚道。


    冷琦身子微微一動,將吳三手抵在了胸前:“獨孤公子,你的手最好不要動。”


    落於最後的獨孤凱旋微歎一聲,垂下雙肩。


    冷琦的身子完全隱於吳三手之後,隻聽得到他冰冷的嗓音:“很簡單,你即刻在我麵前自裁,我便放了吳三手。”


    “好。”冷雙成極快地答道,“不過我死之前,要親眼看到吳三手性命無憂。”


    獨孤凱旋聞聲低喝:“初一,你的命是我的,不準輕言生死!”


    “公子不必多言,公子好意初一心領。”


    冷琦的目光緊緊地盯住冷雙成,似是吐著毒信的黑蛇那般犀利,散發著微微的紅亮:“快快動手!”


    “冷護衛,你知道一旦殺了吳三手,以你一人之力也無法生擒我,那麽你的目的就落空了。你我二人能否采取折中之法,換下吳三手確保他的安全,而我可以隨你任意處置?”冷雙成凝視冷琦,商榷著說。


    “哦?什麽方法?”


    “獨孤公子可以封住我全身穴道,帶著我和你交換吳三手。”


    “你以為我傻了嗎?獨孤鎮主和吳三手非親非故,憑什麽受我的控製?隻要他一動,我很難在一招內製住他,到時候你再出手,我還有什麽勝算?”


    冷琦眼裏炙熱的光越來越盛,大聲說道。


    冷雙成看向冷琦眼裏,微微一怔:“他好像有些瘋亂,似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口中仍是不動聲色地說:“那依冷護衛之意,如何妥當?”


    冷琦一提吳三手的身子,吳三手雙目已經緊閉,身軀軟如棉絮。“我不怕死,我隻要你死,其餘的事我一概不管!”


    冷雙成看著吳三手,心急如焚,臉上不知不覺流露出一絲慌亂。冷琦看著她,仿似手中握有勝券,冷冷一笑:“怎麽樣?時間不多了。”


    “冷護衛,你為何要殺初一?”正在冷雙成極快地轉動念頭時,突然聽到獨孤凱旋淡淡的語聲。


    冷琦毒辣地盯住冷雙成,並不言語。


    “是因為妒忌吧?”獨孤凱旋又續道。


    冷琦的雙目穿過冷雙成,落在獨孤凱旋臉上。孤獨凱旋俊秀的麵容無一絲波動,隻是冷冷地笑著。


    “冷護衛和尚書之子謝銀光幼時陪護公子秋葉一同長大,秋葉雖為公子,實為師傅。傳聞公子秋葉輕視影子劍出身,自出行起便多讓銀光陪同身畔,增長他的閱曆。是以從幼時起,冷護衛便落於銀光公子下風。”


    “此次武州之行,秋葉將任務交由冷護衛督責,這可是天大的好時機,想必冷護衛也等了極久,意圖憑借某一戰而扭轉乾坤,可這個時候,偏僻又冒出個胡亂章法的初一,將冷護衛的上位之機白白斬斷。”


    “初一三番兩次從秋葉公子手中逃脫,甚至跳出了棋局引起軒然大波,這讓一向眼高於頂的秋葉也開始重視這枚無名小卒,顯然,督責不力的冷護衛也絕對難辭其咎。我看冷護衛不是不怕死,而是想生擒初一將功抵罪。”


    獨孤凱旋的聲音不急不緩,淡淡地在山洞內流轉。冷雙成沉默地站著,雙目凝視冷琦麵目。冷琦白皙的臉上閃過一絲絲陰鷙,瞳仁中紅光大盛。


    “嘖嘖,如果我是公子秋葉,勢必也要輕賤你這淺薄之人――二十年的江湖風雨,隻增武藝不長大腦。外界傳聞影子冷琦生母出自勾欄瓦肆,不知是否也有關聯……”獨孤凱旋的聲音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嘲諷,麵上卻帶著深深惋惜之色,說至最後,他還微微搖了搖頭。


    冷琦大吼一聲,雙掌生風,提著吳三手跳了出來。他一邊瘋狂地將吳三手當成武器擲向兩人,一邊嘴中大聲嘶吼:“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都出來阻擋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獨孤凱旋宿疾纏身,方才又勉力支撐破壁,內息早已不濟,在他成功地逼瘋冷琦後,身子堪堪避過幾招,再也無法躲避,“砰”的一聲被人影掃到,直直倒地。


    冷雙成回頭,看見獨孤凱旋錦衾四散鋪在地上,身子一動不動,心裏越發焦急。


    冷琦雜亂無章地出拳踢腿,手中卻不鬆開吳三手。冷雙成不敢出掌,怕是傷及吳三手,一時之間頗有投鼠忌器之憂。


    兩人一個攻一個躲,在狹小的山道內穿行奔走。混亂中,冷雙成瞅準冷琦散亂身形露出一絲縫隙,彈出了手掌中藏留的石子。石子不偏不倚衝向了冷琦右掌,吳三手“噗通”一聲落於地上。


    冷雙成心頭大震,手極快地撫向腰間,抽出了月光。捏了個起手劍訣,他就凜凜朝冷琦麵目刺去,身形不再後退,牢牢守住路口,不讓冷琦掠向身後的兩人。


    冷琦正處癲狂,根本不躲不避,隻拚盡全力提掌亂擊。冷雙成始終記起麵前少年的可憐之處,均是拜己所賜,手中的劍不免有些偏差,終究沒有刺向他的要害。


    虛攔了幾招後,冷琦麵目上受了一劍,大叫一聲,突然回身跑去。冷雙成驚呆片刻,長劍穿過他的左肋,他衝出劍身,帶傷遁走。


    冷雙成扶起身後的吳三手,查看一眼,見無大優,又將他拖向獨孤凱旋傾倒之處。


    獨孤凱旋的氣息微薄,胸口淡淡起伏,雙目緊閉。


    兩相權較之下,她開始著手救援吳三手。她將手掌抵在吳三手後背,源源送出內力,又一邊輕聲喚道:“吳有,吳有,快醒醒。”


    過了片刻,吳三手幽幽醒來。


    冷雙成也不待他完全清醒,著急說道:“吳有,你一定要聽我的話。冷琦跑向了洞內,心智失狂,恐怕會遲早點火引爆洞穴。這個出口外有藤蔓,你將獨孤公子縛在身上,沿著山壁爬行一段,看得到地形就鬆手跳下去。”


    吳三手在冷雙成的搖晃中似是有些迷糊,但他聽到最後一句時,已完全清醒:“阿成,你瘋了麽?我武功不高又是孤身寡人,跌落懸崖摔死不要緊,可不能連累獨孤公子。”


    冷雙成凝視著吳三手,清澈的眼光一直在他臉龐上遊走,細細打量後,他微笑著說:“你可要記得已行了拜師大禮,一定要聽師傅的話。”頓了頓,她開始站起背轉身子,解開衣服。


    吳三手大驚,轉過臉,麵上掠過一絲躲閃不及的微紅。


    “還記得那個我要你做的包袱嗎?此時我一直穿在身上。早在動身去儒州時,我已打聽燕雲十六州山穀盤立,彼時為了從秋葉公子手上突圍所備,現在可真是應了眼前局勢。你將它綁在你們身上,無論多高,隻要有風,它便能帶你隨風飄行,安全送你到達山腳。”


    吳三手轉過臉,口中急急說道:“那你呢?”


    冷雙成垂下眼瞼,微微一笑:“我自是準備了退路,不過我現在還不能走,能拖得冷琦片刻便是好處,而且你們脫險,我也無後顧之憂啊。”


    吳三手驚疑地看著她,臉上帶著一些不相信的神色。


    冷雙成出掌輕推:“快走,吳有,遲了會連累師傅不能逃生,我這裏還有第二副披風,你不用擔憂。記得將獨孤公子放在古城之外,你自行離去,如果被人擒住,就用獨孤公子威脅來人。你走了之後,自然有人來救他。”


    吳三手突然伸手,拽住了冷雙成的衣角,問道:“阿成,我去哪裏找你?”


    冷雙成背對著吳三手,看不清麵目,隻聽她一字一頓地說:“揚州。”未等吳三手反應,便縱身朝黑暗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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