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嫣紅的花卉緊簇街畔,蜻蜓斜飛,蝴蝶翩然,鎮上鳥語明豔如剪,賞心悅目的風光纏綿入眼。風拂過金線纏繞的流蘇車幔,遣散不了靜默不語之人的眉尖輕愁,冷雙成沉默地靠首於車壁,細聽驊龍後暴雨連珠的馬蹄聲。


    秋葉伸指揩了下她白皙的臉龐,說道:“還是這個樣子我看得順眼。”冷雙成清洗了藥物,露出她原本容貌,聽聞秋葉言語後,仍是萎頓不動。秋葉皺皺眉,弓起手背,以手指反複摩挲她的臉頰:“在想什麽,說句話!”


    冷雙成格開他的手掌,說道:“你真的想知道?”秋葉容顏一變,眼色深沉,冷冷道:“你還沒說,我已經知道了。”


    冷雙成緊闔雙唇,神色凝重地空盯著前方,過了會索性挪到車轅角落,歪歪斜斜地靠坐休憩。


    如同被抽取了骨髓的人偶,她沒了生氣沒了精神,什麽都沒有,甚至不顧及虎視眈眈的公子在身側,禮數、防備、惱怒一切被她拋擲九霄雲外。


    秋葉瞧了她這模樣,冷笑一聲:“想必和別人在一起,就變得逍遙快活了。”冷雙成想起李鴻遠,眉目也巋然不動,閉了眼死不吭聲。秋葉冰刀子一樣的眼光冷冷剮過來,上上下下地掃視她周身,她仍是紋絲不動地入睡。


    死寂之中,秋葉森森開口:“你那點心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不就是千方百計地想離開我,混跡街市逍遙自在地生活?”


    冷雙成不語,呼吸平緩。


    秋葉瞧著她呆滯麵容,又恨聲道:“亂跑亂躥像匹脫韁的野馬,這樣你就高興了?”


    冷雙成聽他說得不成體統,心底隻是冷笑,到了最後突然睜開眼睛,冷冷盯著他。秋葉也冷冷回望,目如烏墨,分外清冷,氣勢上比她更勝一籌。


    “有毯子麽?我冷得很。”冷雙成說道。秋葉眼神凜冽,鋒利如刃,直直撞向冷雙成眼根底。冷雙成仍是不怕死地一笑,嗤笑道:“明明是大熱的天,和你在一起,冷颼颼的讓人受不了。”


    此語一出,秋葉就是有天大的涵養也忘了,那把無名之火嘶嘶直漲,他冰冷著容顏抓向了冷雙成。車廂盡管鋪張奢華,然空場有限,冷雙成根本無處可避,一招過後就被他抓住了雙腕。


    “心真是越來越野。”秋葉冷冷道,將她雙手反剪於身後,拖到膝上坐好。他看了看車內四角,扯過內壁紗幔先浸了茶水,再捆綁住她的雙腕。冷雙成冷眼旁觀,嘴角挑起一絲嘲諷笑意,說道:“除了會欺負我,你還能做什麽事情?”秋葉直盯住她眼睛,唰的一聲抽緊了繩索,麵容上冷漠一片。冷雙成吃痛微蹙眉頭,忍住了不出聲叫喚。


    “對你,我已經極力忍讓了,今天就讓你看看真正的男人能做什麽。”


    秋葉冷漠說完,提起冷雙成腰身,分了她雙腿,將她放置在自己雙膝上。冷雙成一見這個坐姿,一刹那間臉龐紅透無邊,胭脂染霞掐得出水來,她難以置信地死盯住秋葉瞳仁,咬著牙一字一字說道:“無恥至極!你放開我!”


    秋葉摸了摸她臉頰,微微一笑,嘩地一下拉開她的衣襟。他細細打量她白皙如雪的皮膚半晌,眼光專注,神情卻有些高深難測。


    青紫已褪,一片雪白無暇。她的胸膛起伏不平,突出的曲線似水一般流淌下來,勾起他的深沉眸色。她低頭一瞧,正對他眼眸深處的光華,隱隱約約,壓抑了欲火。


    清涼的風撫摸了冷雙成袒露的上身,秋葉的眸光又過於鋒利,她不禁微微顫抖起來。“別這樣看著我,我很害怕。”冷雙成的發絲拂落在秋葉雪白臉龐,參差的額發抵在他的側顏上,她伏低了身軀簇簇發抖,“不要是你來傷害我,我怕承擔不起。”


    無論怎樣來看,那種蒼白的臉色不是假的。


    秋葉察覺到她的異常,將她翻轉腰身,摟在了自己懷裏,低聲道:“怎麽了?”她咬著牙不說話,他一麵掩住她的衣襟,一麵吻了吻她的臉頰,說道:“告訴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冷雙成含糊其聲,嗓音顫抖不成字句:“八歲……萬花樓……有個小公子要強迫我……我跳下窗子逃生……”還未說完,她就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那是段可怕的記憶,她從來不願想起。經過百年,那個小公子的麵目已經很模糊了,但是那種鋒利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腦海深處。正是源於此,她很怕男人的靠近,幼時對貓頭鷹也保持著戒心。


    秋葉極快能猜到發生了什麽,忙緊摟住她的身體,緩緩摸著她的頭發,說道:“不礙事了,你休息下。”


    輕輕顛簸中,冷雙成放鬆心神,靠在令她心安的胸懷鬆弛睡去。秋葉設法解除了她的束縛,默默地替她鬆血化瘀,眉目緊蹙一刻,最終,他緩慢說道:“我答應你就是,隻要你不離開我。”


    無論什麽要求,此刻的他,怕是悉數應下。


    睡夢之中,不知冷雙成夢見了什麽,嘴角掠開了笑容,像落花飄零於水麵,一圈一圈的漣漪泛濫到另一個人的心裏麵。


    燈如花,夜如水,小小軒窗對著月明,清風徐來,月移樹影。冷雙成臨窗凝坐,左手輕執白色單衣袖口,右手端握一枚徽州銀豪,在雪白宣紙上運筆作畫。


    秋葉浴後身帶清新走過長廊,遠視窗前人,深幽眸光緊銜那一抹光亮。月華剪了她沉靜的側影,急風回舞在斑駁窗欞上。


    清醒後的冷雙成恢複了如常,要求下榻客館,取來紙墨。


    秋葉一直走向她,迎著尺束微光。冷雙成靜執筆墨作畫,宣紙上寥寥幾筆卻是清晰流暢,粗細得宜,勾勒出暮暮遠山、蕭蕭盤穀。秋葉走近後看了一眼,語聲微揚:“難得你文雅片刻,更難得你將字法融入畫墨。”


    冷雙成不理會他褒貶夾雜的言辭,對他心性早已熟識無餘,平靜落筆等待風幹,斟酌著準備開口。


    秋葉伸出兩指輕點宣紙一角,將它緩緩挪移方向:“我隻看出了字體,看不出地形,這是哪裏?”


    冷雙成微微一笑,看著畫幅:“公子真是聰慧,我將父親教導的字體拆入畫筆,樹如屈鐵、山如畫沙,正是隸書筆法――”秋葉突然伸臂攬住了她的腰身,手中帶勁箍得她咳嗽一聲。“有話直講,少灌迷魂湯。”


    冷雙成心底的笑意如雨前茶一般湧上眼睛:“此處是白石山的狼穀……手別亂動,我有事要稟明。”


    麗景燭暈,池月漸眠,秋葉麵臨淅然靜夜,心不在焉地環擁冷雙成,將她拖到雙膝上坐好,冷淡說道:“簡要說完,我要安寢了。”


    冷雙成顏麵一窘,鉗住他遊走的手掌,探身關了軒窗。回視時,薄雲光線落在秋葉容顏上,他的眼睛斂著疲色,瞳仁雪冷,有些倦怠的蒼白。冷雙成明白他確實晝夜奔波,養尊處優的人吃了些苦頭,心中軟和下來,親吻下他麵頰,起身站好。


    “數日前的那局棋路我還記得,你可是將獨孤公子所轄兩地擬作靶子?”冷雙成微微彎腰,直盯著秋葉墨玉的眸子,問得無比認真。


    秋葉確有此意。青龍鎮、七星山莊不是他最終圈套密宗之處,但他卻吩咐趙應承下達死令:獨孤凱旋這兩戰不能輸,否則以國法處置。


    若勝,最後的壁壘雪影營無需他出動;若敗,他能除了眼中釘,同時誘捕密宗殘黨入包袱,江寧府。


    秋葉冷淡一笑,圈了冷雙成圍在膝邊,說道:“無稽之談。”


    冷雙成未掙紮,見他冷漠自持的模樣,緊握了手心半天,最後發恨地揪了下他垂落耳畔的頭發:“那日問你,你避而不答我就留了意。想你為人也不安妥,會沒這番禍心?”


    秋葉眸色寒冷,肅然道:“再談論他,下次就不會如此簡單了。”


    “秋葉。”冷雙成心裏暗暗苦笑,臉上卻是溫暖如春。她撫了撫他的臉龐,彎腰說道:“除了你,其餘之人我均是以禮相待,視作賓客,難道你還不放心麽?”秋葉正身而坐,容顏如暮雨殘雲,泛著幽冷之光:“還給你一刻時間,再不說正事就永遠沒機會。”


    語含警告,宣示他不樂於談論其餘男人。


    冷雙成隻覺海潮般的酸澀湧遍四肢百骸,對著這樣的公子,她有時頗有些無可奈何。


    緩緩吧,因為他每次終究都退讓了一些。冷雙成告誡自己,握著他的左掌不放,並抽空在圖形上指點著說:“狼穀裏有眾多屍骸,男女老少均被人拉進山穀喂了群狼,骨骸成色並不新鮮,可見極早便有人清理了周邊村落,將他們悉數趕進穀中……”


    “講重點。”秋葉打斷她,手掌朝她身上遊走。


    冷雙成忍不住掐了他手背一下,凝聲道:“密宗為了嚴守狼穀底有鐵礦的秘密,用冰蟬絲拖著這些百姓盡數入了山穀。狼穀地勢偏低,深凹如盤,常人進去就不易出來……”


    “裏麵可有最近新死的男子骨骸?”秋葉插問了一句。


    “有,可以看出兩三日前才死,樹枝上散落著銀色衣衫布帛。”


    “我說怎麽沒消息傳回來。”秋葉冷漠道,“原來都被殺了。”冷雙成驚愕,秋葉看了她一眼,補充道:“是哨羽。”


    冷雙成怔了怔,但她實在是無力去思索除了梳雪以外的問題,一時沒有動作已被秋葉發覺,他問道:“狼穀地勢險阻,你如何知道種種情況?”


    “我幼時在山上生長,知道一條狼群進出的捷徑,探查地質的手段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說了。”


    秋葉聽聞她提及沉痛往事,手掌靜止不動一刻,爾後又矢誌不渝地撫了上去:“看樣子密宗的人還留在了穀中。”


    “是,我猜測有地底加工場之類的地方,因為舊屍骸中惟獨沒有青壯男子,極大可能被控製著做了苦力。”


    冷雙成一麵說著,一麵皺起了眉頭,左手在背後悄悄蜷起如環,伸出長指劃拉紙麵,留下一枚深沉的皺褶。她想起了吳三手,想起了滿目瘡痍的殘骸坑底,心中一根冰冷的刺破土而出,如同荊棘吐綻針葉,絲絲仇恨蔓延至眼睛。


    那個白骨粼粼的坑底,嬰孩的頸椎骨分明和後脊是分開的,孩子痛苦時,不知他的爹娘在哪裏?是否痛徹心扉地看著這幕慘劇,直到沒了呼吸?


    她覺得真恨自己,這一切她隻能先忍著。


    “我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冷雙成一時沒忍住,禁不住說道,“那個密宗少主簡直是喪心病狂。”


    秋葉聽到此處,抬起頭來:“難為你了,冷雙成。”冷雙成垂下眼瞼不語,慧睫微微抖動,麵帶隱忍之色。


    秋葉瞧著她這模樣,將她圈在懷裏,慢慢抱起來,說道:“當時站在白石山頂,怕是忍耐許久吧?”


    “嗯。”


    “依你往日血性,一旦探尋到密宗動靜,肯定會一頭撞進去。還好沒這麽衝動,要不又得讓我擔心了。”


    冷雙成笑了笑,有些不自然:“攥著袖子站了大半個時辰,後來才發覺大風吹得臉頰生痛。”秋葉吻了吻她臉頰,看著她眼睛說道:“告訴我,你是不是又有什麽主意?我真的怕你背著我做些危險之事。”


    眸色深幽清亮,透過黑曜石般的瞳仁泄露了太多感情。冷雙成看著他冷峻雪白的臉,墨如刷漆的眼,心裏怦怦直跳,隻覺喉舌幹啞一片,趁著沉溺瞳海之前,她撇過臉默不作聲。


    除去設計出逃那晚,秋葉哪裏見過冷雙成害羞的樣子,一時心奇輕笑不斷,把先前的隱患也放置一旁,冷雙成心下稍安,摟著他的脖頸悄聲道:“秋葉……”


    秋葉“嗯”了一聲,細聽胸前人小鹿撞懷的心跳,側過頭親了親她黑發。冷雙成遲疑極久,收緊了雙臂,貼近他秀氣耳廓,一看,還是原來咬過的那個。心底的溫泉之水脈脈湧蕩,她吞吐著說了一句:“秋葉……我真的一直……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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