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摟著他的肩膀,手上用了用力,他勉強的衝我擠出了一個微笑。走到寄存堂,張嘉一帶我到了架子的正中間,玻璃櫃裏麵放著一個淡黃色的楠木的骨灰盒,盒子中間貼著阿姨的黑白照片。我把菊花放在了骨灰盒正前方的地上。


    “媽我來了。”


    “幹媽,我也來了。”


    張嘉一猛然抬頭看我,兩行眼淚唰的一下劃過他的臉頰。


    我覺得哥倆好要“一邊兒大”,他平時已經管我媽叫幹媽了,我應該也心裏也應該把他媽媽當做幹媽,人心換人心,也是告訴她媽媽張嘉一有兄弟照顧,請她也少些牽掛。


    我正衝著骨灰盒鞠躬的時候,身後猛然一涼,不禁打了個哆嗦,從後脊梁骨開始冒著絲絲寒氣。


    一個陌生的男聲在我耳旁傳來“別回頭。”


    聲音雖然陌生,但能感覺到應該是我家堂口的仙家,張嘉一可能是沒有聽到,我咽了口口水,不至於吧,一到這些地方就能碰到這些事兒,本來挺溫存的畫麵一下就被攪和了。


    張嘉一自顧自的拿著濕巾擦拭著玻璃櫃門:“媽,這是陳鵬博,你們見過的,現在我過得挺好,你別惦記我了。”


    正說著,一雙慘白的手從我和張嘉一的中間穿過,那手離我倆的臉就幾公分的距離,順著幹枯的手指還向下滴著暗紅色的血。小指已經是血肉模糊,關節被筋連著掛在手掌上一晃一晃的,正顫抖著向張嘉一的臉上拂去。


    “別回頭”


    我強忍著沒轉過頭去,也沒吱聲,用餘光觀察著那手的動作,我都準備好先推開張嘉一了,可那手就隻是隔空摸了摸張嘉一的臉。畢竟靈體和人身相觸不到,每次那手想要貼近張嘉一都是撲了個空,順著手流下的血也隻能穿過張嘉一的身體,滴在了地上。


    難不成又遇到了色鬼?上次薌薌在殯儀館遇到的是男色鬼,這次換女的了?


    “幹媽,您別有什麽牽掛,以後我會照顧嘉一的,會督促他好好念書,將來好好工作。”


    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我隻能對著骨灰盒念叨一些話,可我還沒說完,那手就開始慢慢伸向我,第六感告訴我應該是在我頭上,但因為位置關係我自己看不到,身上越發寒冷,止不住的打顫。


    “媽,陳鵬博對我挺好的,還有他爸他媽對我也特別好,就像他管你叫幹媽一樣,我管他媽也叫幹媽。我不孤單,生活也挺好的,您安安心心的走,別在這兒受苦了。”


    說完張嘉一就轉身要把濕巾丟到垃圾桶裏,我剛要攔,可還是慢了。


    張嘉一轉過身,徑直向後走去,並沒什麽異常。


    難道那東西走了?


    我跟著轉身


    “別回頭”


    那男人的聲音再一次提醒我,但還是晚了一步,我已經轉過來了……


    一個穿著大紅色裙子的女人飄蕩在我麵前,之所以說是女人,僅僅是因為長頭發和紅裙子才能辨認,整個臉肉沫混合著白骨渣,血肉模糊都不足以形容,準確的說應該是骨肉模糊,一隻胳膊的骨頭因為斷裂,白色的骨碴直挺挺的穿過小臂向外支棱著,剛才看到的那隻慘白的手則是垂在半空中,一隻腿的膝蓋衝後,腳後跟正衝著我,應該是硬生生的被折斷後的樣子。


    在那女人身後一身黑衣的一個中年男人向我使著眼色,意思應該是讓我裝作看不見,趕快走。


    我以為我見過不少鬼了,可這個樣子的還是第一次見,此刻我要是往前走,那就要直挺挺的穿過那女人的身體,誰遇到這場麵誰心裏不毛愣啊,我快速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我正要邁步向前,那女人整個身體呈90度的折了過來,看上去是在鞠躬,本來離得就近,這機械性的鞠躬直接穿過我的身體,就像一盆冰水從頭上澆下……


    這一下,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這是……


    張嘉一的媽媽……


    我看著那女人身後的男人,堂口上的仙家應該可以跟我產生心通,就算是不說話也能感受到我的意思,我倆四目相對:


    “仙家,這位是張嘉一的母親麽?”


    那男人眼神向著張嘉一剛離開的方向看了看,然後衝我點了點頭。那女人仿佛也能感受到我所想的,被血侵染的頭發粘膩的結成一綹一綹的,隨著頭皮上下晃動。


    我一陣眩暈,張嘉一從來沒和我描述過他媽媽走的時候樣子,隻是說人都沒發法看了就沒有辦告別儀式,但我打死都想不到居然是這樣,這是有多大的仇能讓人走得這麽慘……


    “亡人有太多牽掛,本來橫死的亡人可以幻化成生前正常的樣子,但那催命的鬼道下了咒術,所以她到現在還不能開口,本來想等晚上再和你說,省的你看到後也徒增傷悲,既然你轉過來了,也就不瞞你了,她有意念想傳達。”


    我一股氣哽在喉嚨,眼眶也開始發紅。


    一個多月前還笑盈盈給我開門和我聊天的人,走的時候竟然成了這個樣子,張嘉一回來的那幾天是怎麽承受得了這樣的變故,麵對實實在在這樣的軀體,他該有多崩潰。


    如果說剛剛我還有一點害怕,那現在心裏則完全都是難過。


    為她媽媽難過,也為張嘉一難過。


    仙家看著我,眼神複雜,歎息一聲後繼續用心念和我溝通:


    “其一是想要拜托你幫著她照顧他兒子,其二是想讓你勸勸他兒子別和那催命鬼道硬碰硬,能躲著還是躲著,他手法狠辣,你們不是對手,以後盡量不要帶著仇恨生活,盡量放下……”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腳尖,我沒勇氣再抬起頭來看著張嘉一的媽媽


    “我怎麽勸他放下,任何人遇到這些事兒能撐到他這樣已經算是堅強了。這些日子,張嘉一過的很不好,為了一個現在都沒見過麵的鬼,要讓他躲著?要怎麽躲?躲到哪兒?又要躲多久?”


    仙家沒吭聲,我憋著一口氣,眼前逐漸模糊,但我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幹媽,你放心,那催命鬼的事兒我倆會一起麵對,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鬼,動他一下的,天道好輪回,我信邪不壓正。我倆能量有限,那就請高人,今天不行,還有明天,後天,要鬥,就鬥個明白,我願意陪著嘉一從痛苦中一點點走出來,我也希望他能平安幸福,您別有太多牽掛,總有一天這些事兒都會過去的,我們隻是需要些時間……”


    張嘉一的媽媽用一隻手捂著臉,肩膀微動,看不出表情是什麽,但能感到她也很難過……


    “還有…有件事兒要麻煩…您最近先別讓嘉一見到您了,等等我們,您現在的樣子……我怕嘉一看到會再崩潰……等我們解決完這些事兒,您也能以平時的樣貌和他再見一麵。他的日子總得過,也得向前奔不是…再過幾天我們就要去北京上學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張嘉一的媽媽肩膀抖的越來越厲害,身體變的逐漸透明,轉眼間就消失了。我心髒跳的很快,說不出的憤怒很難過,不敢想象換做我是張嘉一的情況下,我會做出什麽樣的事兒,那催命的鬼道又是有多大的本事能讓活人慘死,又給魂魄下咒。


    手指被捏的發白,我紅著眼向仙家道謝


    “感謝仙家今日傳話,要是您不在可能這些話我也沒法揣測的到。敢問仙家您是咱家堂口的哪位仙家?”


    “陳禮念,算是你爺爺的遠親,剛才那煙魂雖然不能說話,但心裏還是心疼他兒子的,所以剛才也就隻讓你看到了,你那小夥伴是看不見的,不讓你回頭也是怕她激到你,再做出什麽傻事兒。


    除了剛才和你說的那兩件事兒那煙魂還是感激你這段時間能陪著他兒子的,既然你和她說了要解決這事兒,那我也沒啥攔著的,堂口的意思還是等待時機,切忌意氣用事。”


    在出馬的話術裏煙魂指的是女性的亡魂,也就是女鬼的意思。這老人家是堂口上的鬼仙,雖然是看著眼生,但也是處處為我著想。一路找一路,遇到了亡魂上的事兒,堂口一般都會是派鬼仙口的出來幫忙。


    “多謝老人家提點。我記著了,我和張嘉一一定會等到萬全的時候,也辛苦您和堂口的眾位仙家帶個話,這事兒,我想好了,隻要有辦法無論什麽代價我都要幫張嘉一。”


    張嘉一徑直朝我走來,看著我眼眶發紅,微微的拍著我的胳膊。


    “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我倆都給對方擠出了一個微笑,知道的越多,就越心疼,可能分擔的終究太少,看著他的故作堅強的樣子心裏一陣酸楚。


    回去的路上,我倆都沒怎麽說話,他一直看著窗外,車窗打開一條縫,風吹的他頭發淩亂的在額前舞動,或許每一次想起,對於他來講都是把還沒愈合的傷口再次撕開。我也把見到他媽媽的事兒爛在了肚子裏,多提一句,可能就是在傷口上多撒一把鹽。


    風不斷地透過車窗吹進來,窗外的場景不斷變化,車窗要是會說話,那它一定記錄了很多悲喜交加…


    第二天下午,張嘉一在院裏抽著煙,我在邊上擺弄著吉他,順便等著吳叔的電話。


    院子裏的蘋果樹也第一次結出了青色的果子,天高雲淡,藍天灑下一抹初秋的溫柔,陽光透過樹梢灑在院子裏,沒有了夏日的燥熱,帶走了積蓄已久的喧囂。


    我滑動琴弦,雖然彈得一般,但張嘉一說他願意聽。


    “紅雨瓢潑泛起了回憶怎麽潛,


    你美目如當年流轉我心間,


    渡口邊最後一麵灑下了句點,


    與你若隻如初見何須感傷離別."


    張嘉一的眼底帶著笑意,不知什麽時候他的眼睛好像沒有之前那麽清澈了,總是帶著一絲絲淡淡的愁。家有九鳳好久沒見,今天天氣好也出來透透氣,九個穿著旗袍的女人風情萬種的在陰涼處有的倚著門,有的靠著葡萄架,用手裏的扇子打著節拍。


    “還得是我們小鵬鵬,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跨馬定乾坤。”


    “你那有點誇張,這叫多才多藝。”


    “要不咋說以後能在文藝界混的風生水起呢!占點兒有才華!”


    “這歌兒叫啥啊?”


    我放下吉他,看著這幾個嘰嘰喳喳的女人也忍不住笑,人家唱歌給人聽,我唱歌兒鬼聽。


    “我喜歡的一個歌手叫許嵩,他創作的《如果當時》。啥時候要能去聽他演唱會就好了……”


    鳳仙接過話“總有一天你能讓他給你也創作一首的,別著急呀!都有安排的。到時候都成朋友了看個演唱會叫啥難事兒。”


    穿著粉色旗袍的鳳嵐接過話“啥是演唱會啊?和唱堂會一樣麽?”


    張嘉一吐著煙圈,慢悠悠的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差不多吧,幾萬人體育場的堂會。”


    “幾萬人?!那到時候可得帶我們姐幾個一起去啊!我也想去湊湊熱鬧!”


    我倒對鳳仙的話很好奇,接著往下問“我前段時間和鄭楠能認識就已經感覺很幸運了,怎麽還能和許嵩認識?”


    “我啥時候騙過你,緣分天定,再來一首唄!沒想到你唱歌兒也好聽。”


    “你想聽啥?”


    “天涯歌女”


    嗡嗡……嗡嗡……


    吳叔來電算是把我救了,我去哪兒給她學《天涯歌女》,我這嗓子咿咿呀呀的給她們唱這個那鄰居才得覺得是真鬧鬼了……


    “喂?吳叔,您到大慶了?我們隨時聽你調遣啊,我倆都在家呢,沒啥事兒。”


    “那這麽著,你倆現在來我酒店找我,今天這事兒不在外麵說了,說完正事兒咱們再吃飯。”


    掛了電話,吳叔就把酒店地址給我發了短信過來。


    “姐幾個自己玩兒吧,下次再給你們唱,我倆去辦點正事兒,哦,對了!別弄出動靜啊,回頭別給我爸媽嚇個好歹的。”


    九個人七嘴八舌的回應


    “放心吧!”


    “我們能幹那沒譜的事兒麽!”


    "欠我們首歌兒啊!"


    誒呦!這九個女人一起說話真是聒噪……我和張嘉一趕快上樓拿紅信封,麒麟血和山參須也得給吳叔帶去,一看到這倆信封我就來氣,要不為了找這倆東西我也不至於引出這麽多故事……


    酒店離我家還挺近的,十幾分鍾的車程,敲響房門後吳叔依舊是笑容滿麵,吳叔住的是套房,外麵可以會客裏麵是臥室。


    吳叔擰開兩瓶可樂,笑盈盈的衝我倆說:


    “生活苦,喝點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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