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叔艱難的回頭,剛才引雷應該是消耗了很大的內力,導致現在坐在地上轉身都很吃力。


    鬼道說的“師弟”我似乎都沒太在意,隻是吳叔這一轉頭讓我喉嚨處一下就像是吞了個冰疙瘩。


    吳叔原本今天穿的幹淨利索,現在則是黑色的夾克和褲子上都是風吹過紙灰留下的斑痕,梳上去的頭發也淩亂的垂在臉前,之前烏黑油亮的頭發中間現在已經摻雜著些許花白。


    讓我哽住的是吳叔的麵貌,之前看過吳叔的道士證,是1951年生人,我們都說吳叔年輕看起來就像是四十歲的模樣,但此刻眼角已經布滿皺紋,下垂的嘴角還有眼袋盡顯老態,剛剛還明亮有神的眼睛此刻也有些許渾濁,渾然一個老人模樣。


    可就這一眼我就全然明白,天雷滅猖兵的背後是吳叔用全身的內力在請天雷。


    我不知道吳叔修道的路途走了多少年,甚至也不知道吳叔在修道的過程中受過多大的苦,但此刻擺在我麵前的結果很明顯,就是吳叔幾乎耗盡了身上的所有內力,他用自己的命在幫我們。


    師弟?


    我心裏冷笑,這時候就別叫的這麽親熱了吧,別說一個師傅了,就是一個媽生的哥倆,都能生出來一個大學生一個殺人犯。


    吳叔沒有說話,看著鬼道的眼神中也有些許疑惑,鬼道則是保持著剛才的語氣,一點兒都沒慌也沒忙,慢悠悠的說道:“後生吳學軍,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單說這九鼎天雷就是我門秘法,我叫你一聲師弟,你不虧!我學這秘法之時恐怕你還沒生出來!”


    吳叔聲音沙啞,眼底的血絲格外明顯:“你知道九鼎天雷?”


    “何止是知道!這九鼎天雷的秘法自古每十年隻傳一位值得門內托付的人,一代一代口傳心授,你能得到這般密法也算是三清保佑,你滅的了我的猖兵,但滅不了我!


    可知為何?


    因為你我同門,我知道怎麽施法,就必定知道怎麽防身!”


    鬼道緩緩轉過身上下打量著我和張嘉一,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莫說九鼎天雷要消耗的內力巨大,吳學軍不能再用第二次,就是用了又能奈我何?”


    說著鬼道慢慢轉向我:“釜底抽薪?翻堂口?黑狗皮?哈哈哈哈!”


    這老登真是欠兒!粘牙倒齒的!要麽就動手,要麽就叫囂,陰陽怪氣的這出兒都趕不上個好老娘們!


    我一手插兜,一手拄著月影刀,張嘉一看他笑的猖狂月影刀往上抬了幾分,眼中盡是寒意。


    我也懶得再跟他墨嘰,這一晚上緊著忙活都忙的拉拉尿了根本沒心思再鬥嘴,吳叔的九鼎天雷沒法用第二次,就算是用了也劈不著你?!不要緊,你爺爺花樣多!


    他正仰頭笑著,我單手把褲兜裏的龍紋玉佩輕輕的和在了一起,原本冰涼的玉佩在左右兩個和在一起的時候忽然傳來了一陣暖意,順著指尖一直往心口鑽。


    剛剛從雲層中探出腦袋的月亮一下子顏色開始發紅,隨即被四麵湧出的烏雲遮住,隻剩下些許餘暉映的雲彩邊緣有些發紅。


    麵前平地起風,打著旋兒的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一同向中間卷積,地上的砂礫石子還有紙灰紛紛卷起,身後的白虎衝著天空連著四聲虎嘯。


    鬼道臉色一變,驚恐中又帶著狐疑的看著我。


    我和張嘉一把月影刀提攥的更緊了一些。


    四方的烏雲中夾雜著閃電,每一次打閃都把地麵照的如同白晝。


    四條龍形身影在雲中穿梭,天邊傳來了陣陣類似牛叫的“哞哞”的聲音。


    虎嘯龍吟!


    傳說的龍的叫聲就是類似於牛叫!古代文獻裏有龍聲如牛的說法。相傳1934年的“營川墜龍事件”也說龍的叫聲似牛。這虎嘯龍吟兩種聲音直擊內心,有一種聽到就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的神聖感。


    我看了眼張嘉一,此刻他調整好了呼吸,隨時準備動手,今天小爺讓你這老登小刀拉屁股,開開眼!


    天邊青色,紅色,藍色還有我熟悉的小白龍平寧的真身龍像在雲中來回翻騰,幾條龍看起來十分霸氣,不同顏色的鱗片在烏雲中熠熠生輝,通體都包裹著一層淡淡的光暈,碩大的爪子上閃著琉璃樣的光澤,金黃色的眼睛在閃電的映射下顯得格外明亮。平寧的真身在這幾條龍中反而顯得是最小的,平寧穿越雲層衝我點了點頭,示意我他們到了,一個翻身,龍須跟著龍頭飄逸的一轉,又將一半身子隱匿在雲層當中。


    暴雨傾盆而下,虎嘯生風,龍行伴雨,一切傳說中的現象此刻都在眼前真切的發生著,我們幾個現在都是魂魄狀態,感受不到雨水落在頭上,反而是穿透身體滴在了地上。


    鬼道明顯發慌,向後退了幾步,從紫色道袍中抽出了一個巴掌大的葫蘆,剛要打開,天空中一道金雷正正的劈下,這雷和剛才吳叔請來的九鼎天雷完全不同,極細,極亮。


    伴著陣陣焦糊味兒,鬼道手中的葫蘆冒著黑煙,剛剛這道金雷沒有劈到鬼道身上,而是不正不斜的剛好劈到了葫蘆口上,鬼道向後一個踉蹌,顯然這剛要掏法寶就被龍族上方仙製止了。


    假如說堂口的仙家們是自身“修”出來的,那天上這四條龍族則是免去了“修”這個環節,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人家龍族出生就在羅馬,血脈中的神聖和氣場不是其他生靈可以具備的,就算是“修”到頭兒也很難達到龍族血脈中與生俱來的水平。


    鬼道抬眼看這天上盤旋的四條龍,又看了看我們,這次沒等鬼道張口,張嘉一先行發問:“為什麽?!”


    雨聲震耳,雨水劈裏啪啦的往下落,地麵上因為雨水太過猛烈激起了一層白煙。


    張嘉一咽了下口水,幾近崩潰的衝著鬼道繼續喊到:“我問你為什麽?!為什麽要和我們家過不去!為什麽要動我媽媽?!”


    鬼道沒有做聲,手指結印,抬頭看著張嘉一輕聲說了句:“幻”


    眼前日月輪轉,剛剛還是夜晚此刻已經是白日,鵝毛大雪紛紛落下,破亂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跑過,此刻我和張嘉一的穿著顯得和這個環境格格不入,我穿著薩滿儀式傳統的袍子,張嘉一穿著立領的中式中山裝,而街上的男人大多穿著長衫,個別的幾個人穿著呢子大衣裏麵則是西裝,有的女人則是皮草當外披裏麵穿著旗袍,還有的幾個搬著建築材料的男人腦袋後麵梳著一個金錢鼠尾的辮子。


    這金錢鼠尾的辮子是指清兵入關剃發易服以後男人所留的發型,現今大多數清宮戲裏滿族男子都梳著陰陽頭,就是頭發的前半部分剃掉,後半部分編成發辮。


    然而實際上曆史上真正清朝發式是金錢鼠尾,將四周頭發全部剃去,僅留頭頂中心的頭發,其形狀一如金錢,而中心部分的頭發,則被結辮下垂,形如鼠尾,通過穿過銅錢即方孔圓錢的方孔檢驗,才算合格,故名為金錢鼠尾辮。


    “嘉一,這是清末……民國?”


    張嘉一也有點愣神,場景變化突然張嘉一眼睛依舊有些充血,呼吸聲很重:“應該……是……”


    一輛黃包車從我倆麵前跑過,車篷遮住了眼前的視線,黃包車短暫的劃過之後麵前的街道逐漸變白模糊,像壘磚塊一樣,眼前的場景一點點重新堆積,東北典型的幹打壘的平房裏麵生著暖烘烘的爐子,明火透過爐口往外躥著,爐子上的鋁製燒水壺一個勁兒的冒著熱氣兒,窗外北風呼嘯,窗戶紙被吹得嘩啦嘩啦作響。


    我和張嘉一站在炕梢正看著四周,忽然從我倆中間穿過一個女人,這女人挺著大肚子,穿著紅色碎花棉襖藍色棉褲,烏黑的頭發編了兩股麻花辮子,看模樣也就二十多歲,那年月結婚早,二十多歲懷孕時再常見不過的事兒,她一個手拖著腰,另外一隻手撐著炕沿兒一點一點的往炕櫃邊兒靠。


    我倆的存在就像是透明的似的,那女人不光能直接穿過我倆的身體,並且似乎根本看不見我們一樣,她側著臉看了看窗戶紙開開始從炕上撿起針線笸籮,一邊橫著曲兒一邊開始用鉤針勾著給小孩穿的虎頭鞋。


    掀開厚重的軍綠色門簾,一個留著寸頭的男人穿著黑色棉布襖子揣著手進屋,懷裏還抱著一個鋁製的保溫飯盒。


    寸頭男人看起來有幾分眼熟,隻是……


    張嘉一捏緊了拳頭,從牙縫裏擠出了倆字:“鬼道……”


    臥槽!可不是麽!這時候的鬼道沒有蓄起長發,樣子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要不是張嘉一說我真是沒認出來,看來我們進入的這幻境應該是鬼道的記憶……


    女人看見鬼道進來臉上立刻掛上了燦爛的笑容:“滿倉子!”


    “外麵這死冷寒天,你可別往外麵溜達啊!當心咱兒子!”


    這時候的鬼道滿臉幸福,對女人的眼神中充滿了寵溺,我倆也第一次知道鬼道的名字叫滿倉子。


    滿倉子邊說邊打開飯盒,大碴粥冒著熱氣兒,接著他又從懷裏拿出了一顆鹹鴨蛋,熟練的在炕桌的角上磕了幾下,把蛋的大頭兒打開用勺子挖開蛋清,把流著油的蛋黃放到了大碴粥裏,蒯起一勺,吹了吹喂到了女人嘴邊兒。


    女人剛喝下一口,外屋掉漆的木門砰的一下子被踹了開來,幾個穿著統一黃綠色的衣服帶著大蓋帽的男人一股腦的衝了進來,在最前麵的那個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肩上的鬥篷落了薄薄的一層雪,刀削斧刻的臉龐,劍眉星目,一股英氣壓不住的發散開來。


    我揉了揉眼睛,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這男人長的太像張嘉一了。


    男人摘下皮手套,用手套撣了撣身上的雪,看著滿倉子歎了口氣:“滿倉子啊,我知道你媳婦這懷著孕,家裏條件咱們都清楚,畢竟是光屁股長大的,但今天你真不得不跟我走一趟了,我能扛的都幫你扛了,但你領日本人進山的事兒傳到大領導耳朵裏,這事兒就不是你我說沒事兒就沒事兒的了!”


    女人放下手中的針線笸籮:“他張哥,這年月不太平,家家混口飯都不容易!咱們沒殺人沒放火,也沒傳遞情報,就帶著那些小日本進了趟山,您抬抬手這事兒不就過去了麽!”


    女人口中的“張哥”不用仔細想,一定是張嘉一祖輩兒上的人,太像了!要不是知道這是鬼道的回憶,我乍一看都以為是張嘉一站那兒說話。


    “嫂子!我和滿倉子從小光腚娃娃,這事兒哪兒是我能抬手就過去的事兒啊,趕平時,你說咱家大事小情哪個我沒幫忙!但滿倉子這次帶日本人進山的事兒實在是傳的滿屯子都知道了!要是正常打個兔子嘣個麅子那也沒事兒,主要這次他是帶著日本人找墳塋地,現在咱們和日本人啥關係!滿倉子還敢帶著日本人找風水好的地方埋戰犯?!”


    滿倉子把鴨蛋放在桌上,嗦了下手指上沾上的油,抬眼看了看“張哥”咳嗽了幾聲:“咳咳!走,咱倆出去說!“


    “張哥”點了點頭,轉身就往門外走。


    滿倉子緊了緊衣口衝著女人說:“沒事兒,老張帶著大蓋帽,凡事兒都愛上綱上線兒!那啥!東屋炕櫃裏有兩卷兒大錢兒,我要晚個幾天回來你就給隔壁李嬸兒幾個大子兒,這天兒就別自己做飯了啊!”


    “滿倉子,你聽我的你不能去啊!這要是有點啥事兒你讓我和孩子咋活啊!”


    “不至於的啊!咋的我就帶著找個墳塋地還能把我嘣了?!我咋不信呢!再說老張肯定能替我說話,走個過場兒罷了!”


    女人有些哽咽:“這衙門口都是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你把錢揣著!大不了咱這個錢不掙了!”


    滿倉子拉起女人的手,滿眼真誠:“你就踏實等我,沒準兒今晚我就回來了呢!”


    “張哥”在門口咳嗽了幾聲,往屋裏瞥了一眼,看了看表接著往前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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