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東陽還在與爺爺爭吵,從以前開始養病,爺爺現在能喝酒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也是因爺爺的身體每況愈下,年齡越大,身體的機能也越差。


    再喝酒,會對身體造成更大的負擔,經過東陽的一番勸說,爺爺又要開始戒酒了,至少到來年開春之前都不能飲酒。


    如果換作父皇去勸說,爺爺是絕對不會妥協的。


    東陽去勸說爺爺,更有效。


    母後正在與寧兒說著話,李承乾就在父皇麵前坐下,往碗中放入一些茶葉與陳皮,泡上一碗茶水。


    李世民看著兒子的茶碗問道:“你這是……”


    “陳皮,父皇要不要也放一些?”


    李世民往茶碗中放入茶葉,搖頭道:“朕不喜茶水中有別的味道。”


    李承乾看了看茶葉的量,道:“父皇是人到中年,茶是越喝越濃了。”


    “唉……”李世民長歎一口氣,緩緩道:“朕也不知為何,泡少了便覺得沒滋味。”


    父子倆拿起茶碗,飲下一口茶水,又同時放下茶碗,目光看著坐在嬰兒車內的兩個孩子沉默不語。


    坐在崇文殿的屋簷下,一旁的太監還在往爐子中放著木材。


    李世民又道:“今年來朝的使者中,靺鞨的使者說他們燒煤取暖。”


    靺鞨是一個部落國,是生活在高句麗以北部落小國,他們那裏的人喜歡用雉尾來做發飾,也就是雞翎子。


    李承乾道:“燒煤會有黑煙,用久了會生病。”


    李世民坐得端正,又道:“可煤石能夠燒更久。”


    李承乾還是搖頭道:“父皇是找不到東征的借口了嗎?就算是要為東征找借口,去尋找美人都比挖煤更有信服力。”


    “嗯……”


    李世民又是沉吟半晌,似想起了往事,不悅道:“看來是溫老先生過世得太早了。”


    李承乾又道:“新羅使者如何了?”


    李世民反問道:“四方館的事你應該比朕更清楚。”


    “兒臣聽說新羅的女王給父皇寫了一封情書?”


    “情書?那是國書!”李世民板著臉道。


    “嗬嗬……”


    聽到兒子輕蔑的笑聲,李世民接著又道:“你笑甚?”


    李承乾感慨道:“如果隻是國書,母後又怎會將新羅的國書給撕了。”


    今年還未過去,來唐的使者中新羅使者最為跳脫,也不知道是不是新羅風俗的緣故,新羅女王給天可汗的國書十分之動情又肉麻,國書的內容上寫滿了她對天可汗的向往與期盼。


    一國女王不要臉到這種地步,實在是令人歎服。


    說不定這位新羅女王還沒見到她向往的天可汗,可能就會突然死於非命。


    現在新羅使者就在四方館,他們與各國的使者一起,都在西方館進學,由禮部鴻臚寺照看著。


    “朕還聽說近來你對諸國使者的回贈越來越小氣了。”


    李承乾搖頭道:“父皇,每年的新年朝中開銷是很大的,能省則省,再者說有些東西在長安不值錢,可當他們拿到千裏之外的各國,那就是價值不菲的,對他們來說不虧。”


    李承乾接著解釋道:“兒臣送回鶻人使者紙張,回鶻人不會用紙張,這不代表紙張沒有價值,如果看到事物的價值隻在乎眼前的實用價值,那就是短見,他們的短見與兒臣無關。”


    “就像他們覺得紙張不好用,跟他們用紙張來做什麽有關,與紙張的價值無關。”


    李世民撫著額頭,又聽得有些暈了。


    李承乾又道:“我們的紙張用來記錄學識傳播知識,紙張的價值很大,但他們用紙張來如廁都嫌硬,這不代表紙張沒價值。”


    現在李世民終於有些聽懂了,緩緩點頭道:“以後你我父子之間的談話,不用與朝章政事那樣。”


    “兒臣近來太忙,一開口就是這些話,讓父皇見笑了。”


    “也怪朕讓你的職權太多了。”


    “父皇說笑了。”


    李世民從袖子中拿出一卷書信遞上,道:“這是鬆州送來的密信。”


    李承乾拿過密信,封口處的封蠟已不在了,看來父皇是打開看過,打開這卷泛黃的紙張,看著上麵的字跡,上麵說的是齊王李佑的事。


    “他們讓佑兒在青海種田。”


    “這種事,父皇處置就好。”


    李世民又將密信放入了爐子中燒毀,又拿出一個小罐子,打開小罐子灑出一些晶瑩的鹽粒,道:“這是他們在青海腹地找到的鹽湖,發現了這種鹽。”


    李承乾笑著點頭,有些事不用說,父皇就會安排人去做。


    當唐軍拿下了青海全境,發現鹽湖是遲早的事,哪怕鬆讚幹布藏著掖著。


    “恭賀父皇,發現了一座鹽湖。”


    李世民困惑道:“這件事是你崇文館的人發現的,告知了牛進達才將消息送來。”


    “是嗎?”李承乾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又道:“那崇文館大功一件,父皇要如何賞賜?”


    “崇文館是你東宮門下,是你的事,與朕無關。”


    李承乾低聲道:“為了鹽湖,鬆讚幹布會與唐軍拚命的。”


    “朕知道,牛進達送信來時就派了兵馬駐防鹽湖。”


    吐蕃是個很富裕的地方,富裕到他們有鹽湖,有牛羊,有馬匹,還有雪山與水源。


    因此祿東讚說吐蕃很貧瘠,這句話有失公允。


    如果吐蕃與世無爭,他們依靠雪山與牧場而活,積攢數十年的實力,或許會更加的強大。


    但世事總是複雜的,這世上有一個鬆讚幹布,也有一個天可汗。


    況且鬆州一戰戰敗之後,牛進達將軍一直在讓部下適應吐蕃的氣候,高原不是不可戰勝的,即便是少部分的精銳進入高原,也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東宮所有人都在圍著小於菟與小靈鵲很是熱鬧。


    皇帝父子倒是顯得有些被冷落了,提著魚竿就去了太液池釣魚。


    李世民踩著積雪,來到太液池邊,遠望龍首原方向,道:“麗質她們還沒去北苑?”


    北苑是現在龍首原那處宅院的名字,李麗質起名叫作北苑。


    名字越簡單,越體現了妹妹對那裏的看重,北苑會成為她的事業起點。


    小鹿長得很快,現在已有半人高了,它們踩著冰麵,昂著頭正看著太液池邊的父子。


    又有小鹿來到皇帝的身邊,用鹿角撞了撞皇帝。


    太監也不敢驚擾這等瑞獸。


    李世民將魚線放入兒子鑿開的冰窟窿中,問道:“玄奘近來沒有給你來信了?”


    “兒臣與玄奘來往並不多,也不認識。”


    “他不是每年都會給你送信嗎?”


    “是嗎?”李承乾遲疑地思量著,玄奘來信的頻率的確是一年一封,而且不是在早春時節就是在冬天。


    如今坊間傳聞,東宮太子與玄奘雖說從未謀麵,卻成為了天各一方的筆友。


    “可能是孤從未給他回信,玄奘自覺沒趣,也就不會來信了。”


    李世民笑著不語。


    李承乾收緊身上的大氅,提著魚竿注目觀察魚線。


    不多時,就有太監腳步匆匆來到太液池邊,手捧著一卷布,道:“太子殿下,玄奘來信。”


    李承乾又驚疑地看了看父皇,拿過這卷信,打開看著信中的內容。


    有些事父皇知道得肯定更快,說不定父皇都能說出這封信中的內容,故意這麽一問,早就知道玄奘的信在路上,說不定信入關的時候就知道了。


    李世民道:“玄奘堅持每年都給你來信,你卻從來不回他的信,這不是一個太子的風範。”


    李承乾看著信中的內容,原來在天竺的玄奘也聽說了天山的那場大仗。


    大唐這個強國掃平天山的消息不僅僅是唐人知道,吐蕃,波斯哪怕是大食說不定都已有所耳聞。


    在這個戰爭還是以冷兵器為主的時代,大唐掃平了天山,如此巨大的動靜,他們豈會不知。


    更不要說遠在天竺的玄奘,玄奘是唐人,他受天竺王的禮遇自然會將消息告知玄奘。


    李世民道:“他信中都說了什麽?”


    李承乾回道:“玄奘說,天竺王希望他能夠留在天竺,給予他崇高的地位不說,甚至給他送美人,用盡了手段,甚至已開始威逼他,讓他不得離開天竺境內。”


    “嗬嗬嗬……他們不是將玄奘俸為座上賓嗎?”


    “大唐太強大了,他們留下玄奘是為了防備將來可能出現的爭鬥,如果玄奘成了天竺王座下的大臣,大唐就可以與天竺成為邦交。”


    李承乾繼續看著書信,“玄奘還說他祝賀我們在天山的大勝,他已決意回唐,哪怕是天竺王將他殺了,他會讓人將他的屍骨帶回大唐,如果一切順利,當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他已在回來的路上了。”


    李世民感慨道:“玄奘這一趟去天竺容易,回來難。”


    “兒臣覺得也不難,玄奘的歸途多半會順利許多,過境泥婆羅的話,可以直到吐蕃,進入吐蕃到了青海就是大唐的地界。”


    “承乾,你想得太簡單了,天竺王難道不會攔著通往吐蕃的要道,即便是玄奘到了吐蕃,鬆讚幹布會輕易將他交還給大唐嗎?”


    用父皇的眼光來看待這個時代的人心,確實是另外一番感受,玄奘去天竺不容易,回來更不容易。


    當初天竺王待玄奘如同座上賓,並且舉國歡慶,那麽現在天竺王得知玄奘的歸心,也可以翻臉囚禁玄奘。


    這就是功成名就的玄奘,他成了一塊香餑餑,誰都想要控製他,爭搶他。


    國與國之間的事從來不是簡單的,而是複雜的,更不要說現在的大唐與吐蕃之間的形勢。


    要是鬆讚幹布用玄奘交換祿東讚,李承乾覺得滿朝文武一定會拒絕交換人質的要求。


    他鬆讚幹布不清楚自己的斤兩,膽敢與大唐交換人質,他什麽實力敢這般叫囂。


    耳邊是父皇嚼著核桃的動靜,父皇剝開一顆核桃,將一些核桃仁喂給一旁的小鹿,而後自己還吃著。


    寫滿字的布絹就被太子放在了一旁。


    當皇帝與太子看了玄奘的書信,都不在意,任由一陣風吹起這塊布絹,落在了雪地上,而後又是一陣風吹到了更遠處。


    剛融化的雪又在夜裏凝結成冰,當有太監再次撿起這布絹之後,它已被凍得硬邦邦,上麵的字跡也模糊不清,隻留下一條條被浸濕的墨跡,依稀能夠看到這上麵曾經留下了字跡。


    冬日裏,中書省還在忙碌,京兆府也在安排各縣的生產事宜。


    李麗質帶著東陽還有兩個弟子來到了北苑,守衛在門口的薛五娘躬身行禮,看著公主殿下走入這處別苑,重新站直繼續警惕著四下。


    四個女子一路走到北苑最中心的一間大房子,推開門入眼的是幾張桌子與幾個書架。


    李麗質坐在上座,拿出算盤吩咐道:“將今年各縣的產值拿來。”


    小武聞言便快步跑到書架前,拿出幾卷卷宗。


    “京兆府整理的各縣生產盈餘卷宗可有送來?”


    聞言,小慧也從書卷上拿出一卷的卷宗。


    她們坐在屋內開始了今天的工作,她們要為來年的各縣生產做出批注,在了解各縣生產事宜的同時,李麗質也在用理論知識一次次實踐到生產。


    臨近入夜時分,李麗質這才與東陽,還有兩個弟子走出北苑,在薛五娘護送下回去。


    到了太液池,讓薛五娘送小武與小慧回家,李麗質與東陽則走向東宮。


    安靜的夜空下,風又大了一些,李麗質注意到了遠處的水榭有火光。


    幾頭小鹿迎了上來,東陽彎下身撫著小鹿的腦袋,道:“是皇兄還在釣魚吧。”


    姐妹倆走到水榭邊,看到水榭內正是父皇與皇兄,還有小兕子。


    東陽快步走入水榭內,坐在小兕子邊上,伸手探向爐子取暖。


    明達拿出一些幹棗,剛將棗遞上,就見一頭小鹿將她手上的棗迅速咬走,而後走到一旁在水榭外嚼著。


    明達氣鼓鼓地模樣瞪著它。


    李麗質笑道:“無妨,回了東宮再用飯。”


    東陽道:“父皇今日怎有閑心釣魚了?”


    “工部還沒造好朕的拚圖,近日閑來無事,便與你皇兄來這裏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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