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泰山之頂還有最後一段路,這已經是登泰山的第三天。


    距離山頂最近的隻有李世民,李承乾,李治,李慎與小於菟,父子幾人還有英公李績與薛萬備。


    翌日,天還未完全亮,天還灰蒙蒙的,陽光還未驅散夜裏留下來的烏雲。


    李世民拉著承乾的手,道:“與朕共登泰山。”


    “父皇再休息一天,不急於一時。”


    李世民忍受著雙腳傳來的酸痛感,道:“朕!幾次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難道還會懼怕這些?”


    言罷,父子兩人在身後的眾多目光下,朝著泰山頂上而去。


    沿途的山路上,還有陸續登山的文臣武將紛紛抬頭,他們抬頭見到了登上泰山之頂的皇帝父子,紛紛肅穆行禮。


    就要走到泰山之頂,風很大,吹得衣衫還在作響。


    風也更冷了。


    繼續走著,李世民道:“你還未告訴朕,你要如何治理社稷。”


    李承乾忽然一笑,難道說要建立一個人類文明史上疆域最廣的帝國,然後大言不慚地說一句,鐵木真也不過如此。


    但父皇也不知鐵木真是何人。


    父子的腳步未停,李承乾道:“腳踏實地。”


    “好。”李世民中肯點頭,道:“朕的儲君就該如此。”


    邁出最後一步,父子也站在了泰山頂,聽著旗幟的獵獵作響,穿著黑衣的禮官紛紛跪拜在地。


    李世民拿起一卷帛書,大步走到了一個巨大的青銅鼎前,朗聲道:“承乾,站到朕的身邊來。”


    “陛下……”那禮官還想說什麽,但注意到陛下已經舉起了帛書,便忙低下頭不言。


    父子並肩站在點燃的青銅鼎前,麵朝天際,遠處的朝陽正在緩緩升起。


    李世民向上天大聲念誦著自己的功績。


    玉器,絲綢,玉帛,禮器紛紛送入鼎中。


    鑲金的鐵卷放在祭壇上。


    司祝隨後大聲念誦著祝文,鍾樂聲響起。


    這是一種很古老的祭祀,古老到從管子在封禪篇的記述中有了封禪之意,再到始皇帝的真正意義上的泰山封禪,再到漢帝如今,過去了上千年。


    父子三拜九叩,此次封禪的並不是隻有皇帝一人,好似皇帝與太子共同進行了封禪。


    也不知多久,上蒼遲遲沒有給出回應,祭禮依舊在繼續。


    朝陽從東方升起,照在了父子的臉上,金燦燦的陽光照得這片泰山也是一片金光。


    漸漸地金光褪去,李世民朗聲道:“朕!攜子李承乾,祭告上蒼……”


    皇帝的話語在泰山上回蕩。


    直到正午時分,父子才從祭壇走下來,出現在了山下的群臣之前。


    群臣紛紛跪拜在地。


    小於菟大聲歡呼著,“爺爺,爹!”


    他就要大步跑上來,但腳下傳來了酸痛又隻能停下腳步。


    李承乾跟隨著父皇走下台階,看著群臣一次次地跪拜。


    至此,史書寫下一筆,貞觀二十年,七月,唐皇帝於泰山封禪……


    隻是這一次封禪並不是隻有皇帝一人,皇帝帶著太子一起封禪。


    多年後,當人們再一次來到泰山腳下,會想起大唐的這一次封禪,是皇帝與太子共同祭告上蒼。


    李承乾跟著父皇走下山頂,抱起了兒子。


    小於菟坐在爹爹懷中問道:“封禪是什麽樣的。”


    李承乾道:“封禪是很累的。”


    “爹爹與爺爺都在山上說了什麽?”


    李承乾又道:“都是一些祭告上蒼的話,沒什麽特別的。”


    李世民站在群臣麵前,此刻這位皇帝看起來精氣神也與往日與眾不同了。


    一個站在事業最巔峰的皇帝,自然是精氣神充盈的。


    在群臣的跪拜下,李承乾抱著兒子,與父皇一同走下山。


    走了一段路之後,後方的朝臣也紛紛站起身跟在了陛下與太子的身後。


    李承乾看著小於菟已有些腫的雙腳,道:“你回去之後要受苦了。”


    小於菟努著嘴道:“他們說皇帝一輩子可能隻有一次登泰山,孩兒不想錯過。”


    李世民道:“等你長大了想來就來,不用聽他人言語。”


    小於菟這才高興了不少。


    李承乾背著兒子一路走下山,沿途的文武群臣紛紛拜倒,皇帝已在泰山封禪的消息,有人傳遞到了山下。


    上山的隊伍很龐大,下山的隊伍依舊很龐大。


    文臣武將有爬不動的,但也都在原地沒有下山。


    隻等陛下回來了,他們這才下山,跟在陛下的身後。


    小於菟趴在爹爹的背上,目光看著山下的風光,陽光下一片茂密的綠色,好似都有了反光。


    有人腳步匆匆上了山,來人稟報道:“陛下,遼東急報。”


    小於菟從爹爹的後背下來,又被薛萬備背著。


    李世民打開急報,仔細翻看著,道:“百濟亡了。”


    李承乾接過父皇遞來的急報,看著上麵的內容,高延壽與金春秋用三萬大軍打下了百濟全境。


    百濟義慈王自縊而死,俘獲百濟六萬餘口人,降將三名。


    繳獲珠寶金銀三車,獻大唐。


    李承乾看完軍報,笑道:“父皇遼東大勝。”


    李世民道:“如今金春秋與高延壽南北對立,你就不怕他們打起來嗎?”


    “父皇以為如何?”


    李世民沉聲道:“全由你去安排。”


    “兒臣領命。”


    上山累,其實下山也很累,李承乾感受著雙腿的酸痛,走得並不快。


    李世民拄著一根拐杖艱難邁動腳步。


    其實也有趕上來的人說可以背著陛下。


    但陛下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內侍看到陛下如此堅持,這些太監急得都要哭。


    也可能是陛下有些賭氣,因為太子殿下也沒有讓人背。


    年有四十九的皇帝不肯向年輕人服輸吧。


    上山用了三天,下山也用了兩天。


    當長孫皇後看到拄著拐杖下來的丈夫,捂著嘴幾乎哭出來。


    李世民走到近前,攬著妻子道:“朕無妨,無妨。”


    看著父皇在母後的攙扶下走回了車駕,李承乾再看向自己的兒子,他早就跑向母親。


    蘇婉看著兒子紅腫的雙腳真是又氣又心疼。


    群臣陸陸續續都下了山。


    李麗質拿著藥酒先給父皇用了之後,一壇壇的藥酒分給群臣。


    隊伍中許多人都不能走路了,需要休養幾天。


    李承乾看著蘇婉一邊給兒子擦藥,一邊數落著,頗為好笑。


    “這些藥酒都是東陽準備的。”


    聽到麗質的話語,李承乾道:“還是她想得周到。”


    李麗質低聲道:“聽聞百濟滅了?”


    “嗯,比預想的晚了一些。”


    皇帝的車駕隊伍彌漫著藥酒味,甚至有些醉人。


    眾人都好好休息了一天一夜,但恢複得沒有這麽快,洛陽又送來了很多奏疏。


    李承乾一邊看著奏疏一邊與群臣商議著。


    至於父皇還在車駕中,已有些時日沒有出來了,多半要休養一段時日。


    泰山周邊的州府官吏紛紛來賀陛下,但都沒有見到皇帝,隻是讓他們各自領了賞賜回去。


    小於菟傷得嚴重,好在恢複得也快,他來到爺爺的車駕前,朗聲道:“爺爺都封禪了,是不是可以退位了,將皇位給我爹,將太子之位給我。”


    皇帝坐在車駕內,久久沒有回應。


    在一群內侍太監的驚愕又惶恐的目光中,小於菟又道:“我與姑姑們都是一條心的……”


    稚嫩的話語聲還未說完,蘇婉黑著臉拉走了兒子。


    不多時,就聽到了小殿下的慘叫聲與哭聲。


    蘇婉又一次痛打了小殿下。


    身為皇孫老師的文翰四賢,再一次來請罪。


    李世民還在車駕內休養著,又給了四賢頗多的賞賜,命他們往後繼續教導皇孫。


    皇帝家也是有豎子的,這位皇孫給一路隨行的官吏帶來了頗多的趣事。


    休息了三天之後,李世民勉強可以下地走路了。


    皇帝親自去看了泰山周邊的村縣,親自看了農事與民生。


    這依舊是一位英明的皇帝,親自走進鄉縣,親自看各地的民生如何。


    隻不過太子跟隨皇帝在各縣各州府走動的這些時日,在上官儀的查問下,問出了一些好事與壞事。


    這位太子又罷免了兗州的十餘名官吏。


    似乎早有心理準備,這些被罷免的官吏很從容,除了幾個過失比較大,且犯錯的官吏哭嚎喊冤,他們被押往洛陽,說不定就要被發配西域種樹。


    民間對這位太子有了新的傳聞,這位太子除了喜釣魚種樹,還喜聽官吏哭嚎。


    也有不少人勸諫陛下,讓太子收斂一些。


    但陛下全部置若罔聞,繼續遊玩。


    現在的泰山還沒有大唐的行宮,有人進諫要在這裏修建行宮,當年隋煬帝留在此地的行宮已不能住人了。


    但這件事經過陛下的手,又到了太子手裏,就再也沒有回音了。


    皇帝出行在外,見到了一個少年才子,其人乃兗州徐彥伯。


    皇帝與太子在兗州的孟廟前接見了徐彥伯。


    李承乾看著地方州府對這個少年人評價,其人善文章,在文學一道頗有見地。


    此刻,年方十四的徐彥伯恭敬地站在陛下與太子的麵前。


    李承乾喝著茶水道:“聽說你文章不錯。”


    徐彥伯回道:“小子七歲學文,十歲讀史,至今跟隨師長……”


    官吏征辟的事,李世民已不管了,也沒有作聲。


    李承乾看了他的文章,滿意地點頭道:“待年滿十七可來弘文館讀書。”


    “謝陛下,謝太子殿下。”


    徐彥伯,史書中的河中三絕之一,大唐幾次征戰之後,人才一批批地湧現。


    看父皇還是很滿意這個年輕人的,青年才俊更多,對未來也更有信心。


    在孟廟留了一日,臨走前,李承乾對他道:“彥伯?”


    “小子在。”


    “好好讀書,切莫驕傲,孤等你揚名天下的那一天。”


    徐彥伯朗聲道:“謝太子殿下照拂。”


    李承乾跟上了父皇的腳步,在兗州逗留了一個月之久,皇帝的車駕終於啟程,要回朝了。


    小於菟的車駕內坐著文翰四賢,他糾結道:“每一次與爺爺說退位的事,娘總是打我。”


    來濟道:“太子是殿下的慈父,太子妃是殿下的嚴母,不論是打罵還是誇讚,對小殿下來說都是父母恩澤。”


    小於菟道:“母後打得我可痛了。”


    郝處俊道:“殿下確實不該與陛下說那些話。”


    小於菟接著道:“為何我犯錯了,爺爺還要賞賜四賢呢?”


    來濟道:“那是陛下寬仁。”


    “我自小就足智多謀,四賢教導有方,爺爺覺得我讓他退位是正確的,這才給了幾位老師賞賜?”


    四賢又是一陣無言,正在思量著這話語中的彎彎繞繞。


    其實小於菟哪裏有想這麽多,就是心裏有些不平衡,為什麽自己每次挨揍,四賢就會得到賞賜,豈有此理。


    “人為什麽會闖禍呢?”


    小於菟又說了一個十分高深的問題。


    這下又給四賢難住了。


    小於菟接著道:“聽聞家父受當今房相教導,還有舅太公的指點,我這般足智多謀又天賦異稟的人,又能讓什麽樣的人來教導我?”


    四賢再一次驚歎不語了。


    護送皇帝的隊伍緩緩前行,一路上走走停停,偶有傍晚的雷雨相伴,打攪了這位太子釣魚的雅興。


    雷光在天際乍現,李承乾收起魚竿,看向站在身後的四賢。


    “四位老先生教導於菟,孤與父皇都看在眼裏,於菟時常胡鬧乃是孩子心性所使,老先生們不用自責。”


    “太子殿下。”來濟領頭說道:“皇孫比尋常孩子更靈醒,隻是需要有人教導規矩。”


    李承乾道:“老先生說得及時,在教導規矩上,是孤疏忽了,待回朝之後,孤會再尋一位老師,與四賢共同教導他。”


    來濟年邁了,即便是一次次得到陛下的賞賜,老臉也掛不住。


    雷雨落下,於菟坐在車駕的車轅上,馬車的頂棚可以遮擋雨水,他揣著手盤腿而坐。


    今天魏王前來見爺爺,李欣也來了。


    小於菟看著這個堂弟道:“欣,你應該去勸爺爺退位。”


    “好呀!雨停之後我就去。”李欣問道:“堂兄為何不去?”


    小於菟嘀咕道:“別鬧,我娘會揍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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