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城在蔥嶺的東側,這裏是天山通往蔥嶺的要道,也是蔥嶺前往天山的必經之路。


    這個時節的蔥嶺已入冬季,站在碎葉城朝著遠處望去,白雪隨風飄落,終年不化的冰川被雪花淹沒了。


    在蔥嶺有一種杏花,在蔥嶺的三月就會盛開,在一些河穀兩岸,那些杏花是一道很美麗的景色。


    隻不過現在的唐人看不到這個景色,抬頭隻能見到灰蒙蒙的天空,以及風雪中隱約可見的冰川。


    自唐人的皇帝掃平天山之後,那時就有唐人的兵馬踏足這裏,唐人在這裏殺了一些人,帶走了一些人口與牲畜之後就離開了。


    之後大唐的新帝派大軍又來到了蔥嶺,為了保護伊犁河大軍征討蔥嶺,奪取碎葉,阿史不來城,俱蘭,怛邏斯,四城之地。


    之後唐軍就撤走了,這四城要塞一片荒蕪,見不到人煙。


    有胡人說,隻要你在怛邏斯城邊挖出一些土,就能挖出一些屍骨,在寒冷的蔥嶺高原上,有些屍骨上甚至依舊帶著一些肉與筋。


    如果你在荒原上發現了橫躺在地上的骨架,那肯定是大食人的屍體。


    當年一戰至今縈繞在蔥嶺諸國的心頭,十萬大食人埋骨蔥嶺,唐人的餘威猶在。


    甚至在黑衣大食的地界,不能提起怛邏斯城,不然你就會被大食人殺掉。


    而如今唐人又一次來到了碎葉城。


    碎葉城內,這裏依舊安靜。


    在碎葉城新設置的京兆府官邸內,京兆府對於地方的奏報,都要實地看過,這是京兆府的行事準則。


    雖說官位不高,張大安在基層有著十分豐富的經驗。


    任職過縣令,參與過關中各縣的建設,也經曆過崇文館擴張最快速的時期,也在崇文館任職過,前往吐蕃支教。


    忙完了手中的事,張大安走出碎葉城的京兆府官邸,回想著過去的種種,忽然覺得這十餘年很漫長。


    有士兵快步跑來,道:“碎葉城糧草還夠軍中半月用度。”


    張大安點著頭,“還算富裕,告知軍中將士,天山的糧草不日就會送到。”


    “喏。”


    吩咐完這些事,張大安又來到了碎葉城的城頭上。


    這個季節的碎葉城寒風刺骨,白方坐在火邊吸了吸有些鼻塞的鼻子,道:“他們總說唐人總是在最冷的時節來到蔥嶺,也不知道唐人是為了圖謀什麽。”


    張大安在火邊坐下來,拿起火上的陶壺倒上一些熱水之後,飲下一口溫暖身子。


    白方裹著毯子道:“其實唐人從未有圖謀。”


    張大安喝著熱水,白方許多學識都是來自崇文館的,以前的白方讀的都是龜茲寺廟中的經書。


    雖不知道以前的白方將軍是什麽樣子的,可張大安支教這兩年最大的感悟就是,崇文館的學識是可以改變人的。


    這種改變源於兼愛,讓人們更注重自身與環境的變化。


    在崇文館最影響人的,是那些故事,天可汗東征的故事,鄭公的故事,或者是英公李績,單騎行幾千裏地,前往長安履約的故事。


    當然,光是這些不足以改變一個人,還有崇文館的精神,以民生為基礎,相較於那些部族牧民的陳舊觀念,崇文館的教導更注重個人的力量在集體中的體現。


    其次,這是首先學會自愛,其實你原本可以得到更好的,隻不過你需要去爭取,在學會自愛之後,去愛天下人,讓更多的人學會自愛。


    張大安覺得自己讀過很多書,他也想不起來了,當年墨家的兼愛是不是有這種說法。


    換言之,這種兼愛以另一種形式被崇文館消化利用之後化為己用。


    若要追溯,那也就隻能歸類於墨家。


    在吐蕃與西域的影響便是如此,放眼關中,又是另一種情形,崇文館的學子不會與人論對錯,而是積極做實事。


    崇文館的學識很簡單,簡單到隻是教會人如何明辨是非。


    而吸收了鄭公的精神之後,崇文館正在完成一種全新的構建,讓崇文館的學識與精神更加完善。


    有人說崇文館讓皇帝更加集權也好,讓教化之權實質性地被朝中搶走也罷。


    不如,聽其言而觀其行。


    牛糞依舊在火中燒著,白方又添了不少。


    張大安道:“軍中的事,你要自己去做,我不會再幫你了,有違本分。”


    白方從火邊拿起一張烤好的饢餅,目光看著火焰道:“你教我,我要怎麽樣才能當好一個將軍。”


    “李奉誡沒教你嗎?”


    還能聽到寒風在碎葉城中呼嘯的聲音,有些風順著牆縫吹入屋內,讓火焰有了些許搖晃。


    白方回道:“我想請教裴將軍,可他……”


    張大安撓了撓頭,嘖舌道:“裴將軍這人如何?”


    白方道:“裴將軍從來沒有教過我,他是個很靈醒的人。”


    張大安大致了解了,裴行儉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自然不會教人行軍打仗的事,這種事也不能胡亂教,教不好就是害人。


    “其實我也不知兵法,自我在朝中任職時就是個文官。”張大安慵懶地看著牆,看著外麵的風雪,道:“好在現在沒有戰事,否則胡人來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報!”又有人從雪中快步走來,遞上羊皮卷道:“小勃律國密信。”


    張大安打開羊皮卷,看了一眼便用繩子重新將其綁住,而後裝入一個竹筒中封了蠟,蓋印之後,叮囑道:“速速送去長安。”


    “喏。”


    來人又腳步匆匆離開。


    白方盤腿而坐,道:“也對,我們此番是來屯田的,不是來打仗的。”


    張大安頷首。


    白方追問道:“如何種田。”


    張大安低聲道:“司農寺不管分配田畝,分配田畝是安西都護府的事,司農寺隻管種糧食。”


    如此大的風雪,冰川下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這個時節種不了地。


    等了兩天,當雪聽停下之後,張大安與白方出了城。


    眾人開始丈量土地,來年開春時節要在這裏種上糧食,趁著現在這個冬季就要開始準備了。


    張大安並沒有說從小勃律國送來的密信所寫的是什麽。


    白方也沒有追問。


    碎葉城也成了大唐的碎葉鎮,成了安西四鎮的其中之一。


    唐人的身影還出現在龜茲與焉耆兩地,這是正在建設西域安西四鎮的唐軍。


    圍繞天山的四鎮之地,每一個鎮都有一隊兵馬,一個崇文館,一個京兆府。


    這就是大唐對西域的改造,也是當今天可汗建設安西大都護府的野心。


    一個有野心的皇帝就少不了被人勸諫,有人勸諫皇帝應該要休養生息,蓄養國力,還有人勸諫皇帝一心文治,與諸國更和善一些,再或者還有人勸諫皇帝應該減少賦稅。


    大抵上,都是這些話語,李承乾時常聽著他們的話語,看著他們的奏章,甚至對這些話語都已麻木了。


    麻木到隻是看一眼,也不會覺得煩,像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每天都看一遍這些勸諫的奏章,一天不看渾身難受。


    處置完今天的國事,李承乾吩咐道:“但有勸諫的朝中官吏,每人賞賜一卷紙,一塊肥皂。”


    “喏。”


    李承乾站起身,拿著茶碗,看著外麵的漫天大雪,飲下一口茶水,嗯……以積極的心態應對勸諫。


    桌上還放著從碎葉城送來的密信,這是從慕容順安排人送來的,小勃律國王過世之後,現在的小勃律內很混亂。


    慕容順給了其內的幾個勢力許多銀錢,讓他們篡位奪權。


    他是大唐京兆府認可的西域商人,沒人敢欺淩他,他付出的錢都是要收回的。


    他將錢財分給了幾支勢力,哪怕隻是一夥盜賊,都可以與他立下契約。


    如此一來,隻要他給錢的勢力能夠篡位成功,成為新的小勃律王,他慕容順就能以債買下了一個小國。


    手段雖說不光彩,但若立下契約的對方得了王位之後背叛了慕容順。


    那麽,唐軍很有興趣派兵去剿滅小勃律國,為慕容順討個公道。


    慕容順的身後有唐人撐腰,他的投資就有了保障,這筆賬不論怎麽算他都是穩賺。


    況且,他與大食人有仇,慕容順想要帶著小勃律的兵馬去攻打大食人。


    哪怕到時候小勃律的人口打完了,他也可以將小勃律國獻給大唐,如此一來大唐就完成了對吐蕃的合圍。


    這也是近來吐蕃與小勃律的戰爭緣由,不論是茹來傑還是欽陵都想要攻打小勃律國的原因,誰也不是傻子,都知道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雪還沒停,李承乾坐上了車駕,一路行進在長安城。


    一處住所內,這裏原本有很多的吐蕃人,如今這些人都不在了,隻有留下了一位吐蕃大相與一位吐蕃讚普。


    李道彥所帶的兵馬將這裏團團圍了起來,甚至附近的屋頂都有唐軍看守,整條街巷被清空。


    李承乾走下馬車,宅院的門就朝內打開了。


    開門的是祿東讚,坐在宅院內的是鬆讚幹布。


    祿東讚行禮道:“天可汗。”


    李承乾邁步走入院內,看著這處院落,道:“朕看過呈報,他們說這裏平日裏很熱鬧,有很多吐蕃人相聚。”


    鬆讚幹布坐在椅子上,雙腿蓋著毯子,在大雪中吐出一口熱氣,道:“欽陵走了,帶走了所有人,他們都想家了。”


    李承乾揣著手站在雪中,問道:“讚普與大相想家嗎?”


    祿東讚站在後方,至今還記得當初與這位皇帝第一次見麵,那時候的皇帝還是太子,也是一個十分和善的人。


    如今他成了大唐的皇帝,言語間可以讓千軍萬馬出動,動輒也會人頭滾滾。


    皇帝的威勢越發強大,其鋒芒更銳利。


    鬆讚幹布回道:“留在長安這些年,早已想明白了。”


    李道彥站在陛下身側,思量著話語,想明白了?是鬆讚幹布明白了欽陵若不懂事就一定會死?


    吐蕃的子民敬重鬆讚幹布,因此陛下需要他活著。


    吐蕃人可以不敬吐蕃的大相祿東讚,也可以不敬欽陵,唯獨對鬆讚幹布是吐蕃人心中的支柱。


    因此,陛下可以對鬆讚幹布仁慈,也可以留著祿東讚的性命,至少陛下需要這麽做。


    可對於別人而言,陛下從來不是一個仁慈的人。


    李承乾看到了一旁的書卷,拿起來翻看著,“這是崇文館最新的書。”


    鬆讚幹布咳了兩聲,又神色帶著一些痛苦地蹙眉,回道:“每一次崇文館有了新的書卷,我都會看,可紅樓依舊沒有結局。”


    李承乾依舊翻看著書,其實舅爺直到入土,都不知道紅樓的結局。


    舅爺早就看穿了,他老人家根本不在意這些,就讓他帶著一個沒有結局的紅樓入土,說破了反倒沒意思了,說錯了反倒成不了絕唱,絕唱才是無價的。


    他老人家早就看膩了人間的景色,以及翻來覆去陳舊且反複的輪回。


    李承乾放下書卷,舅爺想看不一樣的人間景色。


    隻可惜,他老人家沒有看到全貌,紅樓對他來說是枯燥且無味的吧。


    舅爺他自己的經曆以及他所見過的事,比紅樓精彩太多了。


    見陛下不說話,鬆讚幹布識趣地也沒再多言。


    安靜良久,李承乾道:“近來身體如何?”


    鬆讚幹布又是咳了兩聲,道:“偶有風寒,還算安穩。”


    “孫神醫給朕留下了藥經,朕已讓人送去了太醫署,或許能從孫神醫的藥經中找到一些能夠治愈的藥方。”


    “有勞陛下牽掛。”


    “讓欽陵暫時不要攻打小勃律國。”


    鬆讚幹布道:“好。”


    見對方答應得爽快,李承乾接著道:“你書信一封,告知他。”


    鬆讚幹布依舊是點頭。


    又簡短地說了幾句問候的話語,陛下就離開了。


    直到宅院門被關上,四周傳來了甲士離開時的腳步聲,還有四周屋頂上的唐人將士都不在了。


    鬆讚幹布才開口道:“天可汗正在修建安西四鎮。”


    祿東讚又道:“天可汗也想圖謀小勃律國。”


    “不會的。”


    鬆讚幹布搖頭否定。


    皇帝剛走,就有鴻臚寺的官吏來了,他們帶來了許多肉與米麵,還有一壺醋。


    祿東讚作揖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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