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河水將蘿卜洗了洗,便啃下一口,脆口的蘿卜在口中嚼著,李承乾餘下的五顆蘿卜也洗了。


    不多時,上官儀提著一壺酒與一籃子菜來了。


    李績本就不是一個多麽平易近人的將軍,他一手放在腰間的橫刀上,目光看著四周,在周圍還布置一隊兵馬,將此處圍了起來。


    這個時候就算是有一隻兔子蹦躂過來,都會被一箭射死。


    等許敬宗帶來了蒜,李孝恭也將用魚收拾好了。


    幾人圍著火堆而坐,李承乾道:“秋獵的獵物該如何處置?”


    聞言,李孝恭思量了片刻又道:“獵物當然全部是歸陛下的,等一天秋獵結束,陛下也會將獵物分給打得獵物最多的將領。”


    一旁的許敬宗嘴裏嚼著蒜沒有說話。


    倒是上官儀聽得很認真。


    李承乾又道:“驪山的獵物很多嗎?”


    李孝恭搖頭道:“驪山原本的獵物並不多,隻能將其它山頭的獵物都趕到驪山,而後在陛下要打獵的地方圍成一個獵場。”


    “曆代打獵的規矩,顯懷的獵物不抓,小的不捕,隻拿那些長得肥碩的。”


    魚烤得差不多了,李孝恭一邊說著,扒開烤焦的魚皮放入口中,享受地吃著,再將沒了魚皮的魚肉繼續放在火上炙烤。


    許敬宗與上官儀盤腿坐在一旁,聽著太子殿下問河間郡王關於以往秋獵時的種種,這位太子笑起來很開朗。


    厚厚的雲層離開關中的天空,陽光終於完完全全灑了下來,風也停了。


    感受著溫暖的陽光,幾人繼續交談著。


    寧兒也在一旁將水煮好了,她將茶水倒在碗中放在一旁的小桌。


    李承乾吃完一條魚,很自然地拿起一旁的茶碗,喝著茶水道:“作坊那邊如何了?”


    許敬宗解釋道:“作坊諸多事都是杜荷公子在安排,臣了解得並不多。”


    注意到太子的目光還看著自己,許敬宗又道:“不過杜荷公子時常會將作坊的事,讓臣安排,如今作坊最缺少的便是工匠。”


    淺嚐了一口茶水,李承乾道:“去長安找不就行了。”


    上官儀連忙補充道:“殿下,其實長安能用的工匠並不多,不論現在長安的東市西市,工匠一直都是最緊缺的,難請暫且不說,光是這價錢……”


    話語頓了頓,他放低聲音道:“一個最普通的木匠,一天也要八十錢。”


    李承乾緩緩點頭,道:“現在的工匠最值錢?”


    許敬宗解釋道:“原本不是這樣的,因為關中兵馬出關征戰,征了不少工匠,造攻城器械或者是兵械,有些則是隨著大軍一起戰死了,或者是流落各地,再者說一個工匠要培養出來,少說三五年。”


    看到皇叔他們點頭了,那許敬宗說得多半也沒錯。


    手工的木匠活需要長時間積累。


    這也難怪,武德三年到武德六年,各路將領帶著兵馬一直都在平定中原各地的動亂,導致人口凋零。


    直到貞觀四年開始,才開始恢複治理至今。


    如今世道平定了,不說關中各地,就說長安城也有很多地方需要修繕。


    許敬宗從懷中拿出一份奏章,遞上道:“這原本是想過些天再給殿下。”


    李承乾拿過奏章打開看著,許敬宗的字寫得倒是漂亮,隻是這上麵記錄的事,著實令人嘖舌。


    許敬宗作揖道:“魏昶此人自小也是工匠出身,其人尚有些工匠技藝在,臣那圖紙問過他,造一把椅子不在話下。”


    奏章上記錄的是魏昶的過往,記錄得倒是挺詳細的,李承乾抬眼看了看他,目光重新放回這份奏章上。


    許敬宗與上官儀皆是低著頭,雙手作揖,言語姿態不敢輕慢,呼吸小心翼翼等候著殿下的話語。


    一低頭便看到了眼前用石頭圍起來的火堆,眼下火勢已熄滅,隻有火星子會隨風飄出來。


    兩人就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武德六年,擅入軍中,被遣返回鄉後出走,在潼關被當作流民扣押,經查實才放歸萬年縣。


    武德九年夏,魏昶入河東軍,平定河東攜軍功回萬年縣,因不滿田畝分配毆打戶部官吏三人,被押入地牢。


    貞觀元年夏,於西市混跡因冒領餉錢而再次被捉拿。


    貞觀二年春,皇帝大赦天下,放歸。


    這份奏章李承乾看得嘴角直抽抽,舉薦人才是需要提供過往經曆,或者有所成就。


    這個魏昶的簡曆比案例還精彩。


    不過在許敬宗的評語中,魏昶是個生性正直的人,坊間風評說一不二。


    與戶部官吏鬥毆事後查明,確實是田畝丈量錯誤,可毆打官吏事情不小,就又被關押了兩年。


    至於冒領戰死袍澤餉錢,許敬宗給出的解釋是戰死袍澤家眷貧苦無以為繼,將餉錢給了袍澤的孤兒寡母,自己沒留一文,便自行去官府領罪。


    土生土長的關中萬年縣人,如今二十歲有四,孑然一身。


    混跡長安多年,因敬仰天可汗為人,時常為官府做事。


    現在的不良人還是很純粹的,他們敬仰現在這位個人魅力十足的天可汗,因是大赦放歸,依舊是戴罪之身,隨時聽從官府調遣。


    隻不過如今的不良人還沒有形成規模。


    李承乾頷首道:“他既然有木匠手藝,怎麽也能找到謀生之處才是。”


    上官儀又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其人因劣跡斑斑,不會有作坊用他,無官府文書也不得離開長安。”


    “他現在護在孫神醫身邊是嗎?”


    許敬宗回道:“衣食住行都在杜府,跟隨孫神醫到處看病,護送至今還是江夏郡王的安排。”


    李承乾饒有興致地看著許敬宗,這是一個人精,十足的人精。


    現在的許敬宗既是六品的秘書監侍郎,又是八品的晉陽縣丞,對朝政局勢了解得很透徹。


    近來朝中發生的那些事,他一定有耳聞,又提孫神醫,又提江夏郡王。


    他就差沒說都是東宮自己人。


    李承乾頷首道:“也好。”


    許敬宗連忙躬身道:“聽憑殿下安排。”


    “就依照你的意思辦。”


    “喏。”


    李承乾又看向上官儀,道:“許侍郎一個人忙前忙後難免有疏漏,上官兄多看著點,有什麽事可以呈報東宮。”


    聞言,上官儀躬身行禮。


    “對了。”李承乾有些後知後覺,又補充道:“孤聽聞你現在還是弘文館的直學士對吧?”


    “不瞞殿下,如今就在弘文館。”


    李承乾點頭,沒有接著說,而是拿起沒吃的另外兩條烤魚,遞給李績,道:“將軍,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喏。”李績板著臉回應。


    光吃烤魚和蘿卜自然是吃不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李承乾覺得自己能吃得也更多了。


    又拿出一張餅,掰開一半分給寧兒。


    這位太子一邊吃著餅,領著眾人一路走著。


    李績就走在太子的身側,一邊走一邊吃著烤魚,用手拔下一些魚肉,放入口中,熟練地吐出魚刺,又將有些油膩的手往腰帶處擦了擦。


    涇陽的作坊正在運作,看到一個個剛成型的肥皂脫模而出,放在陽光底下晾曬就很喜人。


    在涇陽走了一圈,除了作坊建設得更大了,也沒別的變化。


    便坐上車駕,趕在天黑前離開涇陽。


    這是東宮太子的習慣,也是東宮的規矩,天黑之前就一定要回去,不論是弟弟妹妹去了她們母妃身邊,或者是在宮裏嬉鬧,也一定要在天黑前回東宮。


    上官儀與許敬宗站在官道上行禮送別太子殿下。


    等車駕走遠了,上官儀低聲道:“許侍郎行事未免太過著急了。”


    許敬宗道:“你是覺得老夫如今向殿下舉薦魏昶不合適?”


    “不合時宜。”


    “你我都知道太子殿下還年少,如果將來有一朝遇到難事,東宮需要能夠為此賣命的人。”


    上官儀打心裏不喜歡許敬宗的作派,可他的話也不無道理,東宮儲君不是別人,將來萬一……


    深吸一口氣,靜下心神,希望東宮沒有萬一。


    既然是替東宮打算,上官儀也不好多說什麽,畢竟如今的自己在殿下麵前人微言輕。


    李承乾坐在回去的馬車內。


    寧兒就跪坐在一旁,低聲道:“殿下,是否需要喝水?”


    李承乾伸手接過她遞來的水囊,喝著水囊中還有些溫熱的開水,手撐著一側的臉頰,倚著車窗,馬車走得並不快,正好欣賞著關中秋日裏的景色。


    秋雨剛停歇,關中鄉民便在田地裏開始忙碌起來,他們需要將作物蔬菜豆子全部收集起來,用來過冬。


    李孝恭策馬在一旁,催促馬兒上前。


    等皇叔到了眼前,擋住了要看的風景,李承乾無奈一歎。


    李孝恭先是瞧了眼領頭護送在前的李績,低聲道:“許敬宗這人有些冒失。”


    “嗯,無端向孤舉薦魏昶,確實很冒失。”


    李孝恭道:“這人不知輕重”


    李承乾緩緩道:“他當然知道輕重了,皇叔以為他是無的放矢嗎?”


    見他又不言語,李承乾又將水囊遞給一旁的寧兒,對騎在馬背上的皇叔,低聲道:“許敬宗想要成為一個對東宮很重要的人物,他既為孤打算,也為他自己謀劃。”


    “人嘛,總是要為自己考慮,對孤來說他為自己考慮也沒什麽,隻要他還是為東宮辦事。”


    李孝恭道:“殿下是說用人不疑?”


    李承乾笑道:“是團結下屬,共創輝煌。”


    作為皇叔,隻能給這個侄兒多一些忠告,每每說起這些就會覺得這些忠告對這位十五歲的侄兒顯得多餘,準確來說這位在東宮長大的侄兒已十六歲了。


    “十六歲……”李孝恭蹙眉道:“老夫十六歲時,早已領兵打仗了。”


    李承乾道:“孤還是謝謝皇叔的忠告。”


    “你能聽取這些話就好。”


    其實仔細想著往後該如何,比如說用五年時間建設大唐的作坊業,形成規模之後就有了產業上下遊的區別,再之後慢慢往貿易上作出改變。


    與其說眼前這點涇陽的小事,再看現在的中原還處於一種依黃河長江兩岸為主的小農經濟,這依舊是當下最重要的實體。


    馬車進入長安城,到了朱雀門,寧兒先下了馬車。


    李承乾走下馬車,皇叔已先一步離開了。


    見到李績走到一旁,李承乾笑道:“大將軍有勞了。”


    “無妨,殿下若還要外出,知會末將便是。”


    李承乾點頭行禮,便快步朝著承天門走去。


    李績命人收拾好車駕,帶著人也回去了。


    黃昏時分,隻有一縷殘陽還照在這片天地,東邊的天際已先暗下來了。


    像是一滴墨從東邊的天空開始化開,慢慢覆蓋整片天空。


    從承天門走入,望了眼遠處的太極殿,走向東宮,路過興慶殿時這裏燈火亮著。


    正好能聽到殿內一群武將的吆喝聲。


    腳步稍停,李承乾朝著殿內看了眼,父皇正在與武將們飲酒,言語中可以聽到關於秋獵的話。


    隻是在殿外停留了片刻,李承乾繼續朝著東宮走去,又問道:“寧兒姐?”


    寧兒稍快幾步跟上,道:“殿下。”


    “還要多久可以修繕好驪山行宮?”


    “聽聞工部尚書閻立本帶著三百工匠,前往驪山已有半月,多半這兩天就能修繕好。”


    “哈哈。”李承乾錯愕一笑,道:“難怪他們在長安城難尋木匠呢。”


    一走入東宮,便聽到弟弟妹妹的打鬧聲。


    見是皇兄回來了,李麗質連忙上前道:“皇兄,今天東宮有牛肉吃。”


    “哪來的牛肉?”


    她解釋道:“今日程大將軍與李大亮將軍與父皇飲宴,帶來了不少牛肉,父皇就分了一整條牛腿給東宮,都吃不完,說是程大將軍家的牛失足摔死了。”


    “這麽大的事,大理寺就沒過問嗎?”


    “過問了,真是摔死的。”


    一整隻牛腿就掛在東宮的廚房中,本來這間小廚房還是去年冬天改出來的,空間本就不大,放著一整隻牛腿顯得更擠了。


    紅彤彤的牛肉看著令人心喜,看著還冒熱氣,剛宰殺不久。


    “殿下,奴婢來切。”言罷,寧兒拿起一旁的小刀開始切著牛肉。


    李承乾道:“可以做一些醬牛肉,好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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