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內,君臣三人飲著葡萄釀,商量著淩煙閣的功臣畫像的事。


    有太監腳步匆匆而來,在陛下身邊遞上一卷卷宗。


    房玄齡與長孫無忌的目光皆看向這份卷宗沉默不言。


    李世民當著兩人的麵拿起卷宗仔細看著,卷宗上記錄的都是今天在長安城發生的事。


    長孫無忌將手中的酒碗緩緩放下,目光觀察著陛下的神色。


    又見陛下將卷宗放下,放在三人之間的桌上。


    “承乾讓京兆府的人,以崇文館的名義在長安街頭講學。”


    “講學?”房玄齡疑惑地拿起卷宗看了起來,而後神色了然道:“陛下,太子殿下是希望關中最普通的鄉民也能知道現在關中的治理方略。”


    李世民狐疑道:“他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嗎?”


    長孫無忌神色凝重沒有當即開口。


    房玄齡道:“以往官府行事都是官吏的事,多數時候與民無關,或者是民眾隻是聽從安排。”


    李世民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以現在關中對太子的風評,各縣的縣丞都說為官戰戰兢兢,因太子真的會罷免縣丞的。”


    言至此處,注意到陛下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孫無忌低聲道:“陛下,罷免縣丞確實是吏部辦的,可吏部罷免的依據都是確鑿的,而且多數是他們自願辭官的。”


    李世民的神色這才稍有緩和。


    房玄齡繼續道:“當京兆府與各縣鄉民走在一起之後,那就會讓各縣的縣官被動,被動加入到關中的建設中,已不是他們情願與否,而是萬千人的意願,正如卷宗有言,也就是現在街道上在講學的人所說。”


    “關中鄉民十戶中有七戶還是赤貧戶,他們除了擁有賴以生存的田地,便再無依靠……”


    李世民盤腿而坐,又道:“朕與你們說淩煙閣畫像的事,是不是該讓閻立本來畫。”


    話又說了回來,陛下似乎不太願意摻和到太子的事中。


    就像太子不願意搭理陛下的監理與朝中監管。


    在這一點上,父子兩保持了難得的默契。


    長安,春明門後的一處街道上,這裏支起了一個棚,而棚中坐著不少人,棚前還放著一個牌子,寫著:崇文館講學,五個字。


    有一個穿著官服的小吏大聲道:“關中要發展勢必離不開各縣鄉民,可諸位都在做什麽?在家造孩子?”


    話音落下四周圍觀的人紛紛笑著,漸漸地笑得人越來越多。


    講話嘛,除了之乎者也,最樸素的語言便是最能打動人的。


    那小吏又道:“那位笑得最開心的大哥,這些天夜裏肯定沒有睡好。”


    聞言,一個滿臉粗糙的大漢笑著低下頭。


    四周的人笑得更開心了,有老人家開口笑著露出發黃的牙齒,還缺了幾顆。


    這個小吏年紀不大,隻有二十歲出頭,但麵對眾人講話十分從容。


    狄知遜城牆根,手拿著毛筆正在記錄著這些話,又對一旁的兒子道:“仁傑,往後為父也要這麽講課的。”


    狄仁傑道:“許少尹很著急,他很缺人手,希望爹爹可以早點講學。”


    狄知遜笑道:“無妨,聽幾天就會了。”


    而街道另一頭,溫彥博與顏勤禮,看著這個場麵沉默不語。


    許敬宗笑道:“老先生以為如何?”


    溫彥博道:“本以為你們所謂的講學都是諸子春秋。”


    “這些人聽不懂諸子春秋的。”


    那小吏接著道:“現在關中很富有嗎?”


    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但沒有人回答這話。


    “其實你們大部分人都是貧窮的,伱們看看那些有錢的公子與學識淵博的名士,也不會聽下官在這裏亂講。”


    大家又跟著笑了。


    路過的幾個學子很明顯的眼神一怒,咬著牙路過。


    “你們不富裕,這關中就富裕不起來,再者說沒了你們勤勞的雙手這關中什麽都不是,京兆府一直以來就秉持著以各縣鄉民為主來建設關中,你們不用害怕自己手裏有了銀錢。”


    “聽說過長安那個揍人出名的許少尹嗎?這位少尹在長安城打架從來沒輸過,不瞞諸位,其實他是在下的上官。”


    言罷,這個小吏不免尷尬一笑。


    許敬宗聽到這人拿自己這個許少尹的名頭來說笑,臉色頓時黑了幾分。


    溫彥博老先生的臉上帶著笑容,他道:“說得挺好的。”


    許敬宗雙手背負,氣餒一歎。


    “我們許少尹在長安城是名不虛傳的,什麽權貴子弟,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裏,但凡有人欺淩鄉裏,縣官為禍一方,你們告訴京兆府,先讓太子殿下罷了他的官,再讓許少尹去打斷他的腿,剁碎了喂魚都可以!”


    四周傳來了叫好聲。


    眼下,京兆府講學的便隻有這一處,往後還要擴大講學的範圍,講話盡量貼合關中鄉民的生活,讓他們都知道京兆府這麽做是為何,並且將這些簡單又貼合實際的理念,傳達下去,傳播出去。


    許敬宗再回神看去之後,老先生不知什麽時候已走遠了。


    他連忙跟上腳步道:“崇文館所做的便是這些,老先生見笑了。”


    溫彥博拄著拐杖道:“看似胡鬧了一些。”


    “別看他現在與這些鄉民笑嗬嗬,其實這個講學的年輕人亦是一個學富五車之輩,隻不過與京兆府絕大多數的人一樣,他的過去並不好。”


    溫彥博不解道:“京兆府絕大多數人是什麽樣的?”


    許敬宗目光看著遠處城門口的熱鬧景象,回道:“自涇陽種出了葡萄之後,太子掌關中農耕以來,下官開始執掌京兆府,為了補充人手招攬了不少人,這些人都是吏部挑選的,而這些人多數都是貧寒出身,窮苦出身,如正在講學的這位徐鄰,他就是自小孤苦靠借讀別人家的書,一步步到如今。”


    “太子殿下是刻意招攬這些人的嗎?”


    “老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科舉開辦以來,五千餘人參加科舉及第不到百人,而這些落選的一部分人被京兆府吸納了。”


    溫彥博低聲道:“以往曆朝曆代的太子是如何登基的?”


    老先生對太子的登基是著急的,他老人家覺得太子將來即位之後,一定會發起東征。


    許敬宗小聲道:“據下官所知,有的是宮廷暗殺奪權,或者是得到軍中將領支持……”


    他還看了看四下,生怕這些話被別人聽到,再言道:“再者是得到士族支持,有地方士族支持皇子在極高的聲望中登基。”


    “是啊,自漢以來都是這樣的,前人的經驗都是寶貴的。”溫彥博搖頭無奈道:“可太子偏偏選了一條這樣的路。”


    許敬宗安慰道:“太子殿下知道前人的經驗是寶貴的,可太子殿下更明白選擇這三條路的成本是最低,也是最容易成功的,但這都不是太子所想要的模樣。”


    溫彥博點著頭走入崇文館內,這裏很安靜,對一旁的人道:“本以為老夫還有幾個門生可以幫助殿下,可他們都是士族中人,殿下是不會希望老朽這麽做的。”“罷了,罷了。”溫彥博點著頭道:“老朽就且多看幾天,看看太子殿下心中的願景會成什麽樣。”


    早春時節到了三月,一份份奏章送入長安,中原各地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到了。


    今年崤山以西,黃河兩岸與江南地界溫暖得非常快。


    東宮,李承乾與李績正在對練著。


    隻見太子揮出去一拳,李績抬腿就是一腳,踢在了太子的手肘上,如果這一腳的力量再大一些,此刻太子的手肘就已經斷了。


    李承乾退後幾步深吸一口氣。


    李績邁開步子,也是一拳打出。


    這一次太子沒有硬接,而是側身先躲過拳頭,抓住大將軍的胳膊,腰背發力。


    一個幹淨利落的過肩摔將人摔倒在地。


    見到這個動作的李淳風神色好奇。


    李績被摔在地上直咳嗽,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迷茫道:“殿下,這又是什麽招式?”


    李承乾伸手抓住他的手,將人扶起來,道:“過肩摔,以前看人教過,便記下來了。”


    “末將失算了。”


    李承乾笑著道:“孤覺得有些生疏。”


    李績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太監,道:“殿下找他們,末將可經不起這麽再摔幾次。”


    五個太監紛紛退後幾步,他們本就是來照看太上皇的,可不是來陪太子殿下練身手的,而且剛剛那一摔看著就很痛。


    李淳風撫須道:“很有意思的身手。”


    李績拍去身上的塵土,道:“李道長可要試試?”


    “不了,貧道還要去弘文館。”李淳風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多半是要下雨了。


    腳步未動,他又道:“殿下需要注意拳腳並用,動作太僵了。”


    李承乾頷首道:“謝道長賜教。”


    目送著李淳風離開,李承乾揣著手問道:“大將軍?”


    “嗯?”


    “大將軍與李道長交手過嗎?孤看他一直很平靜,頗有世外高人的風範。”


    李績低聲道:“末將沒有與李道長交手過,不過聽說牛進達與他有過一次交手,拳腳卻碰不到李道長。”


    兩人依舊看著李淳風的背影,他的道袍隨風而動。


    “碰不到是什麽意思?”


    “回殿下,我等出拳都是為了打倒人。”


    “這沒錯。”李承乾蹙眉回道。


    “可有一件奇怪的事,當拳頭打不論怎麽打,手臂伸出去總是差三兩寸,碰不到他。”李績回憶起當初的場景,又道:“後來牛進達急得手執馬槊追殺著李道長,從朱雀門追到了春明門。”


    “是嗎?這是怎麽練的?”


    “末將也不清楚,隻是聽說李道長自小在道門長大,從小一邊看書一邊挑水砍柴。”


    “就這樣?”


    “聽道長說是這樣的。”


    眼前李淳風已經走遠了,風更大一些,有一些細雨飄下,顯得道長的身影更仙風道骨了。


    春雨終於來了,在萬千人的期盼中,一場春雨降臨在關中。


    街道上的行人紛紛避雨,許敬宗與上官儀,郭駱駝三人正在一家酒肆喝著酒。


    有一群人走在雨中,正在朝著這家酒肆走來。


    領頭的人正是尉遲寶琳,他走在雨中道:“記住了,不要用刀子。”


    “小將軍放心,小人明白。”


    足足三十餘人走在雨中,腳步不徐不疾地走向酒肆,路上的行人見勢不對紛紛散開。


    見到對方的架勢,上官儀拍案道:“老許!快走!”


    “還想走?”尉遲寶琳已帶著人將這處酒肆圍了起來,他臉色帶著譏諷的笑意,把玩著手中的棍子。


    雨水落在酒肆外圍著的人身上,也落在棍子上。


    尉遲寶琳道:“以往你們京兆府如何跋扈,某家都不想計較,現在你們京兆府要把我們家的作坊搬到關外去,你這是尋死。”


    許敬宗臨危不亂端坐著道:“這是朝中的規定,與爾等無關。”


    “某家的作坊又與你何幹!”


    “念在尉遲將軍的份上,本少尹給你三分薄麵,你現在就走,還能全身而退。”


    “嗬嗬嗬……”尉遲寶琳氣笑了,用棍子指了指許敬宗,又看了看身後的人,轉臉又麵色一狠,怒道:“給我打!”


    圍在酒肆外的一群部曲,就要衝入酒肆,忽聽到遠處有密集的腳步聲。


    雨幕下,又有一群民壯朝著這裏衝來,他們手裏也沒有拿刀子,而是提著棍棒。


    魏昶大聲道:“救少尹!”


    這夥民壯衝入對方的部曲中,雙方人手當街打了起來。


    混亂中,有人去叫了官兵。


    也在這一片混亂中,許敬宗,上官儀,郭駱駝三人逃了出來。


    上官儀心有餘悸道:“好在魏兄來得早。”


    許敬宗道:“多半魏昶知道尉遲寶琳在收攏部曲之時也開始準備了,他來不及告知老夫。”


    隔壁街道的群架還在繼續,許敬宗又道:“上官兄,郭兄不用驚慌,巡城的官兵很快就到。”


    見上官儀要走,郭駱駝道:“上官老弟這是去做什麽?”


    上官儀走入雨中擺手道:“你們在這裏等官兵便好。”


    很快官兵就圍了過來,李道彥帶著兵將這處街道圍了起來,打架的人全部拿下了。


    “許敬宗,怎麽又是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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