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知遜連忙作揖道:“不敢叨擾郭寺卿,其實在下早有安排。”


    郭駱駝道:“無妨,門就開著。”


    言罷,他就走回了一旁的小屋。


    一個月前,郭駱駝就在葡萄地邊上搭了一間小屋,屋子是他自己動手搭建的,為的就是看著葡萄架子,每天觀察,還要將一些蟲害病的葉子藤蔓都砍去。


    狄仁傑跟著父親走在鄉間,一戶戶人家問了一遍,發現沒人有空的地方收留他們父子一夜。


    說來自己席地而睡都可以,可仁傑還是個孩子,剛下過雨,地上濕氣太重,他睡了會生病的。


    最後,狄家父子頹廢地來到了郭寺卿蓋在這邊的小屋。


    郭駱駝倒是沒說什麽,三人擠在一張木板搭出來的床榻睡著。


    狄仁傑低聲道:“爹,你不是說早有準備嗎?”


    狄知遜閉著眼,呼吸沉重,似乎睡著了。


    狄仁傑又挪了挪自己的身子,盡量不擠在一起,他心想著爺爺叮囑過的話,你爹不靈醒,仁傑可要靈醒一些。


    睡意襲來,狄仁傑也睡著了。


    渭北的村子間,有村民來回走動,人們的臉上都帶著笑容,期待是一種很寶貴的東西。


    對這些以前一直以農耕為生的農民來說,他們不敢對未來有太多的期待,一片遮風避雨的屋子,有孩子在身側,還有溫飽,對他們來說已是最大的滿足。


    以前,關中這些幾乎是赤貧的鄉民,心中對未來謹小慎微,不敢對將來傾注太大的期待。


    一個村婦笑著道:“等這些葡萄賣了,就能攢下一些錢來,以後家中的孩子尋個好書舍,讀書識字。”


    另一個婦人道:“你家孩子多,四個孩子都送去呀?”


    “大的兩個留下來做農活,兩個小的去讀書。”


    “還是嫂嫂會打算。”那個婦人捂著嘴笑著。


    剛剛說讓孩子去長安城讀書的村婦,有些羞愧地低下頭雙手忙碌地將葡萄整理好。


    那婦人對一旁的老漢道:“該給伱家大小子找個婆娘了。”


    那老漢穿著草鞋,頭發亂糟糟地,用滿是老繭的手指撓了撓頭,道:“全聽孩子他娘。”


    這些天各村各縣都很忙,入夜的時候難得坐在一起說著閑話。


    有時候閑話又帶著一些樸素又令人聽著臉紅的笑話。


    還有一群孩子偷跑出來,想要拿葡萄吃,又被大人拎了回去。


    夜色已很深了,幾個村婦坐在一起還在挑揀著葡萄,她們將賣相更好的葡萄挑揀出來,等天亮了去長安賣個好價錢。


    賣相差一些的留下來自家自己吃。


    村子都是群居的,各家屋子裏傳來了男人睡覺時候的鼾聲,男人們白天到天黑一整天都在田地裏忙碌,現在都累壞了。


    幾個婦人還坐在自家門口挑揀著葡萄,天快亮的時候,這才各自扶著腰忙完眼前的活。


    “那娃他娘,你的腰不好,我們家男人幫你挑去。”


    “我家男人有力氣。”那婦人拒絕道。


    倆人相視笑著。


    魏昶本來今天應該在涇陽縣的,因要看守這裏的村民采摘,防止有什麽不安分的權貴子弟來這裏,帶著民壯徹夜看守著。


    他與幾個民壯蹲坐在牆邊,吃著口中的餅,他現在為杜荷公子辦事,杜荷公子讓自己為京兆府做事,身為不良人,不能為官,手頭上也沒有田畝。


    全靠一身豪氣與義氣混跡到了現在。


    聽著剛剛幾個婦人的交談,魏昶盤算著自己的年紀也三十歲了,思量什麽時候可以娶了薛五娘,要不要在長安置辦一個宅院。


    都快三年了,薛五娘到現在還沒鬆口。


    魏昶手中拿著一把小刀,刮著下巴的胡子,神色萎靡。


    天剛亮的時候,一隊官兵來到了這裏,狄仁傑被馬蹄聲與馬匹的嘶鳴聲吵醒了。


    他榻上爬下來,聽到了外麵的話語聲。


    “司農司卿郭駱駝為官恪盡職守,為人簡樸勤勉,渭北葡萄豐收,特賜郭駱駝,豐樂鄉縣男,食邑三百戶!”


    郭駱駝行禮道:“謝陛下!”


    官兵繼續念道:“京兆府少尹許敬宗在長安行事素來跋扈,朕念其乃當初秦王府十八學士,特免除罰俸三年,繼續留任京兆府少尹,賜萬錢,當勉勵之。”


    許敬宗朗聲道:“臣領旨。”


    這件事雖說與爹爹無關,在狄仁傑眼中爹爹笑得很開心。


    許敬宗的封賞不痛不癢,皇帝所謂的賞賜萬錢,也不過是象征性地給幾貫錢而已。


    可這對許敬宗來說,已是莫大的榮耀。


    隻要自己的名字一次次出現在陛下的耳中,他覺得自己距離走入太極殿,位列朝班那一天已經不遠了,一直以來許敬宗對自己的判斷力是很自信的。


    郭駱駝的雙手有些顫抖拿過印信與旨意。


    這是大唐第一位,從種地種到勳貴的人。


    他現在是縣男了,是關中擁有食邑的勳貴,其家門從此與別人家不同了。


    等官兵離開,郭駱駝腳步匆匆走入倉庫中,仔細挑揀兩籃子的葡萄又策馬去了長安城。


    狄仁傑好奇道:“爹,郭伯伯是去做什麽?”


    狄知遜撓了撓頭道:“回家去慶賀了?”


    上官儀道:“他多半不是回家去慶賀的,郭寺卿心裏向來是感念太子殿下的知遇,這兩籃子葡萄他親手挑選出來,是要送去給宮裏的。”


    狄知遜恍然大悟。


    長安城內,有不少長安城的居民紛紛走出官道,他們要去渭北縣與涇陽縣買葡萄,趁著現在還有些涼快的清晨,早點買點葡萄回城。


    渭北葡萄大豐收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不過這些事都與他郭駱駝無關。


    到了長安城前,郭駱駝翻身下馬,提著倆籃子的葡萄腳步匆匆走向朱雀門,以前佝僂的後背,此刻稍稍挺直了一些。


    李道彥這兩天都在朱雀門門前守衛著,他見到來人要進入朱雀門,攔住道:“什麽人?”


    郭駱駝放下手中的籃子,也沒講話,這才發覺自己沒有穿戴官服官帽,穿著的也是草鞋。


    他從打著補丁的布衣懷中拿出剛剛賜下來的縣男印信,麵對眼前的將領露出笑容。


    李道彥這才知道,眼前這人是陛下剛封下的豐樂鄉縣男,讓開路,道:“進去吧。”


    郭駱駝的臉上帶著笑容,又收好自己的印信,解釋道:“下官沒有穿官服官靴,這一身衣服不好進去的。”


    李道彥瞧著他,這人是太子門下的人,又是新封的縣男,就算是穿成這樣,也願意給他行個方便。


    郭駱駝提上兩籃子葡萄,遞上道:“下官就不進去了,不想壞了規矩,讓太子殿下與陛下為難。”


    李道彥道:“無妨。”“還是不行的。”郭駱駝還是將籃子遞上,道:“還請轉交太子與陛下。”


    李道彥頷首,“好。”


    如此,郭駱駝的臉上又有了笑容,他站在朱雀門外,親眼看著李道彥走入皇城中。


    站在這裏,是看不到陛下與太子殿下的,他還站著張望著,滿臉期待。


    繼續張望著,等真的看不到那兩籃葡萄之後,郭駱駝這才收回目光,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這裏。


    太液池邊,李承乾下了早朝之後,便與父皇在太液池邊吃著葡萄。


    李世民望著眼前的太液池湖水,吃著葡萄,除了有一隻礙眼的鴨子在湖中遊著有些煞風景之外,一切都還挺好的。


    “給郭駱駝封了縣男的旨意下去了。”


    李承乾道:“兒臣讓人宣讀下去了,現在這個時候郭駱駝應該收到旨意了。”


    李泰與李恪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著父皇與皇兄的談話。


    說話間,李道彥提著兩籃子葡萄而來,放在陛下與太子身側,解釋道:“這是郭駱駝送來的。”


    宮裏不缺葡萄,昨天夜裏涇陽的葡萄就送到了。


    李世民嘴裏還嚼著葡萄,先是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兒子,低聲道:“還以為他會來麵見太子。”


    李道彥解釋道:“陛下,郭駱駝剛從田地間回來,他說穿著布衣草履不能進入朱雀門,也不敢讓陛下與太子殿下煩憂。”


    李承乾從一堆冰塊中,拿起一顆葡萄放入口中吃著。


    今年宮裏的藏冰不少,一家人也能夠富裕一些了。


    李道彥稟報完,就快步離開了。


    李承乾瞧著湖心遠處的那隻鴨子,對不遠處的弟弟道:“稚奴,這鴨子怎麽還沒下蛋!”


    李治大聲回道:“它會下蛋的!”


    李承乾苦惱道:“父皇,都是兒臣的過錯。”


    李世民輕笑道:“怎了?”


    李承乾神色痛苦,道:“兒臣沒有管束好弟弟,他竟然與一隻鴨子成了朋友。”


    “要不要朕尋個時日,把這隻鴨子燉了。”


    李承乾讚同道:“兒臣覺得這個時日越早越好。”


    一旁的李泰沒忍住,笑出了聲。


    李恪苦惱地撓了撓頭,也不知道李泰在笑什麽。


    不遠處,長孫皇後正低聲與楊妃說著話。


    李麗質跑來,提著衣裙坐下來從籃子中拿了兩串葡萄,她抬頭道:“皇兄,楊妃在與母後說怎麽才能將孩子教好。”


    宮裏的妃子之間討論著教育孩子的問題,李承乾忽然覺得這個家還是很和諧的。


    她輕笑道:“母後說孩子們都是皇兄在養著。”


    李世民又問道:“那楊妃又是怎麽說的?”


    李麗質扭頭不去看父皇,而是對一旁的皇兄道:“楊妃還在問母後是怎麽養出皇兄這般厲害的孩子,妹妹再去聽一聽。”


    “冰鎮的葡萄讓她們少吃,吃多了肚子又不舒服了。”


    “妹妹知道。”


    李世民喝下一口酒水,緩緩就手中的酒碗放下,轉頭又看向另一邊,正憋著笑意的父皇。


    李淵注意到目光,將身體扭到一旁,側臥著不搭理兒子。


    “承乾,你說麗質這孩子怎麽了?”


    “父皇為何有此一問?”


    李世民低聲道:“就因朕沒有答應將你的畫像放在淩煙閣,麗質從昨晚開始就沒有理會朕了,她還讓小兕子與高陽都不理會朕。”


    聽聞淩煙閣與皇兄的畫像,在一旁的李恪與李泰也是聞之,神色一振,豎起了耳朵,專心聽著。


    吃多了葡萄嘴裏不太舒服,李承乾喝下一口茶水中和一下口中的澀,道:“那父皇答應她吧。”


    李泰與李恪稍稍挪動了自己的椅子,想要湊近一聽。


    李世民蹙眉良久沒有回話。


    李承乾喝了三杯茶了,皇爺爺睡著了,他老人家的鼾聲都傳到了這裏。


    “你是太子,你是儲君,你的畫像怎能輕易掛在淩煙閣。”


    “這種事全聽父皇做主。”再一想李承乾小聲道:“要不父皇將自己的畫像也掛到淩煙閣去?”


    李世民閉上眼,拉動椅子側麵的把手,椅子發出嘎吱聲,靠椅緩緩下放。


    直到整個身體可以平整地躺下,李世民閉目養神了起來。


    李承乾看向一旁的李恪道:“你母妃是想著教導李愔,才會與母後說這些吧。”


    李恪與李愔都是楊妃的孩子,隻不過李愔還年幼。


    “嗯。”李恪又道:“愔兒越來越頑劣了,恪想將他安排到軍中,治治他的頑劣。”


    李承乾稍稍頷首,畢竟是楊妃的孩子,現在楊妃有她自己的安排,李恪又是楊妃的長子。


    畢竟是他們家的家事,自己就算是太子,過多摻和也不好。


    既然楊妃與李恪有自己的主張,東宮就不用去過問了。


    “你最近在軍中……”


    李恪神色板正,雙手放在膝蓋上端坐,他沒有李泰慵懶地那麽放鬆。


    一問起軍中的事,李恪來了精神,問道:“恪在軍中練軍陣,是皇兄要去橫掃西域?恪願為前鋒。”


    話音剛落,一旁的李世民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連忙有太監為陛下端上熱水,讓陛下喝了熱水,咳嗽停下了之後,便安靜地又站在一旁。


    湖對岸的楊妃目光朝著這裏看了過來。


    李承乾心中驚覺,故意放低了聲音,道:“關中一堆事,孤還沒想著西征。”


    李恪朗聲道:“皇兄放心,恪願意等到西征那天,願為前鋒。”


    湖對岸的楊妃已經是眉頭緊鎖。


    李承乾也搖動椅子一側的把手,靠背緩緩下放,與父皇一樣躺了下來。


    暫時兩更,狀態回血中,過兩天應該可以加更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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