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殿內是溫暖的,殿外的雪不住下著。


    李泰用筷子撈了一圈銅鍋,發現鍋裏沒有羊肉了,而且一旁的盤中的肉片也都空了,尷尬之下又不好空著筷子收回來。


    他隻能夾了一根蔥段,放入口中嚐著。


    李麗質拿著木勺子,又給她自己舀了一碗湯。


    李世民看著女兒,這孩子吃什麽都離不開蒜了,喝口湯都要帶著蒜一起吃。


    李淵喝得有些許醉了。


    眼看爺爺又要唱歌,李承乾連忙道:“爺爺,喝口熱湯醒酒,可不能再喝了。”


    爺爺的戒酒過程是循序漸進的,今天難得他老人家心情好一些,便讓多喝一些。


    趁著爺爺正在喝湯,李承乾連忙將酒壺遞給一旁的小太監,讓他拿出去。


    李世民拿出兩份奏章,遞給坐在對麵的兒子。


    見到父皇向皇兄遞去奏章,李麗質就來了精神。


    看了眼皇爺爺已微醉地在一邊側臥著,李承乾拿過奏章打開看著。


    不多時,就傳來了爺爺的鼾聲,一旁有太監給這位老人家蓋上被褥。


    李世民低聲道:“今年秋汛,大水淹了洛陽兩百頃田地,淹了三個村縣,柴哲威打開了官倉,發現糧食不夠撐到來年。”


    “糧食怎麽會不夠?”


    “這正是權萬紀查案的緣由,之後就去丈量了田地,是有人將糧食私吞了。”李世民平靜陳述著。


    李承乾道:“兒臣每年都會看各地遞交的賦稅奏章,中原各地連年豐收,從貞觀五年到現在,就算是大半個洛陽田地絕收,也是可以應對的,何況隻是三個村縣,開放其中三兩個官倉就足夠了,怎麽可能會不夠。”


    當今想到了其中的利益糾葛,李泰放在桌上的手握著拳,道:“他們這群碩鼠!”


    這其中的貓膩可就多了,其中往來私自交易的糧食又有多少。


    李世民繼續道:“官倉的糧食不夠,可有些人手中卻有足夠整個洛陽災民吃的糧食,那些地方世家門閥子弟有積糧,他們開設粥鋪,是洛陽的大善人。”


    李泰聽到大善人三個字,臉色鐵青,沒有絲毫的高興。


    因他想明白了,糧倉為什麽會不夠,而那些人手中怎麽可能會握有足夠整個洛陽災民度過災年的糧食。


    “大善人?”李泰眼皮直跳,他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李世民繼續道:“而後,他們讓鄉民用田地來換取糧食,從而掌握了鄉民的田畝,而這些人還讓鄉民來年可以繼續在他們的土地上耕種,並且需要畫押契約,從此田地依舊是那片田地,但換了主人,而他們能夠得到多少糧食,全靠主人家說了算。”


    李泰忽然問道:“他們的兒女該怎麽辦?”


    忽然想到,畫押的契約,李泰神色痛苦道:“對了,他們的兒女想要離開都難了,這是要將人絕戶!”


    李承乾看著奏章上的內容,拍著一旁李泰的後背,道:“不用擔心,恪弟主持洛陽水災事宜,已將這些契約全部撕毀了,也不知他在洛陽會遇到多大的阻力。”


    李泰連忙道:“父皇,皇兄!讓青雀也去洛陽,青雀要活撕了那些碩鼠。”


    李世民端坐著沒有說話,而是垂目不語。


    “青雀,我們這些家當然是要團結的,恪弟臨走前孤說過,我們全家兄弟姐妹,都是他最大的後盾。”


    話語頓了頓,李承乾又補充道:“還有父皇。”


    “那……”


    看這個弟弟的胖臉上還有怒色,李承乾安慰道:“洛陽的事恪弟一個人足夠了,他身邊還有馬周,權萬紀,柴哲威,這些事他能夠應付的,如果還有變故,你再動身也不遲。”


    李泰站在一旁已沒心思動筷子,他眼前好像已看到了洛陽遍地屍骸,看到了洛陽的豪門世家肚滿肥腸的樣子,“他們豈敢!”


    李麗質低聲說道:“等我們家更強大了,一定要改變這個世道。”


    打心裏,李承乾還是很信任李恪,因他平時除了在軍中,最喜歡的地方就是鹹陽縣,他與劉仁軌是最好的朋友,也能夠尋常的鄉民聚在一起。


    因此,李恪很清楚地知道,他們的生活有多麽不容易,一粒米一擔黍都是彎腰種出來的。


    這世道的問題,還是很多的。


    李世民道:“要殺的人還有很多,洛陽的吏治需要整頓。”


    其實巴不得恪弟鬧得更大一些,因為畢竟父皇在崤山安排了兵馬,這些兵馬就是為了策應李恪的。


    一旦事情有變,這些兵馬就可以在一天一夜之間奔赴洛陽。


    李承乾翻看第二份奏章,再看了看父皇的神色,這第二份奏章是從河西走廊送來。


    河西走廊終於有消息送來了,兩年了武威與敦煌倆郡的工事完成,現在就剩下張掖與酒泉倆郡。


    李大亮將軍送來的奏章,今年的糧餉也該發放,後續的建設費用還需要支付,還在河西走廊的李義府零零總總羅列出了賬目,包括糧餉今年還要送去六萬貫錢。


    李承乾蹙眉看著,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朕讓牛進達撤回來了,換個人駐防吐穀渾。”


    “父皇有人選了嗎?”


    李世民思量著道:“讓張士貴走一趟吧。”


    李承乾將奏章放在一旁,回道:“父皇安排便好,錢糧的事交給兒臣。”


    李麗質看著父皇與皇兄一前一後,就將河西走廊與洛陽的事商定下來的,她此刻覺得皇兄與父皇之間距離越來越近。


    將來皇兄登基,父皇也可以安享晚年了。


    李麗質氣餒一歎,默不作聲地吃著一張餅。


    武德殿內,李淵的鼾聲還在此起彼伏,隱約可以聽到父子間的交談聲。


    李麗質走到武德殿外,將厚重的殿門半掩,讓外麵的風雪盡量不要吹入殿內。


    風雪依舊,她長出一口氣,在眼前化作一團白霧。


    笑聲從不遠處傳來,那是弟弟妹妹正在堆著雪人。


    李治與李慎頑皮地踢壞了一個雪人,惹得東陽與清河一陣追打。


    李麗質也揣著手,看著這一幕麵帶笑容。


    這兩天,關中大雪,朝中休朝兩日,反正距離冬至的休沐也不遠矣。


    翌日早晨,大雪依舊下著,鍛煉身體不能鬆懈,在冬天,這位太子殿下晨跑之後,每日都在射箭。


    太子會說基本功是最重要的,業精於勤荒於嬉。


    關中進入了冬日,早晨時分東宮門前很冷清,這座皇宮也安靜了下來,李承乾站在雪中張弓搭箭,箭矢放出,精準地落在靶心。


    李績立在冷風中,此刻也不知該教太子什麽。


    又一次張弓搭箭,李承乾那被凍得通紅的手指依舊穩穩地拉開長弓,神色冷靜地放出一箭。


    踩著積雪的匆匆腳步聲傳來,抬頭看去是一個太監領著一個與太子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而來。


    來人提著一個包裹,客氣地行禮道:“太子殿下,見過大將軍。”


    上一次見杜荷的時候,還是在曲江池遊園。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長弓,呼出一口氣熱氣,道:“你怎麽來了?”


    杜荷從包裹中拿出一個木盒,木盒中是一顆顆的話梅,他解釋道:“這是詔安送來的梅子,他們說今年的青梅比往年都要好,就帶來關中,給殿下就送來了。”


    李承乾從盒子中拿起一顆話梅嚐了嚐,又給一旁的李績大將軍遞去幾顆。


    杜荷是東宮的錢袋子,但倆人很少碰麵。


    東宮也不會插手杜荷平日裏的生意。


    李承乾嘴裏吃著梅,問道:“你的作坊如何了?”


    杜荷解釋道:“今年入秋的時候擴建了一番,現在涇陽的三個作坊能夠容納五百人勞動力,將一些手工活下放之後,算上給涇陽做手工活的婦人,為涇陽勞作的人也有上千人。”


    其實涇陽每一季提供的市稅都是最高的,是長安十二縣的市稅中的第一。


    涇陽縣的治理更是現在的京兆府少尹許敬宗親力親為,他身兼涇陽縣縣令。


    所以長安十二縣中,涇陽縣在模範縣的評比中是被排除在外的。


    今年渭北三縣的發展迅猛,葡萄,葡萄釀,葡萄幹三項產業是渭北的主力。


    李承乾道:“從治理與賦稅來看,今年的模範縣應該是在渭北三縣之中?”


    杜荷回道:“京兆府如今想要在三原,富平縣兩縣之中選一個,要等冬至過後才會評比,去年是渭南縣,因今年渭南縣的作坊發展緩慢,如果不是今年渭北的葡萄大豐收,渭南縣說不定還是模範縣。”


    李績抱拳行禮,先行離開了。


    李承乾點頭示意,笑著作揖送別,一邊繼續與杜荷交談著。


    “太子殿下,造紙作坊何時可以入市?”


    “再等等吧。”李承乾吐出話梅核,嘴裏還嚼著話梅肉,道:“造紙業還有很多問題,紙張太貴了,容易對伱的產業出現影響,先將自身紮實了再論這些。”


    “在下聽憑太子殿下安排,就算一直不入市也無妨。”


    李承乾揣著手笑著。


    杜荷低聲道:“殿下,恐怕以後都見不到趙節了。”


    “他怎麽了?”


    “昨天聽宗正寺少卿崇義公子說起,趙節去了長廣公主的封地。”


    這是陳年舊事了,李承乾給他倒上一碗熱茶,道:“不提也罷。”


    杜荷頷首,道:“近來在下時常與京兆府的官吏走動,聽聞近來狄通判遇到了一個很棘手的案子。”


    “棘手的案子?人命案?”


    杜荷搖頭道:“不是人命案,是來程家莊子的牛又摔死了。”


    李承乾神色凝重道:“那確實挺棘手的。”


    說來也是,牛都摔死了,怎麽不見程大將軍送牛肉給父皇,多半是被狄知遜給卡住了,不然現在牛肉已入了小福的廚房中。


    太子與杜荷公子之間的交情與信任自然不用多說。


    杜荷垂頭喪氣道:“殿下深居簡出,有所不知,處默為了這件事還去莊子裏,找狄通判理論,一早就帶著自家的部曲去了,在下擔心兩方人手會打起來。”


    “狄通判是京兆府的人,有皇叔在,多少還是能夠給點情麵的,不至於動手。”李承乾暗暗點頭道:“確實為難,也的確棘手。”


    言至此處,李承乾咳了咳嗓子,思量了片刻道:“這兩年進入長安城的人口越來越多,城內的居住情況如何?”


    杜荷道:“很擁擠,尤其是聽說來年科舉之後,來長安的人更多了,今年關中各縣貨物的價格水漲船高。”


    李承乾憂慮道:“關中各縣還是要繼續發展,順著黃河出潼關,潼關連接關中與崤山以東的中原各地,要加強潼關作為運輸與貨物集散的樞紐地位。”


    “需要在下做什麽嗎?”


    李承乾擺手道:“這件事不用你去做,你有錢也不要亂花,這件事孤會另外找人安排的。”


    “喏。”


    “倒是有一件事。”李承乾低聲對杜荷道:“你找許敬宗租用一塊地,建設一個大型宿舍。”


    “大型宿舍?”


    “為科舉學子所住的宿舍,每間宿舍的租金可以便宜一些,所住的科舉學子不能帶外人隨意進入……”


    李承乾給杜荷講述了一個宿舍的設想,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寫著畫著。


    一種全新的經營模式出現在杜荷的認知中,他好奇道:“這樣真的可以嗎?”


    李承乾也犯難道:“要不,你去找許敬宗商量一下?”


    杜荷看著雪地上的圖,幾度欲言又止,而後行禮道:“在下這就去找他商議。”


    李承乾笑著道:“有勞了。”


    “皇兄!”


    身後傳來了呼喊聲,在這個雪天靜謐的皇宮顯得格外刺耳,回頭看去見到李治快步跑來,他拿出一顆鴨蛋道:“它下蛋了。”


    接過一顆小巧的鴨蛋,鴨蛋很小,比之鳥蛋大了幾分。


    李承乾點頭道:“好吧,孤就先不殺它了。”


    李治道:“讓太監將外麵的鴨子帶到了太液池偶爾遊一遊,果然它就下蛋了,咦?皇兄怎麽一臉不悅?”


    那隻鴨子養得很費,太液池的環境太適合養鴨子了,它如果成了烤鴨,一定會很肥美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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