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被微風揉皺,映射而下,略顯斑駁。


    莊巽義的身形自早晨於大齊龍州地界激射出來,他背向前方,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撞碎了一座座高聳雲海。


    幾千裏山河就在少年腳下極速掠去。可惜,即使他周身有著靈氣覆護,眼睛也還是被罡風吹拂地無法睜開,以至於錯過美景一幅又一幅。


    待到莊巽義再落地時,已經不知身處何方了。


    一座無人居住的詭怪城鎮,一處佛門清淨地。


    靈煙寺,門口牌坊樓。


    因為慣性,迫使莊巽義用肉身砸開了“見性成佛”之下的巨大木門,倒飛似的往裏滑去,一直到了天王殿前的階梯才堪堪停下。


    莊巽義此時猛然發現,自己腦子裏麵出現了另一幅畫麵。


    那畫麵像是莊巽義的另一雙眼睛,而這眼睛就緊緊盯著一處華貴屋子的房梁,任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移動,也揮之不去。


    這種感覺就像是待宰羔羊,使人極不舒適。


    在最後一番抗爭依舊無果後,莊巽義還是選擇妥協,他極力壓製下太陽穴瘋狂的跳動,強行無視了另一幅腦中圖畫。


    因為他自翻開那本“練氣通玄”後,一直有個念頭在心尖縈繞不去。


    這個念頭,就是讓莊巽義躲避某些東西,不避則死。恰好這也證實了那三個自稱是大齊官員的人所說的話。


    可究竟是因為翻開了書才惹來殺身之禍,還是這書冊帶給他的機緣造化,讓他得以逃脫。對於這個先後順序,莊巽義仍持懷疑態度。


    但即便如此,在他心裏,能有現在這般不小的生機,大概還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情。


    莊巽義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看向前方氣勢恢宏的寺院門戶,喃喃道:“這又是什麽地方。”


    就在他愣神之際,一道驚呼從牌坊樓上傳下。


    “竟有人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捷足先登了!”


    莊巽義循著聲音抬頭望去。


    頂脊上,一個打扮十分妖嬈的女子,正伸手扯著前麵矮小漢子頭上的風帽,掩嘴故作震驚般打量著腳下少年。


    莊巽義從那漢子眼裏,看到了絲絲敵意,腳步微動,自覺踩上了身後階梯。


    眼前三門外,一群人不知緣由的開始聚集,向內裏湧來。


    少年心中頓時方寸大亂,但又不得不強裝鎮定。


    牌坊樓上,兩人腳尖輕點,便落在少年眼前。


    女子嬌笑一聲:“道友好神通啊,不知是師承何處。”


    莊巽義深吸一口氣,目光在眼前妖嬈女子與矮小漢子間遊移,最終定格在女子那雙仿佛能勾人心魄的秋水眸子上,嘴角勾起一抹故作老成的苦笑。


    他擺了擺手,聲音不高不低,還帶著幾分江湖氣息:“我不過是一江湖浪子,偶得機緣才能以修行,哪敢誇大其詞,說什麽師承。”


    矮小漢子聞言,臉上陰晴不定。


    一邊的女子嘴角也是不住抽動,正欲說些什麽。漢子卻是忽然嚴肅起來,連忙以心聲打斷道:


    “我察覺不到他身上有任何靈氣波動,能悄無聲息來到此處,即便是說出這種話來,也隻能說明他的修為高深。”


    女子狹長的眉毛微微起伏,“那跟在他身邊不是更好?”


    “無論是我們所猜測的哪一種情況,於他相伴,到底是禍患!”


    見漢子言語如此斬釘截鐵,身側女子也不由認真思索起來。


    見兩人互相擠眉弄眼,莊巽義心裏也有些發怵,先是抱了個拳,然後主動開口道:“兩位道友若是沒什麽其他事,我便走了。”


    說完,莊巽義就徑直向寺廟三門外走去。


    見到少年這個動作,那女子扭動著腰肢便擋在了他的麵前。


    “道友不去裏麵尋些機緣?”


    莊巽義立即轉身邁開大步,嗬嗬笑道:“既然都這麽說了,我就去看一眼吧。”


    站在台階前的女人暗自笑著,抬手就要追過去。


    沒成想,身材矮小的漢子再次上前,截住她的手臂,搖頭道:


    “別貪玩,忘了你師父說的?”


    身姿婀娜的女子眼睛瞬間暗淡,癟著嘴悶悶道:“一點長輩的氣量都沒有。”


    莊巽義非常順利地走到天王殿內,見身後兩人並沒跟上來,也就不敢多留。


    他腳步匆忙地穿過天王殿,向大雄寶殿側麵走去,許久經過幾間像是禪房的屋子。


    一路沿著較為寬闊的廊道行走,莊巽義才想起這一路上並沒見到過任何僧人,寺廟內卻幹淨的異常,加之前麵聽到的幾聲言語,讓他心裏頓感不安。


    大概是少年心性使然,莊巽義心頭的當務之急,還是尋個沒人地方將那《練氣通玄》先翻一翻。


    摸索許久,他來到大概是僧人所住寮房的門外,環顧一圈,便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僧寮內部較大,放置著幾張床鋪和書桌櫃子。


    莊巽義粗略打量一番,揀了一處邊上擱放有斜桌的鋪子坐下。


    他從懷裏掏出那本還未細細品味過的書冊,一手覆上將其攤開在桌。


    書上內容,全以雋秀小楷字體寫就。


    覺察體內先天一氣,初步見識人身天地。


    翻書見字,即心念湧動。


    於少年來說,這些從未想過也從未見過的動作,就隻發生在了那一瞬之間。


    瞬間過後,一切未改。


    莊巽義細細端詳,口中亦是喃喃自語:


    “當今天下,修行之法萬千,修士多擇主陰陽而習,以命涵性,直至二者和合。”


    “陰陽者,人身小天地內陰陽二氣溝通之妙竅也。”


    在這一段下,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一隻蒼老手掌突兀地按在了書頁之上,莊巽義茫然抬頭。


    一位身著袈裟、飽經滄桑的高瘦僧人微笑著看向床鋪上的少年。


    莊巽義心頭一緊,有些疑惑這人是如何進來的,便拉長脖頸向外看去,小門半掩。


    就在他心覺是自己看書太過投入時,那僧人開口問道:


    “小施主,怎麽不去大殿燒香,而是來了此處?”


    莊巽義撓撓頭,無措地說道:“晚輩誤入此處,還請師父見諒個。”


    “不妨事不妨事,老衲獨自一人在此住了幾十年,正愁沒人說話呢。”


    雖然講話時僧人的笑容和藹,但也不知是話語中哪個字觸動了少年,竟讓他身軀顫了幾顫。


    莊巽義咽了口唾沫,麵容極不自然地嬉笑道:“嗬嗬嗬,那師父這些年,還真是…過得…挺清苦的。”


    僧人歎息一聲,釋然道:“權當是一場修行了。”


    說完他便坐在了莊巽義身旁,驚得少年把剛到嘴邊的問題都憋了回去。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小施主也是來我這廟裏找寶貝的吧。”僧人一直以來和藹的笑容頃刻消失,轉而嚴肅道:“想不到過了這些年歲,還有人惦記著。”說話間,他的語氣中還隱隱帶有幾分威脅意味。


    莊巽義身上所剩不多的力氣在聽到這話後徹底失去支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的身子斜倚著床鋪,心裏怨恨道:“今天這都什麽事,死了以後,一定要去找那個什麽狗屁侍郎算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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