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昂的問題,佐伊身子微顫,看上去想搖頭,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不知道,我沒想過……但是……”


    她抱著手臂,眼神有些空洞,試圖作出笑容。


    “你看,他們說好了又不回來,我有時候對著天空喊他們的名字,心裏好生氣,好想馬上衝到他們麵前,罵他們,問他們為什麽不回來。


    “但是啊,我,我連怎麽離開這兒都不知道。


    “外麵是怎樣,我更是不了解。”


    少女的視線投向書架上的《劍王的冒險》。


    “我小時候以為這本書裏說的都是真的,可是光是村子裏的人就不喜歡我,外麵的人呢?會不會更討厭我?”


    “去外麵要做什麽,我連這個都不知道啊。”


    佐伊轉過頭來,靜靜的看著李昂,沒有繼續說話。


    仿佛就是,在等他開口說出什麽一樣。


    跟我來,這些都不用擔心——這句話此刻就懸在李昂喉頭。


    這時候直接說出來,或許就會發生一係列順利成章的事——佐伊跟他離島,成為他組建的團隊一員,跟他上船。


    而她作為世界女主角,她身上的可能性,不管能帶來什麽好處,反正都落到他手心了,怎麽處置還不由得他來?


    對,看著就是這麽回事。


    但這麽做的話,他就覺得心裏不舒服。


    這和他之前一直糾結的從頭帶萌新問題也無關。


    之前,從沒和佐伊正式聊過這個話題。


    無論是幻想世界主角的好處,還是嫌棄帶團育兒,都是他的杞人憂天,全是他的主觀思想。


    現在,倒是開啟了這個話題,卻發現她本身對於離島冒險,從未有過具體的概念。


    村落邊緣的家、這裏的田地和舊書、一個敘述英雄冒險的童話、父親交待的每日晨練、開花草甸和林中小屋、心中對父母的想念、對藍天下其他事物的想象……十年間,這些簡單單調的東西不斷重複著,構成了女孩對世界全部的想象。


    李昂腦海裏,《紐比斯幻想》隻看了一小部分的設定案裏,沒有她如何離島的契機。


    或者說,作為玩家,遊戲一開以後,隻會操控她“去哪裏殺幾隻”。


    但眼前的佐伊,是一個有獨立思考的人,可她的認知世界還有一半處於蒙昧。


    現在無論是替她決定還是冒險,還是拋下她去找理想隊友,他都做不出來。


    或許是穿越前,他自己就經曆過那種還沒思考過自己想做什麽人,想為什麽事情努力,就被拉上火車一樣連軸轉的童年和少年歲月,致使人生終點一眼望穿。


    所以他不想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女孩身上。


    更何況,現在他還想要重組團隊重新掌控命運,在這種時刻,去輕易替別人做決定,有點自以為是了。


    “你對外麵的世界不了解,我可以說給你聽啊。”


    李昂向女孩露出一個微笑。


    得讓她自己想好。


    這樣的話,不管她去哪裏,她也能靠自己立於雲端。


    在空域中冒險,會收獲光輝榮耀,也存在陰暗恐怖。


    他見過太多因為旅途的艱難而放棄的冒險者,或者被超出理解的事物擊潰精神的人。


    做好心理準備,對一切都好。


    關於離島,佐伊可能沒有明確想法,這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先接著說你爸媽的事吧。”


    李昂拿著那個高階騎士勳章。


    “這個勳章對旅行有用,一般人不會不帶的,他們忘在這了,那很可能他們帶上的是更高排名的大騎士勳章。”


    “成為過大騎士的人不多,就算是掉出排名,也會有明確的記錄,或許很快就能找到他們。”


    “哦。”


    佐伊抿著嘴唇,回答很簡短。


    李昂本以為她會很期待很興奮。


    他突然意識到,其實從剛剛開始,說到找父母,雖然她在配合,但她確實沒表現出很濃的興致來,甚至不如那勳章能吃到什麽免費的飯關心。


    八年還是太漫長了嗎?


    “我答應他們乖乖的等著。”


    佐伊背著手,低頭看著地板上點地旋轉的腳尖。


    “外麵的世界很大的吧?我看書,聽他們和你都這麽說過。趕路一定要花很多時間,耽擱了也不奇怪……


    “況且,我連在山上的小溪裏找貝殼,都要費好大的勁。就算去找他們,也不一定能找到。


    “如果找到,我也不知道該怎麽……


    “他們要是沒有事,為什麽不回來呢?”


    女孩撚著鬢邊一縷微卷的垂發,在指尖繞啊繞,越卷越亂。


    確實,李昂不是當事人,所以從剛剛開始,忽視了少女的視角。


    這麽長的時間,她一個人肯定會各種胡思亂想。


    在她眼裏,如果能等到爸媽回來,不管花了多久,這證明他們隻是被耽擱了。


    可如果找到他們,或許就會發現,他們不是不能回來,而是不想。


    那女孩該如何看待自己?被拋棄的孩子?


    李昂覺得,在外冒險出了意外的概率不低,所以他們可能並非故意將她遺棄。


    但考慮到他們原本也計劃六年才回來,和孩子分別六年,對父母來說夠久了,所以他也拿不準那倆的情況。


    他撓撓頭,在想說點什麽轉移少女注意力。


    “今天,我其實很高興的。”


    先開口的卻是佐伊。


    鬢邊的卷發好像被她理順了,她勾著指尖,睫毛微垂。


    “李昂是爸爸媽媽以外,第一個和我好好說話的人,還教了我很多不知道的事。


    “剛剛,你在那台爐子前麵工作,我看了很久。我想起來,以前爸爸也是坐在那裏工作,會用錘子敲出各種顏色的火花,我什麽都看不懂,但也能看上一天,那時候心裏總是暖暖的。


    “今天,我又有了那種感覺了。”


    佐伊纖長且指節分明的手掌輕輕撫在心口。


    “可我不是伱老爸。”


    雖然李昂有一點在育兒的感覺,但是他不想把這身份坐實。


    “才不會呢。”


    少女的回應幾乎比李昂的思緒還快。


    “你肯定不是,你和他們不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她飛快的瞥了一眼李昂的臉,低下頭,雙手交握,腳尖點地,腳腕的旋轉快了幾分。


    “他們不守承諾,我討厭他們。


    “但是,我喜歡你。”


    李昂承認,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但真的隻有一瞬,因為他明白,少女表述的並非那層意思,而是對朋友的渴望。


    可一個絕美的女孩說出這個詞,殺傷力還是太驚人。


    說完,佐伊隻是伸手輕輕牽住他的袖口,沉默著與他對視,眼神輕顫,飽含著期待,等待著剛剛被李昂繞過去的所有問題的答案。


    李昂平靜一點後,該如何回應,如何表述,他還是沒理出頭緒。


    孤島的純真少女,她的心思不含一點雜念,但正就是因為這份純真,這一記迅猛的直球,他真的很難接住。


    在沉默中,他看著少女的眼瞳一點一點變得痛苦。


    正當他的心隨之揪緊時,卻看到她全身一顫,靠著書架緩緩滑倒在地上。


    她難受不是因為談話,是其他的原因!她身上發生了什麽?


    吼——


    李昂耳際響起一聲吼叫,帶著重重回音,仿佛自深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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