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觀身作一白骨人,極使白淨,令頭倒下,入臗骨中。澄心一處,極使分明。”


    “觀身四麵,周匝四方,皆有骨人。乃至見於無量無邊諸白骨人,紛亂縱橫,或大或小,或破或完。”


    “諦觀是已,當自思惟,正有縱橫,諸雜亂骨,何處有我,及與他身。爾時行者,思惟無我,身意泰然,安隱快樂……”


    在一處寧靜而樸素的住宅中,不斷響起一種奇異的聲音。


    那聲音淡然悠遠,似是透著一種莫名的禪意,但禪意之中,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邪異。


    而若是有人見到院中的景象,更是會被嚇得魂不附體。


    隻見院子中端坐著一位身懷六甲的嬌美女子,她盤膝而坐,寶相莊嚴,紅唇中吐出一個個玄妙的經文。


    隨著誦經聲不斷響起,她身上的血肉紛紛掉落,露出裏麵的森森白骨,更恐怖的是,隨著腹部的血肉糜爛脫落,能夠清晰看到裏麵的那具小白骨。


    小白骨似是聽到了母親的講經聲,竟想將手伸出母體外,卻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所阻擋,吃痛之下又縮了回去。


    講經的人便是白骨精小玉,當年她還是一具不能動彈的白骨時,就是聽到了那位高人講此經,才踏上了修行之路。


    當張九陽對此表露出好奇時,她沒有任何猶豫,立刻便將自己還記得的內容都講了出來。


    院子中,大傻春滿是關切地望著妻子小玉,心中的畏懼已經少了很多。


    對神智有缺的來說,就算小玉成了白骨,那也是他的妻子,是他要保護的人。


    陸猴聽著這邪門的經文,渾身都在出冷汗,眉心法眼一陣刺痛,直到遠遠離開,才總算是好了一些。


    他望了一眼道長,發現對方正在仔細傾聽著,似是沒有半點反應。


    搖了搖頭,陸猴開始用手在地上畫起符籙,那是張九陽所傳授的火符,他畫的很慢,但是格外認真,神情愈發專注。


    經文帶來的不適感越來越淡。


    不知過了多久,小玉講經的速度越來越慢,有時候甚至要半晌才能想起一兩個字,而且還是讓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奇怪語言。


    比如摩訶、般若、泥犁、那落迦等文字,而出現最多的是‘波利多’這三個字。


    片刻後,講經聲徹底消失。


    小玉身上的血肉一寸寸浮現,由死而生,由枯轉榮,她嘴角含笑,頗有禪意。


    陸猴驚駭地發現,他曾被道長點化過的法眼,能夠看清貴妃嶺女鬼的變化,卻看不清小玉嫂子的真身。


    妖氣消散不見,血肉生氣簡直和常人無異,他竟看不出一點破綻。


    “仙長,我所記得的經文,就這麽多了,後半部分我也隻是死記硬背,完全不解其意,也不知道是否對仙長有所幫助。”


    張九陽緩緩睜開雙眼,深深望了一眼小玉。


    “聽罷此經,別的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哪一點?”


    “那位點化你的高人,怕不是路過,而是早有圖謀。”


    小玉一愣。


    “貧道這些年也看過一些佛教經文,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套經文脫胎於佛門的白骨觀想法,又加入了密宗佛教的一些理念,比如那個‘波利多’,便是密宗佛門的白骨菩薩。”


    白骨觀想法,乃是中土佛教五門禪法之一,是用來斬去對色身貪戀的法門,具體分為不淨觀、白骨觀、白骨生肌和白骨流光這四個境界。


    而白骨菩薩‘波利多’,號稱十大惡佛之一。


    傳說有一日,白色聖火從天而降,在三千世界中熊熊燃燒,有人看見一尊白骨在其中若隱若現,更有慧根深重者聽見有大紅焰之聲,曰:無邊眾生誓願傷,無邊煩惱誓願法。


    那就是白骨菩薩波利多。


    張九陽為了查探黑天計劃,也沒少做功課,了解過不少佛門之事,不僅局限於中土禪宗,還包括西域密宗。


    沒想到現在剛好用得著。


    “我便姑且稱之為——白骨菩薩心經吧。”


    張九陽頓了頓,聲音更加凝重。


    “這套法門應該是對方專門為你創造的,結合了中原禪宗和西域密宗之法門,可見傳此心經者,必是佛門大能,可這就怪了……”


    “對方煞費苦心,為你創出《白骨菩薩心經》,然後就消失不見,不管不顧了?”


    這是張九陽最不解的地方。


    這《白骨菩薩心經》分明就是對方為小玉量身打造的,此功法博大精深,亦正亦邪,品階極高,這才能讓她隻用了十餘年時間,就能踏入四境。


    完全是要將其點化甚至收為弟子的架勢。


    可一切就這麽戛然而止了,如果不是張九陽橫空出世,那麽今天她就要慘死於狼統領之手了。


    還是說……在幕後,還藏著另一雙眼睛?


    隻是因為張九陽的出現而沒有出手相救?


    這是一種可能,但張九陽的劍心卻沒有絲毫預警,須知在獲得了通明劍心,又經曆了黃粱一夢的曆練後,他的元神已經異常敏銳。


    即便是六境真人,想要暗中窺視他,也會被他感知到蛛絲馬跡。


    除非對方比六境還強,但哪怕是雙麵佛,也隻是六境而已,而縱觀天下佛門,都沒有一個七境。


    “這,這小妖也不知道。”


    小玉搖了搖頭,對此也困惑不解。


    其實她當年修行有所成後,也試圖去尋找過那位高人,但最終毫無所獲。


    張九陽的手指十分有節奏地敲擊著椅子,直覺告訴他,這一點非常重要,不容忽視。


    小玉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端坐在那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雖然張道長似乎並不介意人妖結合,不像尋常道士那樣見到妖怪就喊打喊殺,但不知為何,她在對方身上總能感受到一種特別的威嚴。


    就好像……廟裏的佛祖和菩薩一樣。


    或許是因為張九陽帶來的壓力,小玉隻覺腹內胎氣一動,眼中浮現出痛苦之色,卻也不敢聲張,隻是強忍著。


    “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


    張九陽的目光掃過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敲著椅背的手指突然一頓,若有所思。


    “仙長,怎麽了?”


    小玉一陣緊張。


    張九陽回過神來,淡淡一笑,揮手示意她回屋休息,莫要動了胎氣。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他心中浮現。


    他拉住了準備跟著進屋的大傻春,笑道:“你是想要個兒子還是女兒?”


    大傻春嘿嘿一笑,撓了撓後腦勺道:“好,都好。”


    “兒子要像道長,女兒要像小玉,好看……”張九陽:“……”


    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對骨頭架子可沒有絲毫興趣。


    “你還記得在小玉懷孕前,你都遇見過什麽人嗎?有沒有見過一個老和尚?”


    大傻春連忙搖頭,道:“沒有老和尚。”


    “那你有吃過什麽特別好吃的東西嗎?”


    他認真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道:“有,吃了好多豆,很甜,很好吃,吃完之後覺得身子暖洋洋的,特別舒服……”


    張九陽目光一亮,忙問道:“那些豆是誰喂你吃的?”


    “是孟先生!”


    “孟先生是個非常好的人,他還說過,等我孩子出生了,要為他取個好名字……”


    張九陽默默記下了孟先生這個名字。


    這時陸猴也走了過來,他猶豫片刻後,忍不住道:“道長,你不會懷疑孟先生吧?”


    張九陽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他一個問題。


    “這位孟先生,是什麽時候來到這裏開始教書的?”


    “大約……十三四年前吧。”


    陸猴聲音一頓,瞳孔一凝。


    十三四年前,不就是小玉聽到高人講經的時候嗎?


    “道長,孟先生是個非常好的人,甚至在我心裏他就是書中的聖人,如果沒有他,我現在恐怕還在街上討飯呢……”


    陸猴毫不猶豫就為那位孟先生辯解。


    大傻春亦是用力點點頭,道:“孟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對,是除了小玉以外最好的人!”


    張九陽看著他們眼中的堅定之色,能感受到他們心中那種發自肺腑的尊敬和崇拜。


    “不是懷疑,隻是隨便問問。”


    “你們不要外傳,否則將來再有壞人追殺小玉,貧道可不會幫忙,還有你小猴子,你畫的火符太差勁了,想學的話,就管好嘴巴。”


    聞言兩人連忙點頭,眼中十分興奮。


    “師父——”


    在張九陽的目光逼視下,陸猴嘿嘿一笑,連忙改口道:“道長,您真的願意教我畫火符?”


    張九陽之前隻傳了他如何催動符籙的方法,以及玉樞火指,至於怎麽畫符就不知道了,剛剛他隻是跟著葫蘆畫瓢。


    “剛剛我看了一下你的根骨,還不錯,是個修道的苗子,教你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先幫我去做一件事。”


    “什麽事?”


    “幫我將這封信送至嶽府,務必交到定國公手中。”


    張九陽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放到陸猴手中。


    原本他和嶽翎商定的是,在大挪移符生效後,通過明王烙印來聯係對方,可情況趕不上變化,他腦海中的明王烙印消失了。


    嶽翎此刻恐怕正在焦急。


    他不知道嶽翎現在具體在哪裏,可能還停留在揚州,慶忌和阿梨都不在身邊,他想通知對方,最好的方式,就是借助嶽府。


    定國公是知道他這個‘女婿’存在的,沈老夫人說過,嶽帥已經同意了婚約,還要求在冀州完婚。


    對於定國公嶽江,張九陽覺得可以信任。


    “嶽……嶽元帥?”


    陸猴渾身一震,隻要是冀州人,哪一個不曾聽過嶽元帥的威名?


    那就是北境的擎天一柱,定海神針!


    “道長,我,我怎麽可能見得到嶽元帥?”


    “放心,你提我張九陽的名字,嶽府上下,自會對你以禮相待,定國公一定會見你的。”


    張九陽自信一笑。


    在他失蹤後,嶽翎一定會動用所有勢力來尋找他的蹤跡,其中就包括定國公府。


    相信國公府的人在聽到他的名字後,不會無動於衷的。


    “這真能行嗎?”


    “放心去就是。”


    張九陽轉過身去,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聲音透著一絲感慨。


    “好了,忙了一天,累死了,貧道先去好好睡一覺。”


    大傻春憨厚道:“那晚上要喊您吃飯嗎?”


    張九陽搖頭笑笑,朗聲道:“貧道這一睡,怎麽也得三五日光景,沒有大事發生,不要喊我。”


    一睡三五日?


    大傻春撓了撓腦袋,詫異道:“道長,就算是頭豬也不敢這樣睡呀……”


    張九陽麵色一黑,而後搖搖頭,踏步向側室走去。


    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


    “睡神仙,睡神仙,石根高臥忘其年……”


    大傻春雖然口無遮攔,但心地卻很純良,他突然想起側室許久沒有住過人了,裏麵的被褥好像都發黴了。


    於是他將自己準備用來過年的新被褥拿了出來,準備給道長抱過去。


    但還沒走到門口,他竟然就聽到了鼾聲。


    均勻悠長,綿綿若春風細雨。


    道長這麽快就睡著了?


    他透過窗戶向裏麵看,瞳孔一縮,仿佛被強光照耀。


    隻見簡陋的側室中,一條金帶漂浮在空中,越有一丈多長,寬約三尺,像是金紗一般。


    而道長就躺在那上麵酣睡,曲肱而枕,周身放鬆,鼾聲如雷。


    “乖乖,道長還真是一位睡覺的神仙,比俺睡得都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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