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天牢最深處。


    紀鎮從昏迷中醒來,精神恍恍惚惚,狀態奇差,似乎連自己是誰都給忘了,好半天才想起來。


    替天子求親,遭到冷遇,張九陽和嶽翎聯手擊敗了他……


    一股巨大的恥辱感襲來,他堂堂六境真人,大乾威名赫赫的黑水玄仙,竟然被兩個小輩給打敗,還活捉了?


    動彈了下身子,卻聽到沉重的鎖鏈聲。


    被囚禁了!


    嶽家難道真想造反?


    更讓他恐懼的是,體內那原本磅礴的法力,此刻竟然感知不到多少,隻有一縷縷妖力。


    等等,妖力?


    他張嘴想要大喊,但喉嚨一動,喊出的卻是低沉、雄厚的虎嘯聲。


    “張九陽!嶽翎!!”


    他大聲喊著,然而回蕩在天牢中的,隻有一聲聲虎嘯,震得四周牆壁都微微顫動,不斷落下灰塵。


    ……


    另一側,被關押在池水之中的雙麵佛,猛地睜開了滿是血絲的雙眼,瞳孔中閃過一絲震驚。


    這嘯聲,還有氣息……


    好像是山君?


    怎麽可能,連山君都被張九陽給捉來了?


    那位八境的陽神道人不是闖入了大黑天佛祖的淨土法界嗎?沒有他的幫助,張九陽怎麽可能捉得了山君?


    要知道在通天山脈中,山君甚至能和七境一戰!


    一時間,雙麵佛心如亂麻,他十分不想承認,但在仔細聽了半晌後,他不得不承認,隔壁牢房中關押的,應該就是山君。


    隻可惜他現在法力盡失,連傳音都做不到。


    他思來想去,都不明白張九陽是如何抓來的山君,但心中對張九陽的忌憚卻更加深了。


    甚至於那個原本被他忽視的年輕人,現在竟然有了一絲深不可測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虎嘯聲已經變得微弱,仿佛山君正在承受某種非人的折磨,漸漸力竭氣短。


    就在這時,天牢的大門開了,陰暗的地牢裏終於透來了一絲光亮。


    嘩啦~


    雙麵佛被重新提了上來,綁在鐵木之上,身上依舊是傷痕累累,幾乎看不到一處好的地方。


    那一池子水是為他特製的,就是不讓其傷口痊愈,要每時每刻都忍受折磨。


    這對雙麵佛的精神也是一種消耗。


    現在的他,比起上次被審訊時,麵色更加蒼白,傷勢也更重了,可他的眼睛依舊銳利、堅定,沒有一絲妥協和畏懼。


    雙麵佛望著張九陽和嶽翎,冷笑一聲,道:“怎麽,你們還沒有放棄?”


    “張九陽,你就隻有這點本事嗎?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我能感受到,那姓孟的已經死了,哈哈,那個廢物,竟然會為別人的隻言片語就去送死,真是可笑!”


    “張九陽,你以為我和那姓孟的一樣,都是會被你蠱惑的廢物嗎?”


    他甚至還有餘力嘲諷。


    張九陽卻對此毫不理會,他甚至還搬了個椅子坐下,翹著二郎腿,十分悠閑地笑道:“不錯,到現在還中氣十足,不愧是雙麵佛,那我就不擔心了,本來我怕你傷得太重,就算想交待什麽,也有心無力呢。”


    雙麵佛再次冷笑,剛想說什麽,卻被張九陽打斷了。


    “聽到山君的聲音了嗎?”


    雙麵佛一怔。


    “他就在你隔壁,剛抓來的,山君的腦子比你差遠了,抓起來更輕鬆。”


    “雙麵佛,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


    張九陽淡淡一笑,道:“山君和你,隻能活一個,誰先交代,誰就能活。”


    “你猜猜,山君能忍多久呢?”


    雙麵佛心中一凜,他凝視著張九陽,而後突然笑了出來。


    “小子,你這玩弄人心的手段,不過是老衲玩剩下的,不管隔壁關的是不是山君,老衲都不會上當。”


    “因為老衲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向欽天監妥協!”


    他對欽天監厭惡至極,這些人滿嘴的大愛,仁義道德,可當他和妹妹遭受虐待和淩辱時,他們又在哪裏?


    反而是當他準備複仇時,那些人又跳出來阻攔了。


    張九陽突然歎了一聲,道:“雙麵佛,你一直覺得,是這個世道害死了你妹妹,可你有沒有想過一點……”


    張九陽意味深長道:“你所看到的世道,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


    雙麵佛一怔,皺眉道:“張九陽,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還不明白嗎?真是可悲呀。”


    張九陽搖頭道:“風箏之所以覺得自己是自由的,是因為它還沒有斷線過,雙麵佛,其實你應該感謝我,此刻你雖然身處牢籠,但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自由。”


    雙麵佛嗤笑一聲,道:“張九陽,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吧,如果你真沒什麽招了,不如就跪下來磕幾個響頭,或許佛爺我心情好,還能告訴你一些事情。”


    嶽翎聽到他侮辱張九陽,頓時神色一凜,手中霸王槍瞬間洞穿了他的大腿,鮮血直流。


    雙麵佛卻發出瘋狂般的大笑聲。


    張九陽拍拍嶽翎的手,然後笑道:“事已至此,咱們也別再瞞著他了,翎兒,把那樣東西拿出來吧。”


    嶽翎收槍,冷哼一聲,然後從懷中取出了一件泛黃的卷宗。


    卷宗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發黃發舊,有著一絲淡淡的黴味。


    看著兩人的神情,雙麵佛微微皺眉,心中不知為何開始湧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雙麵佛,這是一本一百零二年前的卷宗,負責此案的人名叫葉祖誌,欽天監司晨,這個名字,你應該有些印象吧。”


    聽到這個名字,雙麵佛猛地一怔。


    那段刻骨銘心的回憶再次湧上心頭,葉祖誌這個名字他當然熟悉,當年就是這個欽天監的司晨,多次阻止他大開殺戒,甚至還把他打成了重傷。


    那個虛偽的家夥,還說什麽會幫他主持公道,卻不過是狼狽為奸。


    後來當雙麵佛修行有成,想要報仇時,卻得知他已經死了,當時他還遺憾,讓其死得太輕鬆了。


    “葉司晨是自盡的,就在辦完你的案子後,他自縊而死,隻留下這本卷宗。”


    頓了頓,張九陽輕歎一聲。


    “雙麵佛,孟先生給我講過一對連體兄妹的故事,但現在我想請你聽一聽,葉司晨在卷宗中記錄的……另一個故事。”


    雙麵佛一怔,臉上卻露出一絲冷笑,他倒想看看,張九陽能玩出什麽花樣。


    張九陽也不在意,開始對著卷宗念起來。


    “隆德二十一年,冬,我奉命接手了一個案子,名為連體魔童殺人案,一開始,我並沒有太在意,因為根據初步的調查來看,那所謂的魔童,其實也是可憐人。”


    “那對兄妹原本是大愛慈幼局中的孤兒,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發瘋,殺害了很多人,我想這其中一定有隱情,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收養他們。”


    “虛偽!”


    雙麵佛嗤笑道:“張九陽,你不會真把我當作那個姓孟的了吧,以為用什麽所謂的愛,就能感化我?”


    張九陽沒有理會,而是繼續讀了下去。


    “我來到了那個縣城中,當地的百姓告訴我,那個魔童殺的人越來越多了,從捕狼的地坑裏爬出來後,他變得更加極端和暴戾,甚至有人因此開始埋怨已經去世的老院長。”


    “老院長是當地德高望重的好人,一生救濟了無數個孤兒,卻被凍死在雪夜中,我感覺,這其中一定有著什麽隱情。”


    “老院長真的像表麵那樣道德高尚嗎?並非我是小人之心,而是在我查案的生涯中,已經見過了太多偽善的麵孔,人心,有時候比妖魔還要可怕。”


    “於是我開始悄悄調查老院長。”


    當張九陽讀到這裏,雙麵佛已經不再出言嘲諷,神色雖然沒有什麽變化,卻比之前安靜了許多。


    已經開始逐漸被卷宗的內容吸引。


    而且這個卷宗中的內容,似乎和他腦海中的一些記憶發生了衝突,他記得當年那個葉祖誌,可是滿口仁義道德,道貌岸然,從來都是大義凜然的樣子。


    還把他破壞老院長屍體的行為稱為大逆不孝。


    “經過調查,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真相,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聽到這,雙麵佛突然冷笑一聲,道:“就算他發現了老院長偽善的嘴臉又能怎麽樣?當年他可是什麽都沒有說!”


    張九陽用一種充滿憐憫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而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了一段話。


    “這個案子在一開始就錯了,根本沒有什麽連體魔童。”


    “那個所謂的連體兒哥哥,在被老院長撿來時,就一直在對著背上的空氣講話。”


    “是的,所謂的連體兄妹,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妹妹,是他幻想出來的人。”


    轟隆!


    當張九陽說出這句話時,整個天牢中的溫度似乎都瞬間降下了許多,雙麵佛瞳孔一凝,幾乎連呼吸都凝固了。


    一股莫名的寒意彌漫開來。


    良久,雙麵佛突然發出一陣大笑聲,幾乎都快笑出了眼淚。


    “張九陽,你可真會編故事,哈哈哈,這種荒謬的言論,你真以為我會信嗎?”


    “妹妹的屍骨就在我的體內,她存不存在,我能不清楚嗎?”


    張九陽等他笑累了,安靜下來後,繼續念起卷宗。


    “我走訪了許多和魔童接觸過的人,他們告訴我,魔童的精神有非常嚴重的問題,總喜歡自言自語,說自己背上有個妹妹,但他們都看不見。”


    “他們一開始還想告訴他真相,但魔童聽見後會變得非常暴躁,甚至胡亂攻擊人,老院長說,既然他想有個妹妹,那我們就配合他,不要打破這層窗戶紙。”


    “於是在慈幼局中,他們都假裝能看到他的妹妹,事情一傳十十傳百,結果就傳出他們收養了一對連體兒,村民們對此議論紛紛,老院長為了不讓他受刺激,也就沒有特意去澄清。”


    “可即便如此,魔童的精神情況還是越來越糟糕,那裏的人都對他很好,可他卻不斷幻想自己被欺負被虐待,甚至還幻想自己的妹妹要被人割下來……”


    “有一個叫郭興鬆的人實在忍不下去了,他其實是慈幼局裏最照顧魔童的人,是所有人都很喜歡的大哥哥,郭興鬆不願意看到魔童那麽痛苦,就告訴了他真相,結果……”


    “郭興鬆被他咬破了喉嚨,差點死去,以後連說話喝水都費勁。”


    “這件事後,很多人都對魔童有了看法,覺得他已經無可救藥,唯有老院長,他堅持要撫養魔童。”


    “老院長當時的身體已經不大好了,可他還是拖著病體,帶著魔童單獨住在了一個小院子裏,並告訴他自己已經懲罰了那些欺負他和妹妹的人。”


    “或許是感受到了老院長的愛,那段時間魔童非常乖巧,沒有惹出什麽禍事。”


    “但老院長的身體每況日下,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死前的最後一個心願,就是想治好魔童,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去世,不會再有其他人願意撫養他了。”


    “於是老院長花費了自己畢生的積蓄,請來了一位神醫,想醫治好魔童的精神頑疾,但遺憾的是,在醫治過程中,魔童突然暴起殺人,老院長急火攻心下暈了過去。”


    “再後來,魔童被官兵抓捕,縣令準備命人打死魔童,是老院長以命擔保,甚至拿出了慈幼局的地契來賄賂縣令,這才讓魔童沒有被當場打死,而是被關進了捕狼的地坑中。”


    “實際上,老院長早就安排好了人去救他,可冀州的雪總是突如其來,縣令得了地契,立刻便將老院長和那些孤兒都趕了出去,要賣給人建賭場。”


    “可憐老院長一生行善,最後卻和他撿來的孩子們一起被凍死在了慈幼局的大門口,屍體還被那魔童破壞。”


    “查清事情的真相後,我把縣令抓進了死牢,安葬了老院長和那些孩子的屍身,同時開始追捕魔童。”


    “我幾次和他交手,確實看到魔童的背上沒有妹妹,我試著和他交流,告訴他真相,但在魔童耳中,我似乎在說著其他的內容,隻會讓他更加暴躁。”


    “魔童身姿矯健,有著野獸般鋒利的牙齒,但並沒有修行過,幾次被我打傷,但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在保護他,讓他總能逃走。”


    “最後,我徹底失去了他的蹤跡,魔童殺人案,也不得不草草終止。”


    “可我卻走不出了。”


    “我開始不斷夢到魔童案,渾身是血的老院長,被咬斷喉嚨的神醫,還有那些慘死的村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曾接手過比魔童案更加慘烈的案子,卻都能保持樂觀,但這一次,我感覺自己越來越悲觀,越來越疲憊。”


    “我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有用,那種感覺,就仿佛有魔鬼在我耳邊低語,讓我永遠無法走出這個案子,最後我選擇自盡。”


    “或許,魔童案的背後,還有著我沒有查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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