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經被稱為黃泉——非常古老的地獄深處,一位昏昏欲睡的亡靈仿佛剛剛醒來。


    如同泥濘般的黑暗,粘稠地將一切事物通通覆蓋在地下深處,困倦的她從熟睡中蘇醒過來。


    好似從哪裏的深處浮上來,又或者是被拉上來的感覺。對她來說十分久違。


    就像睡眼朦朧還被強行叫醒的幼兒一樣,她對意識複蘇產生了厭惡的感覺。可能是出於防衛本能,又或是在抵抗「用不著現在就醒」這種放棄的意識。


    從不斷的時間流中分離出來,為了繼續作為「名字被遺忘的存在」,現在隻是將身體委身於永遠的黑暗。


    然而,並沒有如她所願。


    仿佛有什麽意誌介入一般,她的意識繼續緩緩複蘇,總算有了自己已經醒來的自覺。


    喪失已久的五感隨著意識一起回到了身體中,手腳也因久違地感知到世界而不知所措。


    這也是因為我等的手腳太過沉重吧。全身僵硬到令人產生簡直變成了鋼鐵般的錯覺。


    「……真是吵鬧啊。」


    保持著完全僵硬的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氣,雖然靜靜地說了句話,眼睛卻依然閉著。宛如用薄薄的眼皮遮掩自己開始注意到的「事實」一般。


    即便如此,無法掩蓋她那與生俱來的氣質的凜然的聲音,被寂靜的黑暗所吸入。


    「哦呀,您已經醒了嗎。」


    突然響起了柔和的聲音,隨後歸於平靜,緊接著響起了滲入岩石般叩擊地麵的腳步聲。


    悠哉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那聲音讓剛醒來的她躁動的內心歸於平靜。


    「如你所見、呢。……喂,我是睡了多久呢?」


    稍稍抬起頭的她,遠望著除了地獄之火點亮的煤油燈以外,無邊無際的黑暗。


    雖然話已經到了嘴邊,但還是咽了口唾沫強行吞了下去,她的視線仿徨在虛空之中。


    五感剛剛恢複,還沒從混亂狀態恢複過來的她一瞬間有了想吐的感覺。


    雖然始料未及地呻吟起來,不過平複了心中躁動的精神,她長長地鬆了口氣,舒緩了那種感覺。


    「誰知道呢。已經長到我不想數了,我隻能這麽說……。您呢,情況還好嗎?」


    她向宛如撫摸著鼓膜般的發聲處看去。滿溢而出的慈悲溫柔地將她的身體包裹起來。


    「這個啊……。大概,和沉睡之前沒什麽變化吧——最差了。不可能好的。」


    總算聽天由命般睜開了眼,緊接著又是長長一聲歎息。


    就好像要消去腦中不斷浮現的那些想要浮現的過去一樣,她歎了口氣,嘴唇歪曲後回答道。


    因為很長時間沒有用過了,她的眼前模糊不清,根本對不準焦,隻能看到對方的輪廓。即使這樣,她的笑容令人感到可以接受一切的「無條件的愛」,通過隱隱浮現的她的臉,她知道她正看著她。


    這一次,為了清楚捕捉到所愛之人的身姿,她集中精力久久凝視著對方,好似要將其烙印在視網膜上。


    因為這種行為而浮躁的心情平靜下來,過了幾秒,好像發覺到自己的行為很幼稚似的,她害羞地轉變了話題。


    「……話說回來,這場騷動是怎麽回事兒?動靜能傳到這種清涼冷寂的地方,以前應該不會有這種事……」


    依然保持著躺著的姿勢,她向身旁所愛之人懶散地搭話。


    果然身體還不能靈活活動。失去一切,最後剩下的生命——不,現在隻是讓等同於碎片的靈魂之火不消失而掙紮般的行為。


    她又歎息一聲。


    然後,她像是要消除煩悶般想著「這要是在滿天的夜空之下的話」。


    恐怕,即便是那數不盡的星星,她也隻是眼都不眨冷眼旁觀吧。


    投身與各地反複不斷的戰鬥中,對連回到故鄉都無法如願的腐朽之身而言,已經不想再為俗世的爭鬥而煩惱了。不,從那時候起就本該如此。


    「詳細情況如何。說是上麵的地界好像裂開了,地底的居民間是這麽傳言的。」


    「能詳細和我說說嗎?」


    好像對此有了興趣,她看向長期跟隨自己的存在。


    為什麽呢。感覺有一邊的視野消失了。因此,所愛之人的表情也顯得朦朧,看起來有些扭曲。


    心中隱約產生疑問,既然產生了一個無法忍耐的「願望」,就不能當做沒看見。


    又或者,這也是刻入身體中的一個「詛咒」也說不定。


    「前些日子的大地震後,奇妙的地鳴連續不斷。可能是因為那個原因。現在黃泉的主人也在留守,想趁著混亂跑到地上,不少亡靈也開始行動起來了。」


    似乎在擔心著什麽,她用試探的眼神看著她。


    「您的身體還好嗎?」


    沉穩地笑著,她想起了遙遠過去的事情。


    「地上啊……。現在說起來,感覺真是懷念啊……」


    「是啊,真的呢……。我還以為就會這樣腐朽在您的身邊呢。」


    微笑著回答道。


    「真是諷刺啊。境遇是絕望的,失去之物也是絕望的,本以為永遠不可能在離開這片囚禁著我的黑暗,已經放棄第二次蘇醒了。沒想到,會在眼前出現希望……」


    輕哼一聲,再次閉上眼睛的她,沒什麽特別意義地深吸一口氣。


    「居然會這麽精神高漲。」


    品味著體內血液流動的餘韻,側耳傾聽內心的聲音。


    她忽然支起上半身,一口氣站了起來。


    同時,周圍泥似的黑暗也如同退潮一般明亮起來。


    走在帶路的隨從身後,沒過多久,出現在眼前的是向著遙遠處地上的陡峭懸崖。


    「這是在睡覺期間找到的路。」


    「原來如此,登上那裏就可以到達地麵了。服了啊,明明主人都已經放棄了,還自顧自搞這些。」


    「準備多個選擇,是下屬的職責所在。」


    「你的真心話呢?」


    「無法放棄夢想。」


    伸手摸著懸崖,湧起了令人懷念的感情,又或者是衝動,她輕輕眯細了紫水晶般的右眼。


    「如果動身的話,汝——不,你打算怎麽做?」


    有種意識混雜的不協調感,她突然向背後沉默地看著自己的那個存在套話道。


    到了現在做這些還有什麽用。即便如此還是看著通向地上的懸崖,不能給放棄的念頭和不安一絲在內心紮根的機會。


    「您開玩笑了。我已經明白您的意思了。我等發誓過,您在的地方我等就在。」


    在回答時,周圍突然出現多個氣息。列坐著的都是她熟悉的麵孔。


    即便經過了如此長的時間,他們也依舊等在這裏。不用開口就知道。他們的那份感情已經訴說了所有故事。


    「是嘛……。那麽,隨我一同前去吧。現在手上沒有趁手的兵器感覺有些心裏沒底……你們要是一起來的話我就有依靠了。」


    雖然聽見了聲音,感受到了視線,但是她沒有回頭,開始登上懸崖。


    手已經不知道滑下來了多少次。即便如此,一隻隻伸出的手表明出不斷向上的意誌,她們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往上前進著。


    過了長到令人分心的時間後,登上懸崖的她們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夾在兩側斷崖之間的蜿蜒地表。自己等人拚死爬上來的懸崖不過是地下峽穀的一部分而已,接下來還有不少障礙等著自己。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想必會當場癱坐在地吧。實際上,隨從們也浮現出了絕望的表情。


    然而,她們並沒有折返,而是走上前幾步觀察地形。


    眼前險峻的穀底不斷延伸,與峽穀的岩壁交錯。在盡頭,岩石的瓦礫堆成了小山。


    她伸出一隻手,指著難攻不落的穀底另一側。


    「嗬嗬。」


    她忽然笑了出來。背後的同行者們沒有說話,隻是向著主人投以不安的視線,要麽就是看著寸草不生的地麵。


    「如果是烏鴉的引導就好了,不過看上去我們沒法繼續前進了呢。就這樣下去,在翻過附近的山脊我覺得是最快的。你們覺得呢?」


    她第一次回頭看了。被問到的一邊驚訝起來。因為她們主人臉上沒有一絲絕望。


    即便聳立的山脊看上去是那麽無法觸及,她的臉上也毫無不安之色。


    「嗯嗯,按您說的辦。」


    這之後又過了很長時間,一條條人影倒映在荒野上,由向凸出的針一樣的她領頭,幾條微小的足跡朝著她所指的方向蛇行。簡直就像夢遊症的人才會踩出來的足跡。


    可是,不可思議的,不僅沒有感到疼痛,連疲勞感都沒有。簡直像是在一人的執念下


    喪失了知覺一樣。


    到底要走到哪裏,道路沒有任何變化,簡直無情。這時候,她們已經不指望能看到目標的地上了。


    「怎麽了,這不前進了好些呢嗎?」


    仿佛是對著那些氣餒的人,她洋洋自得地自誇道。


    光是仰視,手是觸及不到地上的。隻有下定不斷前進的覺悟,將前進的步數刻入腦內。


    將大岩石當做臨時目標,數著到達那的步數。算著距離地上還差多遠的距離,不斷重複著這個過程。


    跨過一個,又發現新的岩石立在那。然後重新數著步數跨越過去。


    會不會永遠就這麽持續下去。即便是地獄的苛責之苦也不會孕育出這種虛無。簡直是神明無情的詛咒。


    即使這樣,也還是用力踏出每一步,在踏向遙遠彼方的每一步中灌注意誌,用緊張與精神力支撐住思考不至於崩潰。


    絆倒,打滑,摔跤,她們頑強地攀登著峽穀。在昏暗的黑暗中漂浮著的岩石,盡管沒有陽光,卻用敏銳的尖端描繪出了旋渦的花紋。在視野中躍動著就能感覺到狂氣的花紋,她們已經連其現狀都認不出來了。隻有不快而已。


    「我不認為是這條路……」


    「是呢,都快走瘋了。不對,說不定早就瘋了。」


    她自嘲般地笑道。


    跟隨她的人們無話可回。但是,她好像被什麽喚醒了一樣繼續行動著。


    「我啊,是一旦拔出來就不會收回的刀,除此以外什麽也不是。不過啊……不論多麽絕望,也不能在一開始就放棄。」


    像是為了甩開什麽東西一樣揮舞右腕,她注視著黑暗的另一邊。


    「如果還有再次回到那個地方的可能性的話……那就必須要去……!」


    空洞的左眼窩深處深紅的鬼火,在沒有風的空氣中劇烈搖晃著。


    「撒,就差一點了。到那個山脊就一定能看見了。即便還要重複這個過程,我們依舊能不斷戰鬥,不斷跨越。這次也一樣。」


    身體中強固的意誌,寄宿與言語中,終於顯現為了實體。


    在虛無且廣闊無際的黑暗中,突然從身上發出耀眼光芒的那個存在,從如今被所有人遺忘的黃泉的深淵中解放。


    「我名為奧斯緹娜——經過長眠,從地底再次站到此處的,前進者。」


    隻是,為了回到自己的故鄉再次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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