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出事落敗,你家立即要求退親,我的手受傷後殘疾,三年,你不曾說過一句抱歉。如今才來解釋,原因為何你我心知肚明。曾姑娘,何必?”


    外頭雨勢不減,可林江卻不想繼續在這裏逗留,跟舊人談以前的是是非非。


    “事情已經過去了,便是過眼雲煙,我已放下,希望曾姑娘亦然。告辭。”


    說罷,林江起身便要走。


    曾如玉急急扯住他一截衣袖,蔥白手指與粗糙的布衣極不搭。


    “林江!”她急喚,“我今日開口邀你見麵,是鼓足了勇氣才敢開口,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你怨我嫌貧愛富也好,恬不知恥也罷,能不能看在當年情分,莫要這樣甩手就走了?”


    “曾姑娘一直是聰明人,難道非要我口出惡言才肯罷休?”林江扯回袖子,眉頭皺起,已然有了幾分薄怒。


    曾如玉仰頭看著那張冷淡俊顏,眼底浮出淚意,顫聲道,“我為人子女,你明白的,不是嗎?定要這般對我說話麽?四方藥館與濟世堂同為鎮上藥館,你我兩家有罅隙,你幫四方藥館無可厚非,可也不至於恨到要讓我家爬不起身,兩家藥館是可以共存的。算我求你,能否留點轉圜餘地?”


    林江搖頭,心裏失望滿溢。


    他當年真是鬼迷心竅,怎麽會覺得她萬般都好,覺得她知禮、善良、純真?


    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她即便心裏有一分愧疚,今日都不會出現在他麵前,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當年的青澀小子,曾因少女垂青而欣喜若狂,而今方知,那些美好的表麵,背後是有條件的。


    “你當真這般狠心麽?”女子嗓音哽咽,泫然欲泣。


    驀然,一個腦袋在旁探了出來,頭發花白,蓄山羊須,瘦削的老臉布滿臉褶子。


    是個瘦瘦小小著一身灰色長衫的小老頭。


    “奇了奇了,老頭在旁邊聽了良久,有一疑惑想不明白。姑娘,你可是自己親口說的嫌貧愛富、恬不知恥,你既對自己有這麽清楚的自知,哪來的臉叫人給你留轉圜餘地?”


    老頭嘖嘖有聲,隨即又撫掌恍然,“哦!老頭知道了,因為你恬不知恥嘛!”


    “……”林江嘴角抽動了下。


    老頭後方,一隻白皙柔夷出現,把老頭往後拽,暴躁抓狂,“祖父,你又攪別人的事情!一路過來你管了多少樁閑事了?哪哪都有你,這樣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到玉溪村!”


    把老頭拉到後麵,說話的少女現了真容,朱唇黛眉,杏眸明亮靈動,淺淺一笑時如出水芙蕖。


    “抱歉,我祖父嫉惡如仇、好抱打不平,最看不得是非混淆曲直模糊,每每見著便要跟人辯個對錯,失禮了,兩位見笑。”


    對外人說話,少女斂了暴躁,端著一張笑臉有禮有節,但是話裏盡是袒護意味。


    便是將老者拽過去的動作,看似小輩僭越之舉,卻也是保護欲十足,將老者擋在自己身後。


    老頭尚不服氣,在後頭擼袖,“嘿你個臭丫頭,你倒是說說祖父哪裏失禮了?


    “看人家裏出事敗落就退親!嫌貧愛富!


    “退親不止還害人殘疾,事後不聞不問不表歉意!狼心狗肺!


    “現在家裏生意爭不贏,又回頭找人家談甚轉圜!心術不正!


    “傷人者控訴被傷的狠心,倒打一耙!


    “……誒呀我他娘,我越說越氣!什麽事情不要臉你幹什麽,小姑娘,你家裏能教出你這等人才,也算實力超群了!


    “去,把你爹娘叫來,我問問他們教女之道,他們走過的路老頭避著走,讓旁人少走彎路就是他們做人僅剩的價值!”


    徐恩回兩手並用都捂不上祖父那張嘴,恨不得以頭搶地。


    能不能讓她省點心!


    她這一路奔波,耗的時間大半用來收拾爛攤子,真的心累啊!!啊!!


    她想立馬滾到玉溪村,立馬倒頭就睡,誰不讓她補氣神誰就是她仇人!


    曾如玉冷不丁被人劈頭蓋臉一頓噴,懵在那裏好大會沒能回神。


    等反應過來,一張玉麵迅速漲紅,眼底水光浮動,給氣的。


    到底是女兒家,這麽多年也是被疼著長大的,哪受過這種氣,“你!非親非故,這般出口無狀,你才無禮!”


    她忍著委屈看向林江。


    林江根本不與她對視。


    “這位老先生,聽你們口音不似當地人。是外地過來的,要去玉溪村?”林江眉頭褶皺展開,朝老者笑問。


    “是啊,去玉溪村!老頭輾轉數月,中途經過多地,偶聽人吹噓玉溪村百相茶神妙,我去見識見識!”老頭負手,隨口應答。


    “如此正巧,我是玉溪村人,姓林名江,正準備歸家去,兩位若不嫌棄牛車簡陋,我可捎兩位一路。”


    “呀!那可是真的巧!走走!反正茶也喝了腳也歇了,我們即刻便能走!小哥,我先多謝了!”這次答話的是徐恩回,迫不及待簡直衝頂而出。


    慢走一會,祖父不知還能惹出什麽事來。


    此地是梧桐鎮,她不想一個時辰能到得的玉溪村,要三五日後才能到達。


    小哥真是救了她大命。


    二樓雅座隻有兩桌客人,現在湊作一處。


    林江與徐恩回祖孫說好了,言笑甚歡往樓下走。


    須臾,二樓便隻剩了曾如玉獨坐窗邊,臉上委屈如被凍結,僵凝不散。


    雨點敲打窗葉聲如雷鳴,更襯得二樓滿是冷清。


    空落落的二樓,如雷雨聲,下方哄鬧的大堂,都似在嘲笑她自取其辱,更嘲笑她自作多情。


    曾如玉眼裏漸漸冷下來,偏了頭,透過窗戶縫隙從上往下看。


    很快有人撐傘從茶寮門口走出。


    三道身影並行。


    著青灰短打的青年身影頎長挺拔,與那對祖孫之間空出半臂距離。


    他手中高舉的雨傘,大半擋在那對祖孫頭頂,而他自己幾乎整個人曝露在雨幕中。


    背影無聲,每一個舉動都彰顯著他的修養與教養。


    少女方心未艾,當年她的感情是熱烈的,實實在在的喜歡過那個每每與她對視時,青澀靦腆的少年。


    隻是她過早對現實低頭。


    終究與他錯過,絕無挽回的可能。


    她一早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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