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妍被嚇得打了個哭嗝,不敢吭聲。


    頂著雙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也不敢回答爹的質問。


    她當時被氣壞了,還委屈得不行,哪裏顧得了那麽多。


    一直捧著自己的人突然變了,不捧著她了,不討好她不寵著她了,那種感覺就像一直圍著自己打轉的哈巴狗改去圍著別人了,她又氣又嫉妒。


    “問你話呢,啞巴了?!”


    上頭又是一聲暴喝。


    阮妍驚嚇之下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往娘親身邊靠去。


    周慧心把女兒抱住,打圓場道,“你吼那麽大聲做什麽?看把妍兒嚇的。今天這事也不能全怪妍兒,金多寶好一段時間沒往我們家跑,本來就怪異得很,興許是金家在背後說了什麽,金多寶給聽進去了。”


    阮成業臉色又沉又難看,“大哥那邊最近不知道從哪找的門路,跟和州瓷器商搭上了線,爹近來開口閉口提的都是大哥,我們二房要是再沒有大起色,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長房重新踩在下頭!我能不急嗎!”


    “這……”周慧心眉頭蹙了蹙,軟聲道,“再著急,發火也解決不了問題啊,還不如靜下心來想辦法。”


    “說得輕巧,你有好辦法?我們家能發展到今日,全靠拿捏金多寶,沒了金多寶,就等於手上沒了會下金蛋的金雞!轉頭金家就會把我們踩進爛泥裏讓我們過得比以前更難你信不信!”


    周慧心心頭一緊,眼底暗光浮掠。


    吃過了香餑餑,怎麽能忍受再回頭去啃硬饃饃?


    她絕不想再回到以前被長房壓著、在圈子裏不得臉的日子!不想從阮夫人再變成“那個小商戶家的”!


    “金多寶以前多順著妍兒?如今突然變了個態度,背後必定有原因。”


    周慧心沉吟須臾,嘴角緊抿,“我這幾日去金家多走動兩趟,試探試探,金多寶是離家回去之後才對妍兒變的態度,根源或許就在其中。若是問題仍是解決不了,那也還有一個辦法,讓妍兒跟金多寶定娃娃親!隻要兩家成了姻親,金家再不喜,也甩不掉我們!”


    “娘?!”阮妍一下就炸了,不敢置信,“你說過不會讓我給金多寶做小媳婦的!”


    “此一時彼一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妍兒,你模樣生的好,娘以前想過你日後能做官家婦,可那是有條件的,需得我們家有豐厚的產業及一定地位。如果我們家隻是小商戶,你長得再美,在官家也隻能做個妾,隻能當個玩意兒!那還不如嫁給金多寶。讓你爹在原州城站穩腳跟!”


    瞅著女兒變得煞白的小臉,自己生下來的孩子,周慧心終歸心疼,緩和了語氣,“定娃娃親的事不是我們願意就能立馬定下,金家未必肯。你要是真不想以後嫁給金多寶,那就想辦法把金多寶重新籠絡到你身邊來,讓他像以前一樣對你言聽計從。隻有你幫上你爹,讓我們二房立住了,將來那些事情才能有轉圜。否則我們家一旦從現在的位置掉下去,回到以前,到時候你連珍衣閣的一條小裙子都買不起!”


    這些話這些道理一股腦砸下來,阮妍小臉更蒼白。


    即便有些話她還無法理解,但是以後家裏過的會是什麽日子,娘親已經給她描繪出來了。


    連珍衣閣的一條小裙子都買不起。


    她不要!


    原州城繁華下的暗湧,林家人一概不知。


    農家人愁的,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吃飽穿暖,愁的是地裏的事兒。


    又是一整日的雨水。


    這段時間大雨斷斷續續的下,就沒消停過。


    “這鬼天氣,跟天破了個大洞似的,雨水不停的漏,玉水河的水已經快要溢出來了。”林婆子靠坐堂屋門檻,看著瓦簷處墜下的雨簾,滿臉愁雲。


    林老漢躺在躺椅上,雙腿上紮滿銀針,針尾在半空微微顫動。


    他鎖眉歎了聲,“河水一旦溢出來,兩岸的莊稼藥草都得遭殃……今年恐怕難熬。”


    “咱們玉溪村尚且難熬,其他地方——”林婆子有些不忍說下去。


    一旦漲水,水淹稻田,莊稼就得顆粒無收。


    百姓一年到頭在地裏忙活,就指著稻子收獲後能給家裏繼上口糧,要是沒有收成,就隻能苦熬到明年秋收。


    苦熬二字,光說就已經滿嘴苦味,那真是拿骨頭血肉來熬啊。


    鬱恒等著時間收針,聞言搭了一嘴,“近年大瑞各處天災不斷,東州旱災,西州水澇……一旦天災降下,必定路有餓殍,為了填飽肚子,良民淪落為寇,又得亂了。”


    皇上為這些事沒少發愁,朝堂上就如何賑災濟民也沒少爭得臉紅脖子粗,隻是天聽下達,中間有層層盤剝,最後落到百姓手裏的東西少之又少。


    這種現象屢禁不止難以杜絕,君臣博弈,不管誰輸誰贏,苦的都是平民。


    話說完,鬱恒收針,神色並無多大波動。


    他知道的內情雖則多,但是不在其位,不在其中,感觸不深刻,難對百姓感同身受。


    林家人卻隻覺滿身的寒。


    百相這時候正在回家路上。


    新村距玉溪村有兩刻路程,漲水了大人們不放心,親自去把娃兒們接回來。


    歸家的黃土路被雨水淹沒,成了一條渾濁支流。


    路兩邊的稻田陷在淺洋中,青綠稻禾被淹了一半,隻堪堪露出上半截已經抽穗的部分。


    若是降雨再不停,水位繼續上漲,稻禾被淹沒是遲早的事。


    百相對眼前景象甚是稀奇,趴在阿爹背上支棱了脖子,四眼張望,處處是汪洋,“爹,稻子會淹死?”


    “嗯。”林大山低應了聲,腳下淌水聲陣陣,“不止稻子,地裏種的所有莊稼都會被水泡爛。過了種植時節,之後便是大水退了,很多作物趕種也來不及了。”


    “辛辛苦苦半年,一場大水全部泡湯,今年要是收不了糧,就隻能熬到明年,有多少人家熬得起?”林二河背著小兒子,邊走邊苦笑,“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見不得窮苦人安穩,不是這裏幹旱,就是那裏洪澇,真是!”


    他想爆個粗,想到娃子們在,到底把操蛋兩個字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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