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江跟徐恩回氣喘籲籲跑回村,家裏已經極熱鬧。


    擠滿了人,院子裏飄著濃鬱茶香。


    晏家那邊晏長卿、杜嬤嬤、賈半仙都過來了。


    村裏老村長也來了,自然少不了最好八卦的李婆子,抱著八個多月的小孫子坐在堂屋湊熱鬧。


    還有村裏其他躲午閑的婦人、漢子……


    堂屋、灶房、廊簷下滿是人。


    徐老頭也坐在堂屋,之所以沒有直接回晏家做交代,而是選在林家……對他性子熟悉的人壓根不用猜,老頭知道村裏人都在著急等消息,特地照顧他一眾八卦老友來。


    林江邁上堂屋廊簷,在看清屋裏坐著的人時,仍忍不住詫異,瞪大了眸。


    曹武一行七人全都在,齊齊整整一個不少!


    以曹武為首,七個漢子跪在地上,正衝徐老以及賈半仙跪地磕頭。


    八尺的漢子,哭得滿臉是淚。


    “曹武帶眾兄弟,在此跪謝徐老!跪謝道長大恩!跪謝所有恩人大恩!”


    七人裏戾氣最重的獨眼漢子,這一跪三磕心甘情願,眼底濃鬱的陰翳已消失,被感激取代。


    這次他信了,也服了。


    跟著五哥去自首時,其實他是拚著孤勇豁出去的,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彼時他真的不曾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好結果。


    這次他、他們,沒有被辜負!


    徐老頭摸了摸下巴山羊須,笑容舒心明耀,“行了行了,都起來,老頭不愛這一套昂。”


    把幾個漢子叫起,老頭環視一眼,周圍全是人,一雙雙瞧過來的眼睛biubiu亮,隻是強摁激動,才沒把堂屋房頂給掀翻了。


    “誒呀,知道你們等得急,行!趁這會歇趟,老頭給你們講講這個事兒!”接過旁側殷勤遞來的茶水,徐老頭抿一口潤潤嗓,娓娓道來。


    “案子已經結了,知府大人明鑒是非,判案公正。”


    “曹武當初犯下命案,不管出自什麽原因,殺人就是錯,律法不可枉,所以知府大人判曹武——流放千裏!”


    聽到流放千裏四個字,村民們激動的心啪一下差點碎了,喜悅墜崖式跌落。


    李婆子性子最急,急赤白臉不平道,“徐老,這、咋還流放千裏呢?曹武雖然殺了人,但是他殺的是壞人啊!那員外爺要是沒死,手裏至少有四條人命!不定還不止呢!曹武殺了他,不算為民除害?怎麽地也情有可原吧!咋還流放恁遠!”


    曹武有些意外這樣的維護,看向老婦人時,眼神感激。


    “誒呀,老嫂子你說你性子這麽急作甚?老頭話還沒說完呢,大家夥稍安勿躁,聽他慢慢說,他就這德性,愛逗人。”賈半仙半開玩笑的安撫,讓眾人情緒微微放鬆。


    徐老頭被打趣了並不惱,又喝一口茶,搖頭晃腦不疾不徐,“流放千裏,判罰到漠北大荒開荒。東州距神女山後大荒,算一算約莫千裏。”


    “……”


    “!!!”


    “嗚呼!哦豁!”


    “判得好!判得妙啊!有空得閑翻個山就能上咱這來喝茶!”


    靜默一瞬,浪潮翻天。


    村民們爆笑,曹武一行也被這種氣氛感染,放聲笑開。


    案子是在原州判的,但是罰麽,當中取了個巧。


    曹武幾人對當中就裏不是很明白,但是能感覺到知府大人的偏向,是偏向他們這些身負冤屈的底層人的。


    老頭話還在繼續,“除了曹武以外,另外六個,於大壯、葛力、譚麻子、包小小、羅快嘴、劉瘸子,六人手裏沒有命案,但是知情不報、包庇逃犯,每人被判杖責十大板!”


    李婆子最快就是那張嘴,“十大板?不對啊,衙門十大板打下來不去半條命也去小半條,我剛瞧著他們下馬車的,屁股好著呢!”


    眾人,“……”


    眾人,“哈哈哈哈!”


    話題中的六人也算見過風浪經過風霜,此刻愣是臊的滿麵通紅,隻覺屁股麻了。


    曹武抵拳輕咳,強忍笑意回答李婆子,“嬸兒,他們幾個沒被打,知府大人念他們曾在戰場殺敵有功,功過相抵,免了杖責。”


    村民們恍然點點頭。


    這樣的功過相抵,能服眾。


    知府大人確實是個好官啊!


    徐老頭朝安坐堂屋一角於此情此景悄悄隱身的小太子瞥了眼,眼底有不可見笑意,“案子了結了,他們七個的通緝令撤下了,以後就在神女山後開荒,有了地就能有糧,也算是在這裏安下家了。”


    頓了下,老頭眼角笑意擴大,隱隱能看出幾分得意來,“那員外爺家也沒討了好,借著這次案子,老頭順勢查了個底朝天,員外爺家為富不仁禍害鄉裏多年,是當地一霸,家中子弟各人手上都有令人發指的罪行!當間牽連的地方官員多達十幾人!知府大人已經往上遞了折子,隻等上頭批複,就能把那些貪官汙吏一網打盡!”


    聽到這裏,村民又有忍不住的了,“徐老,既然那員外爺家從上到下都是歪了梁的,就憑他們繼續作惡啊?”


    “怎麽可能?律法律法,自然不枉不縱!那些人也判了,流放千裏——到漠北大荒。”


    哄鬧一靜。


    片刻後。


    “噗——”


    村民們要笑瘋了。


    連靠牆角坐的晏長卿,都忍俊不禁,彎了眼睛笑開。


    杜嬤嬤坐在他旁邊,低聲笑道了句,“徐老這招真是損,損到家了。員外爺家跟曹武幾人之間仇恨不可消,兩方人流放到一處,這是故意要讓曹武他們把氣出盡啊。流放後都是罪民,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有權勢背景,那時候就是拳頭硬的說話了。一群酒囊飯袋,能跟戰場上下來的比拳頭?隻有抗揍的份。”


    晏長卿輕應,“先生這般,很好,不是嗎?”


    曹武爹娘妻兒死在員外爺手裏,僅僅是員外爺一人作惡嗎?


    當然不是,否則也不會有為虎作倀這個詞。


    為富不仁禍害鄉裏,他們手裏作的惡豈止一件?


    那些對惡行視而不見的、同流合汙的、為鷹犬走狗的、替主子操刀的,手裏都沾著惡,沾著血,沾著人命,沾著痛不欲生者的淚。


    如今員外府一門被罰,是罪有應得。


    至於兩方人被罰到一處……


    被人欺負無處可申無力反抗的感受,也該惡人嚐一嚐了。


    晏長卿垂眸,都說他性子寬仁,那僅是其中一麵。


    得饒人處且饒人固然是理,但是這個理需分人,有些人適用,有些人不適用。


    善有達,惡必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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