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廚。


    油煙繚繞,王守仁燒火,李青掌勺。


    朱婉清本想幫忙,卻被李青趕了出去,讓她等著吃就成。


    “先生,你要跟我說什麽事啊?”


    “小雲,你下次一定能考上?”李青問。


    “不說十成十,也十拿九穩。”王守仁點頭,“先生放心,守仁言而有信,不會食言。”


    “我知道……”李青沉吟了下,道,“既如此,那何不免了考試,直接破格進入仕途?”


    王守仁一呆,繼而搖頭:“先生,我相信你能做到,然,我不想。”


    李青不意外,凡是有心氣兒的人,都不會走這條路。


    “你是舉人,有做官的資格。”李青勸說,“早些進入仕途,沒什麽不好。”


    “在大明的官場上,唯有進士才能真正融入圈子,舉人……不夠看啊!”王守仁歎道,“非我世俗,實在是……世情如此,無法免俗!”


    李青歎道:“小雲,我知道我這樣對你有些不公平,但,時間耽擱不起了啊!”


    “我不明白。”王守仁皺眉道,“未來如何我不敢確定,可至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大明都不會有大動蕩,下次科舉在弘治十二年,滿打滿算也才三年,這點時間都沒有了嗎?”


    “不是政局。”李青搖頭,“我擔心的是太子。”


    王守仁更疑惑了:“太子尚且年幼,有何擔心?”


    “正是因為年幼,才更加要注重教育!”李青憂心忡忡。


    王守仁驚詫道:“你該不會想讓我做太子的老師吧?”


    “確是如此,你願意嗎?”李青滿含期待。


    “這不是願不願意的事,這是,沒可能的事。”王守仁無語,“大明才子何其多?就不說國子監,翰林院這些人才儲備的地方,就是官場……就拿我父親來說吧,他可是正兒八經的狀元唉,連他都沒能做上太子的老師,你讓我……”


    王守仁苦笑:“你這不是開玩笑嗎?”


    “可不可能且不論,我隻問你願不願意?”李青沉聲道,“但凡你點頭,其他的交給我。”


    王守仁毫不猶豫,“我不願意。”


    “你再想想。”


    油煙升騰,李青的臉陰晴變幻。


    “好家夥,敢情是鴻門宴啊!”王守仁氣苦,“先生,咱們好好論論這個理……”


    “我這人一向不講理。”


    李青及時打斷王守仁的神通。


    嗬嗬,誰能講的過你啊?


    “過分了啊!”王守仁氣道,“做人哪有不講理的啊?”


    “巧了,我就是。”


    “不吃了!”王守仁起身就走,恨恨道,“羊肉算我送你的,真的是……今日出門沒看黃曆。”


    “別介,”李青閃身堵在門口,訕笑道,“買賣不成仁義在,不說這個了,待會兒咱哥倆喝點兒。”


    “嗬嗬,你這是想灌醉我,跟我下套是吧?”王守仁一眼看破。


    李青:“……”


    這廝難糊弄的緊,他也沒有太好辦法,幹脆耍起陽謀。


    “羊肉配酒,越喝越有。”李青笑道,“就不想嚐嚐這蔥爆羊肉的滋味兒?”


    王守仁咽了咽口水,悻悻道:“肉可吃,酒能喝,然,我不保證我會答應。”


    肉是他帶來的,火是他燒的,要是不吃上一口就走,實在虧得厲害,大不了挨頓揍,蔥爆羊肉他吃定了。


    李青笑笑,“繼續燒火吧。”


    …


    蔥爆羊肉,孜然羊肉,還有一盆羊湯,李青一點也沒截留,半隻羊腿全用上了,分量超級足。


    李青拔開酒封,笑道:


    “今日無事,可多飲兩杯。”


    朱婉清忙接過酒壇,說著,“哪能讓李叔你斟酒……”


    她給李叔,王守仁各自倒上酒,頓了下,也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小碗。


    北方的酒比水米之鄉的江南要烈不少,一碗酒下肚,朱婉清臉都紅了,眼也紅紅的,訕笑道:


    “這酒真有勁兒。”


    李青盯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倒是王守仁,說道:“李夫人好酒量,不過,你跟先生比不了,還是慢點喝的好,不然老早就醉了。”


    “這點酒還醉不倒我。”朱婉清不服。


    王守仁輕歎:“豈不聞,借酒消愁愁更愁?


    佛語有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朱婉清一怔,繼而瞳孔震驚。


    他竟真的知道!


    此子……智多近妖。


    她眼眸眯了眯,頭一次,除李叔外,對一個人產生了恐懼感。


    王守仁笑道:“我與先生是至交好友,夫人無需憂心,別離無法避免,耿耿於懷,亦或釋懷,都無法改變結果,既如此,何不釋懷?”


    朱婉清嗬嗬:“閣下對禪宗也有涉獵?”


    隨即,她又失笑,“倒是忘了,當初閣下跟僧人不愉快的事了。”


    王守仁:“……”


    李青打圓場,道:“小雲說的也不錯,世間萬般事,十之七八無法改變,不過,心態可以由自己掌控,凡事看開些。”


    朱婉清點點頭,又深深望了王守仁一眼,竟是起了歹毒念頭。


    李青察覺到她情緒上的變化,道:“吃你的飯,別想那些沒用的。”


    朱婉清一滯,繼而想起李叔對王守仁的評價,念頭緩緩收起。


    不是吧?你們叔侄可真行,一個強迫我,一個更是想做掉我,服了啊!還真是鴻門宴……王守仁惱火:這飯,不吃也罷!


    “先生,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失陪。”


    王守仁隻覺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這個李夫人,真是狠著哩,她不走,我絕不再來。


    他知道朱婉清的身份,更是知道,這位李夫人真的有能力弄他。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小雲,你對我都不相信?”


    “……你又打感情牌!”王守仁無語,“先生,我直說了,我不願意。”


    朱婉清此刻也意識到剛才失態,訕訕補救:“那個,小雲啊……”


    “別,我跟你李叔是朋友,你叫小雲不合適。”王守仁打斷她,“還是叫閣下吧。”


    “……剛是我不對,罰酒可好?”朱婉清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一飲而盡。


    接著,像是翻篇了似的,一點也沒再不好意思,套近乎道:“小雲,李叔給你說了什麽啊?”


    可真是叔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王守仁腹誹。


    他知道,李青是為了家國大義,隻是對朱婉清方才那做派,實在升不起一點好感。


    虧他還想著幫她解開心結呢。


    若非當初承了李宏的情,加之李青的關係,他絕對扭頭就走。


    “先生想讓我以舉人身份進入仕途,做太子的老師。”


    朱婉清呆了呆,扭頭道:“李叔,你認真的?”


    “嗯,一點不開玩笑。”


    朱婉清緩緩點頭,沉吟道:“如此這般,對小雲確是不公,雖然李叔你有你的苦衷,卻也不能強加給別人。”


    王守仁訝然,揶揄道:“李夫人如此說,就不怕事後你李叔揍你?”


    “嗬嗬……”朱婉清自得一笑,“你們倆都太堅持了,豈不聞,退一步海闊天空?”


    “他退!”


    二人異口同聲。


    朱婉清好笑道:“若各退一步,且各自的目的都可達到呢?”


    “怎麽說?”


    “做個太子伴讀便是!”朱婉清道,“提前與皇上言明,不耽誤小雲的科舉之路,卻也可以引導太子,豈不是兩全其美?”


    朱婉清道:“這事兒對李叔你,也就一句話的事兒。”


    頓了下,“小雲父親是狀元郎,老子英雄兒好漢,狀元郎的兒子做太子伴讀,場麵上完全說的過去,不是嗎?”


    李青沉吟了下,問:“小雲,如此可好?”


    王守仁想了想,點頭道:“在哪讀書都是一樣,無非就是多操些心,倒也無妨。”


    “這麽說,你答應了?”李青驚喜。


    對朱厚照,他總是有些不放心,可他實在分身乏術,若有小雲看著,他也就放心了。


    “昂,答應了。”王守仁不滿道,“現在,可以正常吃肉喝酒了吧?”


    “瞧你說的,你就是不答應,我還能不讓你吃啊?”李青笑嗬嗬道,“來,幹!”


    …


    酒飽飯足,李青送王守仁出門。


    “小雲,今日之事,對不起了。”


    “哎?都是朋友,沒啥,我沒往心裏去。”王守仁不在意的擺擺手,“當初在永青侯府,李夫人熱情款待,李總兵在兵事上也不藏私,當初跟他學了不少呢。”


    頓了下,“剛才是有些生氣,不過細想想,也能理解,畢竟……我知道的太多了,站在她的角度,我就是顆炮彈,隨時都可能爆炸。”


    “總之,還是對不起。”李青輕歎,“她有她的理由,但,錯了就是錯了。”


    “好啦,搞得這麽生分,還是不是朋友啦?”王守仁打趣,接著,笑道:“明兒我還來。”


    李青含笑道:“那我趕個早集。”


    ~


    “李叔對不起,是侄女極端了,你揍吧,不用手下留情。”朱婉清弱弱道,立正挨打。


    李青:“……”


    最終,也隻是苦笑在她頭上敲了下,歎道:“下不為例。”


    “是。”朱婉清提著的心,緩緩放下。


    “把手伸出來。”


    “要打掌心啊?”


    “打什麽掌心,你手不是被燙了嗎?”


    “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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