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不隻是楊廷和,在座之人無不義憤填膺。


    什麽叫不知者不畏?不外如是!


    在此之前,哪怕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永青侯李青,也不敢如此,也從未如此冒失過!


    這些人之中確不乏想爭取利益者,可同時,也真心希望大明能更好,至少保持住眼下這盛世。


    於公於私,他們都不想大明走向末路。


    可諷刺的是正因如此,大明會不可避免的走向末路。


    他們未嚐不懂這個道理,可身在局中他們做不到長視,正如焦芳所說:未來如何他看不到,可眼下不能不顧!


    畢竟……他們不是李青,無法在大明長生久視。


    都是宦海沉浮半輩子的政治大佬,他們太清楚這會帶來什麽後果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將憤怒的目光投向王華,要他給個交代。


    王守仁隻是個僉都禦史,雖也是個掌實權的官職,卻終究無法跟他們這些頂級大佬相比,且王守仁的年紀也不大,他們拉不下身份與小輩爭得麵紅耳赤,火力自然一股腦集中在王華身上。


    王華很糾結。


    一方麵,他非常能理解,且也與眾人統一立場,覺得皇帝此舉實在過於冒失了,簡直是胡來;


    另一方麵,他又無法昧著良心說兒子之言都是謬論。


    這個賬太容易算明白了,但凡了解一些曆史,都知道兼並帶來的後果,而皇帝此舉,正是為了減緩兼並的進度,又哪裏來的錯?


    現在不搞,未來反抗力量隻會更激烈!


    主動搞,和被逼著不得不搞,區別太大了。怕是到那時,朝廷即便有那個心,卻也不可能搞成功了。


    此刻的王華壓力山大,他怕自己一個決斷,會影響大明的未來走勢。


    大冷的天兒,額頭竟是汗珠涔涔,再無平日的風淡雲輕。


    其實他也不用糾結,因為即便他跟著勸,王守仁也不會聽。


    小雲這孩子從小就皮,雖孝順,卻從不遵從父父子子那一套。


    好半晌,王華悻悻的憋出一句:“諸位也是可以勸皇上的嘛。”


    好家夥……


    楊廷和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給背過氣去:果然啊!我說下梁咋歪成這樣,敢情,上梁都不正啊!


    老楊頭是真的給氣到了,當初坑他兒子的時候,王華可不是這樣的啊,怎麽換成自己兒子,就如此護短?


    生氣的不隻是他,哪怕涵養極好的李東陽,也是難掩慍怒之色。


    這王華怎麽這樣?


    焦芳等人亦是氣結。不就讓你兒子勸勸皇帝嗎,你怕什麽啊?今日在皇宮,我們都開罵了,奈何,有用嗎?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王華這個斯斯文文的謙謙君子竟也……


    “為臣者,當正君道,明臣職。”都察院左副都禦史拂袖道,“臣子上奏皇帝,乃是本分,況且,令郎本隸屬都察院,掌言路,亦是言官,言官者言而無罪,又何懼哉?”


    “不錯!”焦芳沉聲說,“倘若令郎被皇帝降罪,老朽拚著這個吏部天官不做,也要鼎力保下令郎。”


    “我等亦如此!”一群人紛紛附和,逼王華亮明態度。


    王守仁倏地笑了。


    眾人一滯,疑惑的看向他。楊廷和皺眉道:“何故發笑?”


    “我笑你們這些朝廷大員,竟如此短視,隻顧眼下,不顧將來;我笑你們明明求人辦事,卻能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氣壯;我笑你們求的是我,卻逮著我父不放……”


    王守仁嗤笑連連。


    這下,可真戳了人肺管子。


    你不辦事倒也罷了,竟還反過來嘲諷我們?


    這這這,欺人太甚!


    諸大佬震怒。


    皇帝都沒這麽說過我們!!!


    他們的玻璃心破碎了。


    向來都是他們罵人,何曾被人罵過?而且還是被一個官場後生罵!


    有那脾氣火爆之人,都開始擼胳膊挽袖子了。


    “孽子!”王華終於發飆了,拿出了老父親的威嚴,甩手就是幾個大嘴巴子。


    王守仁冷不防,結結實實的拿臉接了,他都懵了,訥訥道:“爹,你是不是打錯人了?”


    “混賬,孽障……!”王華怒罵連連,猶不解恨。


    還來?王守仁不禁火大:你不打他們打我?就因為我是你兒子?你再這樣我可要……跑了啊!


    老父親的大嘴巴子剛猛有力,都帶動了掌風,王守仁自然拔腿就跑。


    “站住,你個逆子,給老子站住……!”王華邁開老腿就追,巴掌揚的老高。


    眾人大呼解氣。


    然,


    一刻鍾過去了,兩刻鍾過去了……


    父子倆就這麽走了,再沒回來,他們……走了。


    “嘭!”楊廷和猛地一拍茶桌,怒道,“欺人太甚!”


    餘者亦是震怒,實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


    這大過年的……


    饒是眾大佬城府極深,在這一刻也徹底破防。


    楊廷和抬手拿過紅包揣進懷裏,嘴上罵罵咧咧:“還想學兩代永青侯拿錢不辦事?拿個屁!”


    其他人紛紛效仿,都拿起了自己那份兒,罵罵咧咧往外走……


    ~


    別院。


    父子倆心平氣和的品茗。


    “小雲,你真覺得出不了大事?”王華惴惴不安,他也是守舊的一方,心理上更偏向保守,對皇帝如此冒失的舉措非常抵觸。


    “不如此,未來的大明真就會出大事。”王守仁說。


    王華沉默。


    良久,


    他輕歎道:“或許你是對的,亦或許……為父真的老了啊。”


    “小雲啊,你今後有何打算?”


    王守仁反問道:“父親,你要向皇上遞交辭呈?”


    “嗯,該給年輕人騰位子了。”王華笑笑,道:“不過今日這麽一搞,我走也會容易許多。”


    王守仁默然。


    “別內疚,為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其實為父早就有退休的心了。”王華拍拍兒子肩膀,寬慰道。


    “我沒有愧疚,今日我之所以如此,為的就是這個。”王守仁說。


    王華:“?”


    愣了半晌,王華倏地一笑,微微頷首:“挺好。”


    “說說你的打算。”


    “其實也沒什麽打算,真要說……那就是待在京師,看著皇帝,別讓他上頭。”王守仁道,“最起碼要先熬過最初的陣痛期。”


    王華緩緩點頭,接著,又是一歎:“小雲啊,你這性子……唉,這做官啊,還是要和光同塵,父親知道你不喜這個,父親也不喜,可大多時候……身不由己啊!”


    “其實……由心便能由己。”王守仁輕聲說。


    王華卻隻是苦笑:“你太想當然了,你覺得父親為官如何?”


    “朋而不黨,有君子之風。”


    “可你當也知道,父親這個謙謙君子,一樣收受過炭敬、冰敬,這些不法收入。”王華苦澀道,“我也不想收,可我不收……”


    王華自嘲:“謙謙君子……名不副實。”


    “父親已經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善良。”王守仁說。


    王華笑笑,不置可否,溫和道:“父親沒多大能力,做不到永青侯那般,不過……父親看好你。”


    頓了頓,又說:“可作為父親,我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順遂一生。”


    王守仁沉默。


    王華又笑:“為父也是一說,你的人生你做主,未來的路如何走,父親就不做幹涉了,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想做的事即可。”


    “是,父親。”王守仁眼眶濕潤。


    “好了,今兒過年,當開心才是。”王華起身道,“這會兒他們也該走了,去叫上小諸母子去前院客堂,過年嘛,要闔家歡樂。”


    “哎,好。”


    …


    同樣過年,有的人和氣美滿,有的人胸悶氣短,


    還有的人……餃子都吃不上。


    “真想來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啊!”唐伯虎鼓著腮幫子,機械的嚼著肉幹,滿臉生無可戀,他都快吃吐了。


    李青咂咂嘴,也覺得都快淡出鳥來了,歎道:“再忍忍吧,到了地方後,咱們好好大吃一頓。”


    聞言,唐伯虎稍稍感到一絲慰藉,問:“先生你說,海外的飲食,跟咱們差別大不大啊?”


    “這個……”李青啞口。


    細想想,國外好像沒什麽美食,也就牛排勉強還行,不過他也隻是聽說,並沒有吃過。


    這時代的西方飲食文化是什麽樣子,他心裏著實沒譜,畢竟……大明之外的飲食文化,也就交趾還能接受,滿剌加他都吃不慣。


    念及於此,李青不再抱什麽希望,隻求食材新鮮、烹熟。


    他可不想吃什麽一分熟的牛排。


    那跟追著牛啃有什麽區別?


    見唐伯虎滿臉期許,李青笑道:“具體如何我不知道,可總好過幹巴巴的肉幹不是?”


    “這倒是。”唐伯虎緩緩點頭,就著水送下口中肉幹,似乎拉嗓子,脖子伸的老長,好一會兒,才長長舒了口氣,苦悶道:“我現在一到飯點,腮幫子就疼。”


    “……下次煮來吃。”


    “算了吧,還是盡量少生火的好,萬一出了狀況,那樂子可就大了。”唐伯虎搖了搖頭,道:“就這麽熬吧,這麽久都熬過來了……”


    “嗯,再忍忍。”


    這時代的貨船航行速度遠無法跟後世相比,不過單論行船速度,順風情況也就慢了五倍上下,主要是沒有精準的航線,且無法全天全速航行;


    行船以風為驅動力,風向對行船影響很大,還要盡可能沿著海岸線走,又要躲避暴風雨,拋錨時間長,冤枉路走的多……


    整體對比下來,就慢得令人發指了。


    不過,眼下隻是摸索階段,李青相信待以後摸熟了,效率會呈幾何倍數提高。


    當然,若乘的是大明的寶船,絕不會這麽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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