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浦路斯。


    一位身形單薄的銀發少年,懷抱著手中的行囊,跌跌撞撞地在密林中快速奔跑。


    手臂和大腿上的嚴重擦傷、滲出鮮血的額頭、以及貫穿左側肩胛骨的一支青銅利箭……這種種痕跡無一不在表明,他正在一場獵殺中逃亡。


    “逃?你逃得掉嗎?”


    陰沉的冷哼傳來,一位長著一頭雜亂紅發和紅色胡子的中年男子,身著色雷斯風格的綠色袍裙,扛著一根木矛,不緊不慢地跟在銀發少年的身後,並沒有著急結束這場追逐的意思,似乎隻是在單純地享受狩獵和虐殺的過程。


    眼見身後的追擊者又一次臨近,逃亡中的銀發少年,或者說未來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咬牙將手探進行囊中,掏出兩隻陶瓶,用力投擲向身後。


    紅發中年男子抬手摸了摸臉頰,被布蒙著雙目隱隱有烏黑腥臭的血漬滲出,獰笑著揮動木矛。


    小雜種,這招你用過了!


    血色的光紋向前激射,將兩隻飛來的陶瓶淩空擊碎。


    同時,猩紅的神力彌漫開來,轉瞬如火焰般劇烈燃燒,徹底焚盡陶瓶的碎片和其中飛揚的藥粉。


    看著自己最後的自保手段,被輕鬆化解,本就失血過多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臉色更加蒼白,一縷絕望在心中升騰。


    本來,他隻是接受塞浦路斯王子阿多尼斯的邀請,到此為其診治隱疾。


    但誰能想到,在醫治好阿多尼斯,被他送出城後,居然迎麵撞上了一個瘋子。


    這家夥在得知他是治好阿多尼斯的醫生後,二話不說,提著長矛追殺了他一路。


    雖然自己在趁其不備,用臨時調配的劇毒魔藥,重傷了他的眼睛。


    但這不僅沒能讓他知難而退,反而更激發了他心中的凶性和暴虐,不斷以貓捉老鼠的心態,繼續著這場追逐遊戲,逼迫受傷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不斷逃亡。


    而一旦獵物有所反抗,後麵那個變態的表情越是興奮,下起手來也更加殘忍。


    阿斯克勒庇俄斯身上大大小小的幾十道傷口,就是身後那個變態給他留下的。


    要不是他本身是一名優秀的醫生,能夠自醫,恐怕撐不了多久,身上的神血就會流幹,被以一種殘酷的方式耗死。


    但即便如此,阿斯克勒庇俄斯也快到了極限。


    不僅身上的魔藥、體內的神力消耗一空,連自我的體能與精神意誌,也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意識到要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在這條注定走不長的逃亡之路上屈辱死去,阿斯克勒庇俄斯鋼牙一咬,猛地站定回頭。


    跟他拚了!


    然而,看到那隻弱小的獵物膽敢回頭對自己亮出爪牙,紅發男人頓時麵露不悅,手中的木矛敲擊向地麵。


    “跑啊!小雜種,給我跑!”


    猩紅的神力在紅發男人的冷哼中激射向前,擦過阿斯克勒庇俄斯的麵頰、手臂和頭發,接連在四周留下駭人的深坑。


    但即便如此,前方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依舊巋然不動,反而拔出了腰間隻剩下半截的手杖,擺出了決絕的架勢。


    見此情形,紅發男人頓時有些意興闌珊,布條之下血流不止的眼眸遙望著前方的獵物,閃過一絲殘忍。


    “想死?那本王就成全你!”


    陰沉的冷喝之中,紅發男人甩動手臂,掌中由棕櫚木製作的長矛向前投擲,宛若一顆赤色的流星,撕裂空間,隕墜向阿斯克勒庇俄斯所在的位置。


    感知到那狂暴而洶湧的神力撲麵而來,幾乎窒息的阿斯克勒庇俄斯,頓時明白自己設想的拚死一搏,是何等的可笑。


    雙方的差距,判若雲泥。


    一旦那人沒了戲弄的心思,他甚至擋不下對方一擊。


    隨著那耀燎的猩紅之色迅速填滿視野,阿斯克勒庇俄斯無力地閉上了眼眸。


    然而等了數息,預料之中的痛苦和死亡,並未如約而至。


    反倒是一條帶著些溫度的手臂,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子,你要傻愣到什麽時候?還不走?”


    蒼老的聲音回蕩在耳畔,阿斯克勒庇俄斯下意識睜開眼眸,循聲望去。


    赫然間,他看到到了一位高達兩米,頂著一頭銀灰色長發的盲眼老者,正高舉右手牢牢握住那柄激射而來的猩紅長矛,全身肌肉鼓起,體內噴湧的金色的神力正不斷消磨著猩紅長矛上的神性。


    ——荷馬?


    看著盲眼老人那一身如鋼鐵澆鑄般的誇張肌肉,以及從他身上迸發出的磅礴神性,阿斯克勒庇俄斯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這是……詩人?


    “哈哈,正巧無聊,居然又來了一個送死的!”


    此時,看到有人成功擋下自己的長矛,紅發男人不怒反笑,身上的血氣更加濃鬱狂暴,當即帶著一陣空氣的爆鳴,化作猩紅的血影,縱身前衝而來。


    見此情形,盲眼老人心頭一凜,顧不得多想,當即一腳踹向身後,空出的左手朝著阿斯克勒庇俄斯下墜的方向,急速勾畫出一連串的赫密斯文。


    “去雅典,別回頭!”


    伴隨著低沉的暴喝,最後一道赫密斯文勾勒完成,魔法陣瞬間啟動,光華流轉間,將落入其中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轉移到數十裏之外。


    感知到那道氣息並沒有再度接近戰場,盲詩人荷馬,或者說套了個馬甲前來救場的洛恩,不由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呼,總算聽勸了一回。


    與此同時,沒了後顧之憂,他毫不猶豫地甩開神性被自己消磨殆盡的那支長矛,雙手化拳,全力向前擊出,和衝到近前的血色身影,重重撞在了一起。


    “轟!”


    驚雷般的爆鳴在空氣中炸響,形成駭人的層層音爆,周圍的地麵瞬間被強大的衝擊力削下數十米,煙塵彌漫四起。


    “哞!”


    緊接著,伴隨著一聲公牛的沉悶低吼,血紅的身影如出膛的炮彈般,被甩了出去。


    “砰砰砰砰!”


    包裹在血氣中的紅發男人接連撞斷數十棵巨樹後,這才卸去餘力,在紛飛的木屑中站定。


    “不錯,不錯,總算碰上了個值得出手的角色!”


    興奮的狂笑之中,男人抬起頭,蒙著布條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那魁梧得不像話的老人,以及他身後浮現出的【公牛】虛影,臉上浮現出一絲難得的肅穆。


    “你有資格知道本王的名字,吾乃色雷斯之王——呂庫爾戈斯!”


    聽到對方自報家門,洛恩看著眼前這位自稱色雷斯之王的紅發男人,以及他身上那標誌性的戰爭神性,暗暗為這老兄耿直的撒謊技術搖頭。


    在希臘神話中,色雷斯人的祖先是戰神阿瑞斯的兒子特亞克斯,據說他最早遷居至那片區域。


    由於尚武的原因,阿瑞斯是色雷斯人最重要的主神,屬於他們特有的文化和信仰符號,甚至有這位戰神起源於色雷斯一說。


    而曆代的色雷斯之王自稱太陽之王,以及受戰神阿瑞斯祝福之人。


    至於眼前的這位呂庫爾戈斯,便是傳說中的最後一位色雷斯太陽之王。


    在《荷馬史詩》中被描述為北風之神博裏亞斯的兒子。在希羅多德的《曆史》中被描述為阿瑞斯的後裔。呂庫爾戈斯背負著混亂的多重傳說,無人知道真相,但是無論如何,他都真正的具有神性。


    在其之後,酒神的盛大王朝建立,祭祀與教派改弦易轍,古老的神明之輝光逝去。


    在其之後,叛逆者登上王階,熄滅戰神最後的餘火,從此色雷斯被狂歡籠罩。


    沒錯,他和這位呂庫爾戈斯,算是命定的對頭。


    相傳酒神狄俄倪索斯想要通過色雷斯時,被呂庫爾戈斯所拒絕,並在夜晚對狄俄倪索斯和其信眾發起了突襲。他衝入尼薩烏姆的山林,襲殺狄俄倪索斯的信徒狂女。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大勝——以至於狄俄倪索斯變成公牛逃跑,被驅趕入海。


    嗬嗬,能把當時已經是十二主神之一的酒神,逼到這個份上,怎麽可能隻是一位區區的築城者國王?


    恐怕就算不是哪位主神的本尊,也是容納哪位主神意識的人間容器。


    所以,撒謊撒的這麽爛,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有本事上大號說話,阿瑞斯!


    洛恩一邊在心中義正詞嚴地斥責著這種無恥的行為,一邊麵不改色地作出回答。


    “荷馬,一個寫詩的,我隻是路過……”


    “……”


    對麵的色雷斯之王聞言,不由臉色一黑。


    寫詩的?還路過?你騙鬼呢?


    看著眼前明顯謊話連篇的瞎眼老頭,上了小號的阿瑞斯也懶得廢話,冷哼一聲,伸手虛抓,將墜落在一旁的木矛攝入掌中,隨後點燃身上的血色神焰,朝著那讓他見獵心喜的對手,激射而去。


    瞬間,周圍溫度急劇升高。


    空氣在燃燒,世界在燃燒!


    入眼所及,皆為一片熾熱和猩紅,洛恩仿佛置身於一處正在毀滅的世界。


    本迪斯的聖樹,亦是色雷斯神話中世界之樹【大棕櫚木】的一枝,在色雷斯被希臘諸神征服和同化後,占據那塊土地的阿瑞斯將其製作成投矛當作自身的武裝。【大棕櫚木】已經消散無蹤,這杆投矛是一顆已死世界樹的最後遺骸。


    感受到那股純粹的毀滅意誌,洛恩當即神色一凜,全力具現出【公牛】的虛影,同時高唱神言,將其權能催發到極致。


    “吾乃最強,並手握一切勝利之人。無論諸神或惡獸——麵對一切敵人皆挫其敵意之人,我必擊垮任何阻擋於前的敵人!擁有閃耀黃金之角的公牛,加護吾身!”


    宛如城塞的克裏特迷宮虛影,在洛恩身前拔地而起,配合著【公牛】的怒吼和頂撞,共同抵禦著這來自死去世界的侵蝕。


    然而,伴隨著一陣摧枯拉朽的轟鳴,生於大地的【迷宮】僅僅維持片刻,便土崩瓦解。


    “噗!”


    下一刻,來勢洶洶的血色長矛,徑直貫穿【公牛】的脖頸,發出如同利刃入肉的撕裂聲。


    “哞~~”


    黃金公牛爆發出一陣哀鳴,轟然破碎。


    作為主體的洛恩頓感一股霸道絕倫的狂暴力量和泯滅生機的死亡意誌,正在體內施虐翻騰,頓時如遭雷殛,口中溢出一縷金紅的血絲,心中無比震驚。


    該死,怎麽會這樣?!


    此刻,沒等洛恩細想,戰鬥經驗豐富的血紅身影,便趁機突進而來,包裹著血色神力的手掌凶狠地抓向他的咽喉。


    “砰!”


    粗大的手掌穿空而過,將一棵巨木抓得粉碎。


    迷幻?


    阿瑞斯望著身前破碎的虛影,以及腳下纏繞的葡萄藤,略微皺眉,血色神性噴湧而出,瞬間將周圍帶來迷醉和狂亂感的葡萄藤焚燒一空。


    伴隨著空氣中濃鬱的酒香,他轉動眼珠,透過布條,瞥向那百米開外努力調息的身影,以及他身後浮現的【山羊】,興奮地咧開唇角。


    找到你了!


    老實說,他最討厭那種華而不實的伎倆。


    身為一個戰士,隻有依靠天性的肉體,用純粹的速度和力量,經曆拳拳到肉的對決,贏的站著,輸了倒下,這才是最讓人暢快的事情!


    “還有能提升速度的山羊嗎?看伱能逃多久!”


    阿瑞斯曲指抓握,再次將那隻木矛攝入手中,獰笑著衝向了前方。


    他在色雷斯的土地上,不僅是戰神,也兼具著獵神的職責。


    同樣,狩獵野豬,擊殺惡狼,這也是曆代色雷斯王子繼承王位之前必經的考驗。


    是傳承自色雷斯諸部之先祖,戰神阿瑞斯的古老儀式與祝福。


    通過擊殺惡狼和野豬彰顯自己的勇武,同時也從它們身上獲取概念和力量。


    所謂的惡狼與野豬,並非隻是單純的野獸。


    “惡狼”狡詐、凶狠,潛藏於陰影,伺機待發,試圖取下太陽之王的首級。


    “野豬”愚昧、狂亂,誕生於濕濁,無所顧忌,時刻保持難以言喻的癲狂。


    色雷斯王子真正狩獵的,乃是象征這些邪惡狂亂之物的“黑之獸”。他們或許是異教的惡徒,或許是附身的邪祟,又或許是野蠻的魔獸。


    將其擊潰,再從其身上學習——


    從狡詐中汲取智慧,從凶狠中鍛煉果斷,從愚昧中領悟決心,從狂亂中孕育勇敢。


    此刻,被阿瑞斯俯身的呂庫爾戈斯對於這些動物神性概念所衍生的權能和力量,有著極高的抗性與克製效果。


    在戰鬥中,他可以將這些被自己視為【邪惡狂亂之物】的碎片一點點剝離,過濾,淨化,並從中學到對應的作戰技巧。


    狡詐者的碎片化作智慧之風暴,環繞周身,吹滅幻象。


    凶狠者的碎片化作果敢之雷霆,轉瞬轟鳴,積蓄爆發。


    愚昧者的碎片化作決心之烈焰,底力不休,焚愈傷痕。


    狂亂者的碎片化作勇氣之輝光,照耀已身,驅散黑暗。


    因此,真正的色雷斯王者,真正的戰鬥之神,是無法被權能“汙染”的,能擊敗他的方式,唯有正麵的對抗。


    與此同時,被看破所在的洛恩,望著不受【迷狂】影響,徑直朝他衝來阿瑞斯,心頭一沉,忌憚地看向了他手中那平平無奇的長矛。


    那玩意有問題!絕對不能被它碰到!


    幾乎在作出這個決定的瞬間,洛恩毫不猶豫地抬起右手,曲指在前極速勾畫。


    赫密斯文、線性神紋、泰坦聖言、原始字母……等等希臘神代中所存在或出現,擁有超然力量的神聖符號,在他身前密密麻麻浮現,如同漫天的星辰。


    此時此刻,他終於想起,自己另一個擅長的領域。


    ——大魔女喀耳刻是他的啟蒙老師;


    ——巫術女神赫卡忒是他的課外輔導者;


    ——魔法女神雅典娜曾做過他的陪練;


    ——知識與記憶女神謨涅摩敘涅親自為降下他靈思的洗禮,


    ——九位繆斯是他的從神和附庸;


    ——他在記憶神殿中進修,閱覽了希臘的幾乎所有的神秘學知識……


    洛恩望著直衝而來的那位戰士之神,毫不猶豫地利用【山羊】的權能,拉開距離,同時向前揮手,心中幽幽默念。


    ——抱歉,除了戰士之外,我還是個法爺!


    刹那,密密麻麻的各式神紋如同流星急雨般向前激射,劇烈的爆炸和耀眼的火光瞬間將那道來勢洶洶的身影淹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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